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女儿也能说出这番话了,绣瑜心里又气又骄傲,嘴上嫌弃道:“格格快别赞她了,整日里胡作非为,跟个疯丫头似的。”

    “六姐……”瑚图玲阿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过去挨着她站了,“咱们猎兔子去吧?”

    章佳氏心里亦是赞叹不已,胤祥亲近两个姐姐胜过亲妹妹,她心里是有些不甘的。可她到底不是只知含酸拈醋的庸俗女子,德妃这几个儿女养得叫人服气,齐布琛若能有六姐、十二姐一半的爽朗通透,她也就放心了。

    绣瑜略微猜到她心中所想,遂笑道:”带上你们十三妹一块儿去吧。“

    三公主确实没胆量在康熙面前告额附的状,可架不住有人脑抽,上赶着给自己在皇帝面前上眼药。

    康熙带着儿子和女婿们一同打猎。十四为了追一只受伤的黄羊,晚回来了些。虽然他头一个射中了这羊,可力气不够,未能一箭毙命,还是集众侍卫之力才擒了猎物。

    他觉得这不能算在自己的猎物里,不由有些闷闷不乐,垂头往康熙的御帐里去,却迎头撞上一个满身臭汗的强壮大汉。

    在皇帝老丈人的眼皮子底下,噶尔臧老老实实装了几天忠厚丈夫、孝顺女婿,心里实在憋得难受,今天中午稍微喝了点酒,又痛痛快快骑了场马,便有些失了分寸。

    恰好十四撞进怀里,他先是一愣,随后看到小阿哥白生生的一张脸儿,心里莫名一喜,下意识俯身扶了他的腰,笑嘻嘻地说:“给十四阿哥请安,臣是端静公主的额附噶尔臧,您可还认得?”

    端静恰好随姐妹们给康熙请安出来,陡然见了这一幕,急得眼睛都红了,上前一步掰开他的手,颤声喝道:“你,你,狗胆包天,噶尔臧,你是要气死本宫吗?”

    气氛微微凝滞,众人都愣住,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激动。

    噶尔臧被她一喝,赶紧撒手放开十四,察觉到周围怀疑的目光,又顿觉丢脸没劲,讪讪道:“臣给十四殿下问个安罢了,公主气性未免也太大了。”

    端静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又怕嚷嚷出来,大家都掉面子,只得愤愤忍了,挂起笑容问候十四两句,扯了丈夫的胳膊就走。

    五姐生这么大气,难不成刚才噶尔臧对他有什么不敬的地方?十四皱着眉头想不明白,就把这事丢开不理。

    现场也有熟知噶尔臧那些荒唐事的人,但碍于三公主的面子,也不好在皇帝和德妃面前提及此事。

    唯有六格格觉得不妥,悄悄告诉了九阿哥。胤禟听了气得一脚踹翻了草场上的围栏,抓过十四嘱咐道:“噶尔臧那个贱奴,没有祖宗王法、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的混账玩意儿,下辈子做太监的王八蛋,你离他远点!”

    十四脑子里轰的一声,这才知道噶尔臧起的竟然是这样龌龊的念头,登时气得脸都红了,双手捏成个拳头,眼睛里浮上一层水雾。

    他这一生气,更显得小脸白里透红、眼睛湿漉漉的,九阿哥见了暗自摇头,皱眉道:“男子汉大丈夫,你长那么白做什么?听说酱油涂面可以帮助晒黑,你试试吧。”

    十四扫了雪肤花貌嘴唇殷红的九哥一眼,顿时不服气了,恰好康熙派人来传他们去武场,他哼了一声就甩袖子走人了。

    原来康熙叫他们,却是因为他撞破了侍卫们的娱乐活动,对射铜钱这个游戏颇感兴趣,亲自张弓搭箭,要跟一众蒙古王公和侍卫们比试比试。

    纳兰揆方苦笑不已,这游戏是他和晋安发明的,有个小诀窍——铜钱孔小,不能像射草靶似的,拿眼睛去对靶心,得靠手感和连续射出箭矢的节奏感去掌控精度,有时候他们感觉上来了,放箭的速度越快反而越准。

    康熙的射术虽然不错,但是没弄明白这个,就是两个人加起来也比不过他啊!乌兄啊乌兄,皇上怎么就挑了今天派你去归化送信?纳兰揆方在心里嫉妒了晋安一秒,强打精神上去跟皇帝比试,故意打乱自己的节奏,不着痕迹地放水。

    康熙也果然是有几分天赋的,头一次玩就有一众侍卫中等偏上的水平,故而纳兰揆方“输”得也心服口服:“皇上天资过人,奴才拜服。”

    容若当年也是这样每次比试都输给他,然后淡淡称赞皇上天资过人,素雅骄矜。康熙想来一笑,亲手扶了揆方:“起来吧。”

    蒙古王公们是一群一身蛮力,打猎的时候射中就行,管它中脖子还是中腰的糙哥。这游戏还真能唬人,他们顿时真心实意地凑上去开始拍皇帝的龙屁,操着蒙语叽里哇啦地说了一大通。

    康熙见七八九三个阿哥都有几分跃跃欲试,便说:“你们也去,若中的少了,朕可不依。”

    胤祥在一旁拿肩膀撞撞弟弟:“你不去玩玩?”他们是练过的,十四于箭术上有些天赋,学得很快,只要草靶的距离不超过三十步,他的命中率相当不低。

    十四故作老成地背着手,骄傲地一抬下巴:“哥哥们都不会,我才不要出这种风头。”

    胤祥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顿时引来十四不满的目光。岂料八阿哥向康熙拱手笑道:“还请皇阿玛随手赐一两件玩意儿,全当充个彩头。”

    康熙捻须大笑,随手将手上的玄漆牛角落日弓扔给梁九功:“朕的东西可没那么好拿,当年你们大哥来了一招马背上三箭连珠,赢了朕一把弓去。今儿你们也试试,从七阿哥起,若有连中三箭者,就弓就归他了。”

    第107章

    ”你也想试试?“康熙摸着自家小萝卜头的脑袋哈哈大笑,

    众王公在一旁陪着笑,闻讯而来的大阿哥,

    指着比自家大女儿还小两个月的幼弟,

    笑得最大声。场面一度十分欢乐。

    眼见十四要炸毛了,

    胤祥正想过去劝和两句,武场上突然传来阵阵惊呼,

    有侍卫大声来报:“皇上,八爷射中了,

    而且是头三箭就连续中靶,分毫不差。”

    早有人捧了那草靶过来,康熙眯起眼睛定睛一瞧,白尾羽箭穿孔而过,

    三支精铁箭头没入草靶的角度、深浅全部一致,

    可见功力不俗。他不由再次对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儿子刮目相看:”朕记得你是康熙二十年二月初十的生日。老大,你十三岁零九个月的时候能三箭连珠的记录,可被弟弟比下去了。“

    胤褆倒也不吃醋,

    豪爽地大力拍打八阿哥的肩膀:”芝麻开花还得节节高呢,弟弟们就得一个比一个强才是。“

    ”哈哈,说得好!“康熙仰头大笑,目光转向九阿哥和十四,

    终于认真了几分,”竟是朕小瞧你们了,

    好,都去试试。“

    十四却嘟嘴道:”可是那弓,

    您已经给了八哥了……“

    大阿哥打趣道:”了不得了,皇阿玛,老十四竟真是图您的东西来着。“

    康熙哭笑不得:“哪里学的这些无利不起早的德行?也罢,梁九功,拿了那把追龙来。”

    梁九功一惊,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皇上?”

    追龙乃是睿亲王多尔衮十二岁成丁的那年,父汗努尔哈赤送给他的成年礼物。

    逐鹿天下。赐下征战九州的神兵利器,可见太祖皇帝在爱子身上寄托了怎样的期盼。然而后来多尔衮获罪,这弓就在库房里尘封多年,直到近期才被康熙翻了出来。

    其主人相关的前尘往事都已尘埃落定。可惜老八以上的阿哥们都已经过了用这种小弓的时候,如果哪个小儿子有本事,给了他也无妨,康熙就带了出来。

    “相传黄帝冶弓,用泰山南乌号之木,燕牛之角,荆麋之饵,河鱼之胶。此弓纵然不及传说,但用料之珍贵也相差无几。我满人当日尚且蜗居关外,这弓的材料得来犹为不易,倒也不负这‘追龙’之名。”

    十四听得眼中精光大盛,连素来不讲究这些的九阿哥也跟着跃跃欲试。

    可惜射铜钱这活还是没有那么容易,九阿哥射到第三箭才穿了第一个铜钱,第五箭又中了,当然不算连珠。他素来不善此道,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十四戴了玉扳指,拿着小木弓拨弄两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要上去。噶尔臧在一旁揉了揉鼻子,戏弄道:“您也要比啊?何苦来着,弓弦割了手,可疼得很。”

    十四瞥他一眼,慢悠悠在场上站定了,胳膊伸平,学着晋安的样子,举着拇指比了一下距离。

    这模样众侍卫瞧着都眼熟得很,低头暗笑。胤祥看得扶额,他这缺心眼儿的傻弟弟哟,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皇阿玛他有练过吗?

    果然康熙一见他这姿态,便知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底气原来是有本而来。正摇头笑叹之际,十四动了,他站得笔直,拉弓的姿势标准,节奏快而准。只听嗖嗖几声,五枚箭矢在两次呼吸的时间里全部射出,除了第二支箭击在铜钱上脱靶之外,其余的全部穿孔而过,停在了草靶上。

    十四收了弓,骄傲地竖起支箭吹了一下尾羽,笑容才刚挂上脸就突然凝固。

    众人正一脸惊讶地盯着那靶子看,尚来不及开口喝彩,突然一阵风吹过,卷起些微尘土,绕着靶子打了个卷儿。那让十四骄傲无比的四支箭矢其中之三,突然箭尾一垂,随即在一片叮咚声中先后坠地。

    剩下的一支也只剩小半个箭头留在草靶里,箭身在风中摇摇欲坠,尾羽上下晃动,仿佛在苦苦支撑又仿佛在逗人发笑,最后还是在众人无语凝噎的目光中,无可挽回地坠落,惊掉一地眼珠。

    十四难以置信地望着空空的草靶,眨巴着眼睛一动不动。这算中了还是没中呢?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喝彩,还是喝倒彩,只好把目光转向皇帝。

    康熙也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小儿子也有了这样的本事,他心里是欢喜的,然而又觉得十四这骄傲张扬的脾气不行,还有得磨练呢,就说:“这场却是你取巧了,弓箭乃杀敌制胜之兵,战场上光有准头没有力度能有什么用?这算脱靶,不能作数。“

    十四沮丧地垂头应是,当着众人的面出了个大丑,他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那通体漆黑描着金漆的追龙弓,气息萎靡地走回了人群里。

    胤祥见了沉吟片刻,突然出声叫住了起身欲走的康熙:”皇阿玛,可否容儿臣一试?“

    康熙皱眉道:”你背上的伤刚刚痊愈……也罢,就三箭,射完即可。“

    众王公脸上不由透出几分不耐烦,小阿哥受年龄体力所限,再出色也不过刚才十四爷那个发挥,谁愿意放着成人的比试不看,在这儿看菜鸡互啄呢?

    胤祥也不理论,将那些怀疑轻视的目光抛之脑后。他的起手动作不像十四那么浮夸明显,只是执了弓淡淡地站在那里,从容地搭箭拉弓,连箭矢破空的声音都要细微许多。只是同样速度极快,众人眨眼的功夫,就见草靶上悄没声地多了三支羽箭,穿孔而过,稳稳地立在上头。

    同样只有三箭,连续命中,跟八阿哥的表现别无二致。可胤祥今年才八岁啊!康熙和大阿哥都看得瞳孔一缩。康熙背起手,淡淡地说:”这弓归你了。“

    胤祥跪下双手接了那弓,面有愧色:”其实儿子也取巧了来着,去年过年的时候儿子看这游戏有趣,已经跟着纳兰侍卫学了三四个月了。“

    揆方轻咳一声,忙跟着跪下来请罪。

    康熙却嗤笑出声,抬手扶了十三:”不止是他,还有乌雅晋安对不对?你们那点小把戏还想瞒过朕?起来吧,一把弓而已,你当得起。“

    十四一片茫然地跟着人群出来,九阿哥想上前打趣他,被八哥死活拉走了。

    十四遂闭了眼睛,躺在草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觉得眼前有阴影晃动。他一睁眼,就见十三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笑着开了手上的锦盒,取了那把弓出来往他面前一递。

    “给,你不是想要吗?”

    十四愣了一下没有接。

    胤祥摸摸他的头,轻声安慰道:“别生气了,放心拿着使吧。要是皇阿玛问起来,我就说你拿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你的弓(笑)

    十四:不,是你的弓QA108章

    绣瑜上午跟蒙古王妃们去了河边聊天散步,

    回到营帐就听瑚图玲阿说了追龙弓一事:“十三弟原是随口一说,后来转头就忘了;他却记在了心上,

    千方百计地想要赢一把弓送给哥哥,

    反叫十三以为他想要……”

    绣瑜笑了一回,

    又听竹月说了噶尔臧那些荤素不忌的荒唐事,以及他总嬉皮笑脸地猴在十四面前说话,

    她登时气得柳眉倒吊:“好个不要脸的畜生。”

    竹月也怒气上脸:“若是四爷六爷在,一准儿活扒了他的皮。”

    然而两个大儿子不在,

    小儿子太小。康熙出手动静又太大,容易影响外交格局。噶尔臧好歹是王族,晋安跟他对上容易吃亏。自己轻易跟杜陵郡王父子碰不上面,喀喇沁部来人中唯一的女眷就是三公主,

    当真是光棍一条,

    奈何不得。

    绣瑜略思索片刻,突然问:“这次跟着三公主前来会盟的侍女叫珠儿吧?她好像是兆佳贵人远房亲戚之女、三公主的陪嫁,最是忠心不过了。你悄悄把你记着的那些方子挑两个不甚厉害的说给她知道。”

    “再传本宫的话,

    让她好好伺候公主,等将来公主有了儿子,就熬到头了。”

    她刻意加重了”熬到头“三字,竹月恍然大悟,

    笑道:“奴婢也觉得这样的男人……做太监都是便宜他了。”

    绣瑜担心的却是自家小儿子,被变1态姐夫当娈1童调戏、又在父兄奴才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

    十四居然第一时间没有冲上来跟她嘤嘤嘤,这是怎么了?

    恰好南边送了冰镇的鲜虾和瓜果过来,

    绣瑜就吩咐做了白灼虾,取了两样果子,缓步而来往皇子们的营区探望十四。

    宽敞的帐篷里用一架轻巧的六扇花梨宴饮图屏风隔成前殿后寝。门口的小太监刚打起熟牛皮门帘,绣瑜一抬头就见那把约莫一米长的玄漆描金反曲弓,明晃晃地挂在屏风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恰好正对着十四平日燕坐小息的软榻。

    绣瑜一愣,顿觉儿子不一样了。

    十四本来正在里间用膳,听到外面通报,忙出来迎了她。绣瑜见他虽情绪不佳,却也没有像以往一样七情上脸,小嘴噘到天上,浑身上下都是“需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撒娇味道;而是安安静静地低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这个转变太突然,绣瑜上去抱了他坐在榻上:“到底怎么了,说给额娘听听。”

    十四眼中闪过一丝湿润,还是转过头去满不在乎地说:“想必您也知道了,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绣瑜心里一紧,沉吟半晌才问:“那你为何还把那弓挂在外面?”

    “知耻而后勇,越王在床边悬挂苦胆,我就挂弓。”十四挥舞了一下拳头,突然一顿,还是磨磨蹭蹭地说,“况且……十三哥总是好意,我装作喜欢的样子,他见了也开心。”

    绣瑜欣慰地长出口气,一边剥着虾仁,一遍貌似不经意地问:“那额娘就不懂了,你原本送弓是想让哥哥开心;如今哥哥送你,他也开心。殊途同归,那你还闷闷不乐的做什么呢?”

    十四一时愣住,他本能地觉得这二者之间有很大不同,可六岁孩子的逻辑思维又不足以支撑他说出这其中的不同。他只能站起来,拉着额娘的胳膊,委屈地说:“额娘,不一样的,您一定明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手足之情都是建立在双方同为强者、英雄惜英雄的基础之上的;没有人生来就等着别人垂怜、宠爱,即便他是最小的一个。

    他想让哥哥开心,更想凭本事让哥哥开心。

    绣瑜剥了只虾,塞到儿子嘟起的小嘴里:“胤祯,记住你今天的话。你是想让哥哥开心,想让额娘开心,想让一家子和和美美,才去变强的。”

    额娘说出了他长久以来总结不出的心声,头一次郑重地喊了他的大名,又鼓励他变强,仿佛给予他跟四哥六哥一样的重视。十四眼前一亮,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搂着她的脖子恭维道:“额娘,还是您最聪明、最了解儿子了。唔,还想吃虾。”

    “甜言蜜语,自己剥!”

    “我陪额娘一起剥,您喂我,我也喂您。”

    塞外的晚风吹起帘子,泄露一室脉脉温情。绣瑜看着小儿子白皙秀气的脸庞,在心底暗暗感叹时间的神奇。这射箭脱靶的小胳膊总有一天会有扬鞭万里之力,嬉皮笑脸哄额娘给喂虾仁的小聪明也会化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智慧。

    其实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办法莫过于打小就把十四往废了养,折了他一双羽翼,就可以免了将来兄弟相争之祸。可一来瞒不过康熙的眼睛,二来她存在的意义何在呢?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九龙又如何?不也是她生的?多了二十年阅历、数百年见识,见过了胤禛换牙、十四尿床这些蠢事,尚有十几年时间布局,她就不信她制不住两个熊孩子!

    晋安头天去了趟归化,错过一场好戏。今日面圣之后刚刚入营,就被一众兄弟勾肩搭背,嬉皮笑脸地普及了昨天十三十四的壮举:“外甥像舅,昨儿十四爷那架势一摆出来,我们全傻眼了,倒像你儿子似的。”

    “你昨儿喝多了没醒吧?这话也敢胡说,不要命了吗?”晋安提膝踹在那人身上,一边说笑一边往营区里来,抬眼却见十四阿哥的小太监朱五空站在门口踮着脚张望。

    “瞧,说曹操曹操到不是?快去吧。”众人嬉皮笑脸地打趣一番才散了。

    晋安来不及卸下身上兵甲便被朱五空苦着脸拖住胳膊,捶胸顿足地哭道:“哎哟喂,我的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求您快去瞧瞧我们爷吧,昨个儿被皇上骂了两句,气得都快一整日水米不沾了。如今往狼贺山后头去了,也不要奴才跟着。”

    “糊涂东西!不要你跟,你就不跟了吗?”晋安听了骂道,起身就往马棚那边去,边走边问,“怎么不告诉娘娘?”

    “今儿早上,皇上封了六格格为和硕恪靖公主,指给了喀尔喀蒙古土谢汗部郡王噶勒丹的长子博尔济吉特敦多布多尔济,如今娘娘正跟土谢图汗的福晋商量公主下嫁的典礼呢。奴才哪敢上去打扰啊?”

    “没用的东西,回来我再禀告娘娘收拾你!”晋安匆匆丢下一句狠话,就扬鞭纵马而去,自然没见着他走后朱五空脸色陡然转晴、锤地大笑的模样。

    晋安沿着狼贺山大路快马跑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果然看见跟着十四的侍卫远远站在河边饮马,对方用眼神给他指了方向。晋安顺路找过去,果然在上游不足百步的草地上捡到一只失魂落魄、顾影自怜的小阿哥。

    “给十四爷请安。”

    他心头有火,这句问安的话也说得毛毛躁躁。十四混没在意,一边埋头泄愤似的拔着周围的草,一边揉揉鼻子低声说,“起来吧。”

    他穿了一件深色的袍子,马蹄袖上的水痕格外显眼,偏偏嘴里却说:“我没哭,你不用管我。”

    晋安心里一软:“那奴才在一边陪您坐坐?”

    十四用沉默表示了欢迎,半晌才说:“我以后再也不学射箭了,反正也没人指望过我。”

    晋安奇道:“这话从何说起?”

    十四转过头,气哼哼地说:“‘国家将兴,必有祯祥’,皇阿玛把祥字赐给十三哥,他根本就想过他还会有一个儿子!”

    祯祥,是一个词语,国家有吉兆出现的意思。祯是国家出现朱雀,祥是国家出现凤凰,两个字是有先后顺序之分的。康熙赐名的时候却刚好反了,的确叫人摸不着头脑,但肯定没有不好的意思。

    他这显然是胡搅蛮缠的气话,却听得晋安心里一颤,皇上可不就是没想过十四会活下来吗?他不禁放软了语气哄道:“没有的事情,您别这样说,叫皇上听了生气。”

    十四却好像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愤怒和不平里,喋喋不休地抱怨道:“皇阿玛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什么,功课马马虎虎,骑射也只是叫我不要受伤就好。那些谙达们怕出了意外被皇阿玛责罚,根本不肯教我真本事,都是比划两下糊弄过去就完了。”

    他原本是装的,可说到动情的地方不禁勾起心中委屈,声音拔高并激动颤抖起来。晋安心里犹疑不定,好半晌才问:“真本事都是血汗熬出来的,你真的想学吗?”

    十四惊喜地抬头看他:“我想,我想!舅舅,你肯教我吗?”

    “待我与娘娘商量之后再做决定吧。”晋安抬手摸摸他的头,“若是她同意,你每日提前两刻钟起床,在院子里匀速跑二十圈;每日下了学再跑二十圈,再来武英殿找我。”

    晋安怕他叫苦,还解释道:“真功夫都是从基础里出来的,先把你那小身板练结实了,比射铜钱那些花架子更重要。”

    “好!”

    十四一口答应,然后立马收了那副凄凄惨惨没人疼的小可怜模样,施施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袍子滚上的泥,双手环在胸前,冷笑道:”原来你之前也是拿花架子哄人,没打算教爷真本事呀,舅舅?“

    十四目的达成,又自以为抓到把柄,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大魔王的冷笑,却浑然忘了这里是荒郊野外,他的武力值在晋安面前就是渣。

    他变脸的速度太快,晋安懵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苦肉计,又见长得跟他有七八分相像的小孩儿得意洋洋地自称爷,终于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

    他看看左右无人,十四的侍卫们知道他在,都放心地远远站着聊天,遂猛地跃起,捂了十四的嘴按在怀里揉捏一番,低声笑道:”舅舅教你的第一课,在你没把握战而胜之的时候,切记不要激怒敌人。“

    第109章

    ”狼子野心,

    不知所谓!“康熙在御帐里怒吼,随后是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

    绣瑜刚巧扶着宫女的手走到营帐外面,

    听得此声脚步一滞,

    然而门口的小太监玉福儿已经高声通报道:”皇上,

    德妃娘娘求见。“

    一阵寂静之后,康熙才说:”进来吧。“

    绣瑜只得硬着头皮上去,

    就见几个太监飞快地收拾了一地狼藉,空气中漂浮着薄荷脑油的味道。康熙端坐在案前,

    脸上仍有怒容:”这会子你怎么过来了?“

    绣瑜公主们下嫁一事而来,此刻少不得先换了说辞,上前福身道:”臣妾是来给皇上报喜的,今儿早上臣妾接到老四家的送来的信,

    说胤禛房里的宋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算上来回的脚程,如今都快临盆了。“

    康熙闻言紧绷的表情一松:”老四也要做阿玛了,倒真是件喜事,

    起来吧。“转而又懊恼道:”也不知是怎的,自老大起,几个孩子子嗣都不算旺,竟只有太子膝下有一子。“

    绣瑜暗自翻了个白眼,

    忍不住低声抱怨:”按理臣妾不该说,可阿哥们不大的年纪,

    也忒辛苦了些……“孙子也是孙子他爹妈生的,以您那把儿子当骡马使的架势,

    还想抱孙子?

    康熙却不以为然:”朕十四岁刚刚亲政那两年,每日要批四五个时辰的折子,还要听政读书会见大臣,宫里也没断了皇子出生,下次选秀你们还是留心些,挑好生养地指给儿子们,早承子息。“

    得,这个话题上她跟康熙是不可能有任何共同语言的。绣瑜只得摘了指甲套,倒了些荷兰甜橙油在掌心搓热了,替他揉着额角:”臣妾一再劝您了,薄荷脑油提神醒脑是好的,但是效果太霸道了些,用多了夜里容易走了困;倒是这洋人的精油,功效温和中正……“

    ”朕哪记得这些,行啦,要做玛麽了,嘴也碎起来。“康熙一边嫌弃一边享受着她的服务,长叹一声:”喇嘛教狼子野心,总盼着政教合一。外有罗刹人虎视眈眈,内有噶尔丹、达赖喇嘛这样的内鬼,蒙古迟早再生祸端。“

    蒙古同样不服清廷统治的两大势力中,准噶尔的军事势力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可喇嘛教是宗教势力,看着不显眼,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受制于这个时代不发达的通讯,康熙难免会有鞭长莫及之叹。

    绣瑜状似不经意地说:”臣妾不懂这些,只是想替公主们向您求一份体面。“

    ”哦?“

    ”蒙古人粗豪,多有喝酒打老婆的恶习。和硕公主虽然位同多罗郡王,可却没有自己的亲信兵丁,长史护卫这些得用的势力,身边只几个嬷嬷,遇到事情岂不是孤立无援?“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朕从盛京拨几个人赐给公主们就是了……“康熙说着突然猛地直起身,他正愁在蒙古没有消息渠道,可嫁到各部的女儿们不就是现成的帮手吗?皇帝心疼女儿,要多派几个人伺候,侍卫力士、伙丁炭丁,多多地派上几个,岂不是现成的眼线?

    见他陷入沉思,绣瑜才起身告退,边走边问小桂子:“玉福儿,是梁九功的徒弟吧。”

    小桂子不解其意,低声应是。

    梁九功这老狐狸尾巴一直藏得挺好。这些年对她一直恭恭敬敬又不失亲近,绣瑜试探许久都摸不清他的态度。他这小徒弟倒有些意思,挑皇帝生气的时候,抢着帮忙通传。

    京师,此时正值正午,前门大街上行人往来如云。

    胤祚换了一身秋香色蟒缎常服,将腰间的黄带子替换做红色,鼻子上架副瞎子镜,荷包玉佩玉扳指穿戴整齐。一手提着一架小巧的紫檀木鸟笼,里头一只活蹦乱跳的鹩哥;一手拿把扇子背在身后,挺胸叠肚,装出个大爷样,然后问跟着的众人:“怎么样,像吗?”

    不像京里的贝勒爷,倒像个装蒜摆阔的二愣子。

    跟着的四个侍卫都低头忍笑,唯有魏小宝硬着头皮提醒道:”爷,民间都说‘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您这天潢贵胄的气概,穿了常服也不像普通人啊。“眼见胤祚有恼羞成怒的趋势,又赶紧抱头蹲下补充道:”四爷让您在天福楼等他用晚膳,若是让他见了这一身……“

    胤祚只得把身上那些伤眼的配饰都去了,带着人出了地安门,过了银锭桥抄小路折向南边,往什刹海前海的方向而去。

    今日好容易他们兄弟俩都得闲,胤祚便约哥哥一起出宫瞧瞧他正在修建的王府,顺便在皇伯父家开的天福楼里用膳。

    谁料皇阿玛突然一道圣旨传回来,要比照贝勒等级为出嫁的姑姑姐姐们设立长史护卫,胤禛就被太子叫走商量这事。

    胤祚失了伴,顿觉京城那些繁华烟云也没什么可看的,就提前往天福楼里去,坐定点了壶茶,却听得隔壁有人咿咿呀呀用昆腔唱着什么,却是一段他没听过的唱本。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

    虽然是柔媚的女子声音,唱的也是名妓才子的风流艳事,却颇有几分人生际遇、家国兴衰的味道在里头。

    胤祚渐渐听住了,听到“当年粉黛,何处笙箫”、“黄尘变,红日滚,一篇诗话易沉沦”等句,竟情不自禁拿扇子敲着窗户,轻声哼唱。

    却突然听隔壁似乎有人推门而入,双方起了段争执,隐隐有女子啜泣尖叫的声音传来。胤祚就随口吩咐:“舒尔德去瞧瞧,见机行事小心分寸。”敢在裕亲王的地盘上闹事的人,十有八九都认得他,胤祚也不想生事。

    那侍卫领命而去,等推门出去见了争执的双方,才知这底气从何而来,因为带头闯入那人不是旁人,恰好是裕亲王的独子保泰,他身后跟着一群穿金戴银的公子哥,都喝得微醺,也难以分辨谁是谁。

    保泰跟胤祚极熟,见了舒尔德惊道:“六哥也……”

    他说到一半就已经住了口,却还是引起了对方的警觉,胤祚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笑道:“二阿哥几时还多了个排行第六的哥哥?”

    这声音很陌生,但敢对着保泰直呼二阿哥的人可不多,胤祚开始逐一回想。

    舒尔德反应极快,当即笑道:“家主人是康亲王府的六阿哥,不知阁下是?”

    那人回答道:“无名小卒而已,区区贱名入不得贵人的耳朵。”

    他再次出声,跟着胤祚的侍卫突然低声道:“六爷,这是太子奶父凌普的外侄儿都九,今年才进京的。”

    胤祚皱眉道:“你如何得知?“

    那侍卫挠头讪笑道:”这孙子在京城里不显眼,在他老家陕西的青楼花坊里那可是有名的人物,奴才前些年跟阿玛放过陕西粮道的外任,故而识得他,去岁又在京师碰面,可不记住了吗?“

    胤祚顿时摸着下巴沉思。都九不过是下九流的人物,请客请到天福楼来了?只怕是奉命行事,凌普会不会也在里头?四哥还在毓庆宫没回来呢,他顿时有些后悔放舒尔德出去。

    那边舒尔德佯怒道:”阁下不愿以实情相告,也就罢了。这位是裕亲王的独子保泰阿哥,在下奉劝阁下掂量掂量,且收敛些吧。“

    好在保泰别的不行,脾气还不错,即便是对方身份远低于他,也讲道理地道歉:“我只是听这位姑娘唱得好曲子,知音难觅,一时起了结交之心罢了。阁下既然不愿,就当我没来过。”

    都九亦拱手道:“在下也多有不是,得罪两位爷了,这歌女本是我府上豢养,二阿哥若喜欢,改日我便送到府上。”

    歌姬多数也是人家的妾侍,保泰尚且知道礼义廉耻,赶紧推辞,三方就此辞别各自回房。谁料保泰身后那群醉醺醺的人中,突然有人笑着跟身边的人咬耳朵:“哈哈哈,康亲王家的六阿哥,堂堂皇子竟然,嗝……”

    偏偏他喝醉了酒,没控制好音量。保泰身子一僵,都九顿时驻足。

    胤祚登时气笑了,示意侍卫踹门出去。

    众人有认得他的,也有不认得他的,但见有带刀侍卫在旁,便知遇上真佛了,忙参差不齐跪了一地。

    胤祚把架子摆得足足的,随意一瞥都九和他身后那两人,都是寻常绸缎衣裳,矮个子,瞧不出身份来。他装作不认得都九的样子,只对着保泰骂道:“你又胡闹,自己家的产业倒先闹起来了,皇伯父知道了准又有一场气生。”

    保泰委屈地低头:“我已经跟这位仁兄握手言和了。”

    “狡辩,还不滚回王府去?”胤祚喝道,又转向一时意气扒了他马甲、此刻正后悔得垂头耸脑的乌拉那拉家次子,冷笑道,“你是四嫂的弟弟富昌是吧?论起来都是亲戚,不知爷怎么得罪你了,待会四哥也要过来,不如一起在他面前分辨分辨?”

    第110章

    胤祚在天福楼坐了才小半个时辰时间,

    富昌的大哥乌拉那拉星禪就火急火燎地赶来,鞠躬作揖地赔不是,

    好话说尽。

    富昌酒醒了大半,

    任打任骂,

    叫磕头就磕头,也不分辨,

    只是眼神里犹带着一丝不服,梗着脖子道:”今儿是奴才糊涂,

    冲撞了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此事与四福晋无关,是爷们就别告状。”

    星禪一脚踹在他身上:”有你这么跟主子们说话的吗?“

    胤祚也气笑了:“呵,没头没脑的还挺硬气。我倒不想告状,

    可四哥又不聋!你动静再闹大点,

    指不定皇阿玛都知道了。”

    富昌顿时耸拉着脑袋,欲哭无泪。

    听他提四福晋,胤祚便知这场闲气是怎么来的了。前有侧福晋的传闻,

    后有侍妾有孕之实,四哥呀四哥,枉你一世英明,竟然也会后院起火。瞧,

    大舅子打上门来了吧?

    胤祚自以为体贴地怀着给哥哥善后的好意,随口教训富昌两句就放了他回家。

    费扬古泼了儿子一盆冷水,

    叫跪在院子里头。觉罗氏急急忙忙递牌子进宫,拉着女儿的手掉眼泪:“你哥哥也是为你着急。那宋氏也就罢了,

    汉军旗的女人就是生了长子也压不过你。可富察家蒸蒸日上,不比你阿玛年老,又是侧福晋的位份,这可如何是好?”

    敏珠扶着额头哭笑不得:“那富察氏是额娘看好要指给六弟的人,只是因为没过选秀,所以不敢声张罢了。”说着放低了声音,扭捏道:“这次宋氏的事情是个意外,四爷说孩子生下来就叫我养着,未来十年我们院子里都不进侧福晋。”

    看了女儿这副完全向着夫婿说话的模样,觉罗氏纵有满肚子担忧,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得回去备礼,准备德妃娘娘的凤驾一进紫禁城就进宫请罪,免得连累了女儿。

    敏珠又满怀歉意地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请胤祚过来用膳。偏偏胤禛被太子扣在了毓庆宫,叔嫂二人都没什么胃口,直到月上中天才见他背着手慢慢回来。

    这些年皇阿玛一旦离京,就必定是太子监国。太子一监国,就必要搞事情,就好像春天到了一定开花,冬天到了必然下雪一样稀松平常。

    胤禛从一开始战战兢兢到习以为常到苦中作乐,再到现在乐在其中,甚至还有心情叫福晋烫酒热菜,要跟弟弟对饮赏月聊毓庆宫见闻。可谓是一部成长大戏了。

    胤祚迫不及待地问:“太子找你做什么?设个王府长史的事情还能聊这么久。”

    “当然不止,他向我打听内宫各项用度,旁敲侧击地试探内务府某些官员是不是我的人。”

    胤祚饶有兴致地问:“那你怎么回答呢?“

    ”咳咳,“胤禛搁了筷子,轻咳两声,摆出一幅义正严辞忠心不二的样子,遥遥拱手道,”二哥想替皇阿玛分忧的忠心天地可鉴,臣弟拜服。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弟愿竭尽所能为殿下分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肝脑涂地莫敢悔改。然如今德妃娘娘随驾在外,逾期未归,臣弟无故不敢踏足后宫半步,已有两月有余。殿下所托,臣弟绞尽脑汁思索良久,实在无能为力,惭愧难当,奈何奈何。“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徒呼奈何,一脸惋惜忧伤,仿佛真的一心一意地在替皇太子考虑似的。

    说了这么一大通,其实总结起来就八个字:额娘不在,爷不知道。

    胤祚一口酒呛在嗓子里,一边咳嗽一边锤桌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四哥,论这编瞎话的功力,我皇阿玛都不服,就服你。”

    胤禛也笑得肩膀抖动,心中憋闷一扫而光。

    胤祚遂把下午天福楼撞见都九的事告诉哥哥:“也不知道他整日谋划些什么,这里插钉子,那里放眼线,把咱们当贼防着呢。”

    胤禛想了想:“应该没什么大事吧?太子跟皇伯父关系一般,若真是要密谋什么大事,绝不会选在天福楼。“

    太子这些年小打小闹恶心人的事情做多了,却不敢真的踩康熙的底线。况且此刻他们都还是未满弱冠的少年,兄弟之间虽然有亲疏之别,他们嫌弃大哥鲁莽少智、二哥多疑敏感、三哥酸腐嘴贱,可别人也嫌弃他们一个冷硬死板一个跳脱无礼。大家见了面都恨不得以鼻孔示人,谁也瞧不上谁,可远没到你死我活的时候。

    连对太子,胤禛也说了句公道话:“皇阿玛精明强干,换了咱们任何一个人在二哥那位置上,只怕都要战战兢兢吧,将来就好了。”

    胤祚摇头叹道:“大哥折磨二哥,二哥就折磨我们。皇阿玛一年三百六十日都不得闲,不知他们争那位份图个什么?”

    胤禛沉吟道:“无逸斋里十年寒暑学到的本事,图一个用武之地吧。大哥那个位置,如果不争就只有做米虫的份,换做是我,也不甘心。”

    兄弟俩对饮,都喝到了七八分醉,第二天醒来就把这事丢开不提。

    谁曾想,太子还真的搞了个大事情。

    原来都九去天福楼还真的是请人吃饭去的,只不过请的是太医院专治哮症的姜老太医的远房侄儿。席间都九送上万两银票和来自上面神秘大人物的关怀:“姜太医为大清效力一生,如今早已年过古稀,也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姜太医闻弦知雅,哮症本来就不好根治,而且治好了得罪太子治不好得罪皇帝。他不趁着贵妃的病隐而未发的时候赶紧退休,还等什么呢?于是隔日就上了折子。

    康熙不在,这些事情当然是太子批复,一个五品医官要退休这等小事,难不成还有谁跟太子争吗?当然是效率极高地盖章同意了。

    贵妃犯病之初怕拖累十阿哥,隐忍不发,如今可吃了大亏了;便是告到康熙面前,太子也可以推做不知。

    虽然途中被胤祚撞破,叫都九一阵慌乱,也叫皇太子起了趁机考量之心。胤禛虽然在他面前有所保留,但是永和宫一系的人全程没有插手此事,倒叫太子放心许多。

    十月底,绣瑜和康熙回京路上,就听闻贵妃病了。当然皇帝听的版本里侧重点在贵妃是如何慈母情怀,不叫十阿哥知道自己的病情。

    绣瑜听到的版本里,侧重点却在太子非常重视贵妃的病情,叫五位太医联合会诊,用的每一张方子必须由五位太医同时合剂过才行。然而中医的方子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五个人开的只能是一些温而又温的方子,根本治不了病。

    太子又以贵妃生病,无力教养十阿哥为由,时不时把胤俄带到身边指点功课、嘘寒问暖。虽然将心比心,绣瑜觉得他每次接触十阿哥必定都叫贵妃心惊胆战,然而康熙看到的却是兄弟情深的一面。

    然而这次她也犯了经验主义错误,觉得太子这只是小打小闹的玩意儿而已。哮喘除非一次性大量接触过敏源,否则是不会致命的。温僖也是经历风风雨雨才熬到今天这位份,如果只是被太子恐吓一番就拖垮了身子,那她早死一百遍了。

    惠宜德荣几乎都是这样想的,所以都丢开手不理。惠妃忙着找方子给大福晋生儿子,宜妃忙着照料即将临盆的王贵人,荣妃四处找补品给修书的儿子补身体。

    绣瑜更是忙得昏天黑地,大儿子要拴婚,小儿子要上学。永和宫的孩子们还围绕“是小侄儿好还是侄女儿好”的问题吵了好几架。

    十阿哥体贴母亲的身体,原本的小炮仗也化作绕指柔整日环绕在额娘身边,可却没什么悲伤担忧的情绪,甚至还为康熙免了他的功课暗自庆幸。

    就连太子也没打算置贵妃于死地,只要她不能跟自己作对就行了。

    然而温僖好像并没有担起这些朋友与敌人们的高看一眼,进了腊月,她的病逝陡然沉重,很快卧床不起。

    第111章

    腊月初九,

    四妃一同前去探望了温僖,不约而同地目露惊骇。以往凡是四人相聚,

    无论是庆典还是宴席,

    总少不了拌两句嘴,

    今天却一直沉默地上了轿撵。连出永寿宫的时候,惠荣二人的轿子撞了一下,

    她们对视一眼,也只是责骂了各自的轿夫,

    便匆匆走人了。

    绣瑜回到永和宫便一直辗转反侧,直到听到外间的自鸣钟敲过三下,已经是子时了。烧了地龙的寝殿里温暖如春,却叫人汗流浃背难以入睡。

    绣瑜抱膝在床上坐了起来,

    慢慢审视着寝殿里器物模糊的轮廓,

    思绪万千。

    她跟温僖不是敌人,可也算不上是朋友;同用一个丈夫的两个女人,更生不出什么心心相惜的情绪来。但不可否认的是,

    温僖从康熙十七年就跟四妃低头不见抬头见地在同一个屋檐儿底下共住了十六年,好歹也算个邻居吧。

    况且,贵妃为人还是相对不错的,虽然心高气傲,

    可是甚少难为人。更重要的是,她凭借出身得封高位,

    圣宠稀薄,儿子排行靠后,

    与绝大多数后妃都没有利益冲突。

    这样一个人如今脸色灰败地躺在病床上,瘦得好似一抹影子,似乎光照照就没了。

    绣瑜跟其他三妃自认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物,可见了这一幕也不禁瞳孔一缩。这宫里没过许多高位妃子,可没有哪个能像温僖此病一样,引发四妃普遍的感同身受。

    因为时移势易了,当年元后继后没的时候,她们都是年轻的追赶者、受益者,想的是没了对手就可以空出的更多位份与宠爱。欣喜大过同情。

    可如今,她们尊荣已极,宫里哪怕再封妃、封贵妃都越不过她们去,眼前是寸步难进的绝地,身后是无数年轻漂亮的追赶者,这个时候跟她们同一个阶层的老对手老伙伴陨落了。怎能叫人不唏嘘感伤。

    坤宁宫祭神的大鼎都已经准备好了,烹煮祚肉的人选却没有定出来。这个活计,贵妃做了十年,四妃都有种如在梦中之感,不敢相信她就这么倒了。

    绣瑜心里更是有种莫名其妙地不对劲,她动用了在东宫的钉子,才知道太子这两天也着急上火。他盼着贵妃不好,可没想过自己略一出手,她就倒了,反而泼了自己一身脏水。

    绣瑜更是大感诧异,哮喘真的是这么要命的病吗?太子没认真出手,贵妃就落到这个田地?

    她心里有了怀疑,晚上就更睡不着觉了,直到竹月进来陪她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奴婢真为贵妃感到可惜,她以往那么骄矜高傲的一个人,浑身上下跟那上好的东珠似的,浮着一层光,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绣瑜猛地从床上坐起,心里豁然开朗。是了,以贵妃的性子怎么会允许对手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换了是她,哪怕只剩说句话的力气,也会用来拒绝四妃的探视。

    可是温僖这两天不仅见了四妃,还见了阿哥们,见了几个嫔与有头脸的贵人,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贵妃朝不保夕了。

    “备轿,明天一早,本宫要去拜访贵妃。”

    冬天日头短,宫门下锁的时候一轮新月尚且挂在天边,绣瑜到了永寿宫正殿门口,才被贵妃的贴身宫人拦了下来:“贵妃娘娘尚在昏睡,娘娘请回吧。”

    “无妨,本宫在此等候就是了,永寿宫不会连一件燕坐的屋子都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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