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只好引了她往偏殿来。

    海棠闹春的蜀锦坐褥还是那么鲜亮,温僖平常待客的炕上还养着一缸活泼的金鱼,绣瑜在这屋子里足足坐了两个时辰,才等到宫女引她进了贵妃的内室。

    挑起的大红帐幔中,纽祜禄芳宁冲她抬抬眼皮,浑浊的眼神中透出一点清光:“还是瞒不过你。”

    绣瑜见她脸色青紫,呼吸短促,心里猛然一动:“你有心脏病……不,心悸之症吗?这,为什么要说是哮症?”

    “你不明白吗?我已经让老十发下毒誓,将来绝不掺和夺嫡之事。”贵妃勾起嘴角,干瘪的脸庞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胤礽屡次三番害我,我要他永世不得翻身。”

    心脏病在这个时代是无解的绝症,而且不像哮喘可以拖上许多年。而一个出身高贵又不争位的皇子,除了跟温僖有仇的太子,谁都容得下他。

    绣瑜顿觉呼吸凝滞,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永寿宫。

    温僖这是在用生命给太子扣锅啊!把老十拦在后头,却把别人的儿子推上跟太子斗争的前线。

    单从效果来看,她做到了。太子一时百口莫辩。虽然他知道自己只是动手膈应了贵妃一下,但是落在众人眼里却成了害人致死。

    虽然没有证据,但这样的猜测,就像积蓄的岩浆在地表下默默涌动。贵妃这样的位份出身尚不能免受其害,怎能不人人自危?

    前朝后宫的气氛却突然平静下来了。

    惠妃和大阿哥明显比以前沉得住气了,不争那些虚头巴脑的名声,传那些无关痛痒的谣言了,而是出手快准稳狠,就要权要兵。

    三阿哥收敛了一贯的伶牙俐齿,表面上看起来对太子毕恭毕敬了。

    宜妃头一次责骂了九阿哥不安分,把他拘在屋里抄书。

    胤禛大醉一场,提着酒壶摸上了后头院子的门:“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对贵妃……老天保佑,宋氏这一胎,一定要是个格格。”

    贵妃跟太子斗了这么多年,他们都看麻木了。可以前都是权势的拉锯战,牺牲的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棋子。这一次却伤及了性命。

    胤祚收留了哥哥,晚上关门闭户秉退众人之时却听他在耳边说:“老六,如果有人说过你有帝王之相,你愿意坐太子那个位置吗?”

    “你说什么?”胤祚猛地坐起挠头道,“那些瞎话怎么连你也信了呢?”从小到大,他耳朵里不知灌了多少流言蜚语。无非是因着这个名字,或者说他长得像顺治爷。可这些东西哪能做得了准?

    ”这对付的不是太子,是皇阿玛呀。“

    太子之所以是太子,不是因为他是元后生的,而是因为他是康熙指定的继承人。康熙就是他们从小到大仰望的至高权威,集父亲的慈爱、君王的威严为一体,是知识的巅峰,权利与尊贵的唯一来源,掌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生杀大权。

    他皱皱眉头就能叫儿子们思量许久,更不要说谋夺储位这样的事了。胤祚觉得呼吸不畅,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否认:”四哥,你别这么想。这是违逆不孝,见弃于祖宗的大罪啊。”

    胤禛沉默半晌,反手把他摁回床上:“我醉了,说的都是酒话,睡吧。”

    第112章

    番外一则(十四四)

    一则小番外,

    这两天感觉写得不太顺手,有小天使反应看不懂,

    非常抱歉可能要以后修改了。二千字的番外免费送给大家,

    在作话里别屏蔽哟。另明天要停笔整理大纲,

    所以只有晚上八点那一更,后天恢复双更。

    PS:我不会告诉你们小六没出场是因为我在纠结要给他挑一个什么样的封号。来来来,

    集思广益。

    雍正二年二月,清廷平定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

    举国大庆。

    此战由抚远大将军年羹尧、皇十四子率军远征,怡亲王坐阵甘肃维持后防、总理一切军政事务。

    捷报已经远远地传回了京师,然而大军回军途中,突遇天降大雪,

    大军行进速度缓慢,

    在路上盘桓数日,迟迟到不了兰州府。

    茫茫大雪覆盖了临时的营区,刚刚浴血拼杀的肃杀之气尚未散去,

    人乏马困的队伍在离兰州城约莫二百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忽见官道上一行十二三骑快马踏雪而来,他们形容狼狈,雪块凝结在鬓角眉间,身上风尘仆仆不辨颜色,

    马蹄子上缠着稻草,飞驰至营前。

    看守士兵没有想到这样的天气,

    还有人敢在外头骑马,愣了一下才上去举枪喝道:“来者何人?”

    来人勒马顿足,

    活动一下冻僵的手指,从怀里掏出金令。

    看守士兵脸上豁然变色,拜道:“给王爷请安。”

    营前士兵围拢过来,飞快地开了栅门。

    胤祥不与他们理论,直接打马入营,直奔中军大帐而去;翻身下马,在内监的指引下进入营帐。

    十四双手枕头,躺在软塌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猛地睁眼,惊讶道:“怎么是你亲自来了?”

    胤祥见他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扬起鞭梢敲在他左腿上,冷笑道:“十一天前你深入乌兰托罗海的时候,我就来过一回了……“

    ”疼疼疼疼——“一听他提乌兰托罗海一事,十四立刻抱着腿喊疼。

    战报上只提他亲自追击罗卜藏丹津,生擒之,为其亲卫所伤,却没提伤势严重与否。胤祥只当自己真的打重了,忙上前去查看伤势,却摸到他身上滚烫,顿时一惊:”你在发热?“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淡淡地说:”也许是吧,难怪越睡越冷。“

    胤祥顿时没了脾气,上前扶了他坐起,示意随行太医立刻上来问诊。太医上来请了脉,解了他左腿膝盖上方的绷带,才见那一道刀伤足有三四寸长,深可见骨;而且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创口周围隐隐发红。

    十四又开始撒泼打滚地喊疼。胤祥红着眼睛瞪他一眼:“活该!你跟年羹尧争这追击之功做什么?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十四转头哼道:“哦,那是没得比。人家是二等公,抚远大将军,平定策旺阿拉布坦叛乱的功臣。我无爵无职,当然要多卖些力气了。”

    胤祥顿时无语,十四跟年羹尧之间的矛盾积积赞攒十多年,说八百年也说不清。他总拿爵位的事装可怜,实际上他在什刹海的王府是老爷子在时修建的,一水儿的亲王配置,四哥也没跟他计较。又有太后娘娘补贴,家里金屋银婢,比四哥整天在养心殿苦哈哈地批折子不知道快活了几倍。

    胤禛微服去过一趟他家之后,就推迟了给他封爵的计划,扔到军中历练。

    胤祥嘴角抽搐地祭出王牌:”那你也不想想你为什么无爵无职?出来的时候你是怎么跟太后娘娘保证的?珍重自身,辅佐皇上。“

    十四这才安静下来,面露愧色:”我受伤的事情,你别写在战报上,用密折告诉皇上就是了。回京路上还有一个月,也该养好了。“

    胤祥沉吟不语。他当然觉得不对劲,否则不会冒着大雪亲自赶来。十四是太后幼子,皇上亲弟,身份何等尊贵?他病成这样,年羹尧不仅没有快马送他回兰州修养,反而借口大雪拖延行程。

    若年羹尧真是存了加害之心的话,死上一百遍都不够。可十四跟他不和,这小子使苦肉计的次数有点多,弄得胤祥现在也不敢轻易相信,便问:“你也是个傻的,他不开口,你就不知道主动让他送你回兰州吗?”

    十四尚不及回答,门口已经响起众多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胤祥跟他对视一眼,立马整整衣冠坐好。

    年羹尧一身戎装大步进来,气宇轩昂,一张刚毅的国字脸上满是精明强干之色,身后跟着众多将领,朗声笑道:”臣年羹尧,给怡亲王请安,给十四爷请安。“

    大军凯旋,皇帝在神武门亲迎了两位主将,而后在保和殿设宴款待众将领。之所以是两位主将,是因为十四爷对自己的伤势估计错误,没能在回京前好起来,跃马扬鞭从神武门踏入紫禁城,而是丢人地被一顶小轿抬入了永和宫。

    没错,永和宫现在仍是太后的寝宫。

    人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是个脾气古怪的,又侍母至孝。他自己放着乾清宫不住,要去住养心殿。皇上刚刚登基的时候,众臣恭请太后迁宫。可一来慈宁宫有十多年没住人,有些破败了,非常不符合皇上的审美;二来,太后以在永和宫住了三十多年,几个孩子都在这里长大为由,拒绝了搬家。

    得,果然亲生的。母子俩都有”按规矩来会死“和”逼死礼部尚书“综合症。

    大臣们说太后住在后宫不合规矩。皇帝干脆大手一挥,从此以后东六宫不属于后宫,将两侧甬道与后宫隔断,从侧面另开一门与外界相连。

    要问为什么?有现成的先例:圣祖皇帝出生在景仁宫东配殿,所以康熙年间,景仁宫都是封了不让妃嫔入住的。

    如今朕也比照此例办理,朕在延禧宫出生,在承乾宫永和宫长大,都不许住;景阳宫又是书房不住人。好了,东六宫有五间宫殿都不能住了,干脆划出后宫行列,除了太后住着,偶尔也接待接待留宿宫中的王爷们。

    礼部的一干白胡子老臣被皇帝的无耻逻辑震惊了,然而这是康熙爷兴的规矩,他们又说不出什么不是,皇帝母子就这样我行我素地住到了今天。

    负伤归来的十四爷就被请到了他小时候住过的前殿东暖阁里,殿里烧着地龙,暖意融融。十四半倚在软榻上,腰间盖着蝉丝锦被,口里吃着新疆无籽葡萄,拿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窗台上的水仙花,心里感叹着额娘还是那么细心,一整年没见了,啊,好想吃她做的红烧狮子头。

    谁知他没有等来心疼小儿子的母亲,反而等来了满脸黑气的四哥。

    十四手上的葡萄滑落,磕磕巴巴地喊:“臣弟给皇上请安。”

    胤禛一脸怒色,抬手示意太医上去给他看伤,随即冷笑道:“战场抗命,带二百轻骑孤身直入乌兰托罗海,现如今京师百姓都把你的丰功伟绩编成歌来唱了,好个救国救民的大英雄。”

    十四满不在乎地说:“好歹没叫罗卜藏丹津跑了啊!”

    胤祥一听就知道要遭,赶紧给苏培盛使眼色找人去通知太后。

    果然,胤禛见他这幅反以为荣的样子,顿时勃然大怒:“三倍的兵力交到你手上,还叫他跑了,你现在就已经在宗人府大牢了,还能坐在这里跟朕说话?岳钟琪是干什么吃的,年羹尧又是做什么的,大清能带兵的人就只剩下你一个了吗?”

    胤祥在一边捂脸沉默,四哥这些年修身养性,面对八1九十等人都能脸上带笑,偏偏到了十四这儿。一个是关心弟弟,一个是尽力杀敌报答哥哥的事,也能被他们吵成势不两立的模样。

    胤禛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你哪次上战场,额娘不是担心得饭都吃不下。胤祯,你是要陷朕于不孝吗?”

    十四这才闭口不言,转过头去,似有悔意。

    胤禛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语重心长:“别再叫额娘担心了,康熙四十五年你自己说过的话可别忘了。”

    然而此刻外头恰好传来太监通报的声音:”太后娘娘驾到。“

    绣瑜一身明黄吉服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十四立刻就换了副脸色,急切地喊了额娘。

    绣瑜被小儿子苍白憔悴、不修边幅的外表骇住了,下意识地往床边坐了,问:”这是怎么了,大胜归来,明明是喜事,怎么还吵起来了?“

    不等哥哥说话,十四先一脸自责地叹息一声,忧郁地叹道:”虽然是大胜,罗卜藏丹津伏诛,却叫他儿子跑了。皇上怪罪我,也是应该的。“

    绣瑜心里又怜又气,一手揪了他的耳朵:”你就瞎编吧,还’皇上怪罪你也是应该的‘,说得倒像你是主帅似的。人家年羹尧才是抚远大将军!“

    十四被额娘毫不留情地戳穿,趁机出言各种胡搅蛮缠,哄得额娘一会气一会笑,又给两个哥哥使眼色。

    胤禛恍然大悟,示意十三也上前卖萌。绣瑜被三个儿子围在中间,一直到晚上一家人齐聚永和宫用膳的时候都没想起问十四的伤。

    酒足饭饱,胤禛留了两个弟弟在永和宫陪伴额娘,准备起驾回养心殿处理政务。十四扶着小太监的肩膀追到了游廊上,黑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提醒道:”年羹尧此人,一如秦朝李斯,有本事,却骄狂自大,目中无人。皇上若信我,便压着他些吧。“

    胤禛看着他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你以为朕为什么派你去西北战场?就凭你天天找额娘哥哥哭诉吗?“

    十四目瞪口呆:”你,你,你拿我震慑年羹尧……“

    胤禛转身道:”自己挑个喜欢的封号,尽快告诉朕。“

    养心殿,第二日御门听政结束后,岳钟琪向胤禛禀告西北边防一事:”大将军已经身负练兵重任,再加军粮运输的职责……“

    ”加,怎么不加?怡亲王在内务府太过屈才,让他跟年羹尧一起主理此事。十四阿哥闲着也是闲着,把练兵的事分一半给他。”

    岳钟琪心里一惊:”皇上?“有兵有粮,要是他一时性起造个反怎么办?

    胤禛笔走龙蛇,一边下旨一边说:“没有野心是庸人,只要他不是无可替代,就没有跟朕叫板的资格。”

    第113章

    皇帝用用金银定七万、槠钱七万、书段千端、槠帛九千、馔筳三十一席、羊十九、酒十九尊,

    送别了贵妃。

    康熙一个人沉默地在奉安殿待了一晚上,足足半月没进后宫。然而不管没了谁,

    宫里的日子还是要过起来的。敬事房递牌子的托盘中加了皇太后的信物,

    催促皇帝尽快恢复在后宫走动。

    眼见就是年关,

    宫里又张灯结彩,御膳房的厨子绞尽脑汁地想那每年不重样儿的菜式菜名,

    什么”福如东海宴“,什么”四海升平席“。恰逢朝鲜遣使进贡,

    御膳桌上还多了一道名叫“八方来朝”的饺子宴。

    除了十阿哥秃秃的发辫叫人看了心里空落落的之外,贵妃存在的痕迹越来越少。

    绣瑜因为那日清晨冒雪前去探望贵妃小病了一场,倒叫孩子们好一阵紧张,一日三趟地过来请安。

    这日她刚从沉睡中醒来,

    一夜好睡,

    身上汗津津的,倒是松快了许多。抬眼却见屋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不知是何时辰。她只当天还未亮,

    下意识地唤值夜的宫女。

    却是夏香从外头进来,笑道:“娘娘醒了,快打水来,收了帘子。”

    强烈的日光透过窗纸猛地照进屋里,

    耳边同时响起廊檐下叽叽喳喳的鸟雀声,甚至还有前朝祭神的鞭炮声、给太后唱戏准备的昆戏班子吊嗓子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分明早已天光大亮了。

    绣瑜的目光这才落到宫女臂弯里那厚重的呢绒帐子上,笑道:“好伶俐的丫头,

    过个年到处都闹腾腾的,更睡不着觉了。谁想的这个法子,本宫要赏她。”

    恰好九儿从外头进来,闻言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亲自捧了盏茶给她:“先容女儿卖个关子,额娘要赏点什么给那人呢?”

    绣瑜只当她给自己讨赏呢,便捏了她的脸说:“开了额娘的妆匣叫她自己挑好不好?”

    九儿故作忧伤地叹道:“女儿倒想讨额娘的恩赏,可惜这是荷兰人用西洋针法织就的料子,叫孔雀呢,挡光防噪还轻巧,可惜皇阿玛不喜欢不叫纳为贡品。却是有人特意和红毛番使臣淘换来的呢。”

    工部不理外事,只有胤禛在跟荷兰人打交道。绣瑜不由叹道:“难为他还注意到这些小事。”

    谁料九儿促狭地转过头,高声朝外头喊:“四哥,你可听见了?”

    东间里传来稀稀疏疏的笑声,却是胤祚在打趣哥哥。绣瑜换了家常的衣裳出去,才见孩子们都在。东间里太监宫女一屋子人,却静悄悄不闻一点声响,见她出来才纷纷开口请安。

    如今衙门封了笔,学堂减了课,闺房不动针,阿哥格格们都闲着,难得齐聚一堂。胤禛和敏珠领了弟妹给她磕头拜年,绣瑜把装了金裸子的大红蜀锦荷包挨个儿别在他们腰间。宫女端了饺子上来,一家八人刚在东间的圆桌周围坐定,康熙就来了。

    康熙刚刚往阿哥所探望了十阿哥,还心有余悸,如今见了病愈的爱妃与齐齐整整六个孩子,如何不喜?先就着绣瑜手上吃了两口饺子,赞道:“陷儿和得不错。“转头就见六个孩子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向他,康熙赶紧轻咳一声,就从胤禛开始一一盘问,无非是差事如何学业如何。

    胤禛胤祚大都对答如流,然而康熙是个标准的虎爸,总能挑出些小瑕疵小毛病来叫他们改进。

    胤禛性子沉稳,大都老实地低头应是,偶尔跟康熙观点有矛盾的时候也是先反思自己的过错,记下来暗自琢磨。胤祚却喜欢找各种稀奇古怪的角度反驳皇阿玛的观点,叫康熙一时嗤之以鼻一时又沉吟不语。

    康熙的目光又转向两个格格。九儿是康熙二十二年生的,已经完全是个大姑娘了,遗传了母亲的好相貌,生得乌发如油肌肤如玉;瑚图玲阿小姐姐三岁,天生的跳脱活泼,仿佛一个女版的老六。因为过年,两个格格俱是一样的大红妆花旗袍裙,外罩着对襟小褂,傍着母亲站着,仿佛一对小黄鹂。

    康熙的目光陡然柔和下来,嘴角带了笑容,感叹道:”小九也这样大了。梁九公,南边新进上来的苏缎挑两匹给九格格。“

    九儿愣了一下,才说:”谢皇阿玛。“

    这还是头一次皇阿玛单独赏她东西,不是内务府的份例,不是除夕宫宴上跟公主们一起得的金玉小如意,也不是跟永和宫的兄弟姐妹们共享的瓜果点心。她抽了抽鼻子,低头眨眨眼睛。

    绣瑜不着痕迹地挽了女儿的手,拉到身边安慰着。

    康熙又看向最小的两个儿子,严肃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调笑:”朕听说顾八代这个月时常告假,是怎么回事啊?“

    十三十四都有喜武厌文的趋势,如今上书房的规矩不比以往严谨,他们就常常逃了课或去武英殿练武,或去上饲院骑马;还偷偷把木剑带进课堂,藏在桌子底下,有空就拿出来挥舞,自在得很。

    顾八代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又怕皇帝怪罪他教书不尽心,只好请假。

    胤祥闻言心里砰砰直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十四却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理直气壮地说:”许是他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吧?“

    ”是吗?“康熙没好气地说,”那你背一段《孝经》来听听,就倒数第二篇第三段吧。”

    十四从小到大最不怕就是背书,张口就来。

    他虽然背得一字不落,但是这得意洋洋的样子却不入康熙的法眼,只皱眉道:“《孝经》只是最基础的东西,你四哥在你这个年纪,四书都念过三本了。”

    十四目瞪口呆,张口就想说我也会背四书,皇阿玛,您倒是考我啊。

    绣瑜赶紧给两个大儿子使眼色。胤祚突然插话道:“皇阿玛明鉴,顾八代请假也许是因为他儿子顾俨近日续娶成婚,顾家人丁稀薄,他妻子又早丧,想来他不得不回家帮衬着些吧。“

    康熙听了顿觉有理,又见十四的功课好像并没有落下,也就揭过不提,反而打趣起自己的儿子来:“说到成亲,你额娘给你挑了两个侍候的人,趁过年赶紧把事情办了吧。朕看初七是个吉日。朕给你们几个一日假,去吃老六的小喜酒去。“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儿子的脸慢慢转红,顿觉有趣,抚膝大笑:”老四,好好教教你弟弟,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什么都不会,来年福晋进门可不能丢了脸面!“

    十四眨巴着眼睛,不懂就问:“六哥不会什么,才会在福晋面前丢了脸面?我们也要学吗?”

    康熙一顿,片刻爆发出更大的笑声,抚摸着十四的脑门,暧昧地笑道:”你还小呢。“

    ”皇上!“绣瑜搂了九儿在怀里,捂了女儿的耳朵,瞪向青天白日乱开车的皇帝。

    永和宫一时其乐融融。

    然而贵妃去世还是打乱了绣瑜的一些部署,比如皇太子清洗了毓庆宫,她好容易安插进去的人折了两个。再比如除夕的宫宴上,敏嫔坐到了她的下首。虽然笑容仍旧是谦卑恭敬,但眼神里除了小心翼翼更多了一份期盼。

    入主一宫对后妃来说,就意味着从此不仅不用被主位辖治、亲自抚养自己的儿女,还可以培养其他的低阶妃嫔,抱养她们的儿女。就好比农奴翻身做主一般,整个天地焕然一新。

    易地而处,绣瑜自认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自打贵妃病了,就把要她挪宫的话撂开不提,还赏了几样暖屋子的玩意儿给她。可心里到底存了几分防备,虽然对十三一如既往,却借口九儿大了要开始学着管家理事,不许姐妹俩再跟着章佳氏骑马去了。

    再下方则是冬月二十八才生了十五阿哥胤禑的王贵人。宫里人人都说王贵人是个有福气的,绣瑜当时病着,也没多做理会,如今看来这传言倒有几分道理。

    十五阿哥是个活泼健壮的大胖小子,生下来就足有八斤九两重。王贵人生他明明是头一胎

    ,却顺顺利利不过花了三个时辰功夫,如今出了月子更是像一朵盛开的的牡丹花儿,整个人养得珠圆玉润、肌肤生光,叫绣瑜这种差点最后一胎翻车的人羡慕不已。

    康熙中年得子,冲淡了失去贵妃的悲伤,对十五阿哥也极喜欢。他满妃生的出身高贵的儿子、能担大任的儿子多了去了,小儿子就是生来承欢膝下养着逗乐的嘛,故而不仅没有因为汉军血统瞧不起十五,反而还因此多疼了胤禑几分。

    王贵人也因此坐到了敏嫔的下首,倒压过了良贵人、成贵人、定贵人等一众有儿子的老人。

    如今宫里除了四妃,其余矮子里头拔高个,就数这两个人拔尖儿了。

    第114章

    康熙深情的起来,

    能够在元后死了二十年,还年年祭祀不断,

    连打仗都没有中断过;无情起来,

    也能在七阿哥都快娶媳妇了的时候,

    还拖着不给成贵人位份。

    成贵人看着对面敏嫔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咀嚼的动作格外用力了些,

    谁知却错夹了一块豆腐,用力一猛,

    差点咬破自己的舌头。

    定贵人万琉哈氏的心态却很佛——十二阿哥小时候被孝庄的侍女苏麻喇姑养过一段时间,他们母子得太皇太后余荫庇佑,只要自己不作死,就是外头风浪滔天,

    也与他们无关。

    良贵人的表现却有些有趣。虽然皇子种痘时她跟敏嫔有过一段交情,

    可她一向是安静内敛,躲着热闹走的。今天却难得赶了个热灶,端着酒杯上来敬了敏嫔一杯酒。

    敏嫔心里的惊愕一点都不比众人少。她名份上是嫔,

    实际上并未行过册封礼,真论起来,良贵人的儿子还比胤祥年长。章佳氏不敢拿大,赶紧双手接了,

    口称姐姐。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会子话,还交换了手腕上的玉镯子,

    直到皇子们排着队上来给皇太后和康熙敬酒。

    八阿哥看到众妃的位次排序,先目光一黯,

    而后却见敏嫔和和气气拉着母妃说话,一时错愕,这才收回目光低头不语。

    绣瑜这才恍然大悟,顿时高看良贵人一眼。旁人演戏都是演给对手看的,唯有她演给儿子看。可见她虽然久居深宫,却对胤禩的敏感心肠和通天本事,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时,阿哥们排着队上来给娘娘们敬酒,绣瑜只叫住了十四:“帮额娘做点事情好吗?”

    十四在哥哥们手上偷了两口酒喝,已经面犯春色,脆生生地一口答应:“您尽管吩咐。”

    “三月十八是你们皇阿玛的万寿,你替额娘抄上九十九卷经书如何?“

    “九……九十九卷?”十四手上的酒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苦着脸后悔刚才的直爽,“额娘,儿子还要练武……”

    他们已经在绣瑜席前逗留了太久,跟前面的哥哥们间隔很远了。胤祥就扯了扯十四的袖子,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十四迅速在心里拨弄小算盘,把九十九卷折成了四十九卷半,顿觉可以接受,这才又笑开了。

    后来敏嫔知道了,虽然心疼十三每天要写这么多字。可德妃养他一场,就是直接吩咐胤祥,章佳氏也无话可说,更何况,这是十四的作业。又得知绣瑜派人看着兄弟俩,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许他们熬夜赶工,只让用课余玩耍的时间来写,章佳氏便安慰自己说,权当练字吧。

    从此御花园少了两个撩猫逗狗的阿哥,紫檀大案前多了两个挥汗如雨的身影。绣瑜主理六宫,敢到十四这个有仇现报的小霸王跟前嚼舌根的人少之又少,如此相安无事了两个月。

    直到过了贵妃的七七,将灵柩挪到奉安殿内供奉,康熙才对敏嫔露了口风,许了她贵妃周年之后,搬入正殿居住。

    本来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口头承诺,可偏偏不知通过哪条七弯八拐的老鼠洞漏了出去。就像一粒小石子儿落入平静的水面,宫里顿时起了些微波澜。

    永寿宫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孝昭做庶妃时的住处,是东西十二宫里除景仁宫外唯一住过皇后的宫殿;还是西六宫里离康熙乾清宫的距离最近的宫殿,单论地理位置,比四妃的住处都要好。

    这样的风水宝地竟然给了以往不显山不露水的敏嫔。宫里众人心里都有些犯嘀咕。

    然而章佳氏入宫十一年,育有一子两女,还都养大了,要是早生五六年只怕妃位都坐了。跟她一样位份的没她有底气,比她位份高的又不可能舍了经营多年的老巢去抢旁的地方。

    众人只好寒酸捏醋、煽风点火地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转而看德妃的笑话——你当年扶植的人,如今倒要跟你分庭抗礼了。

    绣瑜但笑不语,暗中观察是哪些人在浑水摸鱼。

    胤祥的日子却陡然难过起来,即便是闭门抄书都阻挡不了那些闲言碎语渗透进来,刀刀都往他的软肋上插。

    这天上书房教考功课,他又拔了头筹,康熙叫他自个儿去内库取赏,十四在乾清门外远远地等他。就这么会儿功夫,两人分开了,胤祥刚迈出乾清门就听墙角一个陌生的小太监说:“……德主子也真是心大,她当年这么对付皇贵妃,如今也不防范着点。”

    另一个人说:“皇贵妃盼着四爷争气是因为她没儿子。可如今十三阿哥在上书房出尽风头,反而把十四阿哥压在后头,德主子岂能不争,你瞧着吧……”

    胤祥突然觉得怀里的两把大食弯刀的胳膊沉重无比,胳膊一松,刀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弯腰去捡,却见一双黑缎面龙纹金线靴子停在面前。

    他慌忙抬起头来,就见十四一脸不耐烦地站在面前,顿时浑身发冷,脑子里一片空白。

    十四大步上前,一脚踹开旁边的角门。

    说闲话的人听到动静早已鸿飞冥冥,十四冲着空气叉腰冷笑:“哪来的多嘴乌龟?舌头又长,王八脖子缩得还快。没王法的东西,敢议论主子的是非,再叫爷撞上,扒了你们的皮!”

    他骂完转身抱了那两把刀,嘀咕了一句“眼光不错”,顺手递给朱五空抱着,然后拍拍手去扶十三:“起来吧,别哭丧着脸了。我额娘是什么人?还能被这两句话套住?咱们赶紧回去抄书是正经,早点抄完还能踢会儿球。”

    胤祥头一次被弟弟护在身后,顿觉十分丢人,加紧了写字的速度。十四上了一整日课,又开了小灶练武,又踢了球,早已疲乏不堪,宫女上来给他擦把脸的功夫他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胤祥只得收留了他。

    十四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叫水,喂到嘴边却吐了出来。

    胤祥看他嘟了嘴揉着眼睛坐起来,一脸不满的模样,顿觉可爱,上前在他头上一通乱揉:”什么舌头,半夜还能尝出味儿来。“说罢还是转头吩咐道:”他不吃陈茶,拿雨前龙井重新煎了来。“

    ”你现在还没睡?“十四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痕,撇嘴道,”十三哥,你在无逸斋里拔头筹,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后宫那些长舌妇编出来的话,哪能当真?将来爷超过你,凭的也是本事,不是额娘枕头风吹出来的恩典!“

    他高高地昂着头,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骄傲与挑衅,浑身上下是满溢的自信与张扬。

    他是德妃的幼子,出生就行走在母亲与兄长开辟出来的平坦大道上,从不知怀疑和恐惧为何物,素来与打压和妒忌相隔绝。虽然也有事不随人愿的时候,可摔倒了爬起来就是,做错了改正就是,落后于人追上去就是。

    那是独属于十四的味道,坦荡率性单纯张扬,是胤祥最喜欢最向往的气息。他压下那些苦涩的心绪,抬手摸摸十四的头:“想超过我,先别尿床吧。”

    第115章

    胤祥这个儿子真真叫敏嫔出尽风头。如今前朝事物繁杂,

    康熙年纪渐长,对儿子的要求除了文章武艺的个人素质,

    更多了性子乖巧讨喜哄皇阿玛开心的偏向。

    如今七阿哥、八阿哥都大了,

    底下的小阿哥们,

    十一十二腼腆内敛;九、十、十四三个阿哥都是各自额娘手心里捧大的,各有各的乖张淘气,

    惹康熙生气的时候多,哄皇阿玛开心的时候少;唯有胤祥文武双全,

    性子大方体贴,康熙爱得不得了,隔三差五就要叫到身边,受宠程度比之胤祚小时候也不遑多让。

    敏嫔虽然仍是低头做人,

    可旁人提及胤祥的时候,

    眼中总是迸发出无尽的光彩。别人看她的眼光就更酸了几分,嘴里说话也越来越不积德。

    三月初九是宜妃的生辰,她定了在翊坤宫开宴。因为是三十五的小整寿,

    太后让众妃都去捧个场,乐呵一回。

    九阿哥亲自从外头挑了一班小戏,传了话进来说:“这个班子是直隶附近有名的昆戏班子,一出《麻姑献寿》唱得最好,

    额娘且将就听听。“

    一众小妃子趁机上去说着讨巧的吉利话儿,哄得宜妃喜气盈腮,

    嘴上却说:”快别赞他了,整日心思不用在正途上。“

    一时间快到开宴的正时辰了,

    宫女请了宜妃回去更衣。受邀而来的妃嫔们才三三两两地站着说话。

    端嫔就上来拉着敏嫔叹道:”阿哥们都是孝顺的,可惜我没福。十三阿哥这样好,妹妹你算是终身有靠了。”

    敏嫔滴水不漏地笑道:“阿哥们自然个个都是好的。”

    绣瑜跟荣妃惠妃是最晚到的,她刚进了隆福门,下了撵轿,步行至后殿,隔着墙便听有人说:“你就别谦虚了,皇上和德主子都待十三阿哥不同些,那必定是孝顺懂事的。将来你过三十五岁大寿的时候,指不定也能收到‘百寿桃’呢!”

    墙那边顿时响起一片不明意味的笑声。绣瑜不由扶额。“百寿桃”是去年她过三十五岁生日时,胤祥闹出来的笑话。

    这孩子仿着古书上的法子,亲手蒸了一个大寿桃里头套九十九个小寿桃的”百寿桃“出来。然而这是给五十岁以上老人的寿礼,取百寿百岁之意;跟十四寓意”人比花娇“的牡丹花画作放在一起,形成鲜明对比,仿佛给两个人的礼物。

    绣瑜接的时候嘴角抽搐不止,很快传为笑谈。

    如今这群人却故意拿出来碍敏嫔的眼,这宫里挤兑人的法子真是十几年了都没换过。

    敏嫔只淡淡地说:”有没有都是心意,十三阿哥送什么我都喜欢。“

    话音刚落,绣瑜穿过月亮门,突然出现在后院。正笑做一团的众人唬了一跳,忙蹲下行礼。

    让绣瑜诧异的是,敏嫔身前只站着端嫔和一身鹅黄宫装的王贵人。刚才那挤兑人的话,居然是一向躲着她走、生怕夹在她和宜妃中间当了炮灰的王贵人说的。

    以往王贵人滑不溜手,如今十五阿哥养在宜妃膝下,她这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敏嫔一脸担忧地唤她:”娘娘,我……“

    绣瑜不着痕迹地拍拍她的手,朗声笑道:”妹妹们夸老十三呢,你慌什么?十三极好,这话是上书房的师傅说的,是皇上说的,又不是你夸海口吹嘘自己的儿子。“

    众妃俱是一缩头,夸海口吹嘘自己儿子的,可不是宜妃吗?

    绣瑜又问她:”搬家的日子看好了吗?这几年京师天气干,墙面容易裂,你可得好好叫内务府的人给你粉粉墙。“

    她说着目光转向地上仍拘着礼的王贵人,故意放慢了声音,低声说:”你可催着些那帮人,等你搬进正殿,本宫也好叫老十三,日日去给你请安。“

    王贵人猛地抬头扫了她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望着她携敏嫔远去的背影,心里如遭雷轰。

    不管德妃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她们日后会不会反目成仇。敏嫔至少已经一个永寿宫主位到手,儿子得宠还能和自己亲近。

    低阶宫妃想要的一切,她都有了。

    王妙心知这是德妃的离间之计,可她一想到自己只养了七天的十五阿哥,总忍不住顺着对方的意思往下想——敏嫔出身也不算上好,更不及自己得宠,怎么就那么好运呢?自己在宜妃手下,也能有这样的前程吗?

    王贵人当夜不禁辗转反侧,似乎隐隐听到正殿那边十五在哭。她不顾宫女劝阻,披了衣裳站在东配殿门口踮着脚张望许久,终究不敢过去询问。

    宫女柳儿急道:”小主,如今正是倒春寒的时候,要是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王贵人今夜格外不耐烦,只道:”病了就病了,且死不了。“

    柳儿无声地张张嘴,犹豫半天,还是说:”可万一宜主子问起您为什么病了……“

    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王贵人一愣,顿时遍体生寒:”罢了,扶我回去吧。“病了是小事,可若让宜妃知道,她是因为疑心十五阿哥啼哭才病了,就是大事了。

    今年的西山春狩,康熙带着大大小小的儿子们一起出发。胤禛胤祚早过了靠骑射在皇阿玛面前邀功讨赏的年纪,随便拉了几下弓活动筋骨,便下马步行,沿着山麓一带漫步散心。

    才走了半个时辰,却见苏培盛哭丧着一张脸上来打了个千儿道:“四爷,娘娘叫您回去……大格格没了。”

    胤祚闻言一惊,下意识转头去看哥哥。

    胤禛心头骤然一紧,胸口像塞了棉絮一样闷闷地出不了气,半晌只扶了弟弟的手说:”先回去再做计较。”

    绣瑜原本跟着宗室的一干女眷在后山游猎,骤然得了消息,也是心里长叹一声。宋氏的孩子是三月十六生的,生产的过程很是有几分惊心动魄。敏珠跟胤禛一同在产房外头等了两个多时辰,因此都多疼这个女儿一分。

    然而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有些惊厥抽搐并伴有偶尔呼吸暂停的现象。绣瑜去瞧了,当场就觉得有些不好,想尽办法拖了一个月,可惜还是没有养住。

    绣瑜赐了两件东西回去,让敏珠好好安抚宋氏,抬头就见胤禛进来,神色如常,只是眼睛里尚有湿意。

    胤禛打起袍子往她身前跪了:“是大格格没福气,儿子不孝,叫您跟着伤心了。”

    “傻孩子,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套话做什么?”绣瑜抬头摸了摸他毛刺刺的后脑勺,不知该作何安慰。

    人大约都是双标的吧,后宫的孩子夭折的时候康熙也难过,绣瑜见了大多是不以为然的,反而更可怜那些孩子的生母。如今换了胤禛,她就心酸得想落泪,憋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以前她最鄙视的台词:“别太难过了,日后还会有孩子的。”

    “可那都不是大格格了……”胤禛俯身用侧脸贴着她的腿,一时脑子里转过千般念头。他跟长女只有一月相处、几面之缘,总觉得还没看清那个孩子长什么样呢,就没了。

    他搜肠刮肚地想着跟这个孩子相处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意外之喜,到对庶长子的担忧,再到发现是个女儿的欣喜;最后到这次出来前,敏珠想把她陪嫁的一个白玉兽首长命锁赏给大格格,他觉得太贵重了怕折了小孩子的福份,就没有给。

    胤禛现在想来顿时后悔得无以复加,一个白玉锁而已,他如果知道女儿寿数如斯,一定会在那一个月里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他想来眼眶微湿,久久地跪在额娘身边一言不发。

    然而这个时代是不提倡男人为内宅妻妾儿女去世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踟蹰不前的,康熙不是纳兰明珠,他知情之后也只是赐了胤禛一桌酒菜,权作安慰,一点也没有免了胤禛的差事许他回京看看的打算。

    最后胤祚陪着哥哥喝了一场酒,也就过了。

    倒是晚上十三十四不知从哪里野了回来,得知小侄女儿没了,陪着闷闷不乐好长时间。十四又看上了康熙拿来做彩头的遂1发鸟枪,晚上煞有介事地跟绣瑜咬耳朵说要赢下来送给四哥。

    绣瑜笑眯眯地给他夹了一块石斑鱼:“那额娘就先替四哥谢过你了。”

    十四得了额娘的鼓励,第二天在围场上信心百倍地带着侍卫冲了出去。两个小阿哥分道扬镳,一个时辰后在山坡上一棵老树地下碰面时,都收获了不少兔子獐子之类的小玩意儿。

    十四张着弓比来比去,入目都是些小肉团子,顿觉无趣,向哥哥抱怨道:”一点儿也不好玩,四哥是怎么在我这个年纪猎到熊的啊?“

    跟着的人都笑了:”我的爷,西山一年能被京里的马蹄踩上百遍,哪来的熊?况且猎熊单凭弓箭也不好使,最好得用火器。“

    十三鼻子上架着千里眼,踮着脚往下眺望,突然”咦“了一声:”熊没有,不过我看到两头鹿。“

    ”那还等什么?“十四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地上蹦起来,爬上马背就要往他指的方向去。

    第116章

    在错误的时间进入西山,

    被戴着猛兽头盔、手持长矛的镶黄旗士兵驱赶了一路的两头可怜马鹿慌不择路地逃入山麓地区。感受到身后追兵的气息正在渐渐消失,眼前是茂盛的静悄悄的树林,

    一颗砰砰乱跳的小鹿心正落回肚子里之际,

    两支羽箭突然从前方的密林深处射出,

    几乎同时没入鹿身。

    一只马鹿倒地,另一只惊恐地撒开蹄子逃了。

    十三十四奔到自己的猎物前面,

    击掌而庆,树林里响起小阿哥们得意的欢呼。

    然而不等他们将猎物拖走,

    凭借两条腿追赶四条腿的镶黄旗士兵终于赶到。九阿哥错愕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猎物,没好气地撇撇嘴:“你们手脚倒快。”

    八阿哥马背上跳下来翻看那鹿,而后说:“擦着肚皮过去了,老十,

    你那一箭差着一点。”

    十三十四这才发现,

    那马鹿腹下有一道伤口,皮肉翻卷,鲜血结痂,

    分明已经是早为人所伤,他们才能捡了个便宜。

    十阿哥黑着脸下了马。面对铁塔一般硕健的十哥,十四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挺着小胸脯把十三挡在身后。

    胤俄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爷会吃了他不成?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贵妃去世才几个月时间,

    十阿哥也算尝尽世间冷暖了。他不在意自身的荣辱,却少不得为去世的母亲争一争。当初为了压着十阿哥的身份,

    康熙没有给温僖皇贵妃的追封,已经叫十阿哥暗自神伤;敏嫔在温僖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觊觎永寿宫主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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