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佟夫人还在狡辩:“是侍女发现法海往我的汤药里搀草灰,你弟弟才……”

    “够了!”皇贵妃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夫人还没弄清形势吗?不管是谁先动的手,是庶子暗害嫡母,还是嫡兄殴打庶弟,丢的都是佟佳氏的人!伯母还是消停些,让事情快点过去吧!”

    皇贵妃一时心绪激动,忍不住低头拿帕子捂了嘴咳嗽起来。赫舍里夫人连忙上来,拍着女儿的背劝她消气。

    佟夫人终于住了嘴,脸上流露出羞愧之色。

    皇贵妃端了茶正要喝,却见自己的手帕上染了星星点点的猩红,嗓子里全是腥甜的味道。她怕母亲担心,赶紧把手帕捏作一团,劝道:“伯母回去细想想吧。法海终究也叫您一声额娘,他就是做了一品大员,封诰也落不到贺姨娘头上去。您又何苦生这个气呢?”

    佟夫人被侄女儿教训了一顿,脸面挂不住,想了半日只得讪讪地说:“这事说到底还是怪乌雅家的那个小子多管闲事,本来肉烂在锅里,都是咱们家的事,偏他横插一竿子进来……”

    “鄂伦岱自己不作孽,别人就是想横插一竿子也没机会!伯母回去吧,我会设法向皇上求情的。”皇贵妃表面上喝止了佟夫人的甩锅行为,心里却有些淡淡的不舒服。她知道这事怨不得别人,但是德妃好像生来就是克她的一般,什么事一旦沾上了德妃,她总占不到便宜反而吃一堆的亏。

    绣瑜叫人在暖阁里用鹅卵石铺了一条石子路,每晚吃了饭之后,带着胤祚来回赤脚走上个七八趟,据说能够促进血液循环,预防消化道疾病,增强免疫力。

    胤祚不懂这些,他只是觉得鹅卵石被地龙烘得暖暖的,走起来挺舒服。每次走完,还可以借口脚疼,扑在炕上,让额娘给揉揉脚。

    绣瑜早就识破了儿子这点无害的小心机,也不揭穿他,反而趁机哄着他读书认字。

    胤祚背了《三字经》,又一句一句跟着读了《声韵启蒙》,最后得了额娘亲手做的金鱼荷包、盘长结这些小玩意儿,心满意足地下去睡觉了。

    竹月才上来小心翼翼地问:“娘娘,皇上待会要过来,可要准备点什么?”

    “有什么好准备的?”绣瑜随意扫了一眼自己身上半新不旧的淡蓝色宫装:“这身就挺好。”她说着拿了个绣了一半的宝蓝色大鹏展翅的荷包出来,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感叹着:“宫女都是十一二岁进宫。我走的那年,晋安刚学会跑,还经常摔跤。如今也有十三年未见了。”

    都有力气揍人了,想来应该长成一个健壮的大小伙子了吧。绣瑜对着光检查了一下刚绣上去的大鹏翅膀,惊奇地发现自己渐渐开始把原主的家人,当做真正的亲人来思念着。

    竹月在一旁给她劈线,闻言疑惑地噘了嘴:“小主既然挂念二爷,何不向皇上求情?皇贵妃不也……”

    说到皇贵妃,绣瑜不禁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树的影,人的名。佟佳氏出了熊孩子,坏了全族的名声,皇贵妃当然着急了。晋安顶多是意气用事了些,打的是佟佳氏的人,护的也是佟佳氏的人,佟国纲就是想给儿子出气都没理由。我着什么急?”

    “这可真是左手打右手,有苦说不出。”竹月也乐了,转而忧心道:“可夫人昨儿来,哭得伤心。皇上又一直扣着二爷不放,宗人府大牢可不是个人待的地方…….”

    “皇上真正恼的是鄂伦岱,扣着晋安不过是因为单关着鄂伦岱,会让佟佳氏更难堪罢了。”绣瑜倒是很想得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更何况,他也十五岁了,动手之前就该想到怎么承担后果。他若不懂这个道理,跟鄂伦岱又有什么分别?”

    竹月这才心服口服。

    过了半个时辰,康熙来了,坐在炕上看了会儿书,又用了一盏人参鸡汤,再拉着绣瑜对弈。绣瑜于棋道上没什么天赋,跟高手对决,下得颇有些吃力,每落一子都要思考很长时间。

    康熙见她真有跟自己下一晚上棋的架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有啊,”绣瑜从善如流地丢了棋子,抬眼嗔道,“皇上可还欠九格格一个名字。”

    康熙咳了一声,端起茶杯:“最近事忙,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改日再议。还有其他的吗?”

    “还有就是六阿哥了,”绣瑜叹道,“小六这一年身子不如以往强健。臣妾在想,他虽然还未进学,但是可否让他下晌先跟着哥哥们练习武艺,不必太过精深,只图个强身健体。”

    说到胤祚,康熙不由严肃了几分:“有道理,朕准了。听闻神医华佗当年编创‘五禽戏’,勤加练习可以延年益寿,只是这功夫已然失传。兴许民间还流传有些许残章,朕明儿就加派人手去寻。”

    康熙说完再次发现自己被带跑偏了,终于忍不住直接开口:“好像你对你弟弟的事漠不关心似的?是他先对鄂伦岱动的手,要真论起来,错可是在他。”

    “皇上这是考臣妾吗?”绣瑜拿手拨弄着棋子,漫不经心地笑道,“小孩子打架,对错有什么要紧?谁先动的手也不要紧。”

    “要紧的是,怎么教育孩子,让他们知道下次不能再犯。”

    康熙这才露出笑容,凑近了说:“瑜儿果然聪慧,不知计将安出?”

    “皇上知道胤祚淘气的时候,臣妾是怎么对付的吗?”绣瑜故作神秘地凑到他耳边:“小孩子爱逞威风,实际上都是心虚的,吓一吓,就老实了。”

    此刻,宗人府大牢里,晋安跟鄂伦岱两个新结的冤家,隔着几根木头柱子大眼瞪小眼。

    法海有心科举出仕,鄂伦岱却专门冲着他拿笔写字的右手招呼。晋安一时义愤填膺,带着几个看不过眼的同窗,给了这孙子一顿好打,结果陪着他一起被关进了宗人府大牢。可是他不后悔,如果不是知道法海会左手书,他弄死这混账的心都有。

    不过听着隔壁鄂伦岱愤怒的咒骂,晋安还是心慌了一瞬间。说到底鄂伦岱出身不凡,自己却没他那么硬的背景。这可是宗人府大牢,关过苏克萨哈、鳌拜的地方,有几个人敢说自己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去?

    鄂伦岱享用着佟佳氏派人打点的美食,还冲他耀武扬威。但是很快,鄂伦岱就得意不起来了。他们两个被单独提出来,押到了更深处的密牢里。精铁铸造的大门重重合上,牢房里漆黑一片,连盏灯也没有。

    鄂伦岱下意识就要发脾气。“闭嘴!你来看!”晋安示意他到门口来。鄂伦岱不太愿意跟他看不起的仇人挨这么近,但还是被那铁窗上唯一的光源吸引,只得屈尊降贵凑了过去。

    这一看,他不由吓了一跳。门外巡逻的竟然是一身重铠的玄甲骑兵,这可是皇帝的亲卫,通过重重比试挑选出来的精锐力量,不惜屈才过来看守他们,这是要完蛋的节奏啊!鄂伦岱这才有自己闯了大祸的认识。

    果然,下一顿饭送来的成了难以下咽的白面馒头,倒给是点了一盏灯。鄂伦岱几时吃过这样的东西,当即就掀了碗,送饭的狱卒却趁此机会塞了一张纸条给晋安。

    晚上睡觉时,晋安借着微弱的火光偷偷看了,差点为长姐的缺德主意笑出声来。他合了纸条,装模作样地叹道:“唉,你见多识广,可知道当年皇上捉拿了鳌拜,关在宗人府里,听说看守他的就是玄甲骑兵。不知是真是假,你我打架本是小事,但是你万万不该选在刚建成的国子监门口,唉,这可倒了大霉了。”

    “那又怎样?”鄂伦岱还不是后来那个“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勇士,声音明显慌乱许多,“如果不是你,大爷我会落到这个地步吗?”

    “死到临头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晋安继续摆出一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样子,推心置腹地说:“反正我贱命一条,也没什么牵挂的。只可惜前年养的鸽子,眼见就能飞了。再有就是我对西城万紫楼的小桃姑娘钦慕已久,可惜不知是哪个天杀的订下了她,还未能一亲芳泽。哦,还有……”

    黑暗里,鄂伦岱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恐,特么的,不提他还忘了,万紫楼的小桃可不就是他包下来的吗?花了二千多两银子,还没来得及上手呢!还有家里的母亲,他的鸽子、蛐蛐……那么多牵挂的东西,他怎么就昏了头非要亲自去收拾法海?

    鄂伦岱辗转难眠,身边又有个絮絮叨叨的晋安。他出了一身冷汗,伤口上滚了盐,疼得要死,只能瞪着眼睛过了一晚上。

    那天得了绣瑜的妙计,康熙想到的当然不止是教育表弟这么幼稚的事情,他在意的是勋贵子弟骄横无度,草菅人命的现象近来逐渐泛滥。不如就拿鄂伦岱开刀,好生震慑一下京中肆意妄为的勋贵子弟。故而康熙摆足了一副严惩不贷,绝不姑息的样子。

    “刺字发配两千里?”佟夫人听了下人从裕亲王口中打听来的结果,立马双眼一翻晕过去。

    整个公府乱成一团,没有人注意到躲在窗边偷听的贺华。

    法海得知消息沉默了好长时间,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恨佟夫人,恨佟家。从多年前因为误听了一句话被佟夫人害死的贺姨娘,到最近跟佟夫人进了一趟宫就莫名其妙丢了性命的堂姐。他寒窗十几年出人头地的希望,和唯一的朋友。

    佟家夺走了他的一切,那就大家一起死吧。

    法海飞快地研磨裁纸,左手执笔飞快地在纸条上写下蝇头大小的字迹,用蜡丸裹了两张纸条交给目瞪口呆的贺华:“头一张,送到乌雅家。第二张,务必亲自送到钮祜禄府,温僖贵妃的亲哥哥法碦公爵手上。”

    第43章

    康熙狠狠地恐吓了不省心的表弟一番,

    这场闹剧最终以佟国纲进宫向康熙请罪告终。

    佟国纲虽然在家务事上扯不清,但在他毕竟是屹立朝堂二十年不倒的重臣贵戚,

    素来能体察康熙的心意。他前往南书房求情,

    却只字不提宽恕求饶的话,

    反而把鄂伦岱从小到大干的混账事一一数来,说到动情之处,

    老泪纵横:“这孽子素来不忠不孝,枉顾法纪,

    辜负圣恩。还请皇上不要念及亲戚之情,下旨诛杀他吧!”

    这招欲擒故纵之计,顺利地起了作用。康熙见舅舅老大的年纪,胡子头发都半白了,

    还为了儿子操心烦忧,

    心底掠过一丝不忍。又觉得鄂伦岱的恶行只是个人行为,好竹也难免出歹笋嘛!佟佳氏一族总体还是明理懂事的,没让朕失望。

    康熙就把绣瑜的恐吓之计说成是自己的主意,

    和盘托出:“朕也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同时也堵住那些汉人书生的嘴罢了。如今年节将近,他受的教训也够了,朕自有分寸。”

    佟国纲心下大定,

    当即感激涕零,叩谢皇恩。

    当天晚上,

    宫里就传皇贵妃和德妃联袂前往乾清宫,为自己家人求情。皇上第二天就传下圣旨,

    敲了鄂伦岱五十棍子,放回家去。雷声大雨点小地把这件事盖过去了。

    落在宫外的人眼里,两家虽然落了脸面,但是皇贵妃、德妃深得皇上信任,这枕头风的威力似乎不小。当官的,谁没有个倒霉被皇帝盯上的时候呢?谁不想多条出路呢?故而这个年节佟佳氏府上趋炎附势的人不减反增,乌雅家那不大的宅子更是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这就是康熙心软护短之计了。

    晋安陪着鄂伦岱倒了一回霉。德妃两个儿子都得皇上喜欢,那些行刑的太监哪敢真下重手,反而围着他嘘寒问暖,一口一个爷地叫着。晋安知道,这又是得姐姐庇护了。姐姐一个弱女子带着几个幼小的孩子在宫里生存本来就不易,还要为宫外的家人操心。他这才有些后悔自己冲动的行为。

    回到家,整日里看到那些上门送礼拉关系的小官、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亲戚,还有看中姐姐的恩宠又瞧不起乌雅家的出身、拼命想把庶女侄女说给他的那些夫人们,晋安烦不胜烦。

    可他父亲武威和大哥源胜却十分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簇拥的感觉,每日里笑容满面,老爷架子摆得高高的。

    加之母亲催婚催得急,晋安遂产生了弃文从武,往外头闯荡一番的想法。在除夕家宴上一提,却遭到了几乎全家人的反对,乌雅武威直接否决:“不行!你想通过武职出仕,过两年直接求娘娘给你谋个蓝翎侍卫的值缺也就是了,若是皇上高兴了直接进宫做三等侍卫也是有的。娘娘跟皇上撒撒娇的功夫,就什么都有了,何必费那个劲?”

    晋安难得跟父亲拍了桌子:“娘娘,什么都是娘娘!我的仕途,妹妹的前程,全家的身份,都指望着娘娘!长姐在家十二年,没享过什么福,好容易熬到如今,你们还想拖累她一辈子吗?”

    “这话说的.......”源胜正要开口,却被媳妇西林觉罗氏狠狠地掐了一下胳膊,死死拽住了。

    “胡言乱语!娘娘是我女儿,父母赐的骨血性命,她照料家里也是应该的!”

    晋安冷笑:“女子出嫁从夫,姐姐早就是皇家的人了。咱们是什么?皇家奴才!”

    “你!孽子,跪下!”武威被他戳破心病,气得顺手抄了旁边的手杖,抡圆了往他身上打。

    “住手!”乌雅太太扑过来护住了儿子,冲武威喝道:“你就知道拿儿子出气!连我一块打死好了!打死了我们娘儿俩,看你怎么跟娘娘交代!”

    源胜家的两个孩子被婆子抱下去了。绣珍吓得拽着大嫂的衣角不放。这个年乌雅家注定过得鸡飞狗跳。

    大年初四,法海好容易得以出门,在两人常去的一间茶楼见了脸上带着可疑青痕的好友,将自己如何偶遇那苗疆之人,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等事和盘托出。

    逆来顺受的小白兔变成了会咬人的野狼,晋安听得目瞪口呆:“那你自己怎么办?你也姓佟佳啊!”

    “怕什么?若是小事自然有我阿玛顶着,再怎么削爵降职,也连累不到我这个无权无职的人。若是杀头流放的大事,有这么多人陪葬也值了!”

    晋安听得叹气:“何苦来着。”但事已至此,他意识到这事的重点是佟家从那苗疆之人手上搞到了什么东西?用在了何人身上?

    若只是普通的无名之辈犯不上费这么大功夫,与佟家敌对的朝廷重臣及其家人最近好像都健健康康,吃嘛嘛香。

    “不太可能是用在朝廷上。”法海摇头总结,深谙内宅斗争的他首先想到:“这样阴毒又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很像是后宅妇人用的法子。”

    天底下斗得最厉害的,当然是皇帝的后宅!晋安一惊,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多年未见的长姐:“你说会不会......”

    正月里不能动针线,绣瑜就想着先给几个孩子量下尺寸,预备着做春衫。平日里穿得厚瞧不出来,胤祚去年量的模子,竟然短出一大截来。竹月拿着袖口长了半指的布料上来给她看,绣瑜笑了一回,又忍不住忧心忡忡:“这孩子自从上回生病以来,竟然像转了性子似的,开始挑嘴不吃东西了。又恰好赶上抽条长个子,看上去越发瘦了。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竹月也无计可施,只能想法子叉开了话题。

    这时,小桂子急匆匆地进来回道:“德主子,四阿哥从马上摔下来了,皇上让您赶紧往阿哥所去。”

    绣瑜赶紧丢了手上的东西,扶着竹月的手出门去:“好好的,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呢?伤势可严重?”

    胤禛年纪小,骑马都是由两个谙达一前一后地护着,怎么会摔下来呢?

    “四爷的哈哈珠子说,蒙古进贡了几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来,说是什么西域来的品种,几位阿哥看见了。大阿哥说这是以前的汗血宝马,是勇士才能骑的。太子爷听了也要骑,连三阿哥也挑一匹去,四阿哥见了就不肯再骑以前的小马。谁知那马性子野,跑得急了,四爷没抓稳,就掉了下来。万幸谙达们护得及时,没有大碍,只是崴了脚受了些惊吓罢了。”

    “六阿哥呢?六阿哥也在吗?”

    “六阿哥也想骑,嬷嬷们好容易劝住了。”

    绣瑜这才哭笑不得地给事情定性为意外。小四属于那种大脑过度发育,但是体育成绩一般般的孩子。可小孩子自尊心强,当着小跟班老六的面,四哥哥怎么好意思骑一匹小马呢?

    康熙和皇贵妃的轿撵已经停在阿哥所门口了,康熙正在引经据典,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教育儿子爱惜身体,一味逞强是没有好结果的。

    当着养母弟弟的面被皇阿玛训斥,一直是个乖孩子的四阿哥已经脸红得像蒸熟的螃蟹壳。结果生母也一脸忧心地匆匆赶来了,螃蟹壳更是差点冒烟。

    绣瑜和皇贵妃都想上去查看儿子的伤势,但碍于彼此的存在,只能都乖乖地坐着,听康熙长篇大论一个人唱独角戏。

    见哥哥挨训,胤祚本来收敛了淘气,乖乖站在一边拿脚画圈圈。结果没多久额娘来了,感觉有了靠山的胤祚又站不住了,转动着小脑袋,左顾右盼的,十分抢镜。

    有这么个存在感强烈的小六打岔,康熙也绷不住严肃脸,他咳了一声,训斥的话说不下去了。皇贵妃赶紧出来打圆场:“皇上说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已经是晚膳的时间,不如就在这里摆起来,皇上带着两个孩子用膳。”

    康熙点头应允,皇贵妃遂下令摆膳,更亲自端菜摆盘。绣瑜见状也褪了手上的指甲套,上前帮忙。

    康熙叫了胤祚过去检查功课,偶然抬头一看,两个儿子在侧,妻妾相和,好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白嬷嬷却不着痕迹地扯了扯绣瑜的衣袖。绣瑜转头见她一脸慎重,于是借口净手退了出来。白嬷嬷在她耳边低语道:“佟七娘死了。”

    绣瑜眉头微皱,用膳时不由有些担忧地看着胤禛带笑的小脸。这孩子究竟隐瞒了什么?他还簪的行为到底跟佟七娘之死有没有联系?如果有,佟七娘之死会不会让他愧疚难安?

    绣瑜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把实情告诉胤禛。回到永和宫,她正要传话出去,叫人查佟七娘家的状况,却被一个更大的消息打乱了阵脚。

    “皇贵妃曾在四阿哥刚出生之际,抄了他的生辰八字传出去,让拈花寺的和尚算命。”

    绣瑜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白嬷嬷遂问道:“小主可要告诉皇上?”

    绣瑜却摇头道:“泄露皇子生庚虽然是大罪,但是佟家深受皇上信赖,多半还是训斥一番罢了。这个把柄不足以致命,咱们还是先握在手上,以观后效。倒是这个能把如此隐秘的消息传出来的人,比消息本身,更有价值。传话出去,让额娘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两天没给你看文,你又放飞自我了。宝贝,你写的是言情,来,跟我一起念:言——情——

    作者:呵,自己X眼看人基,怪我咯?

    第44章

    因为胤祚表现出来的多动症预兆,

    康熙十分担心这个孩子上学的时候,贪玩好动耐不住性子,

    以致将来一事无成。

    过分脑补一向是皇帝的通病,

    绣瑜劝了几次,

    都被康熙以“慈母败儿”的名义驳回去了。于是还在上学前班的小六提前被皇阿玛布置了一堆家庭作业。每天花园里撩猫逗狗的身影不见了,换做书房里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的小人儿。

    开春天气暖了,

    绣瑜索性让内务府的工匠把东暖阁明间的木头窗户拆掉,镶上三尺见方的玻璃片,

    给了胤祚做书房。晚上则在屋子里燃起十来支明亮的红油蜡烛,跃动的烛光照得屋子里亮如白昼。

    绣瑜在窗外站了好一会,胤祚小手握笔写得正专心。也许康熙是对的,这个年代的人受平均寿命所限,

    虚岁五岁已然算是大孩子了,

    她不能拿幼儿园大班孩子的标准来要求儿子。绣瑜就没进去催他睡觉,只吩咐苏嬷嬷:“夜里风凉,六阿哥再写上半个时辰,

    你们就催他睡觉。”

    苏嬷嬷依她之言行事,胤祚却咬着笔头犯了难,皇阿玛布置的每天三篇大字必须按时完成。可东华门内侧的鹰房里最近新来了两只海东青,最是凶猛厉害,

    听说双翅张开足有桌子那么大。三哥叫了四哥五哥明儿下学看老鹰去,本来嫌他年纪小碍事,

    亏得四哥五哥求情,好容易才哄得三哥同意捎上他。

    如果字没写完,

    额娘肯定不放他出门。

    胤祚本来已经睡在床上了,想到这里,又穿着寝衣坐起来,让值夜的小太监周旺儿避开嬷嬷们,悄悄在拔步床上摆了小桌,点了蜡烛,连夜赶功课。

    隔日却是个艳阳高照的二月天,又恰逢太皇太后精神好,兴致勃勃地提议要找人打叶子牌。在场四个主子,皇太后和宜妃都是能上桌的,但是大公主却要帮着老眼昏花的太皇太后看牌,免得叫小辈们算计了去,所以就成了三缺一。

    皇太后就说:“那就叫了顺懿太妃来,陪皇额娘玩上几圈。”

    宜妃眼珠子一转,故意解了腰间的荷包,半真半假地抱怨:“哎哟,求太后娘娘疼疼臣妾吧!瞧瞧,前儿正月里才发的年俸银子,顺懿太妃一来冲它招招手,就又全改了姓,归了她了。”

    皇太后哭笑不得:“你个小气东西,皇上还短了你的银子使吗?”

    太皇太后被她小心眼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也跟着斤斤计较了起来,连连摆手说:“不许叫她,她手气旺,元宵那日才赢了哀家的银子去呢。叫个老实的,也让咱们旺一把。”

    “那就惠......”

    “哎呀,老实的可不好找。”皇太后正要开口,宜妃却接过话头,掰着手指数道:“惠姐姐、荣姐姐都是打惯了叶子牌的,佟姐姐病着。十阿哥还小,贵主肯定走不开。倒是德妹妹,素日里是个老实好欺负的,老祖宗,咱们就拉了她来打牌。”

    “哈哈,你个缺德鬼儿!好,就叫了德妃来。哀家也好久没见六阿哥了,叫她把老六也带来慈宁宫,与老五作伴。”

    见宜妃主动提起德妃,皇太后、大公主脸上的神色都是微微一变,苏麻也有些为难的样子。太皇太后说完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就转头问苏麻:“怎么了?德妃不能来吗?”

    苏麻躬身回道:“娘娘,您忘了?早上永和宫才来人回说,六阿哥夜里写字着了风寒。他病着,德主子哪里走得开呢?”

    “六阿哥怎么又病了?不是上月才病过一回吗?”太皇太后皱眉道。

    她年纪大了,经常人和事对不上号。皇太后刚想开口提醒她,上个月病的是五阿哥,太皇太后已经接着继续说:“除夕家宴上,哀家见着九格格的身子骨也不是太好,听说也是常常肯病的。德妃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都生过三个孩子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做额娘吗?哀家当日心软,许她自己养着六阿哥,倒纵了她这惫赖懈怠的毛病,坏了皇上的子嗣!”

    她这话说得极重了。在场众人忙跪下来,请她息怒。

    皇太后说了几句公道话:“皇额娘消消气,都是她生的,德妃怎能不心疼六阿哥呢?要怪就怪那以前的通贵人,丧了良心的家伙,竟然对一个孩子下毒手,祸害了六阿哥的身子。”

    太皇太后的脸色这才缓和几分。

    大公主笑道:“孙女儿常常见着六弟,他身上大到衣衫小到鞋帽扇坠儿,都是出自德额娘的手艺。就连四弟也一样。可见她真心疼爱孩子们。”

    宜妃也跟着劝道:“老祖宗息怒啊。前儿德妹妹的弟弟在国子监门口跟佟佳氏的鄂伦岱闹了一场,她忧心挂念家人,一时照顾不周也是有的。”

    皇太后不由抬头,不着痕迹地瞪了宜妃一眼。

    果然太皇太后勃然大怒:“自古女子出嫁从夫,相夫教子才是宫妃的本分。她算一个,皇贵妃算一个,仗着皇帝的宠,把手伸到前朝事务中去了,还带累了六阿哥。不成体统!”

    “传哀家懿旨......”

    “皇额娘!”一向温顺的皇太后难得有些失礼地打断了太皇太后的话。因为年纪相近,四五六三个阿哥常在一起玩耍,多是在阿哥所或永和宫,偶尔也来她的寿康宫。她一生无儿无女,到老才有这几个孙儿承欢膝下,笑笑闹闹的让宁静的寿康宫也多了几分颜色,她怎能不为他们打算?因而对宜妃这种没事找事的行为,犹为不满。

    “德妃虽然有错,但是老六还病着,您宽宏大量,不如等他好了之后再处置吧。”

    皇太后难得为谁开一次口。太皇太后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应允,只派苏麻去永和宫训斥德妃一番。

    绣瑜躲过一次无妄之灾,送走苏麻喇姑之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小孩子生病,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太皇太后下旨责罚她是小事,如果让有心人钻了空子才是大事。

    可小六这身子骨是怎么回事呢?只有一次抓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宫里越是体弱的孩子,越是容易受害。一来汤药补药不断,机会多。二来,挑身子差的孩子加害,也不容易漏马脚。

    可胤祚别的事没有,就只是小孩子挑食不爱吃东西,所以免疫力不好。这没病没痛的,怎么治呢?

    绣瑜正一筹莫展之际,竹月一脸慎重地进来禀报:“主子,温僖贵妃来了。”

    芳宁?绣瑜不由愣住了。虽然孝昭皇后活着的时候,芳宁跟她有过一些交情。可今时不同往日,两人同为一宫主位又都生有皇子,一个人尚嫌树大招风,如果她们交好抱团就更有结为一党的嫌疑了。故而芳宁进宫数年,从来没在非公共场合跟绣瑜说过一句话,更别提上门拜访了。

    绣瑜不由慎重了许多,回到内室换了一套簇新的粉紫色杏花天影旗装来:“快请。”

    “你如今倒真成了美人灯,风吹吹就倒了。唉!”得知弟弟生病,胤禛也放弃了今天的鹰房一日游计划,到永和宫来探望他。

    胤祚有些闷闷不乐。他已经知道因为自己病了,太皇太后生了额娘好大的气。如今见哥哥也不得玩乐,过来陪着他,胤祚心情更加低落。他望着碗里黑漆漆的药汁,瘪了瘪嘴:“四哥,为什么我老是生病?我不想生病。”

    这话问得胤禛无言以对,只得摸了摸弟弟光秃秃的脑门:“那你更应该好好吃药,听嬷嬷们的话啊!”

    “我听话!可是......”胤祚突然红着眼睛看他:“嬷嬷们说,在你出生之前,皇阿玛没了好多孩子。四哥,什么叫没了?他们不听话,不好好吃药就会没了吗?”

    胤禛早已懂得生死之事,听闻弟弟此话顿觉不祥。他色厉内荏地喊:“胡说八道!下次再有人胡言乱语,你只管回了额娘,掌他们的嘴!”

    他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是胤祚已经从他的态度里隐隐感觉到,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他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额娘,见不到皇阿玛、哥哥和妹妹了。

    胤禛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也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就回阿哥所去。片刻,他又忍不住唾弃自己的胆小,鼓起勇气端了旁边的玉碗:“来,我喂你。”

    胤祚摇头:“苦,我不喝。”

    生平头一次做这伺候人的活计,对方居然不领情?胤禛磨牙道:“不是有蜜饯吗?快,我端不动了!你还想不想我带你去看狗狗了?”

    呜,四哥跟额娘果然是不一样的!撒娇也没有人哄,胤祚只得不情不愿地凑过去喝了,苦得眉毛眼睛皱到了一起。

    苏嬷嬷刚挑起帘子进门,就见谨儿冲她做出“嘘声”的手势,抬头一看兄弟两个,大的喂小的,小的听大的话。苏嬷嬷不由笑了,退到门边等候。

    胤祚闭着眼睛喝完一碗药,赶忙伸手去抓桌上的蜜饯,又被胤禛捉住了手:“吃东西前先净手!我看,你娶了福晋也记不住!”

    苏嬷嬷忙叫人递了帕子进来。谨儿却已经抢先跪在脚踏上,给胤禛擦了手,顺带也服侍了胤祚。

    苏嬷嬷只得退到一边,心里有几分疑惑。

    兄弟俩一人一个,不多时就将那盘蜜饯吃尽了。

    谨儿又抢着叫苏陪胜递了茶壶进来,倒了一杯给胤禛:“阿哥吃了甜的,饮些茶水解腻。”

    胤禛看着茶杯里黄色的辛辣液体,不由皱眉:“都快入春了,怎么还备了姜茶?”

    “娘娘说,近日天凉,叫阿哥多饮几日再换。”

    听得是养母的吩咐,胤禛就不再多言,端着杯子一饮而尽。

    胤祚喝着永和宫备的牛乳茶,听他们对话,突然好奇地说:“我也尝尝。”

    “你啊,见什么馋什么!”胤禛不以为意地叫谨儿倒茶。

    谨儿却突然变了脸色,捏着手帕稍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她磨磨蹭蹭地倒了一杯,端到胤祚床前,突然脚下一滑,朝旁边倒去,茶水撒了一地。

    “奴婢失礼了,两位爷恕罪。这茶,这茶有些凉了,奴婢叫苏培胜再煮一壶给六爷。”谨儿跪在地上,悄悄抬头打量胤禛的脸色,却见旁边苏嬷嬷的眼神锐利如刀,看得她脖子后面一凉。

    第45章

    温僖来了一趟,

    云山雾罩地说了些皇贵妃近来身子不好,性情大变之类的话,

    里里外外都是要她小心防范,

    如有需要尽管派人到永寿宫找她的意思。

    绣瑜不知她为何如此好心,

    却不得不郑重其事。不等她细想,乌雅太太突然递了牌子进宫,

    传来的消息更让她心里一沉。

    “佟佳氏的人用毒?还有可能送进了宫?”绣瑜更加疑惑,难道温僖所谓的小心防范就是指这个?可她明明没什么身体健康,

    没什么大碍啊!

    等等!打压一个人未必非得攻击她本身,攻其软肋也是一样的效果。她瞬间想到了这一年来多灾多难的小六。是了,她出生低微,胤禛不在身边,

    有今天的地位其实全靠康熙对小六的宠爱。

    康熙后宫的女人一旦过了二十四岁,

    没人能够再有产育,她今年却将满二十五,如果没了胤祚.......

    “来人,

    传苏嬷嬷来。”

    苏嬷嬷今天一直监视着谨儿的一举一动,除了倒茶那回也无甚破绽,但是她心里始终存了个疑影儿,见了绣瑜赶紧把自己的怀疑尽数吐出,

    末了疑惑道:“也许是奴婢多心了,如果那杯水有问题,

    皇贵妃没必要害四阿哥啊!”

    的确,以皇贵妃如今情形,

    如果非要二选一的话,她就是毒死康熙,都不会害胤禛的。因为他们才是利益共同体。

    “所以那杯水没毒,但是必然有问题。谨儿还做了些什么?从她踏入永和宫起,做的事情全部给本宫一一道来。”

    “她一直跟着四阿哥,服侍得很周到......奴婢出去看了六阿哥的晚膳,回来的时候,”苏嬷嬷一一回忆着,突然脸色一变,惊恐地拔高了声音:“回来的时候,谨儿给六阿哥擦了手。”

    绣瑜终于有种网中了大鱼的感觉,一针见血地问:“可是跟四阿哥用的一样的东西?”

    “回娘娘,是一样的。”苏嬷嬷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四阿哥素来讲究,总是在水里加入香料和药材粉末净手,而且那些东西向来是谨儿贴身带着的。”

    香料和药材,果真是掩盖气味的好东西。皇贵妃不会害胤禛,胤禛用着的东西,她们素来没什么防备。药下在净手的水里,随着糕点吃进去,之后谨儿立马催促胤禛喝茶,却不愿意分给胤祚。

    大约是因为那茶里下的,不是毒药,而是解药。

    绣瑜这一刻无比冷静:“让何太医来,本宫要看六阿哥的脉案。”

    小六断断续续病了有大半年。她一直没有察觉,主要是先有通贵人投毒。她一直以为,历史上的德妃口中那场胤祚“吃了外面的东西”导致的大劫已经渡过。

    可她记得,胤祚刚刚中毒之后那段时间,虽然伤了肠胃,但是却没有影响他的吃货本色,还曾吃得积了食。他是后来渐渐的,开始变得不思饮食,最后身体虚弱的。

    想来这就是那药的作用了。不算强烈,但是下的时机恰到好处。三四岁的小孩,中过一次毒之后,渐渐身体虚弱,最后生病夭折。她和康熙再伤心,也只会把锅扣到死了的通贵人身上,好一个神不知鬼不觉。

    何太医很快赶到,他进宫日久,自然知道六阿哥对德妃的重要性,对胤祚的脉案几乎倒背如流:“微臣也觉得奇怪,以六阿哥当初所中朱砂分量,绝不至于如此。微臣第一次发觉六阿哥胃口不佳,是在那次从裕亲王府喝酒回来。”

    绣瑜马上问:“去裕王府前一日,六阿哥在做什么?”

    “六阿哥在......”苏嬷嬷略一回想,惊呼道:“哎呀!那日四阿哥带了个老鼠玩具来看六阿哥。”

    绣瑜此刻心中一点愤怒的感觉都没有,只有无尽的冰冷和刻骨的仇恨。

    “不要让他吃外面的东西”,对原本的德妃来说,胤禛不也是外人吗?

    阿哥所里,谨儿这些日子一直惴惴不安,夜里做梦总是梦到苏嬷嬷那个冷冰冰的眼神,然后惊醒坐起,把埋在地砖里的东西翻出来查看一番,却再也不能安枕。

    她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自己当初怎么就黑了心窍,收了成贵人的财物,结果一家子仗着皇贵妃的势,为非作歹的那些把柄全都落到人家手上了。成贵人是僖嫔安插在皇贵妃身边的人,只是后来坏了事,不得皇贵妃信任,僖嫔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后来成贵人被挪到偏远的宫室去住,僖嫔也死了,她还以为自己从此安全了。没想到才隔了两日,又有人拿着她家人给的标记上门,让她想办法把东西下到六阿哥身上。

    她观察了好久,才发现六阿哥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喜欢拿手抓点心吃,于是有了这个把药下在净手的水里的主意。

    原本那人的主意是药分成一年多的分量下,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谨儿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她已经年满二十五,今年秋天就可以出宫了,如果错过就又要等一年。她已经想好,只要加快完成任务,救出家人,她就立马拿着自己积攒的财物离开京城,隐姓埋名,富足一生。

    没想到六阿哥一次嘴馋问她要加了解药的姜茶喝,差点叫她露了马脚。谨儿惴惴不安地等了好些天,将那药粉换了个隐秘的地方掩埋,连被德妃盘问时的说辞都预备好了,却不见永和宫的动静。她反而听说,六阿哥身子越发不好,德妃到处求神拜佛吃起长斋,急得团团转。

    她再跟着四阿哥去了两趟永和宫,用没有加药的水服侍六阿哥净手,周围的人似乎习以为常,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

    谨儿不由又胆子大起来,这日她如愿把药加在水中,胤祚如往常一样去拿桌上的栗粉糕吃,糕点还未进嘴,苏嬷嬷突然进来叫走了他和胤禛:“温僖贵妃来了,娘娘让两位阿哥去给贵主请安。”

    谨儿心里突的一下,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没有跟着伺候,而是端了那盆水出去泼了。她刚走到梅树下,却遇到永和宫的小宫女夏香。夏香上来就要帮她端盆子:“哎呀,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姐姐呢。让我来吧!”

    “不必了!你放手!”

    “哎呀,姐姐别客气。”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谨儿有些生气:“你——”话音未落,她就感觉脖子后面一阵猛烈的钝痛,然后迅速地失去了知觉。

    “是什么?”绣瑜迫不及待地问。

    从谨儿身上搜出来的小玉瓶,倒出来些褐色的粉末,粉末颗粒细而均匀,不像这个时代其他毒物,都是从植物、动物身上直接提取出来的,反而更像是经过一定提纯的东西。

    何太医已经在稍间里摆弄了半个时辰,仍是摇头道:“闻所未闻。不过臣敢断定,这必定是那毒物!”

    “为何?”

    “娘娘请看!”何太医用了个很笨的法子,将一块剁碎了的红烧肉放入水中,静待片刻,再用茶匙挑了一丁点那褐色粉末,均匀地洒在上面。

    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那水面上漂浮的液体状的油脂竟然逐渐凝结成灰色的沉淀物,一片一片像羽毛一样,沉积在碗底。

    “这——”苏嬷嬷等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杯底的沉淀物,不由自主地问:“这是什么毒药?”

    绣瑜率先反映过来,这未必是毒药,而是这种物质能够跟油脂产生某种化学反应,生成不溶于水的沉淀物。就像可乐与牛奶混着喝,会产生碳酸钙,从而影响消化引发胃病是一个道理。这个东西明显更霸道,沉淀物不能及时排除,自然会影响胤祚的食欲,所以他开始渐渐不吃东西了。

    何太医用古代的语言解释了这种现象:“微臣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很明显,这东西跟食物混吃下去,会令食物变质。六阿哥相当于一直在吃变了质的肉,自然会令他肚腹不调,胃口渐差。”

    众人都低了头,不敢去看主位上德妃的表情。

    一切水落石出,绣瑜心里这才燃起迟来的怒火。竟然借胤禛的手来害胤祚,佟佳氏,咱们不死不休!

    “何太医跟本宫去乾清宫面圣,竹月把三个孩子送到慈宁宫玩一会儿,白嬷嬷。”

    “老奴在。”

    绣瑜指甲扣在炕桌上沁出血珠来,咬牙切齿地说:“审那贱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想虐小六了,每天都觉得自己是后妈。

    基友:呵,别侮辱后妈,你是雪姨OK?

    啊啊啊啊,虐的章节终于写完了。我发誓后面不会再虐小六了,我是亲妈,亲妈,亲妈。

    第46章

    胤禛惊慌不定地问:“皇祖母,

    我也要在内宫留宿吗?”他已经年满六岁,留宿寿康宫于礼不合。皇玛麽宁可违反宫规都不让他回阿哥所,

    皇额娘也没有另派人来伺候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太后叹息着摸了摸他的头:“四阿哥不必多虑,

    你皇阿玛说了,让你暂时在哀家这里住几日,

    不必急着去上学。”

    几日?连学都不用上?胤禛心里一沉,皇阿玛最重学里的规矩,

    进了学的阿哥们日日苦读,每年只得五日假,分别是三节、万寿和自己的生日,除此之外就是除夕都不得休息。

    现在皇阿玛竟然给他一次放了这么长的假,

    很明显是有事想要避着他了,

    难道是他哪位额娘......

    皇额娘孤孤单单,小六懵懵懂懂;不管是承乾宫出事,还是永和宫出事,

    他都是唯一能求情的人了。胤禛想着,突然掀了被子,撒腿就跑。

    “四阿哥!”苏嬷嬷忙命人追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着他,胤禛竟然冒着料峭的寒风,

    一口气从寿康宫,跑到了东一长街。长街上比邻而居的两座宫殿是他从小到大的家。

    胤禛先经过了灯火通明的永和宫,

    往院里一张望,宫娥来来往往,

    却个个神色紧绷。门口备着全套的妃子仪仗,手持香炉、浮尘的太监们个个躬身肃立,不闻一点儿声音。

    这么晚了,德额娘还要出门?

    胤禛有些诧异,但德额娘在家他就放心了,于是又快步往承乾宫去。与永和宫相同的是,承乾宫也是一片灯火辉煌,但是气氛却是迥然不同。往日熟悉的宫娥们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穿着墨绿色太监服的粗壮内侍们,进出于每间宫房,翻箱倒柜的声音不断从房间里传来。

    这些奴才怎么这样大胆!胤禛正要生气,却眼尖地在角落里发现了康熙的便轿,定睛一看,梁九宫正垂手站在正殿外不远的地方。

    皇阿玛也在?那些奴才......就是皇阿玛吩咐的了?

    他这样从慈宁宫跑出来,大人们肯定不会放他进去。胤禛犹豫了一会儿,毅然转身,他知道后院墙上有个他淘气挖的小洞......

    与此同时,绣瑜放下手里的书,皱眉道:“四阿哥跑出来了?”

    竹月低头,脑门上全是汗:“奴婢无能。已经派人去找了。”

    “糟糕,备轿,去承乾宫。”

    承乾宫正殿。膝盖与冰凉的地砖接触,上面精细的雕花图案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皇贵妃的心比这夜里的砖块更凉,她还是把脊背挺得直直的,声音绷得硬硬的:“臣妾没做过,没有就是没有!”

    康熙坐着正中央的宝座上,面色阴沉难辩,好半晌才说:“慎刑司的惊奇嬷嬷说,谨儿熬不过刑,已经招了。”

    惊奇嬷嬷是内务府专门训练的,拷问女眷太监、宫闱密事的行刑人员。传闻惊奇嬷嬷手里有一百零八道酷刑,号称“竹筒倒豆子”,就是说落到她们手里的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们受命于皇家,一生不能离开宫禁,世代被帝王掌控,故而绝对忠诚可靠。

    “贱婢害我!”皇贵妃凄然抬头,“皇上也相信吗?”

    “朕不想信。但朕不得不相信。那药名为‘化石粉’,是西南边陲一带的特产,是苗人用来驱赶偷吃粮食的鼠类的。南疆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康熙说着停顿了一下,平复声音里些微的哽咽。他心里的凉意一点儿都不比皇贵妃少。佟佳氏,他的舅家,至亲的血脉,提拔的奴才,重用的臣子,却在背地里干着这样的阴司勾当,祸害他的儿子们。

    “佟府两个月前向一滥用毒物、草菅人命的神秘苗人支付了万两白银,是为何意?那日你母亲进宫带给了你什么东西,你敢说不知?”康熙步步逼问,越问越是怒火中烧,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掷于地上。

    “哗啦”的响声之后,皇贵妃脸色一片惨白,她早就一无所有,不过一个空架子没了也就没了。祸及家族是她最后的软肋。

    皇贵妃的语气也不禁激动起来:“佟佳氏身沐皇恩数十载,怎会去暗害六阿哥?皇上你可以怪臣妾不贤,妒恨德妃。可六阿哥也是孝康皇后的亲孙儿,同样身负佟佳氏血脉......”

    提及此事,康熙同样心中大恸,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如果孝康皇后在九泉之下看到这一幕,该是何等的心痛啊!他不由质问道:“你既知道,就不该采取把药下在胤禛净手的水里,这样阴毒的法子。以兄害弟,六阿哥若果真受害,你让胤禛日后如何自处?”

    “臣妾......”皇贵妃跪直了身体,正要回话,却听得门外咚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梁九功喊:“哎哟,四阿哥,您怎么在这儿?”

    康熙与皇贵妃俱是一惊。康熙大步行至门槛前,果然见胤禛跌坐在地上,垂着头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是谁跟着四阿哥的?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康熙下意识就朝梁九功等人发火,“还不快把四阿哥送回寿康宫。”

    “不!我不去!”胤禛突然挣开众人的手,直直地跪在地上:“皇阿玛,额娘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您与额娘夫妻十余载,一定是最了解她的了!求皇阿玛明察!”说着重重地给他磕了几个头。

    “你!”康熙一时语塞,看到游廊上绣瑜带着宫女匆匆而来的身影时,更是一惊,呵斥道:“这是朕的事!你小小年纪不专心学业,竟敢妄言君父之失!”

    胤禛背对着绣瑜,面无惧色地抬头直视康熙:“不知而言为妄言,我是额娘的儿子,我知额娘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皇贵妃方才听闻康熙斥责胤禛,慌忙行至殿门前,却得了他这样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心里悔恨与怜惜交杂,滋味莫辩。抬头又见德妃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神色复杂而僵硬,皇贵妃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快意,德妃费尽心机扳倒了她又怎样?

    终有一日,德妃会发现皇帝永远不属于她一个人,儿子早已只认自己这个养母!到那时,她将一无所有!皇贵妃想到这里,脸上终于泛出一抹润色,不着痕迹地地冲绣瑜抬了一下下巴。

    胤禛顺着众人的目光回头,生母纤秀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好似一个雷把他劈成了两半,刚才跟皇阿玛正面争辩的勇气化作乌有。不管怎样,六弟是因为他才受害的,路都走不好就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一向没心没肺快快活活的小六差点送了性命。而他,还在为凶手争辩。德额娘应该恨死他了吧,再也不会有人给他做衣服、那样细心地给他讲道理了。

    胤禛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垂了头,身边至亲环绕,却像只没人要的小动物。

    将皇贵妃与他截然不同的反应尽收眼底,绣瑜心里涌出一阵无尽的荒凉与愤怒,她差点冷笑出声。胤禛此刻还没有被跟红踩白的宫廷权术所影响,只是个真性情的傻孩子罢了。她的傻儿子冒着触怒皇父生母的危险给皇贵妃求情。皇贵妃的第一反应却是向她耀武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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