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康熙抬手示意胤褆退下,用鼓励的目光看着胤禛:“你继续说。”

    胤禛理了理思绪,缓缓道来:“高家堰地处险要,经常溃堤。几乎是年年维护,两年一加固,三年一重建。如此一来,工程反反复复,年年岁岁加派徭役,问题却没有得到解决。不如集中人力物力,不计代价修筑堤坝,毕其功于一役。民夫们就不必常年苦守在此了。”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靳辅拱手叹道:“四阿哥所言,正是微臣心中所想。”

    太子与大阿哥互相防备算计了一路,没想到半路中杀出个八岁的四阿哥,两人不由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胤禛紧张地注视着康熙的表情,渴望得到君父的认可。

    康熙眼中瞬间掠过一抹惊讶,瞬间沉寂下去。他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示意五阿哥继续说。胤禛有些失落,却不知道康熙藏在身后的手早已紧紧握拳。

    前四个哥哥早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五阿哥才六岁,又是个老实人,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儿子赞同哥哥们的意思。”

    众人的目光就落到了同样六岁的此行编外人员小六身上。胤祚听四哥说了那么一段云山雾罩的话,还没完全弄懂呢,却见众人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抬头就看见皇阿玛调笑的眼神:“六阿哥可有什么高见呐?”

    太子、大阿哥都露出看笑话的轻松表情,答得不太好的三阿哥也松了口气,至少还有老五老六垫底呢!

    胤祚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说:“儿子也不懂,不如叫御厨把儿子份例里的食物都分给民夫们吃吧。”

    众人都笑了。康熙上前亲昵地抚摸了一把小六的脑袋:“都给了他们,那你自己吃什么?”

    胤祚也觉得自己考虑不周,但是余光一瞥发现四哥站在一边,他顿时有了底气,理直气壮地说:“我和四哥一起吃!”

    康熙更是哈哈大笑,顺口吩咐梁九功:“听见没有,照六阿哥说的去做。老四,接下来就由你养着你六弟了!走,随朕到堤上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想按照史实写虐一波的,但是越查资料越觉得阿灵阿、阿尔松阿父子就是一对叉烧啊!这里修改历史,可能有点突兀,就当金手指吧。

    PS:太子在康熙朝前期是从来没有随驾南巡过的(康熙心疼宝贝儿子,不舍得他吃苦),这里是剧情需要,忘勿介意。

    第51章

    在料峭的春风中,

    登高望远、临湖观景听起来似乎是件诗情画意的事。

    可现实是,正如南方人乍一到了北方,

    很难适应那呼气成冰的天气。几个阿哥头一次到南方,

    同样觉得那春风里的寒意无孔不入。此刻天上又飘起细如牛毛、密如松针的小雨,

    和着湖边的风打在身上,湿冷之意浸入骨髓。

    他们本就骑了大半日的马,

    体力急剧消耗,偏偏康熙在场,

    谁也不敢轻易叫苦。这个时候午膳挑三拣四的危害就显露出来了。康熙叫了几个小阿哥回华盖底下避雨,即便是这样身子骨稍弱些的三阿哥还是冻得直哆嗦。

    胤禛兄弟跟三阿哥、五阿哥挤在一顶华盖之下,即使有御前侍卫站在外侧挡住些许寒风,也依旧冷极了。平日里那些谁弄湿了谁的功课、谁踩死了谁的蛐蛐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早被抛在脑后。四个难兄难弟面面相觑,

    不着痕迹地站得更紧了些,

    抱团取暖。

    唯有大阿哥轻蔑地看了一眼这群奶孩子,龙行虎步跟在康熙身后,彰显自己作为长子的伟岸风姿。

    恰好靳辅正在跟康熙报告工程遇到的麻烦:“河水流量极大,

    难以估量,是以工程难有进展。”

    胤褆早已出阁在礼部办事,经常接触外国来使,跟汤若望、南怀仁等西洋传教士极熟。此次得知康熙要来巡视河工早已做足了功课,

    闻言连忙献计:“皇阿玛,可用西洋算术。先测量闸口之宽窄,

    然后以钟表计时,测算出每一瞬河水之流量,

    如此一来,一昼夜水流多少就可以推算了!”

    康熙身为数学发烧友,瞬间懂了儿子的意思,眼中异彩连连,连连点头:“可以一试。”

    要知道古代的计量方法非常感性,地方上报洪水的折子里经常用“势不可挡”、“席卷千里”、“浮尸累累”这样只可意会不可量化的描述。皇帝看了只有一个感觉,就是懵。到底有多少人受灾、怎么赈灾、怎么治水?一概不得而知。

    河道总督靳辅也吃了一惊,在大多数官员还在靠“祭河神”治水的年头,这样踏实有效的办法,居然是天潢贵胄的皇长子提出来的!他不由对大阿哥高看了两分,一番言谈之后更是视其为治世贤臣。

    再结合刚刚年仅八岁的四阿哥之言,靳辅不由叹道:“皇上英明无双,皇子们亦各有所长,微臣拜服!”

    这真诚的马屁可拍到康熙的心坎里去了,他八岁丧父,九岁丧母,又死了这么些老婆,只好把对亲情的渴望全部寄托在这些孩子身上。靳辅夸皇子们,比夸他本人还要让康熙高兴!他大笑着拍打胤褆的肩膀,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这下又轮到皇太子意难平了,就连小阿哥们也忍俊不禁。

    “大哥何时这样博学多才了?”三阿哥年纪大些,跟大阿哥一起上过学,闻言不禁偷偷跟五阿哥咬耳朵,“还西洋算术,他连罗马数字都认不全呢。还说一像柴火棍,十一像拄拐棍儿,二中间画道横杠就是绞刑架......”

    他一时嘴快,话一出口就马上后悔了,太子排行第二,怎么能在他面前说这么不吉利的比喻呢?

    三阿哥住了口,五阿哥低了头,胤禛拿胳膊肘捅了捅一脸兴致勃勃的胤祚。场面顿时沉寂下来。

    太子气得脸色发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牵强附会的笑话,若是计较就显得他小心眼。可这话偏偏是他的死对头老大说的。罗马数字里的二不过是两条竖杠,胤褆把它比作什么不好,偏偏扯上这晦气的东西,焉知他没有怨怼之心?

    太子气不过,忍不住迁怒多话的老三,开口嘲讽:“‘蹇驴斜背风中纤,可惜马蹄归路远’,老三,你有空说话,怎么不骑马去?”

    这下连胤祚也听懂了,差点露出笑来。

    三哥总爱舞文弄墨,标榜自己能诗擅赋。这两句曲是汉族词人朱彝尊,早春冒着寒风骑马游湖时所作,最得三阿哥喜欢,题在皇阿玛赏的锻面扇子上,时不时展开吟咏一番,深秋了还舍不得放下。

    结果真来了湖边,他又一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冻得缩在华盖底下瑟瑟发抖了。

    五阿哥脸上也露出竭力忍笑的古怪表情。胤禛脸上却没什么笑意,还不着痕迹地瞪了胤祚一眼。

    太子爷点点头,这群小的里面,就老四还是个沉稳的。他不乐意跟一群半大孩子待在一起,起身出去了。胤祉却觉得丢脸,不肯再跟兄弟们说话,独自站到角落里躲得远远的。

    此时又是一阵寒风吹来,胤祚毕竟年纪小,早已累得腿软。只是额娘和皇阿玛不在身边,他也少了很多娇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肯头一个叫苦,才咬牙撑着罢了。

    “叫你别来,偏要跟着!”胤禛也发现了弟弟的不对劲,轻声骂了一句,不着痕迹地跟他换了位置,把胤祚推到里面,和五阿哥一起把他遮得严严实实的。

    他护住了弟弟,却高估了自己。这堤坝足有十余丈深。胤禛不经意地往下一打量,却见底下湖水汹涌奔腾,像一条被束缚着的银龙,咆哮着冲向远方。

    他突然莫名觉得心慌,脑海里阵阵晕眩,心脏砰砰乱跳,仿佛脚下已经踩空,好像立时便要被那水流卷走似的。

    “四哥!”胤祚发现不对,和五阿哥上来一左一右扶了他,随行的太医提着小药箱快步赶来,早有机灵的侍卫跑去通知康熙。

    结果众人把胤禛扶到靳辅的小院里,他又什么事都没有了。随行的太医经验丰富,立刻判断出胤禛只是畏高而已:“小孩子身形未成,神魂不稳,确实有些人会格外畏高。不必用药,等他们长大成人,自然会痊愈。”

    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皇子们何等金贵?康熙还是放弃了忆苦教育,带着儿子们迅速返回了繁华的苏杭,下榻江宁织造曹寅的府邸。

    皇子们的生活条件这下迅速得到改善,江南素喜奢靡讲究,曹家所用之物较之皇宫也相差无几。甚至有的地方,还犹有过之,比如胤褆虽然已经得了两个司裘的宫女,但是却被惠妃一日三遍地唠叨,不得亲近。

    可这回,曹家给他和皇太子一人准备了四个坐如静花临水、行如弱柳扶风的美貌汉女。两人都是知了事的,起先担心皇阿玛不喜,还端着。可后来见了曹家给皇阿玛准备那个,才是真的西施再世、王蔷重生。父子三人达成默契,笑纳了曹家的孝敬。

    胤祚却有些闷闷不乐,就连曹家请了南边有名的杂耍班子,带了受训过的猴儿、狗儿来讨几位小主子开心,他也觉得索然无味,索性出来在走廊角上对着块假山石发呆。

    这些都瞒不过胤禛,他跟出来顺手甩了件褂子给胤祚:“穿上,这园子水气重,别着了风寒。”说着像绣瑜常做的那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想家了?”

    “恩。”胤祚闷闷地点头,在石凳上瘫坐下来,“我想额娘了。”

    他一向是个精力旺盛的孩子,刚出京的时候,瞧什么什么新鲜,路途中减免了功课,又有这么多哥哥陪着,胤祚当时恨不得在外头玩上三年五载就好了。

    可如今,才三月有余,他就忍不住想额娘,想妹妹,想额娘的猫和他的狗。尤其是,皇阿玛出京之后,好像变了个人。

    虽然还是对他温言细语,但是康熙作为君王、作为男人的一面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他眼前。胤祚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恨过、讨厌过哪个人呢!但是看到皇阿玛身边那个娇娇弱弱的女人,再看皇阿玛看她的眼神,胤祚总觉得心里堵堵的,莫名其妙地不舒服,然后就更想家了。

    “四哥,皇阿玛为什么要收下她?额娘怎么办?为什么不能像在宫里一样呢?”胤祚说着,噘了嘴地蹲下去,一下一下地揪着花圃里的藤蔓出气。

    胤禛一时语塞,他从小就知道皇阿玛不会一直驻足承乾宫,承乾宫只是后宫的一部分,后宫又只是皇帝生活的一部分。除了额娘,皇阿玛还有别的女人,除了女人,他还有儿子,还有江山大业,还有青史上的万古英名值得去追求。

    可是在胤祚心里,康熙就只是以一个父亲的形象出现的。高大伟岸,几近完美。胤禛此时也体会到绣瑜当初的为难——既想弟弟快点长大,但是又觉得真像未免太残忍。

    但是想到这些天他自己的心事,胤禛还是硬起心肠,一个爆栗敲在弟弟头上:“你是不是傻啊?和宫里一样?宫里就只有额娘一个女人了吗?”

    胤祚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可能太过天真,捂着脑袋支支吾吾:“至少永和宫.......”

    “永和宫?永和宫没有别的女人不是皇阿玛垂怜,而是额娘手段高明,又运气好连续生了我们兄妹三个罢了。”胤禛严肃道,“你可知道良贵人是谁?”

    “良贵人?”胤祚不由饶头,康熙后宫的贵人少说也有小二十吧,他只觉得耳熟,却死活想不起来。

    “良贵人是八弟的生母!”

    “啊?八弟不是惠额娘的儿子吗?”胤祚说完瞬间明白过来,良贵人位份不够,八弟寄养在惠额娘膝下,就跟当初的四哥一模一样。

    如果额娘当初没有得封妃位,四哥岂不是跟八弟一样,长到现在还轻易见不到母亲的面?

    “还有,你可知道为什么额娘跟皇伯父一家如此亲近?”

    这个胤祚是真的浑然不知了,裕亲王夫妇一向待他极好。胤祚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头上顶着根草茫然道:“难道不是因为皇伯父喜欢我吗?”

    胤禛脑袋上蹦出满头的井字,看在这是自己同胞亲弟的份上,忍住问候他母亲的冲动:“你个傻子!因为额娘怀我的时候曾被人故意从坤宁宫的台阶上推下去,伯母救了我们的命!”

    “啊!”胤祚听得下意识扯断了一根粗壮的藤蔓,从他记事起额娘就是永和宫的德妃娘娘了。四哥更是身份最高的皇子之一,哪里想过还有这些艰辛的往事?他不由更想快点见到额娘了。

    “四哥,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胤祚并不傻,只是以往父母兄长创造的宽松环境让他不必要去思考太多就能过得很好。如今胤禛慎重其事地说这番话,立马让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胤禛手掌握拳又松开,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心事说出口,装作不耐烦地数落:“我看你比小奥还笨,实在忍不住了!回去吧,下人们该来找了。”

    听到胤祚毫无察觉地跟在他后头叽叽喳喳,胤禛松了口气,可想到那日湖堤上的所见所闻,他又不禁心里沉甸甸的。

    大哥的玩笑之语,三哥的一时嘴快,就能让二哥发怒,可见他心里十分在意这些阴阳玄说。太子没有容人的肚量,将来他位临九五,胤祚的日子可怎么过?

    第52章

    康熙二十四年正是大选之年,

    虽然皇帝不在京城,但是各省的八旗闺秀们还是坐着牛车摇摇晃晃地往京城来了。

    盛暑的天儿里,

    赶路的人和马都格外累些。晋安接到家中书信,

    归家心切,

    路过上一个驿站的时候没换马。结果眼见离京城只有百里之遥了,那马却突然口吐白沫,

    不堪驱使了。

    等他再到沿路的县城里买马的时候,那车马行的伙计却两手一摊:“这位爷,

    近日各地送秀女上京,马匹早就定光了。我这儿还有头驴,您要不嫌弃,二十两银子拿去使唤。”

    晋安嘴角抽搐地跟那头小毛驴面面相觑,

    一筹莫展。此时,

    却有人上来拍了他的肩膀:“哟,乌二爷,您怎么在这儿?”他回头一看,

    却是山西晋家的大管事贺四。

    那年他和法海救了晋家的小公子晋连城,之后年年晋家都会上门送礼,也算是有些交情。贺四刚带人从山西贩粮回来,见了他眼前一亮,

    连连巴结,热情地邀请晋安与他们同行。

    晋安注意到,

    他们装粮的六轮大车足有两人高、一丈高、一丈长,仅需两匹马即可拉动。车上覆盖着稻草,

    风雨不侵。他不由赞道:“这车倒巧。”

    贺四见他感兴趣,殷勤地给他介绍:“这是山西的能工巧匠所造,一车可载粮千斤以上,内有机关可以卸力,拉动起来特别轻巧。”说着吩咐随行的工人:“还不把车门打开叫二爷看看!”

    又对晋安说:“您若是用得上,我立马叫人把图纸送到府上。”

    他如此殷勤备至叫人心生怀疑。

    回家之后,乌雅太太递给晋安一张礼单:“这是上个月你阿玛生日,晋家送来的礼,我瞧着就是跟王爷们过寿也差不多了。听说他家的人犯了事,运往蒙古的货物里,被查出夹带了火器,在边境给扣住了。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的罪名,不过是上头的人趁机盘剥罢了。”

    夹带火器?数量不多的话确实算不上什么大罪。晋安只说:“等我打听清楚了再说。”说着,进屋写了帖子邀法海在酒楼会面。

    绣珍撞见了东铭出门送帖子,又见哥哥叫人备马,连忙送了一整套簇新的大红蜀锦长袍到他屋里,连扇坠腰带都色色齐备,丢下句“穿这个罢”就红着脸跑了。

    “鬼丫头!”晋安抚摸着衣领上精美的竹叶暗纹,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他还没来得及盘问妹妹,如今看来也不用问了,正好两件事一起解决。

    前门大街上依旧是人声鼎沸,盛得茶庄的金字招牌刘瞎子依然带着他标志性的瓜皮帽儿,挥舞着手中的折扇,摇头晃脑地讲着:“上回我们刚说到隋炀帝造了五色龙舟......”

    法海早在二楼雅座烹好了茶等待晋安,本以为他在外头奔波数月,应该是形容憔悴,没想到好友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一身红色长袍量身裁就,针脚细密,更显得他俊朗不凡。

    他不由诧异:“衣裳不错,可出来喝茶而已,你穿得倒像是要去迎亲。”

    此话顿时引来了晋安上下打量的目光。

    他们这个年纪正是从少年到青年外貌变化最大的时候,数月不见,法海竟然也变了个样子!他个子高了,喉结凸起,下巴上冒出些细细的绒毛,虽然显得单薄了些,但已有了男子的形貌。难怪才来家里几次,就勾了他妹妹去。

    晋安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眼光不错。这也是托你的福。”

    法海满头雾水,只得回到正题:“晋家也找到你头上了?这起子奸商花言巧语,你可别信了他们。火器只是个借口,你知道他们这回往外蒙贩什么吗?”

    “贩什么?”

    “贩粮食!数万斤粮食!他家被抓的伙计招供,以两倍的价格卖给外蒙商队。”法海说到这里不由冷笑,“外蒙诸部都是逐水草而生、以牛羊为食。最近两年又没有什么大的灾害,哪里吃得了这么多粮食?”

    晋安握着茶杯,心下微沉。他跟在费扬古身边数月,也知道广积粮有备战的作用啊!

    “好在车队还没出北古口就被发现了,皇上不在京城,裕亲王先随便寻了个罪名,把人扣下。晋家家主晋予书最近正四处抱着银子求人呢!我二叔跟裕亲王不熟,没敢揽这差事。你可别撞进去了!”

    晋安沉吟片刻:“我倒想会一会这个晋予书。他家世代行商,运粮的方法独具一格,你不知道现在往边关筹备军粮有多困难。两广出产的粮食运到边关往往十不存一。我倒想帮他和裕亲王牵牵线,如果晋氏能为国效力,就再好不过了。”

    晋安眼珠子一转,调笑道:“况且,我还打算趁机发一笔小财。”

    法海瞥他:“怕将来四阿哥成婚,你这个做舅舅的,拿不出见面礼吗?”

    “非也非也,”晋安故作神秘地摇头,慢悠悠地给往杯中注水,抬眼打量他:“我妹妹快出嫁了,我准备留着给她做嫁妆。”

    法海变了脸色,脱口而出:“皇上要给绣珍指婚?”话一出口,他就看到晋安脸上打趣的笑容,瞬间明白自己中计,一下子红了脸。

    晋家家财千万,在山西就算称不上名门,但也是望族了。满人重文轻武,识字的人不多,会算账、能识称斤的就更少了。顺治初年,京城其他粮号都是在称粮的筐子里做手脚,外边看着能装一石的筐,实际上能有八九分就不错了。

    当年晋予书刚刚掌权,就取缔缺斤短两的弊端,遇到灾年还散米粮给周围的穷人。于是晋氏粮行一炮打响,晋家逐渐成了这行里的龙头老大。这回向外蒙贩粮,实在那边苦苦哀求,价格又给得奇高。商人逐利,晋予书虽然有些见识,但也被那巨大的利益蒙了心,自打粮食装车出了京,他就再没睡过一夜好觉,最后还是出了岔子。

    好容易晋安给他指了条明路,晋予书进了裕亲王在西郊的别院,二话不说先双膝落地,老老实实捧上账本,将自己与外蒙商队接头的细节,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一干二净。

    他懊悔连连:“我大清与外蒙素来有粮食贸易,已经几十年了。草民实在没想到他们狼子野心呐!”说完又表示自己愿意将这批粮食无偿捐给朝廷,又愿出粮车二百辆帮助运送军粮。

    裕亲王终于满意,放了他回去,将此事写进密折,发往南方禀告康熙。晋家虽然不值一提,但是粮食却是国家命脉。为了西北军粮,放过一个小小晋家又能如何?当然,晋家放在礼盒夹层里的大额银票也是关键因素。

    当然,裕亲王也没有吃独食,他袖了几张银票在怀里,晚间就寝的时候塞给福晋:“你明儿进宫记得去看看德妃。”

    “取糯米五斗,细曲十五斤,白烧酒三大坛,檀香、木香、没药等香料如数称好,再取核桃仁二百个,红枣三升去核,白糖霜十五斤。酿酒的时候先将米蒸熟凉冷,照常下酒法则,封好口,待微发热,入糖并香料,将缸口厚封,不令出气。酿上三个月,便得了这五香药酒。”裕亲王福晋笑着跟皇太后聊制酒的法子。

    皇太后听得连连摆手,冲绣瑜笑道:“不得了,不得了。竟然是这样的繁琐,早知如此,哀家哪能跟你讨这个。德妃费心了,玛齐,把那个玛瑙枕赏给你德主子。”

    绣瑜笑辞了:“那是皇上孝敬给您的,臣妾要讨了去,皇上回来该怪臣妾不贤惠了。”

    绣瑜此番作态还拉上裕王福晋帮腔,当然是为了绣珍的婚事了。秀女已经进宫,康熙还有一月才回,她知道了法海的态度之后,就把主意打到了皇太后身上。

    “臣妾这两个孩子平日里讨了您这么多好东西去,哪里还经得起我这个做额娘的也来讨?”

    皇太后笑着拿桌上的拨浪鼓去逗弄炕上爬着的九儿,西鲁特氏在一旁嗔道:“你这话说得外道,你的两个孩子,不也是皇额娘的亲孙儿吗?这孙子孙女得祖母的赏,那是再平常不过了。否则岂不是成了那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了?”

    皇太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西鲁特氏趁机说:“皇额娘喝了德妃的酒,不如帮她娘家妹妹做个媒。”说着把事情和盘托出。

    绣瑜早已跟温僖通过气了,也是老天助她。康熙离京不久,温僖又被发现有了身孕,此刻她再与育有两子的德妃联手,就有些太打眼了。

    温僖又听闻南巡途中,皇上对德妃的两个儿子颇为偏宠,乌雅家现在看着不起眼,但是日后两位阿哥封王,阿灵阿得了这样的妻族,更要威胁她亲哥哥的地位了。

    她已有悔意,绣瑜再去推掉婚事的时候就容易了许多,她一番说唱念打,温僖闻弦知雅,也就放过不提了。

    皇太后这才勉强应允下来,仍是有些为难:“佟佳氏的那个孩子哀家见过,是个好的。可这......”

    乌雅家跟佟佳氏仇可不少,不说绣瑜和皇贵妃之间的龌龊,晋安上回还狠揍了佟夫人的宝贝蛋鄂伦岱一回呢!她开口佟夫人虽然不会拒绝,但指婚总要两厢情愿才好啊。

    西鲁特氏笑道:“皇额娘放心吧。佟家那边当然是皇上做主,您啊,就好好享用德妃的谢媒酒吧。”

    康熙回京后得知此事。他虽然不赞成这种微妙的婚前,特别是选秀前的男女交往,但他更乐见绣瑜跟佟家修好。先拿着架子哄得绣瑜给他捏肩锤腿,最后才说:“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朕就允了罢。”佟国纲出使在外,隔日,他便召了佟国维进宫密谈,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佟夫人瓜尔佳氏从寿康宫出来,心中怒火熊熊。虽然她没打算给法海找门好亲事,但是乌雅氏!二十年前给她提鞋都不配,二十年后她更是恨不得生吃了德妃姐弟的肉!现在德妃的妹妹居然要成为她名义上的儿媳了!

    然而今年主持选秀的是温僖外加四妃,赐婚的是皇太后,哪个环节她都插不上手。

    唯有鄂伦岱十分高兴,带着一帮狐朋狗友故意在晋安面前耀武扬威。晋安婉拒了朋友的帮忙,笑眯眯地冲他拱手道:“佟爷,以前都是我的不是,如今圣旨一下大家就是亲戚了。不如由我做东在天福楼请大家吃饭。”

    鄂伦岱终于见他低头,不由气焰更胜:“去就去,谁怕谁?”

    同行有简亲王家的大阿哥雅尔江哥等一帮权贵子弟。晋安全程不理会鄂伦岱的各种挑衅,天福楼的美人佳肴闻名京师,众人用得十分尽兴。

    鄂伦岱喝醉了酒,随意楼了身边的美娇娘,往内室去了,依稀记得是一夜春宵。结果第二天起来,发现自己一条腿搁在美人身上睡着了。

    哟,这怎么行,别压坏了吧?鄂伦岱忙去瞧,然而被子底下哪有什么美人,分明是一个毛茸茸、光溜溜的汉子。

    雅尔江阿惊恐地跟他对视:“这是我的房间!你,你你......”

    同行的信郡王世子恰好敲门进来,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抱,抱歉。我走错了。打,打扰了。”

    雅尔江阿面沉如水,怒不可遏。

    鄂伦岱青着一只眼圈回家,钻进浴室洗了足足三桶水,连续一个月不敢在朋友们面前露面。

    第53章

    胤祚也到了讨狗嫌的年纪。自打南巡回来之后,

    他总觉得自己见了世面,整个人膨胀得不要不要的,

    走路都把手背在身后,

    踢着小方步。比下了蛋的母鸡还骄傲神气,

    就差“咯咯哒”了。

    在学里,他拿着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泥捏人偶、白象灯,

    嘴里说着半真半编的沿途趣闻,“我们打的鱼,

    有床那么大”、“南方的夹心饽饽,是用拳头那么大的蜜蜂采的蜜做的”等等,把刚进学的傻白甜七阿哥哄得一愣一愣的。

    胤禛听得嘴角抽搐,竖起本书挡住脸,

    一言不发任他装逼。

    下了学回永和宫,

    他又各种欺负九儿。九儿拿勺子去舀盘子里的青菜,那菜浸了油,老是从勺子里滑落。胤祚就故作老成地摇头叹气:“妹妹真笨!连筷子都不会使。”

    九儿委屈地敲碗:“不笨!不笨!”

    胤祚冲她吐舌头:“就是笨!额娘说我一岁就会拿筷子了!是不是,

    四哥?”

    绣瑜终于忍无可忍地揪了他的耳朵:“把你能耐的!那你三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姓小名六的事呢?”

    胤禛突然搁了筷子,侧过身去,肩膀抖动。

    九儿见哥哥被额娘收拾,也手舞足蹈地乐起来。

    奥利奥在炕桌上蜷成一团,

    拿爪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胤祚被额娘在哥哥和妹妹面前戳破了纸老虎伪装,瞬间露出哈士奇的本相,

    滚倒在绣瑜怀里捂着耳朵,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

    另一个从江南回来就添了毛病的人是康熙。

    紫禁城庄严巍峨,

    作为政治权利的象征是极好的。可是要说到居住的舒适程度,可就差了点。

    康熙刚体验了“覆篑土为台、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的江南园林,忽的又回到了紫禁城这四四方方的朱墙黄瓦下,只觉得处处憋闷。偏偏七月的选秀又事关重大,他不得脱身,只能在绣瑜面前抱怨连连。

    绣瑜哭笑不得地把一盘梅干推到他面前:“住了这么些年了,怎么突然生出这些不是?横竖畅春园的工程进展已经过半,最慢不过后年就能住了。梅子生津消暑,您吃点梅子消消火。”

    康熙没好气地瞪她:“你把朕当胤祚打发吗?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话虽如此,他还是吩咐加快了选秀的进程,点了早已看好的尚书科尔坤之女为大阿哥嫡福晋,雅图之女阮氏、达色之女晋氏为格格,明年完婚。几个上记名的秀女,都没有给位份,除了皇贵妃的亲妹小佟佳氏享妃位待遇以外,其余几人都是常在、答应的份例,后宫的格局基本保持不变。

    结束了选秀,康熙飞快地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太皇太后身体不适,朕决定前往盛京祭祖,顺便在木兰秋狩。”虽然绣瑜非常怀疑他的重点是后半句,但事情还是订了下来。内务府加快打点行李,准备出行。

    绣瑜被皇太后叫到寿康宫,嘱咐她随行照料皇帝和皇子们。她不由为难:“九儿才一岁多,臣妾若跟去,这一走少说也是数月时间。”

    话一说完,绣瑜猛地想起,温僖怀着孩子,惠妃得操办大阿哥的婚事,宜妃的十一阿哥还在襁褓之中,荣妃身体不好正病着。如此一来,除了她,康熙后宫竟然没有哪个高位妃子能随行了,这么多老婆,总不能叫皇帝一个人上路吧?

    何况随行的几个阿哥也需要人照顾,康熙带孩子的能力早被皇太后钉死在心中的“不靠谱”名单上。上次在江南把几个小阿哥扔在大堤上冻着的事传到太后耳中,老人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可心疼孙子们呢!

    绣瑜只得苦笑,忍痛把九儿送到寿康宫照顾几月。

    后宫众妃都觉得绣瑜捡了个大便宜。为了不让德妃专美于前,因各种原因不能成行的主位们纷纷派出自己手下年轻貌美的低阶宫妃,期待能分一杯羹。

    惠妃宫里是刚刚生下皇十女的袁贵人,宜妃派的是亲自调1教的伊贵人,温僖宫里是上次绣瑜见过、正得宠的章佳常在。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康熙向来愿意给妃子们体面,一个不拉地全带上了。于是就有了七八个娇滴滴的女人冲着绣瑜莹莹下拜,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

    虽然都是随驾,有的人能得皇上喜欢、甚至趁机怀上龙胎,有的人可能连皇上的面都见不上。这中间的差距很大一部分都是由德主子决定的,她们当然乐得讨好。

    绣瑜只得提前赏下一尊翡翠福禄寿三星翁给妹妹添妆,就被兴致勃勃的皇帝拖着出了京城,一路北行。

    天子出巡,那气势威仪自然是不消多说。先前有帷帐挡着还看不出来,后来出了城,踏上黄土铺就的道路,队伍距离拉开了,那才真的是——銮驾绵延,覆压百里。笙旗遍野,隔离天日。惊雷阵阵快马过,繁星点点灯火起。

    等真的到了草原上,绣瑜只觉得天空澄净,草色透亮。带着泥土味的空气充盈肺部,入目是无边无际的旷野,好像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开来,她才明白为什么康熙出去一趟就开始嫌弃紫禁城。

    跟着出来的一、四、五、六,四个阿哥。大阿哥自打进了草原,就再没从马背上下来过。剩下三个小的路上被绣瑜拘着不许骑马,如今好容易解禁早已蹿了出去。就连互相防备了一路的众妃们,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清朝早期的贵族女子们多多少少都会骑马,并且以此为荣,越是出身大族、受家里重视的女孩就越会骑马。绣瑜原身包衣出身,又家境贫寒,却是不会的。她就在大树底下撑开的凉棚里坐了,摇着扇子看几个孩子挑选马匹、马具。

    她自己觉得这样挺好,还笑着回头对跟来的贵人常在们说:“你们也去,会的都去,都坐着干什么?”

    众人却都谦虚了起来,推推搡搡半天,就是没一个人动身。玩乐诚可贵,得宠价更高。她们生怕招了绣瑜的眼,避讳还来不及呢,哪敢在故意在德主子面前炫耀骑术?

    绣瑜只得叹气,这么大块草场,只有四五六三个小阿哥在上面跑,很无趣的好不好?更别提胤祺胤祚还是只能骑着小马慢跑的两支银样镴枪头了。

    她正在叹气,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娘娘,奴婢,奴婢想......”

    绣瑜回头,却见永寿宫的章佳常在站在她身后咬着嘴唇,眼睛透亮,脸上满是压抑着的渴望。她进宫也不过三年,依旧童心未泯。又久困宫中,好容易得以回到草原上,早把那些顾忌抛到脑后,只想在马背上痛快跑一场。

    章佳氏才十七岁,搁在后世还算是个大孩子呢!绣瑜对这种野性健康美的妹子向来很有好感,笑着鼓励她:“去吧,本宫记得你是在蒙古长大的,可不许骑得比别人差!来人,把皇上赐的那套骑装赏给章佳常在。”

    章佳氏的眼睛突然亮了,脸上绽开笑容,脆生生地回答:“谢娘娘,但是这骑马的东西不必贵重,需得是磨旧了、穿惯了的才好呢!”

    “哦,这本宫就不懂了。你下去换衣服吧。”

    众人见章佳氏反其道而行之,反而得了绣瑜的喜欢,顿时纷纷请命。绣瑜都放了她们去。有些寂寥的草场上顿时响起女子清脆的笑声,无数倩影在阳光下飞驰,绣瑜看得津津有味。

    在这些人中还是章佳氏骑得最好,金色的阳光下她跃马扬鞭的身姿,像奔跑的豹子、出水的鲸鱼一样,有一种动态、流畅的美。连胤禛三兄弟也看呆了,下意识地围着她赞叹,连称呼也从“常在”变成了“章额娘”。

    章佳氏不好意思了,有些拘谨地摆手道:“奴婢,奴婢雕虫小技,不值得三位阿哥夸奖。”

    “你若是雕虫小技,他们三个只怕连马有几条腿都不知道了。”绣瑜打趣道,又赏了她一块白玉龙凤佩,才施施然起身带着三个阿哥赴宴去了。

    一路颠簸,这天晚上绣瑜睡得格外沉些。野外也没宫里那么多规矩,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蒙古包窗户上用来挡光的毛毡子四周已经漏出耀眼的阳光。

    竹月打了水进来:“小主起了,奴婢已经叫备下早膳了。”

    绣瑜嗔怪:“你这丫头,也不早点叫我。”

    竹月笑道:“小主在路上吐得厉害。皇上来过了,说让您好好休息,不让奴婢叫呢!”说着又小声提醒她:“娘娘,您的月事迟了大半个月了,可要传太医来瞧瞧?”

    绣瑜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这就是古代的不便之处了,好想念小雨伞加毓婷的组合。

    “好容易出来松快一两日,这个孩子真不会挑时候,还是改日吧。对了,那三个猴儿呢?”

    话音未落,毡房外就传来一串欢快的脚步声。绣瑜听见胤祚使唤宫女去拿青瓷盘来,胤禛反驳说:“青瓷太笨重,装这个不好看。苏培胜,去我屋里拿了那个水晶玻璃缸来。”

    绣瑜不禁有些好奇,扶了竹月的手出去一看。四五六三个阿哥聚在一起,不知从哪里野了回来。每个人身上都是一片狼藉,沾着泥土和露水的痕迹。胤祚的袍子划破了好几处。胤祺脸上红的红,紫的紫。胤禛上头瞧着干干净净,随时可以面圣,但也踩了一脚泥在靴子上。

    三人见她出来,连忙过来行礼:“给(德)额娘请安。”

    不等她叫起,胤祚就迫不及待地扑上来献宝:“额娘,我们采了桑子!您尝尝,可甜了!”

    绣瑜这才发现,跟着胤祚的小太监魏小宝撩起袍子,装了满满一衣兜的桑葚回来。那桑葚已经熟透了,有的还涨破了皮,紫红的汁液混着露水,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清甜的香味。

    绣瑜还来不及享用,不远处一声鞭子响,康熙带着大阿哥来了。

    三个泥猴似的阿哥立刻慌了,争先恐后地往绣瑜身后躲。

    康熙笑了一回,却也没责怪他们,只是奇道:“这季节你们到哪里寻到的桑子?”

    胤禛回道:“在一个山谷里,是纳兰侍卫带我们去的。”

    康熙不由一愣,捻了一颗紫红的果实放入口中。果然极甜,但是那甜中又带着些酸,滋味莫辩,心情更加万变。

    容若已经于今年四月去世,如今人们口中的纳兰侍卫,是指他弟弟纳兰揆叙了。

    几位阿哥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胤禛更是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下意识抬头看向额娘。

    绣瑜却知道康熙这毛病,人活着的时候他忌惮纳兰明珠权势太盛,不肯叫容若外放;人死了他又后悔没有早早委以重任让欣赏的人才得展抱负。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字,贱!

    但她还是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就打趣胤祚说:“纳兰家人杰地灵,你们跟着纳兰侍卫可不能只采了桑子,还得会做《采桑子》才是!”

    几个阿哥都乐了,气氛又轻松起来。

    康熙这才展颜一笑,伸手邀请绣瑜:“土谢图汗、车臣汗部的可汗带了福晋们来给朕请安,德妃可愿与朕同行。”

    绣瑜这才恍然大悟,皇太后为什么非要她同行。这就好比美国总统带了第一夫人来访问,这边需要身份对等的女眷出面接待。

    “分内之事,怎敢推辞?”她笑着把手放在康熙手中,帝妃二人一起出去了。

    大阿哥带着弟弟们恭送了圣驾,缓缓起身,神色莫辩。

    他原本觉得,德妃这些年得宠靠的不过是年轻漂亮,外加能生罢了。可今天他才领教了德妃的厉害——皇阿玛不过吃了一颗桑葚,她就能猜出是在怀念容若,并且巧语宽慰——连他这个纳兰家的外孙都还没想到这一层上来呢!

    有这样的额娘,难怪老四兄弟这些年在皇阿玛面前如此得脸。

    胤褆不由暗叹,时也运也。自己的额娘先被元后、荣妃压得死死的,好容易熬到元后去了,自己也芳华逝去,被宜妃德妃这些后起之秀又赶上来了。

    人各有命!额娘不给力,他只能靠自己了!

    胤褆转身冲三个小阿哥笑道:“老在围场里玩有什么意思?走,大哥带你们野外骑马去!”

    第54章

    外蒙诸部与大清的关系,

    颇有点像后世苏联其他成员国与俄罗斯的关系——同为游牧民族政权,他们在文化上、经济上依赖大清。

    可是由于这个时代落后的通讯技术所限,

    大清在军事上、政治上能对他们产生的影响极其有限。蒙古人身上又流淌着成吉思汗传下来的好战血脉,

    一旦某个部落成长壮大,

    很容易就会不服清朝的统治。

    联想到裕王福晋前些日子提前的晋氏偷运粮草一事,绣瑜心里不由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皇上与众位亲王会面,

    可是为了北疆边防一事?”

    康熙停了笔,似笑非笑地打量她:“总算还不太笨。你真以为朕是贪新鲜、图乐子才扔下一家老小跑到这草原上来的吗?”

    绣瑜不由老脸一红,

    她可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康熙正色道:“此事非同小可,本不该说与你听的,但事急从权!索额图使团与罗刹国谈判之事进展十分不顺,朕已下定决心,

    要一战定北疆!这本是外事,

    但是前些日子裕亲王奏报,有外蒙部落借边境通商之便,偷偷积蓄粮草。”

    绣瑜大惊:“皇上是疑心,

    蒙古诸部里有内鬼?”

    康熙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错,打仗不可怕,可怕的是前线在打仗,背后却有人暗中捅刀子。这次朕召见诸部亲王,

    就是为了试探他们的忠心。结果,你猜谁没来?”

    绣瑜沉吟片刻,

    最后肯定地说:“准格尔可汗,噶尔丹!”

    康熙哈哈大笑,

    握住她的手抚摩着:“朕知道你聪明,却不知你机敏至此。”

    绣瑜在心里苦笑,她以往守拙是因为大清不是她认可的祖国,压迫屠杀汉民的满清贵族也很难让她觉得有认同感。她能活好自己这一世,管好胤禛兄妹几个也就够了,再下面那些子子孙孙、江山永继的事,与她无关。

    但内部矛盾永远让位于家国仇恨,后世沙俄了侵占中国上千万平方公里土地,间接导致外蒙古独立。对付俄国人,她无条件跟康熙站在一起。

    她定了定神,问道:“皇上需要臣妾做些什么?”

    “噶尔丹虽然没来,但是却派了他的妻子阿奴和手下亲贵大臣代为前来。这个阿奴是准格尔王妃,同时也是噶尔丹手下的一员骁勇女将。应付她,震慑她!”

    正在密议的帝妃二人没有想到的是,首先和准格尔一行人狭路相逢的反而是此刻正在草场上飞驰的大阿哥等人。

    大阿哥愿意带几个弟弟出来打猎,是为了交好德妃母子,可若老四老六哪一个蹭破了点皮,那就不是交好而是结恶了。于是胤褆只放他们在草原上跑了两圈,真正打猎的活还是他单独带着侍卫们出去干的。

    很显然他今天运气不错,等到日上中天,众人拖着猎物回来的时候,看到两匹马中间拖着的那个棕色毛发的巨大生物,营地里留守的侍卫们全都沸腾了:“大爷猎到熊了?”

    “哈哈,他老母的,伤了爷好几只猎狗才干掉这玩意儿。”胤褆满脸得意之色,拍拍熊尸,“解下来烤了吃。那熊掌给爷留着,带回宫里献给娘娘。对了,巴图鲁呢?”

    巴图鲁是他的猎狗,乃是北地最凶猛的猎狗与野狼杂交的产物,素来凶猛好斗,连经常给它喂食的奴仆都被咬伤了好几回。这次斗熊,也是巴图鲁一口咬住了那熊的腿,胤褆才得以一箭穿心的。

    那侍卫一脸苦笑:“回来是回来了,可是......”

    胤褆皱眉:“它受伤了?”

    “没,好着呢!您自个儿看吧。”那侍卫让开了路。胤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吓得差点蹦起来。

    一个八岁,两个六岁的弟弟们站成一个品字形,把“凶猛”的狼狗围在中间。巴图鲁健壮的身子像座小肉山,坐着几乎跟三个小阿哥站着一样高。但它正吐着舌头,尾巴猛摇,试图站起来把两只爪子往胤禛肩膀上搭。

    胤禛是个古怪的,他素来爱洁,除了特定的几个人,旁人想进他的内室非得先沐浴净身才行,但是他的洁癖却对狗免疫。

    巴图鲁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扑,胤禛也没推开它,只是退了两步,拍拍它的头:“你太重了,坐下!”

    他说了两遍,巴图鲁终于听懂了,屁股落在后腿上,前爪垂下,一个劲儿地冲他摇尾巴,哪里还有那大战狗熊的气势?

    “行啊老四!你有这本事在草原上是不愁吃了!”大阿哥打趣了弟弟两句,就吩咐众人生火造饭,带着三个小阿哥在林子里野炊。

    侍卫们忙着宰杀猎物、砍柴生火,营地里众人散得很开。三个阿哥凑在那熊尸前指指点点,听大哥讲猎熊的故事,就在这时,他们身后林子里突然响起两声闷雷似的咆哮。

    胤褆反应最快,反身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

    路面震动,眨眼间一个浑身泥浆的巨大生物就蹿到了他们跟前,望着那地上那鲜血染红了皮毛的狗熊,发出一声愤怒地吼叫,一掌向四个阿哥所在的地方挥来。

    那蒲扇似的熊掌上插着几根三寸来长的利爪,落在人身上少不得就是几个血窟窿。立马就有两个忠心的侍卫扑上来,护着三个小阿哥往左右两侧一滚。熊掌贴着他们的后背划过,撕出几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胤禛滚落在右边,胤祺胤祚在左侧。

    那熊一击不成,又两只后脚掌重重往地上一跺,就要飞扑起身,靠自身体重消灭胤祚三人。这时胤褆动了,他跃起挥刀,狠狠地将那弯刀扎进狗熊腰部要害。

    鲜血狂喷,狗熊吃痛之下放弃了这次攻击,却更加疯狂地扭动身体,踢腿挥掌飞扑。胤褆狼狈地在地上四处打滚,躲避着狗熊的攻击。一人一熊位置转变太快,赶来的侍卫们不敢放箭,只得持剑上前,又慢了几秒。

    胤褆此时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年,如何能与熊斗力气?那熊更疯狂地一掌挥出,他下意识用弯刀一挡,却仍承受不住那股巨力,被拍飞出去撞在一棵大树上。

    那熊一击得手,又朝一旁的胤祺胤祚兄弟扑去。这时胤禛终于退到了他们堆放物资的地方,从放武器的包裹里拖出一只沉重的黑铁管子,不甚熟练地上膛瞄准。

    这是工部名匠戴梓所制的连珠铳,最多可连发二十八发火药弹,可谓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热武器!

    但是再强大的武器也需要人来操控啊!胤祚与熊在同一条直线上,在远处看来两者相差不过毫厘,胤禛端着连珠铳的左手微微发抖,稍一迟疑,那熊离他们就更近了。

    恰在这时,突然一只羽箭从后方而来,几乎是擦着胤祺的额头射中了狗熊的脖颈要害。

    那熊扑杀的动作稍微一顿,然而箭头却只没入半分就被它厚重的皮毛所阻挡,这一箭反而激怒了它,更加凶恶地想要跟眼前的敌人同归于尽。

    射出那一箭的准格尔可汗年仅十四岁的侄子策旺阿拉布坦攥紧了拳头,他才不在乎这几个女真皇子的死活,但是没能一箭射杀狗熊却让这个准格尔部最年轻的神射手感到羞辱。虽然这是因为朝见皇帝,他们不被允许携带杀伤力最大的精铁箭头的缘故。

    见了长生天就怪你们父汗去吧,策旺阿拉布坦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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