第27章

    由此可以看出来,基因修正也许治好了燕绥之的身体,但是他的母亲就很难说了……所以这绝不是一个闲聊的好话题。

    顾晏能明显感觉到,燕绥之虽然说得随意,但在提起这件事后心情并不是很好,他的表情有一瞬间非常复杂,像是想起了太多东西,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

    想知道的结果已经看到了,两人没在这里多耽搁。

    燕绥之留了个底,就照着之前林原医生所交代的,先关闭了机器,又加了一道锁。

    巧合的是,两人虽然不打算打扰林原医生,却还是在下行的电梯里碰到了他。跟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位医生,一男一女。

    他们这会儿只带了口罩,没带实验护目镜,看起来神色焦急,似乎很赶时间。

    “怎么了?”燕绥之打完招呼后,问了林原一句。

    “来了几个受感染的病人。”林原简单回道,“小作坊害人,就我跟你们提过的事故还记得吧?卷毛那事。那个小作坊做基因修正的时候还出了一些岔子,结果衍生出了一种病毒,跟那几个事故受害者有接触的人这几天陆续开始高烧,有没有大事不好说,反正传染性很强。今天赶时间,我就不多留你们了,过会儿出去的时候记得避让一下担架轨车。”

    燕绥之和顾晏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果然看到几个担架轨车。

    距离最近的那个轨车上,躺着的人烧得脸颊发红,脖颈脸侧还起了疹子。

    燕绥之看了片刻,被顾晏拉了一下才想起来要避让。

    两人回到南十字律所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0点多了。

    顾晏刚进办公室就从光脑里接到了一沓半人高的文件资料,忙到12点都没顾得上抬过头。

    午饭时候,洛克他们几个实习生兴致勃勃来喊燕绥之一起,结果一探头看见顾晏在就跟耗子一样缩了回去,改在聊天群组里召唤他。

    燕绥之看完消息,下意识朝顾晏看了一眼,“我中午出去一趟,回来给你带些吃的?”

    顾晏应了一句,“下午可能还得出一趟短途差,飞梭上再说。”

    “去哪?”

    “隔壁,赫兰星。”

    “我一起去?”

    顾晏终于从文件中抬起头,“然后再受个伤给自己添点彩头?”

    问完他斩钉截铁地丢给燕绥之一个答案,“老实在这待着吧。”

    燕绥之:“……”

    错失一笔出差费的燕大教授深感遗憾,打算去找洛克他们吃饭。他已经走出办公室了,忽地又停住步子,转头问了一句,“哪天回来?”

    顾晏拿着文件纸页的手指一停,抬头看过来:“最晚明天下午。”

    “好。”

    洛克好几天没看见燕绥之,憋了一个世纪的话要说,毕竟这些天律所里跟他相关的话题从来没少过。不过他真正站在燕绥之面前的时候,却突然卡了词。

    “怎么了?”燕绥之问。

    “哦,啊?哦——”洛克结巴了一下,才找回舌头,“没什么,就是走廊没什么光线,刚才冷不丁一看,我感觉……就一个多礼拜没见,你跟前院长又像了。”

    说完,他又庆幸地抚了一下心口道,“还好,阳光及时拯救了我,光线足了又觉得没什么大变化,不过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我感觉你好像高了一点点。”

    燕绥之摸了把脸,一本正经道:“哦?真的么?那我应该在天琴住个两年再回来。”

    洛克摆手道:“别闹,你已经够高了还要怎么长?对了,今天早上房东打电话给我了。”

    “哪个房东?”

    洛克:“……”

    这位金发天使自我安抚了一下,好脾气地解释道:“你的房东,你还记得你要租公寓吗朋友?”

    燕绥之这才想起来,“啊,对,我要租公寓的。”

    “……房东问今天能不能带你去看一下,他之后一周都不在德卡马。我觉得午休时间来得及跑一趟,你觉得呢?”

    第81章

    感染(二)

    洛克找的公寓距离南十字律所很近,不过住宅区年代有点久,楼房外侧看起来大多灰扑扑的,很不起眼,在一众广厦间活得像一块斑秃。最尴尬的是,这几年新架设的悬浮车道和高架完美地从它头顶跨过去,四六不着,连带着它对面的一个商业街都没了人气,原本的商业价值嗖嗖往下掉。

    众所周知这块地方迟早也被收了重新规划,所以各个房主都囤在手里不打算轻易卖。

    但是年轻一代的房主不爱住在这,于是这里只剩了不喜欢挪窝的老人以及租客。

    “这里就是看起来旧了点,其他都还不错。”还没进住宅区大门,洛克就瞥了眼燕绥之的脸色,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在周围看了一圈,买东西方便,就是交通有点儿……但这里到南十字步行就可以,用不着开车。总之除了交通,真没什么说的,夹着这里的三个大区,几所学校的学生都喜欢在这里租房,人不杂,所以安全性还不错。”

    “你看着我的表情让我觉得我好像是个活体炸弹。”燕绥之没好气道。

    洛克嘿嘿一笑,挠了一下头:“不是,我就是怕你觉得这里太旧了。”

    虽然燕绥之跟他说过,只要租金合适,屋内整洁,别的没什么要求。但是他总觉得燕绥之像锦衣玉食供着长大的那种人,也许不能忍受这种灰扑扑的旧区。

    “怎么会。”燕绥之不甚在意,“我又不睡在小区长椅上,楼外面旧不旧跟我没关系。”

    事实上他讲究的时候,对房子外面的环境真的有要求,但是洛克为了他这事已经费心很久了,他不会去扫这位小实习生的兴。

    公寓在9层,房东是瘦高个儿,皮肤苍白,眼睛很蓝。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略有些单薄的帅哥,不过此时的他眼角和嘴唇边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

    “我其实已经做好了要等到晚上的准备。”房东说着,伸出手跟他们握了握,“默文·白,一个等了你一个世纪的可怜房东。”

    燕绥之:“抱歉,我今天差点儿又要出差,让你等第二个世纪。”

    “那我会把租房合同刻在我的墓志铭上,等你签了我再安息。”

    洛克:“……”你俩可真有意思。

    默文·白似乎是个自来熟,第一次见面就耍上了贫嘴,但也确实让人觉得亲近不少,没什么拘束。

    “来吧,先带你看一眼布置。”他冲燕绥之招了招手,“跟我来,玄关这边的鞋架是带消毒除菌功能的,随便脱随便放,不会有任何异味,不过我刚才闻了闻,觉得这个功能对你来说没什么用途,但是如果有客人到来,它就很有用了。”

    燕绥之:“……我是不是要谢谢夸奖?”

    “不用谢。”默文·白又道,“房门的密码设置在这里,你签完合同我就会允许你把拇指按上去,当然,现在还不行。”

    他穿过玄关和正对着的短廊,推开左手边的一扇门,“这边是客厅,两组沙发随意躺,每一个都能瘫得非常舒适。穿过这扇玻璃隔门,是厨房和餐厅,锅碗厨具虽然不是新买的,但它们跟新的也相差不了多少,冰箱里可能还有点牛奶和冻肉,也都归你了。然后这边……是卫生间和杂物间,给你一个建议,洗澡的时候把浴缸上的拉门关上,以免水溅出来。这地有点滑,摔一下你这么好看的脸可能就毁了。还有这边是卧室——”

    他说得很快,反应稍微慢一点儿可能都跟不上他的节奏。

    不过屋子里确实非常干净,光照充足,确实是个看起来很舒适的住处,难能可贵的是还很有艺术气息。墙面上挂的画非常讲究,线条色彩搭配每一处空间,恰到好处。

    燕绥之在等房东开卧室门的时候,抬手摸了一下近处的一张挂画。

    那是用炭笔和极简的线条勾勒出来的人物轮廓,有点儿像服装设计师爱画的那种没有五官的人物简图,只不过这张重点不在表现服装,也没有上色。

    能看出来画上有一男一女,女人正优雅地坐着,伸手去拿一杯茶,男人则逗她似的往她茶杯里放了一朵拇指月季。

    默文·白看见他的动作,顿时挑起眉问道,“怎么样?这幅画还不错吧?”

    燕绥之点了点头,“很不错,能看出画师是个潇洒的人。”

    默文·白一听他这么说,兴致更浓厚了,“是么?这也能看出来?还能看出什么?”

    “还能看出画师应该是个万年光棍。”燕绥之道。

    默文·白:“……”

    燕绥之又欣赏了片刻,这才注意到碎嘴房东的沉默,“怎么?”

    默文·白一脸麻木地看了他半天,然后用拇指戳了戳自己,“谢谢评价,画师就在这里。”

    燕绥之了然地点了点头,“那看来我说得很准确嘛。”

    “……”

    有那么一瞬间,洛克有点儿后悔介绍他俩认识,总觉得房东再被戳两下痛脚,随时会把他们扫地出门。不过后来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燕绥之什么时候不讨喜过,哦,碰上霍布斯老律师除外。

    总之两句话的功夫,房东已经笑嘻嘻地要去跟燕绥之勾肩搭背了,“你对画还挺懂的。”

    不爱跟人太亲近的燕大教授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爪,“屋里的这些挂画都是你画的?”

    “是啊。”默文·白道,“辞职之后我就一直在吃房租画画,这都二十多年了。”

    燕绥之点了点头。

    倒是洛克有点好奇,“辞职?那您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默文·白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受拘束享受人生”的气质,很有点儿混不吝的味道,衣裤都是最宽松的,在家仗着有地暖和温控就一直打着赤脚,头发在脑后随意地扎了一个辫子。

    单从他现在的状态看,很难想象他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提起之前的工作,默文·白似乎有点儿不太高兴。

    “呃?抱歉,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洛克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可见这段时间实习下来,还是有点长进的。

    “啊——”默文·白拖长了调子,“不是针对你,我只是想起之前的工作就有点没兴致,我这张驴脸是拉给工作看的,不是拉给你们看的。”

    他也并没有回避洛克的问题,甚至还耷拉着死鱼眼,主动对洛克道,“你觉得我之前是什么工作?”

    “不知道,很难猜。”洛克道,“感觉就是画家、搞艺术品的、或者办画展书展的,或者设计师?”

    他每说一个,默文·白就摇一摇食指,摇到最后居然又多了几分得意,“很遗憾,全错。看来我这些年很不错,把原本的气质都洗刷干净了,非常成功,可喜可贺。”

    他卖了个关子,这才道:“我在医院工作。”

    他又敲了敲墙上那幅一男一女的画,“这两位就是我在医院见过的,某种意义上算是我的病人之一,当时专家医生在医院后花园会见他们的时候,我刚巧经过,对那一幕印象有点深,后来偶尔想起来,就画下来了。”

    洛克小傻子愣了好一会儿,“老实说,完全看不出来,是医生吗?”

    “不算是。”默文·白道,“我在研究室里,不下临床,但跟病人之间还是有间接联系的。”

    这下连燕绥之都有些讶异了。

    洛克问:“研究室?研究什么?”

    默文·白摆了摆手,“算啦,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不想提了。而且二十多年了,工作内容我都忘光了。”

    之后参观卧室的过程中,洛克一会儿忍不住瞄他一眼,一会儿又忍不住瞄他一眼。

    “这一版温控装置虽然也装了有十年了,但是效果还不错。”默文·白道,“如果出故障的话,可以拨打这个电话。这位同学,你已经投瞄了我四十七回了,再多瞄两回,我会怀疑你想跟我展开一段祖孙恋。”

    “……”

    洛克一脸惊悚,“不是等等,什么祖孙?你多大了?”

    默文·白赏了他一个惊天白眼,“你的重点是不是有点问题?我掐指算过,也不算很老,可能比你们大个70岁吧。”

    照这么算,他现在有90多岁。事实上90岁都还在盛年的尾巴根,要走到尾巴尖还得再有20年。这样看来,他眼角眉心的褶皱和嘴边的法令纹又有点过深了,尤其是眉心那两道,如果不是曾经经年累月地眉头紧锁,很少会有这样深的纹路。

    结合刚才的话,看来他曾经的工作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烦恼。

    默文·白没再挤兑洛克,而是带着他们走到了最后一间门外,“这里也是一间卧室,不过不在租房范围内,放的都是我自己的东西。事实上这就是我偶尔会住的房间,也不打算腾出来。”

    他嘴上这么说,还是把这间房门打开了,“虽然不租,但我也不介意让你们参观一下,珍惜一下这次机会,过会儿锁上了,你就再也没有打开的权利了。”

    比起之前收拾干净的各个空间,这间卧室才真正有住人的痕迹,床头甚至还搁着一本仿古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只笔,像是写到一半临时出个门。

    墙上钉着好几排颇有艺术风格的书架,错落有致。有两排放的是典藏版的画册书册,还有两本展开在某一页的速写本,另外几排则摆放着各种照片,中间偶尔夹着几盆颜色新鲜的仙人掌。

    “看,为了租房方便,我特地把花藤换成了仙人掌,你不用管它。”默文·白道。

    燕绥之非常诚恳:“不会管的,放心。以往住处被我管过的花花草草都死了。”

    默文·白:“……那还是高抬贵手就好。”

    燕绥之的目光从那些照片上一扫而过,其中大多是默文·白画画或者办画展的照片,但有两张例外。

    那两张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从穿衣风格到景色风格都能看出,那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照片里是一片墓园,默文·白正拿着白色的安息花,在松柏青树间缓缓走着,他身侧再到更遥远的背后,是一排一排沉默的墓碑。

    另一张依然是那片墓园,换了个角度,这次连默文·白自己都没有出境,就只拍了在墨绿色的树木间铺陈到远处的数不清的墓碑。

    洛克看到这两张照片的时候,默默咋舌,心说这位房东先生还真是一点儿不知道避讳,这两张照片拍得是很有艺术性不错,但放在卧室正对着床也有点太奇怪了,晚上睡觉冷不丁扫一眼不觉得瘆得慌么?

    同样在看这两张照片,燕绥之所想的东西就跟他完全不同。

    尽管照片没有拍到墓园大门,也没有任何地方露出墓园的名字。但是燕绥之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赫兰星十三区的杜松墓园?”

    默文·白点了点头,有点意外:“是的,这都能看出来?”

    “碰巧熟悉。”燕绥之道。

    当然能认出来,因为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燕绥之每天都会去那里,一呆就是一下午,那里墓碑摆的位置,种的树长成了什么样,哪一块地势高一点,台阶上得有点累,哪一块地势低一点,下雨的时候水流容易积成片,他都知道。

    因为他的父母就葬在那里。

    燕绥之看了一会儿那两张照片,那里面容纳进了上百块墓碑,其中有两块下面,就躺着他最想念的人。

    “怎么了?”默文·白问道。

    片刻后,燕绥之转开视线抱歉地道:“没什么,有点走神。”

    “哦没关系,”默文·白道,“我每次看着这两张照片,也很容易出神,一发呆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他带着两人出了房间,把门重新锁好,道:“我老家在赫兰星,以前工作的时候主要都呆在德卡马,后来辞职了,就半年回去,半年在这边,交叉着。最近德卡马有个联合画展,我本来该在这边采风的,但是昨天晚上突然接到通讯,我母亲生病了,得赶回赫兰去照顾一阵子,否则可能以后都别想进家门了。”

    “什么病?严重吗?”洛克关切地问道。

    默文·白笑眯眯地说,“这种时候你可真像个金发小天使,再胖一点儿酒更像了。没什么大事,可能传染了流感,有点发烧,已经在医院了。但哪怕她今晚就活蹦乱跳地好了,我也得回去一趟,总要看一眼才放心。”

    “那么——”默文·白带着两人重新回到了客厅,已经准备好的租房合同被他从光脑里调出来,仿真纸页铺在玻璃茶几上,“如果你没什么其他问题,我们来把合同签了?”

    其实最初在进门前,燕绥之是倾向于不租的,因为这个住宅区的环境确实不怎么样。但是这会儿他却有点改主意了。

    也许是因为屋内的布置确实不错,甚至超出他的预料。又或者是因为那两张墓园的照片……

    燕绥之想了想道:“老实说,我对这里非常满意,但受某些原因限制,我可能暂时无法确定租期——”

    默文·白朝洛克看了一眼,又冲燕绥之摆了摆手,一脸潇洒:“没关系!我知道,我听洛克小同学提过,你们现在实习期间能拿到的薪酬有限,独立生活的前提下,不管哪个可能都没法一口气掏出半年的租金。很正常,我以前也碰到过南十字的小朋友,太了解了。”

    他误以为燕绥之所说的原因是“囊中羞涩”,当然某种程度上这种理解也没错。当然,燕绥之实际在考虑的是他可能住不了多久羊皮就要掉完了。

    不过这话不能跟房东说,既然房东已经替他找好了理由,他当然乐意之至,顺着话点了点头,道:“就是这样,很不好意思,但是我目前是个穷鬼。”

    这位穷鬼一点儿也没有穷鬼的自觉,气质气势都是一等一的,还坦然得不得了。

    洛克在旁边看了一眼,就默默扭头掩住了脸。

    谁知默文·白却哈哈大笑,“诶,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老实说,能碰到这么有意思的租客不容易,这样吧,趁着我现在心情好,干脆先跟你签个一周试住协议。我反正要在赫兰星呆一周左右,有个人能帮我看着点房子也不错。而你也可以先把行李什么的搬过来,住上几天缓冲一下。如果确实喜欢这里,可以一个月一个月地跟我续签,怎么样?”

    洛克偷偷看了一眼,心说这协议一般人都下不了嘴答应。正常情况,看到房东这么好说话这么体贴,就该说:“不,这怎么行,先签一个月”或者“先签三个月吧”,相当于各退一步,双方皆大欢喜。

    谁知燕绥之居然真的点了点头,说:“是么?如果真能这样那自然再好不过了,非常感谢。”

    洛克:“……”你好意思?

    燕大教授真的好意思。

    他说着,低头行云流水地扫了一番协议内容,然后特别自然地在租赁期限那里填了7天,又填好了其他几个地方,最后在结尾龙飞凤舞地签上名。

    签名的时候,他又卡了一回壳,扭转回来时还在心里“啧”了一声,心道没有顾同学在旁边及时咳嗽,还真容易犯错。

    默文·白倒是毫不在意,他接过协议,核对了几处填写的信息,然后也毫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除了洛克,都很欢喜。

    有这两个人在,一个原本应该挺慎重的租房过程快得惊人,从看房到签协议前后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

    直到燕绥之告辞,准备离开的时候,洛克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这就好啦?”

    “不然呢?”

    走到门口的时候,默文·白突然想起什么来,拍了一下脑门,道:“嗨——我一时兴奋忘了说了,住在这里你可以随心所欲,但有两件事例外。”

    “哪两件?”

    “不能养动物。”默文·白道,“任何动物都不可以,不要让我看见一丝动物留下的痕迹,我对这件事很敏感,看到会窒息。正的,不开玩笑,这是很严肃的事情。我对这种事情有一点儿……心理阴影。所以务必!务必!不要违反。”

    燕绥之点了点头,“放心,实习生的薪酬能养活我自己就异常艰巨了,没有多余的钱养宠物。”

    默文·白道:“那就好。”

    “……”

    “呃不是,祝你们早点儿涨薪酬。”默文·白又道,“另一件事是不允许把女朋友带过来,这同样很严肃,也是我的心理阴影。以前只有上一条规定,没加这一条,接连碰上三位租客都跟人形马达一样,人生唯一一件可做的事就是怼,而且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啊……简直是噩梦,总之你就当这是一个万年光棍的敏感点,不能触碰,所以答应我,不要带好吗。”

    燕绥之哭笑不得,“我没有女朋友,不知道这点能不能安慰你。”

    默文·白斩钉截铁地补充道,“男朋友也不行。”

    燕绥之:“……”

    “你为什么沉默?”默文·白的眼神带上了胡搅蛮缠的狐疑。

    燕绥之没好气道,“没有,都没有。再这么看下去我可能要去删协议了。”

    默文·白放心地点了点头,“好的,你的指纹我给你开了七天权限,你今晚就可以搬过来享受新生了。”

    ……

    燕绥之打算回到南十字律所的时候跟顾晏说一声。

    事实上在签协议的那一瞬,他曾经冒出过要给顾晏拨一个通讯问一句的想法,但这想法闪过的瞬间就被他自己打上了叉。至于为什么,他没去细想。

    或者说他其实知道为什么,但某种意识牵扯着没让他多想。

    然而回到南十字律所的时候,他才发现二楼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他想了想,用智能机给顾晏发了一条信息:“你已经去港口了?”

    片刻后,对方的信息回复过来:“已经在飞梭机上了。”

    “这么快?”

    “加急。”

    又过了片刻,顾晏的消息又来一条:“要离港了,晚上你自己回去。”

    燕绥之想了想给他回到:“对了,洛克帮我找到了新公寓,我刚才签了一个短期协议,这两天会搬。”

    毕竟他住在那里会给顾晏添麻烦,尽管顾晏本人不在意,但是燕绥之却不能拿他的前途乱开玩笑。

    只是这一回,等了很久,顾晏的消息都没有再回复过来。

    第82章

    感染(三)

    顾晏不高兴了。

    并非是生气的那种不高兴,而是另一种更复杂更难以描述的情绪……

    燕绥之看着毫无动静的通讯器,几乎能想象顾晏会怎样轻蹙一下眉,又很快松开,恢复成平日里一贯极度平静的模样,然后沉默下去……

    这些他都知道。

    即便隔着通讯器和飞梭机越来越远的距离,他也能感觉到顾晏的情绪。

    但是这次怎么哄呢?

    燕大教授有点儿发愁,他靠着办公椅柔软的皮质椅背,支着下巴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叹了口气,出门去茶水室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端着温水经过顾晏的办公桌时停了步。

    宽大厚重的办公桌被打理得极致整洁,跟顾晏平日给人的感觉一样,桌子一角放着一盆常青竹。这是大律师办公室刚布置好的时候,菲兹强行塞到各个办公室的,用于装点室内环境。

    结果几年下来,其他人的盆栽都死几回了,反倒是他这盆一直活得不错。之前偶然闲聊的时候,菲兹说过顾晏这盆常青竹一般不让人动,毕竟全律所都是植物杀手,它能活下来不容易。

    但是燕绥之顺手往里浇过好几回水,顾晏都只是撩了撩眼皮,没吭声。

    燕大教授有个毛病,思考问题出神时手里会有点儿小动作,以前院长办公室的座椅边有个落地盆栽,叶子细细凉凉的手感非常不错。他经常支着下巴一边想事情,一边手指无意识地去摸那个叶子。

    负责清扫办公室的保洁阿姨是个细心的人,发现了他这个习惯后,每次打扫完都把花盆转一个角,以免他盯着一片叶子摸,摸秃了。

    这会儿他靠着顾晏的办公桌沿,看着空无一人的椅子出了一会儿神。等回神的时候才发现,手里的温水已经少了一半,另一半已经被他一会儿一下一会儿一下,无意识浇进了常青竹的花盆里。

    花盆里的泥土已经被浇透了,还有一块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小水洼,汩汩翻了个一个小水泡,然后慢慢洇了下去,捞都捞不回来。

    “……”

    燕绥之沉默片刻,弯腰掀起常青竹舒展的枝叶看了一眼,发现青竹根部往上果然有了一点儿蔫烂的痕迹,据他以往丰富的祸祸经验来看,这常青竹可能快要被他浇死了。

    “……”

    燕大教授僵硬片刻,立刻做了坏事般收回手,扭头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顾晏要被他气跑了,顾晏的竹子也要被他弄死了。

    燕绥之更愁了,觉得自己可能注定要跟薄荷精过不去了。

    ……

    下午离开律所的时候,主动来让燕绥之搭便车的菲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问道:“阮?你碰上什么事了?”

    燕绥之愣了一下,“没什么,怎么了?”

    “看起来心情好像不怎么样。”菲兹道,“顾出差前给你留任务了?还是碰上什么难题了?我听说洛克给你找了新公寓?”

    “嗯。”燕绥之点了点头,“这就知道了?”

    菲兹骄傲道:“那当然,我什么不知道。你打算今晚就搬吗?”

    燕绥之想了想,摇头道,“今晚先收拾吧,明天再搬。”

    “等顾回来再搬?”菲兹问。

    燕绥之一顿,又点了点头道:“对,等他回来。”

    “那好吧,本来想说如果你今晚打算搬,我可以帮个忙,开车送你和你的行李箱一程。”菲兹小姐顶着一脸遗憾,丝毫不加修饰,“哎,帮小帅哥搬家顺便蹭顿饭的机会没有了。”

    “听说你的新房东也很帅,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了。”菲兹道。

    遗憾得跟真的似的。

    燕绥之哭笑不得,“我倒是有他通讯号,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发给你。”

    “算了。”菲兹又道,“明天搬也不错,顾还能帮你收拾一下,把你送过去。”

    燕绥之干笑一声,心说别提帮忙了,你们顾大律师似乎已经不打算理我了。

    “嗯……我说错什么了么?”菲兹又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好像心情又不好了?”

    燕绥之摸了一把脸,半真不假地笑了一下:“有这么明显?我有点遗憾,以后都住不了顾律师那么贵的别墅楼了。”

    菲兹小姐哼笑了一声。

    车子依然是智能驾驶的状态,没费多少时间就拐进了城中花园别墅区的院门。这天律所不算忙,没什么人加班,所以他们到别墅区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有些泛暗,夕阳的余晖在花花草草和未消的雪顶上铺了一层金色的余晖。

    红得明艳的车停在顾晏的别墅前,燕绥之开门下了车,他站在花圃旁冲菲兹摆了摆手,道:“难得这么早,你快回去吧。”

    “如果每天都能这个时间点回来,我能活五百岁,这景色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菲兹小姐话刚说到一半,笑容就凝固在了嘴边,然后压低继续道:“——个屁!见了鬼了!”

    燕绥之:“???”

    菲兹的视线越过了他的肩膀,看向了他身后的某个方位,还真是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

    “怎么了?”

    “霍布斯——”菲兹压低了声音说道。

    就见不远处通往另一幢别墅的岔道上,一位身形精瘦,头发银灰的男人正站在那里,穿着黑色的长大衣,裹着铁灰色的围巾,面容严肃。

    他的双眸颜色跟头发接近,看过来的时候像伺机而动的鹰隼。当然,也可能是他那鹰钩鼻带来的视觉效果。

    那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他们担心碰上的老古董霍布斯。

    霍布斯虽然年纪不小,但视力听力都好得很,尤其在抓人小辫子的时候显得精神抖擞。

    菲兹小姐背对着他咬了咬嘴唇,冲燕绥之一顿挤眉弄眼,“怎么办?要不你干脆上车,就说去我家里的。”

    燕绥之挑了眉,轻声对她道:“下了车再上车是不是太刻意了点?”他说着,拍了拍车窗,道:“没关系,你先回去。”

    这种动作由他做出来,总是有着很强的安抚效果,可能是因为他看起来总是带着笑意不慌不忙的。菲兹下意识点了点头,都要按启动键了,又反应过来:我居然放一个小实习生独自对付霍布斯?我怎么这么听话?

    于是菲兹小姐又收回了启动的手指,瞄了一眼燕绥之,又看向霍布斯,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借口——

    我觉得这位小实习生太帅了所以没忍住邀请他共进晚餐?不行,虽然听起来挺真的,但是对实习生不好。

    顾律师出差,所以托实习生来帮他看一天家?不行,更扯。

    ……

    她正愁着自己脑子不够用,不会说瞎话的时候。那边霍布斯开了口,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在他开口前,燕绥之已经无比自然地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然后更加自然地楞了一下,笑起来道:“霍布斯先生,看来我过来的时间掐得恰到好处。”

    霍布斯刚张的口又闭上了,一脸懵地看着他:“???”

    菲兹更懵:“???”

    “你在搞什么啊?”菲兹用气声悄悄问了一句,燕绥之垂着的手指冲她轻轻晃了晃,示意她没事,不用管。

    比完手势,燕绥之便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霍布斯面前。

    “什么掐的时间恰到好处?”霍布斯拧着眉问他。

    燕绥之道:“我从菲兹小姐那边问到了您的住处,特地搭了她的顺风车来找您,本来以为要等上一会儿,没想到刚好……”

    他表情非常坦然,笑容得体有礼,活像一个资历深厚的同行,也有点儿像酒会上碰到的合作对象……总之,就是不像律所其他任何一个实习生。

    霍布斯对洛克他们摆出来的老师模样,在燕绥之面前怎么端都有点底气不足。

    没道理啊……

    霍布斯心说,我对着一个实习生虚什么,于是他把脸板得更正,压着嗓子用一种“我跟你不太熟”的调子,说道:“找我干什么?”

    “哦——”燕绥之轻轻拖了个尾调,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您好像始终对我很有意见,今天在律所我从您办公室门口路过三回,三回都被瞪了。我应该没看错?”

    霍布斯:“……”

    “这么下去对双方都不太好,太影响心情和工作效率了,所以我想跟您谈谈。但在律所花费时间谈这种纯粹的私人话题不太合适,所以只能等您下班了,不介意的话,我去您那坐一会儿?”

    燕绥之今天本来心情就不怎么样,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是句句戳着对方肋骨来。

    这段话乍一看没什么,其实直接戳开了两点,一是“私人话题”,二是“去屋里谈”。

    “私人话题”就是摆明了说这不是什么公事,单纯是私人的带有偏见的情绪,再翻一下就是说霍布斯净跟实习生过不去真好意思。

    至于“去屋里谈”,那就是霍布斯目前最怕的事情了。

    顾晏在一级律师的名单公示期,霍布斯也在,这段时间里最妥当的做法就是不要被人抓住哪怕一丁点儿问题,即便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旦有可以发散的口子,就会很麻烦。

    尤其对霍布斯这种老古板来说,大晚上的放个实习生进屋像什么话!

    于是霍布斯皱着眉朝后仰了仰上身,用一种避之如蛇蝎的目光看了燕绥之一眼,然后摆手道:“没有,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你之前在律所的某些表现不太符合实习生该有的样子。顾律师是年轻人,之前也始终不愿意带实习生,你是第一个,又是被塞到他手里的,在管教实习生方面经验不足。而我只是出于一个过来的有经验的老律师,给你一些警示而已,没有任何私人情绪。”

    燕绥之点了点头,“是吗?那就好,我也觉得我多想了,您毕竟是经验丰富阅历资深的老律师,不可能那么小心眼。”

    霍布斯:“……”

    这话就很戳心了,又是“老”,又是“小心眼”的。

    这位年轻人的表现活像在说他不想在南十字律所混下去了。

    霍布斯嘴角的筋蹦了两下,依然板着脸,硬生生把这话接了下来,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认为年轻人需要多磨一磨性子,多涨一些经验。好了,话都在这里说开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说完,霍布斯拎着光脑和手包,扭头就走,上了年纪之后可能头一回这么步伐矫健。

    他走得很快,转眼就消失在了弯路后面,又越过两幢别墅,拐到里面去了,消失在了视野中。

    燕绥之一脸淡定地回到车边,菲兹小姐叹为观止,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半晌,小心翼翼问道:“你已经找好下家了吗?”

    燕绥之:“???”

    “为什么这么说?”

    菲兹小姐:“哦,没什么,我以为你不想在南十字律所混下去了。”

    燕绥之笑弯了眼,心说我本来也不是南十字律所的人,要不是因为某位到现在还不理人的薄荷精,我看完卷宗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菲兹小姐虽然被他刚才那些话弄得提心吊胆的,但最终还是长出一口气道,“不过听着挺爽的,你好好的啊,我先回家了。”

    “从霍布斯的别墅能看到顾律师这边么?”燕绥之又多问了一句。

    “看不见的,除非他晚上不睡觉了蹲在院子里盯着。”菲兹道,“放心吧,不至于。他也就是心眼小了点,爱找麻烦了一点,还没到这个程度。”

    燕绥之点了点头,放心地进了顾晏的房子。

    进门之后,他打开了楼下客厅的灯,调出智能机的全息屏看了一眼。心说同样是小心眼,怎么千差万别,霍布斯那么讨嫌,顾晏就挺讨人喜欢的。

    他没再迟疑,给顾晏发了个信息,“刚才回来的时候碰到了霍布斯,菲兹小姐活像见了鬼。”

    这句话中显然有某些词成功戳到了顾大律师的某些点,过了一会儿,沉默了一个白天的信息终于有了动静:“不用管他。”

    燕大教授终于找到了切入点,道:“还是要管一管的,起码等你过了公示期。”

    这次顾晏的回复很快来了,“你搬走是因为霍布斯?”

    是么?

    燕绥之手指停了一会儿,回复道:“算是吧,最初不就说过只是在你这里暂住两天么,你还很不乐意。”

    这次顾晏又没了动静。

    燕绥之:“???”

    他把这句信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研究出来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又掐到哪片叶子了。

    去你的吧。

    燕绥之没好气地把智能机摘下来,顺手丢在茶几上,然后借了顾晏的厨房简单弄了一点儿吃的。

    他平日里说起话来虽然常常不太客气,有时候也很不要脸,但有些事情上他一直很注意分寸,极为客气。他在别人的住处从来都很讲究礼仪,再怎么亲近也不会出入得跟自己家一样。

    顾晏这里是个例外。

    又是例外……

    他活了这么多年,例外很少,但现在看来绝大部分都落在顾晏身上了。

    这次顾晏的信息又迟了很久,燕绥之特地看了眼星际时区里赫兰星的时间,顾晏出差要去的那个区现在刚好是下午,也不知道他是在忙还是怎么。

    他这次去据说是给朋友帮一个忙,处理的事情并不是刑事方面的,而是民商方面的。联盟的律师其实并没有完全严格的分类,说是刑事律师,偶尔也会处理一些民事方面的案子。而主要打民商官司的律师,偶尔也会被拉着接一两桩刑事案件,只不过处理得不多,毕竟一般人找律师肯定先挑更合适的。这种情况大多是熟人朋友帮个忙。

    顾晏的那个朋友是赫兰星那边一家私人医院的小股东,最近医院大股东不安分蠢蠢欲动想收缩小股东的权利。他这回去就是帮忙去做个谈判。

    上了谈判桌,总不至于还要中途跟人聊信息。

    燕绥之这么想着,兀自洗漱了一番上了阁楼,他窝坐在墙边柔软的沙发椅里看了一会儿书,然后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十分困倦……

    小指上的智能机震动起来的时候,他睁了眼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居然看着书睡过去了。

    他懒懒地靠在椅背里,调出信息界面看了一眼:

    因为上一次要改成正经备注名的时候,被顾晏一手关掉了屏幕,于是对方的备注名依然还是很不正经的“大度的薄荷精”

    顾晏顶着这个名字,回了两个简单的字。

    -

    没有。

    什么没有?

    燕绥之觉得自己可能睡蒙了,都看不懂信息意思了。

    他朝上翻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前面发了什么。

    -

    最初不就说过只是在你这里暂住两天么,你还很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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