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燕绥之:“灰骨羊排,酥皮浓汤,两份,谢谢。”

    顾晏:“……”

    “有两天半的草打底,吃这一点点羊排,不至于发炎。”燕绥之笑着道,“明天我就继续乖乖吃草,行了吧?”

    这回当着面点的菜,也没有那个倒霉酒店偷偷给房主打小报告,顾晏也不好驳人面子直接改,于是燕绥之终于得逞。

    服务生应了一声,抱着菜单又走了。

    等人回到吧台后,顾晏才蹦出一句:“腿肿了别叫。”

    燕绥之:“放心吧。”

    酒城的物价对以前的燕大教授来说并不高,跟德卡马完全不能比,但这两份羊排浓汤还是花了他不少钱。资产卡的余额一下子垮塌了一截。

    但因为摆脱了吃草的阴影心情好,燕绥之看到那数字也只是抽了一下嘴角。

    他收起全息屏,一抬头就撞上了顾晏的目光。

    “余额好看吗?”

    燕绥之笑了:“挺丑的,不过及时行乐嘛。”

    他说着,随意朝餐厅门外一抬下巴就开始扯,“人生这东西很难预料,万一我过会儿下楼在路上碰到意外突然过世了呢?那现在吃的就是最后一餐,想吃羊排却没有吃到,岂不是万分遗憾?”

    “……”

    罗希·达勒小姑娘涉世未深,当即被他这段“给乱吃东西乱花钱找理由”的瞎扯淡震撼到了,含着糖半天没说话。沉思许久后赶紧把甜点吃下了肚。

    燕绥之本以为顾晏听完这段信口瞎话总会挤兑他两句,然后拿他没办法该干嘛干嘛。

    谁知顾晏只是在听他胡扯的过程中眯着眼出神了几秒,然后又回过神来,直到他扯完都没喷毒汁。

    “吃饱了?”顾晏垂着目光喝了两口温水,这才开口问了一句。

    难得没被挤兑,燕绥之居然还有些不适应。他心说这位同学你喝的是水还是迷幻药?两口下去这么大效果?

    他愣了一下,才点头道:“嗯。”

    服务生过来收拾盘子的时候,公证人刚好踩着点进了门,代表酒城的星区时钟刚好指着整4点,不早不晚。

    “你好,顾律师?我是朱利安·高尔。”

    “你好。”顾晏指了一下燕绥之,“这是我的实习律师,阮野。”

    餐厅老板很快被服务生请了出来,跟几人寒暄之后明白了燕绥之他们的来意。

    “摄像头?确实是环形拍摄的。”老板说道,“那个抢劫案我听说过,好像就在那片棚户区是吧?如果能帮上忙我当然乐意之至。”

    “之前有警方来过吗?”顾晏问。

    老板带着他们进了监控室,“没有,当然没有。否则我刚才也不会那么惊讶了。”

    监控室里有个年轻小伙子,见老板进来便站起了身,又被燕绥之笑着按回到座椅上,“不用这么客气。”

    “给他们调一下23号那天晚上的录像。”老板交代着。

    小伙子操作很利索,很快调了出来,一时间房间里多块屏幕同时出现了不同角度的录像。众人一眼便找到了对着窗外的那块。

    进度被直接拉到了晚上7点左右。

    那块屏幕顿时成了一片黑。

    众人:“……”

    老板干笑两声,“这摄像头年代有点儿久了,画面有点暗。”

    你这是有点暗吗?你这简直暗得像故障黑屏啊……

    不过主要也是酒城冬天夜晚黑得太早的缘故,棚户区的巷子里连路灯都很少,坏了占了绝大部分,剩余能用的那些也暗淡至极,能超清直径一米以内的路就不错了。

    不巧的是,约书亚和吉蒂·贝尔两家附近还真没有一盏能用的路灯。

    第23章

    证据(六)

    几人忍受了一会儿黑屏似的录像。

    老板问监控室的小伙子:“你平时注意过这块么?真的就这么黑?”

    小伙子有些尴尬:“呃……那边因为不在店里,我没怎么看。”

    其实就是店里的录像他也不是总盯着的,虽说录像是为了防止一些麻烦事儿,但这家餐厅毕竟价位摆在那里,能过来就餐的大多是比较讲脸面的人,也不太会在这里搞什么小动作。

    到了7点34分左右,吉蒂·贝尔家的位置突然出现了灯光。

    只不过那个灯光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像是随着人的脚步缓缓移动。

    “这是……应急手电吧?”小伙子动了动手指,把画面调大——

    从摄像头的角度拍下去,位置也有些尴尬,能拍到吉蒂·贝尔家里间的窗子,但只有上半部分,下面的大半依然被近处一家的院墙和堆放的木板挡了。透过放大的画面,众人勉强可以看到一个人影拿着应急手电,慢慢地从房间远一些的地方走到窗边。

    从动作和形态来看,应该是吉蒂·贝尔老太太本人。

    她站得远一点时,众人还能透过那上半个窗子看见她的身影轮廓和手电。先是腿脚,然后是上半身,然后是肩膀头脸……

    等她真正走到窗边的时候,众人反而看不见了。

    “操,这院墙和木板真碍事!”小伙子比律师还激动。

    燕绥之拍了拍他的肩,“淡定点儿。”

    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证据他见得多了,能有这画面已经算不错了,哪有那么多刚好能证明清楚一切的东西。

    虽然看不见人,但是透过光影的晃动能大致有个猜测——

    老太太似乎把手电放低了一些,做了点什么,然后屋子里的灯打开了。

    “有灯啊?我还以为她家线路出了故障或者灯坏了呢。”这回说话的是老板,“毕竟那片屋子的年纪比我还大一轮呢。”

    公证人朱利安·高尔每天接触的事情就比老板要多了,他说:“这里有很多人为了省能源费,天不黑到一定程度都不开灯的。不过这位老太太是怎么个习惯我就不知道了,只是猜测。”

    又过了一会儿,那片窗玻璃便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老太太开了暖气。”

    案件资料里说过,吉蒂·贝尔老太太喜欢做编织,白天有太阳的时候,她会坐在靠太阳的那块窗边,晚上则坐在靠着暖气的地方,一边暖着手指,一边做编织。

    暖气对老太太来说是个好东西,能让她的手指灵活。但是对看录像的几人来说可就太不友好了。

    因为玻璃上蒙了水汽后,屋里的东西就看不清了,只能看见毛茸茸的光和模糊的轮廓。

    那片矮屋区的人用能源总是很省,大多数的灯光都黄而暗。老太太家的灯光也一样,录像前的几人看久了眼睛都有些酸胀。

    而且盯着一块昏黄的玻璃看二十分钟真的无聊至极,万分考验耐性。

    录像中时间晚上7点55分,让众人精神一震的东西出现了——

    “诶诶诶!!这是不是头发!一撮头发过来了!”昏昏欲睡的小伙子猛地坐直,手指都快戳通了屏幕,指着窗玻璃中出现的一小块黑影。

    那应该是一个人,正从老太太后方悄悄靠近她。

    依然是因为院墙和木板的遮挡,只能看见一点头顶。

    但众人依然屏住了呼吸,紧接着,透过蒙着水汽的那一点儿玻璃,众人看见有个黑影在那人的头顶一抡而过,又落了下去。

    即便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更清晰完整的画面,还是可以想象那个人正拿着某个硬物,把老太太敲晕。

    看录像的小伙子这次没抢着说话了,而是两手捂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默默抽了一口凉气。

    老板“哎——”地叹了口气,“要那老太太提前听见动静就好了,这些老屋里都有警报铃的,一般就安在灯的开关附近……”

    公证人想了想道:“其实这些老屋里的警报铃坏了很多,不一定能用。而且如果不是怕警报,也不用把老太太先敲晕了。”

    在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时,真正需要录像的燕绥之和顾晏却始终没开口,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坐在位置上的小伙子感觉背后的人朝前倾了一些,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之前这些人进门的时候,他听老板提了一嘴,知道站在他正后方的这个人是个实习律师。他对这位实习律师的第一印象是学生气很重,也许是因为看人带着一点儿笑的缘故,显得温和好亲近。

    可现在,这位实习律师看着屏幕时,脸上几乎毫无表情,笑意没了,温和感也没了。眼睛里映着墙上的屏幕,星星点点,像极为净透的玻璃,漂亮却冷。

    一个人笑或不笑气质差别这么大的吗?

    小伙子又瞥了一眼那位正牌律师,他单手撑在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冷冰冰的。

    “……”

    被两座冰大山压着,小伙子缩了缩脖子,默默把头转了过去,又朝前挪了挪椅子。

    在他重新看向屏幕的时候,吉蒂·贝尔家那块映着昏黄灯光的玻璃突然一黑。

    “嗯?怎么黑了?!”小伙子诧异道。

    “里面那人把灯关了。”公证人朱利安·高尔道。

    就在小伙子瞪着屏幕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

    燕绥之:“劳驾,把画面再放大一点。”

    小伙子又把画面调整了一下。

    那一片漆黑的窗玻璃几乎占了半个屏幕。燕绥之又朝前靠近了一些,身体重心前倾,他左手扶了一下桌子,目光和注意力却一点儿没从屏幕上挪开。

    甚至没发觉手掌压着的“桌面”有什么不同。

    又过了片刻,“桌面”突然一动,从他手掌下抽走。

    燕绥之分神瞥了一眼,刚好看见顾晏收回去插进西裤口袋的手。

    “……”

    顾晏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

    燕绥之下意识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觉得自己的末梢神经大概死透了,手背跟桌面差别那么大居然没分辨出来。

    等他再抬眼时,顾晏已经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屏幕了。

    那块漆黑放大之后依然是两眼一抹瞎,什么也看不见。

    又过了一会儿,录像内时间晚上8点05分,屋子里重新亮了起来。紧接着是一个人影匆匆跑到窗边,忙上忙下……

    应该是老太太的侄孙切斯特回来了。

    这段内容极为有限的录像被要求来回放了三遍,然后在公证人朱利安·高尔的见证下取了视频原件。

    老板搓着手道:“哎——好像没能帮上什么大忙,要是没那么多遮挡物就好了,或者那巷子里有个路灯也行啊,哪知道那么不巧!”

    小伙子也跟着站起来,挠了挠头:“我平时不怎么看窗外这块,如果当时看了,说不定还能起点儿什么作用。”

    “谢谢。”燕绥之道,“这段录像非常有用。”

    他跟人说话的时候,那种笑意就又出来了,好像之前没人注意时候的冷都是幻象一样。

    老板也跟他讲着客套话:“客气客气,这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干脆在这里用个晚餐?”

    顾晏摆了一下手:“不了,还有事。”

    “是么?好吧……”拉客没成功,老板一脸遗憾。

    燕绥之、顾晏以及朱利安·高尔从这家餐厅出来后,又去了周围几家餐厅,同样跟老板协商调出了23号的监控录像。

    不过很遗憾,这当中能拍到窗外的摄像头一个红外的都没有,而且不是角度更偏,就是高度不够,没能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

    唯一例外的是第六家。

    这家的监控录像照不到吉蒂·贝尔家的那面窗,但是负责看监控的职员却说了一句话。他指着院墙不远处的一个角落说:“嘶——我记得这里原本没这么黑,这边或者再靠这边一点……呃,差不多这个位置上应该有个路灯。”

    “确定?”

    “确定,我记得这块没这么黑。”

    如果那里有一盏路灯,也许能在吉蒂·贝尔家的围墙投下一点儿亮光,那么哪个人……或者哪几个人在案发前翻过这个围墙,就能被拍下来。

    为了证实他的话,他主动朝前翻了好几天。

    果然,15号那天夜里,那条路的墙角有一盏路灯,不亮,映照范围也不算大,还有些接触不良,灯光哆哆嗦嗦,活像吊着一口气一碰就断的将死之人。

    但是不管怎么说,确实可以照到吉蒂·贝尔家的围墙。

    刚巧出故障了?还是有人故意弄坏了?

    那个职员又把15号夜里到16号夜里的录像加速放了一遍。

    “暂停一下。”顾晏盯着屏幕出声道:“把这边改成原速。”

    录像很快恢复原始速度,就见有两个少年站在路灯附近,正在说着什么。那两个人对燕绥之来说都不陌生,一个是老太太的侄孙切斯特,一个是约书亚·达勒。

    两人说话间不知怎么起了口角,相互推搡着,像是要打起来的样子。

    拉拉扯扯间,约书亚·达勒拽着切斯特朝灯柱上甩了一下,切斯特背后猛地撞上了灯柱。紧接着他又扯住了约书亚·达勒,一个翻转,把他也抵在了灯柱上。

    好,两下重创。

    那气若游丝接触不良的路灯估计就这么彻底凉了。

    就这样,这俩熊玩意儿还不放过它。

    打了又两三分钟,旁边总算来了个劝架的,三人扭成一团,画面特别美丽。

    燕绥之脸都看瘫了:“……”

    他转头冲顾晏一笑,特别慈爱地道:“知道么,我想把约书亚·达勒那孩子的头拧下来挂到路灯顶上去。”

    说的是“孩子”,听着像“傻逼”。

    “……”顾晏撩了撩眼皮,任由他笑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捏着他下巴把他的脸转了回去,冷淡道:“对约书亚说去,别对着我”

    燕大教授还从没被人这么对待过,被捏得一愣,心说你真是反了天了。

    第24章

    三合一

    等到一批录像大致扫完,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

    燕绥之和顾晏在公证人的公证下取好所有录像视频证据,又复制了一份留在自己手里,然后依照流程把新证据都提交了上去。

    如果是普通人,办完事到了这个点了,总会一起吃个晚饭。然而朱利安·高尔是公证人,按照联盟现有的规定,他们并不适合一起用餐。

    这也是相互默认的规矩。

    “行了,那我就回去了。”朱利安·高尔跟两人告别,径自离开了。

    “你饿了没?”燕绥之看了看时间,在双月街边扫了一眼,研究有什么可吃的。

    顾晏瞥了他一眼:“不饿。”

    燕绥之“啧”了一声,“那看来你的胃已经饿麻了,咱们吃点儿什么?”

    顾晏:“……”

    两人说话间,燕绥之发现揪着他衣角站着罗希·达勒正看着不远处。

    “你在看什么?”燕绥之弯腰问了她一句。

    罗希朝他身后缩了缩,又仰脸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咕哝道:“认识的。”

    说着她手指朝某个方向戳了戳。

    “她说什么?”

    燕绥之刚直起身就听见顾晏问了这么一句。

    他的嗓音很低沉,冷不丁在耳边响起来,弄得人耳根痒痒的。

    燕绥之几不可察地偏了一下头,这才冲不远处一抬下巴:“没什么,她说看见了认识的人。”

    就见罗希所指的双月街头、老区巷子口,一辆出租正停在那边,两个人正在车门边交谈。其中一个是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扶着车门,似乎刚从驾驶座里出来。

    另一个燕绥之他们也认识,是那天开车送罗希去医院的费克斯。

    这一幕看着有些眼熟。

    燕绥之突然想起来,第一天来双月街的时候,载他的黑车司机就是在那边把他放下来,然后拨着通讯找人接班。

    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巧,找的人就是费克斯?

    燕绥之又瞥了一眼车牌号:EM1033。

    同样眼熟,应该差不离了。

    不过上一回司机跟费克斯联络的时候语气就不怎么样,这回看脸色两人似乎也不那么愉快。

    这种氛围就没必要去打招呼了,况且不论是燕绥之还是顾晏,都不是什么热络的人。于是他们只是瞥了一眼,便带着罗希朝反方向走去。

    按照南十字律所的规定,出庭大律师带着实习生出差,食宿是全包的。当然,实习生自己非要请别人吃饭不算在内。

    但是人家规定上原句是“一日三餐”,像燕绥之这样一天五餐的,稍微抠门儿点的律师心都痛。

    好在顾晏一点儿不抠门儿。

    于是他带着燕绥之和罗希去了一家特别特别贵的……素食餐厅。

    “……”

    燕绥之心很痛。

    这个素食餐厅也不是全素食,只是主打素食。

    顾晏点了一桌子草,中间夹了一份甜虾和一份帝王蟹冻。燕绥之以前对顾晏的了解不算特别深,不至于连他吃东西的口味都一清二楚,但是他印象里顾晏对这种生食是没什么热情的。

    这里甜虾的分量很少,大碟上面搁着三个袖珍小碟,每个小碟上只有一只甜虾凹造型。蟹冻更是只有小小两块。

    顾晏把这两份食物搁在了罗希面前,而罗希坐在燕绥之旁边,这两碟就一直在燕绥之眼皮子底下晃荡。

    于是燕绥之合理怀疑,这混蛋东西点这两样就是故意给他看的,因为他挺喜欢吃。

    燕教授心更痛了。

    一顿饭吃得他如丧考妣,到最后他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欣赏了一下那份晶莹剔透的甜虾,觉得草味越发清苦。

    罗希吃了一只虾似乎很喜欢,当即把碟子往燕绥之面前推了推,小动物似的一脸期待:“你吃。”

    燕大教授装了一下大尾巴狼,风度翩翩地笑了:“谢谢,不过我已经很饱了。”

    罗希“哦”了一声,又把盘子朝顾晏面前推:“你吃。”

    燕绥之:“……”丫头你都不坚持一下?

    顾晏对罗希道:“谢谢,不过这是点给你的,我们不用。”

    罗希摸了摸肚皮:“可是我也饱了。”

    说完她干脆把甜虾分了,一只小碟放在燕绥之面前,一只小碟放在顾晏面前,然后自顾自低着头数起了口袋里的糖。小孩说话总是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自己玩起来了,确实没了继续吃的意思。

    燕绥之低头拨了拨那个小碟,冲顾晏道:“盛情难却,而且我确实有必要吃一只甜虾。”

    顾晏:“必要在哪里?”

    燕绥之指了指自己的脸,“看见没?跟草一个色了,吃点别的颜色中和一下。”

    顾晏八风不动:“甜虾是透明的,没这个作用。”

    燕绥之:“我怎么会教……”

    顾晏抬起眼。

    燕绥之:“叫你这种人老师。”

    顾晏看了过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怪,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行吧,那我要一份熟虾。”为了盖过自己刚才的秃噜嘴,燕绥之让开顾晏的目光随口补了一句岔开话题。

    余光里,顾晏又看了他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也不知是被噎的还是怎么的。

    顾大律师收回目光后,在自己的指环智能机上抹了一下,点了个音频出来。

    紧接着,燕绥之自己的声音从他尾戒似的智能机里缓缓放了出来:“我就继续乖乖吃草,行了吧?”

    燕绥之:“???”

    这是他之前吃羊排说的话,万万没想到,居然被顾晏录了下来!得多棒槌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

    燕绥之:“没记错的话,我说的是明天开始就乖乖吃草,现在还是今天。”

    顾晏:“证据?”

    燕绥之:“……”

    好,你翅膀硬了你厉害。

    一顿饭,燕大教授被喂了草又灌了气,可以说非常丰盛。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罗希兜着一口袋的外带食物还有一把蓝盈盈的糖,献宝似的回了房间。

    “路灯的事先别急着问。”燕绥之道,“晚上先把监控录像仔细地翻一遍。”

    顾晏“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就进了自己房间。

    ……

    燕绥之回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放松一下。

    他腿上的伤口依然很大,看起来有些吓人,但实际上已经好很多了。顾晏之前不让他出门也是有原因的,一是伤口被布料摩擦还是会疼,久了会影响愈合。二是酒城这一带的季节几乎跟德卡马同步,也是冬天。带着创口在外面冻着,很容易把伤口冻坏,那就有得受罪了。

    不过这晚燕绥之主要还是在室内活动,来回都拦了车,实际也没走多少路,所以伤口只是有点儿微微的刺痛,并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至少对燕绥之来说,这点儿刺痛就跟不存在一样。

    热水澡泡得人身心舒坦,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洗完出来,他腿上的伤口还发着热。

    他照着医嘱又涂了一层药膏,用那个医生给他的纱布不松不紧地裹了一层。

    房间里温度合适,他头发也懒得吹,瘦长的手指耙梳了两下,就接了杯温水坐到了落地窗边的扶手椅里。

    落地窗外面是酒城昏暗的民居,像一个个巢穴趴在漫无边际的地面上,星星点点地亮着黄白的灯光。光点很稀疏,显出一种孤独的温意。

    燕绥之喝了一口温水,看着窗外微微出神,沐后沾着水汽的眼睫格外黑,半遮着眼,让人很难看清他在想些什么,带着什么情绪。

    嗡——

    手指上的智能机突然震了一下。

    燕绥之搁下玻璃杯,调出屏幕。

    又是一条新消息,消息来源不陌生,是南十字律所的办公号——

    您所提交的卷宗外借申请出现问题,暂不予通过。

    处理人还是老熟人,菲兹小姐。

    燕绥之想了想,起身去了隔壁敲了门。

    顾晏来开门的时候,衬衫扣子刚松了一半,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屈缠在领口。他正跟人连着通讯。可能是因为房间隔音不错的关系,他连耳扣都懒得戴,声音是放出来的。

    于是燕绥之刚进门,就被菲兹小姐的声音扑了一脸:“有好几个1级案件在里面,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实习生外借,别开玩笑了。你以前不是最反对把重要卷宗到处乱传的吗,顾。你怎么收个实习生就变啦?虽然那位学生是很讨人喜欢没错,如果我是他老师我也想给他创造最好最方便的学习条件,但是规定就是规定,不能看着脸改。”

    顾晏:“……”

    燕绥之:“……”

    菲兹小姐这一段话里随便拎一句出来都是槽点,搞得房间内的两个人瘫着脸对视了好几秒,说不清楚谁更尴尬。

    事实证明菲兹小姐最尴尬——

    燕绥之适当地“咳”了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菲兹倒抽一口气,“哎呀”叫了一声,“阮?”

    燕绥之道:“是我,菲兹小姐。”

    菲兹:“顾,你……”

    “他刚进门。”顾晏说着,手指放开了领口。

    燕绥之瞥了一眼,发现他居然又把刚解开的扣子重新系上了一颗。

    以前燕绥之就发现了,只要有其他人在场,顾晏永远是一丝不苟的严谨模样,从不会显露特别私人的一面。

    “那你都听见啦?”菲兹也是爽快,尴尬了几秒就直接问出来。

    燕绥之笑了一下,“听见你夸我讨人喜欢,谢谢。”

    这么一说菲兹倒不尴尬了,当即笑着道:“这是实话,不用谢。不过规定在那里,我确实很为难。”

    顾晏对她所说的规定倒是略有些讶异,“我代他递交申请也不行?”

    菲兹无奈地叹了口气,活像老了四十岁:“所以说你们这帮大律师偶尔也看一下守则啊,虽然平时用不着,但那也不是个摆设。像这种涉及到1级案子的卷宗外借申请,按照规定还得往上面报呢,一堆手续。”

    顾晏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

    菲兹语速却快得像蹦豆子:“不过我知道你们有多嫌弃那些手续,所以没把这次的申请报上去。”

    顾晏的眉心又松了开来,“好的,那就先这样吧,等回律所再让他整理,只是时间会很紧。”

    菲兹一点儿对怀疑外借的动机,“你们不要把这些实习生逼得那么紧,这几年律师协会整理出来的过劳死名单已经长得吓人了,别让它蔓延到实习生身上。”

    “不过——”她想了想又道,“好像确实有点紧,你们哪天回来?我估计得再有个三两天?回来之后很快就到实习生初期考核了,既要整理卷宗又要准备考核,太难为人了,要不卷宗先放放?”

    “不行。”

    “不好吧。”

    顾晏和燕绥之几乎同时开了口。

    菲兹:“……阮你别跟着凑热闹,给自己留条活路。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两个一起弄你会哭的,有卷宗分心,考核肯定过不了。更可怕的是,你看看站在你旁边的顾。对,看着他。这位顾律师是每年初期考核给分最严格最可怕的,别人还有老师护着,你没有,醒醒。”

    燕绥之要笑不笑地说:“醒着呢。”

    菲兹:“醒着就好。”

    顾晏:“……”

    他算是看出来了,就不能让燕绥之和菲兹这样的碰上,一唱一和令人头疼。

    燕绥之动了动手指,转头问顾晏:“顾老师,请问初期考核你会护着点你的实习生么?”

    顾晏一脸冷漠:“你认为呢?最多50。”

    燕绥之笑着点了点头,“好。”

    说完他抹了一下自己的指环智能机,一段音频重现出来——

    “顾老师,请问初期考核你会护着点你的实习生么?”

    “你认为呢?最多50。”

    燕绥之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头,“高不过50算黑幕,这是证据。”

    菲兹那通讯那边笑厥过去了,“阮,干得好。”

    顾晏:“……”

    切断了菲兹的通讯后,吵吵嚷嚷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对比过于强烈,以至于燕绥之觉得有点儿过于安静了,他正想张口说点什么,却被顾晏抢了先。

    “找我有事?”

    燕绥之这才想起过来的本意,他晃了晃智能机:“刚才收到了申请没通过的通知,本来想来跟你说一声,现在没必要了。你是准备洗澡睡觉了?那我先回去了。”

    他说着开了门,一边往外走一边很随意地摆了摆手,“明天见。”

    身后的顾晏似乎想说什么,“你……”

    燕绥之一愣,转头看向他:“还有什么事?”

    顾晏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沉声道:“算了没事,卷宗等回去再整理吧,你洗澡是不是没避开伤口?”

    燕绥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透过浴袍下摆可以看到靠近脚踝的纱布边缘皮肤有些发红。

    “……”

    他还确实没避开……

    燕大教授被抓包的第一反应就是拉住了门把手,嘭地一下果断把门关上了。

    等他回到自己房间,重新在落地窗边坐下,端着玻璃杯喝到一口凉透了的水,才突然有些哭笑不得:伤口长我腿上,我心虚个什么劲……

    燕绥之一个人鬼混多年,因为地位声望的关系没人管他也没人敢管,冷不丁来一个人这么盯着他,感觉还挺新奇。

    他喝完那杯凉了的水,把今天从几家店里弄来的录像复件调了出来。

    这东西倒是他和顾晏一人一份,顾晏在光脑里,他的在智能机里。

    他把耳扣和电子笔拿出来,新建了几张纸页,开始从头到尾细看那些录像。之前在店里因为时间有限,只看了几个重要的节点,现在时间充裕,足够他把那案子前后几天的录像都看一遍。

    大半时间,他都用的是几倍速播放,在看到一些特定的时间特定的人时,会放慢录像,在新建的纸页上记点东西。

    他记东西很跳跃,不是一字一句规规矩矩地写全。

    往往是写一个时间点,旁边简写两三个字词,有时候不同的时间节点不同的字词之间,还会被他大笔划两道弧线连上。

    大半录像看下来,纸页上的字并不多,分布在纸张的不同位置,长长短短的弧线把它们勾连起来,乍一看居然不乱,甚至还颇有点儿艺术性。

    但是细看……除了他自己,没别人能看懂。

    录像中的这片棚户区,生活跟双月街全然不同。

    这里面的灯光总是昏暗的,即便是白天,也因为巷道狭窄房屋拥挤而显得阴沉沉的,影子总是多于光。这里藏污纳垢,总给人一种混乱无序的感觉,可又夹着一些规律的重复。

    燕绥之前半页纸上所记的大多是这些东西——

    比如每天早上9点、晚上7点左右,住在约书亚家斜对面的女人会出门扔垃圾。垃圾处理箱旁的机器孔洞里会散一些热气,所以常会有一位醉鬼靠着这点热源过夜。于是有7天时间,这个女人扔完垃圾都会跟醉鬼发生争吵,一吵就是十分钟。

    而那位醉鬼一般会在争吵之后慢慢清醒过来,在周围晃一圈,然后揉着脑袋往家走,他住在吉蒂·贝尔家后侧方的小屋里。

    比如每天中午、晚上两个饭点,那个中年发福的黑车司机会在巷子外的路口停下车,然后把出租交接给费克斯。费克斯总会把车开进巷子里,去吃个饭或是抽一根烟,歇半个小时,再把车从巷子另一头开出去。

    他接替司机的时间一般不超过一个半小时,就会单独回来,有时候会在家呆很久,有时候不一会儿又叼着烟出去了。

    燕绥之看到这里的时候,原本想起身去隔壁跟顾晏讨论一句。他都站起来了,又觉得腿上伤口有点胀痛,太麻烦,干脆用智能机给顾晏去了一条消息:

    -

    明天去找一下那个费克斯吧。

    顾晏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

    -

    在看录像?

    -

    嗯。那辆车停的位置角度不错,去问问他装没装行车记录仪,装的是哪种,能不能拍锁车后的。

    -

    别抱太大希望。

    -

    万一咱们运气不错呢。

    燕绥之发完这条,想了想又摇头补了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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