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记得他的马车里也是一向冬暖夏凉,车厢靠壁还摆放了一个暗格,暗格之中亦是吃的喝的都有,还有摆放妥帖的纸墨笔砚,怎么这会儿都没有了。

    陆沉舟蹙一蹙眉,半挑起车帷,问车夫:「近来有谁动过这马车里的东西吗?」

    车夫闻言,赶紧摇着头回道:「禀侯爷,这辆马车是给侯爷专用的,老夫人和侯夫人她们要出门,府里自有八宝车和青轴车。」

    这般说来,就是没人动过他的马车?

    那他车里的东西……

    陆沉舟愣了愣神,忽地想起,前世的时候,他的马车里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有暗格有吃喝的。

    他少年失怙,母亲老侯夫人因在老侯爷面前被庇护了半辈子,是以于操持家务上并不用心,有时他出门晚归,家中连个接应他的人都没有。

    还是在沈矜嫁进门之后,他的日子才过得轻便舒服起来。

    早起有丁香馄饨、有各色茶点,晚归有莹莹烛火、有车马骡轿,他想要什么,只消在府里说一声,即刻就有人送到他跟前。

    他本以为都是管家之功,如今细想,或许也有沈矜的功劳。

    陆沉舟垂手握了握拳,即便沈矜的侯夫人当得甚好,也改变不了她德行有亏的事实。

    不敬婆母,不护小姑,她……还是不如柳婉柔的。

    陆沉舟在心里暗暗比对一回,仍是觉得自己当初没去靖南侯府是对的,要不然他眼下虽不为家务事烦心,却还得受尽母亲唠叨和幼妹抱怨。

    这般一想,他心下又平和起来,回府之后也没去见他母亲,径直往房里找柳婉柔去了。

    甫一进门,就看柳婉柔拿着花冠,正对镜理云鬓。

    他含笑上前去,替她扶好了花冠,问道:「这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柳婉柔看着他来,忙起身摆弄着花冠给他看:「这是京中最新时兴的用彩帛像生花做成的花冠,一顶冠子须得纹银一百两呢,好看吧?」

    一百两才得来的花冠,自然是好看的。

    只是……陆沉舟看了一眼她桌子上的妆奁,那里头已经有好几顶冠子了,个个所需不菲,他们定国公府虽说不缺银两,可也不能这般花费。

    再则,宫中尚俭,他又领着御史台的官职,若自家夫人这样奢靡,往后他又该如何纠察百官?

    陆沉舟掀了衣摆坐下来,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圆桌上放着的一套茶盏,委婉地提点柳婉柔:「我记得你从前不大喜欢这些东西,平日戴着的那些珠钗就很好,且你身柔体弱,这些花冠戴在头上未免显得头重脚轻了。」

    柳婉柔出身不显,她母亲生前因为只生了她一个女儿,母女两个本就不大为柳通判所喜,柳通判宠爱的是给他生了庶长子的姨娘,是以在吃穿用度上颇为苛待柳婉柔。

    后来柳婉柔母亲病故,被姨母接进定北侯府,见陆沉鱼吃的穿的样样精致,心中别提有多羡慕。

    如今自己时来运转,做了侯夫人,夫君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定北侯府又升做了定国公府,食邑俸禄比她们柳家不知高出多少,她终于可以买自己喜欢的珍宝首饰,衣裳裙袄了,心中岂能不喜?

    现下对镜抚着花冠,越看越开心,哪里听得出陆沉舟言下之意,只道:「京中那些贵人小姐都这样打扮,沉鱼妹妹也刚买了一顶珠钗冠,我若是不戴冠子,倒显得我不合时宜了。」

    这有什么不合时宜,往年沈矜做侯夫人的时候,也没见她戴了满头冠子,京中那些贵人还不是一样当她是侯夫人。

    况且,他现下是御前红人,柳婉柔的身份,比之沈矜那会儿更加贵重,大可不必再用这些身外之物来增光添彩。

    陆沉舟有心再说两句,但看柳婉柔正在兴头上,而他方才想到沈矜已是不对,只好叹口气,借口还有事就往书房睡去了。

    如此又过了半月,终于雨过天晴,官家被老臣们唠叨了一个梅雨季,也肯松松口要立太子了。

    朝野上下都跟着轻松起来,外出游玩吟诗颂对的人多了,少不得要闹出些乱子。

    御史台近日便受了一桩词讼,有人举报杭州通判所作诗词中多毁谤朝廷新政之语。

    诉状递到台狱,几个监察御史一看事涉高官,不敢擅专,就连卷宗带诗词,足有半人身高,呈到了陆沉舟面前。

    陆沉舟翻看了两眼,杭州乃是上州,杭州通判本也是天子直派,而今他不说谢恩,反在谢恩表里夹带私货,嘲讽新政,这可谓是件大案了。

    陆沉舟当即让几个监察御史和侍御史都留下来,一页一页翻看诗集和谢恩表,力求查出每一处隐喻。

    这一折腾,至晚也没能结束,几个监察御史饿得肚子咕咕叫,随同监察御史一道留下来的薛怀悰听见,便把身上的香囊取下来,抬起头说道:「来时我家夫人恐我今日轮值,吃饭不便,捎带了些糕点给我。几位大人忙到现在想必都饿了,不嫌弃的话,这些糕点分下去吃了吧。」

    监察御史们听闻,都笑起来,一面伸手来拿糕点一面道:「弟妹做的糕点风味独特,不比寻常,吃过一次就忘不掉,哪里会嫌弃?就怕我们吃了,你没的吃,回去后弟妹要心疼了。」

    薛怀悰一笑,拍拍右侧道:「这边还有呢。」

    说时,起身把右侧里的香囊也取下来,递到陆沉舟面前:

    「大人也将就吃一点吧。」

    11.

    陆沉舟垂眸看着他手中的香囊,不比一般香囊用五色丝线缠成,这个香囊是用几块碎布织就的,上头坠以流苏收口,中间没有搁置香料,而是放了几块糕点。

    这般做法,他只在前世里见过。

    这种香囊,他也只在前世里佩过。

    而今,却是薛怀悰拿了过来,陆沉舟默不作声伸出手,从香囊中取出一块糕点,慢慢放入口中,轻咬一口,竟吃到了久违的熟悉味道。

    沈矜生于姑苏,长于南食,与北食的咸鲜不同,她做的糕点总偏于江浙一带的甜润口味,且甜而不腻,润而不干。

    几块糕点,几乎是瞬间被御史台瓜分个完全,薛怀悰自己也只得了一块。

    陆沉舟吃完,心里虽是还想得厉害,却只能止住,叫了人来,命他去外头以做南食出名的金家铺子再买一些糕点来。

    由是忙活了几天,除却谢恩表一开始时显露的两句违逆新政的诗词,余者皆无所获。

    陆沉舟上报到御前,官家看了两眼就搁置到了一旁,显是未曾放在心上。

    此时正逢新法试行,臣工之间政见不合多是常事,在官家而言,这两句诗词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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