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要么便一次性出手,手段狠绝,绝不留一丝一毫余地。

    若说平时,张瑾尚能对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这次谢安韫殿中公然挑衅,是真的激怒他了。

    谢太傅等人神色皆有些难看,没想到一向进水不犯河水的张瑾这次居然公然针对谢安韫,这无异于与谢氏一族公然撕破脸。

    有人禁不住出声道:“陛下!君后乃先帝钦定赐婚,与陛下结发四年,拜过天地宗庙,而今只有一些小错,尚无大过错,焉有废黜之理?”

    “无大过错?”

    大理寺卿赵玉珩含笑侧身,看向那人,淡淡反问:“一国之后,肩负重责,一言一行皆被天下人看着,亦代表陛下颜面,岂是一句‘无过’便能轻易揭过去的?”

    那人哑口无言,半晌才道:“纵使如此,废后乃国之大事,也绝不可如此轻率。”

    姜青姝坐在上首,看着他们争辩不休,不由得抬手扶了扶额,暗叹一口气。

    这个谢安韫。

    一天到晚都不消停,瞧瞧你给朕惹出来的事。

    整日在后宫作就算了,朕都看在你爹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说你跑到紫宸殿蹦跶个什么?这下好了,惹着张瑾了吧。

    张瑾这人,可是对谁都不留情面的,虽然知道他永远都不会伤害她,但偶尔张瑾冷脸时,连她都心虚。

    譬如那天。

    她一时不备,被谢安韫抱到御案上坐着,看不到张瑾已经来了,更不知道谢安韫这厮搂着她的肩膀,正对张瑾耀武扬威。

    她一脚想蹬开谢安韫,蹬不开,在外人跟前,谢安韫胜负欲极强,绝不会任由她挣脱,反而傲慢而挑衅地看着张瑾,呵斥他退下。

    “张相身为外臣,杵在这里看着我和陛下亲热,才是逾距吧?”

    她耳根一红,伸手去掐谢安韫腰间的软肉,示意他消停。

    谢安韫低低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强撑着,笑容依旧猖狂浪荡,眼尾轻漫地上挑着,在她耳侧暧昧道:“打是亲骂是爱,陛下总是喜欢跟臣打情骂俏呢。”

    姜青姝压低声音:“你发什么疯!”

    “臣可没有发疯。”谢安韫笑意得逞得像个狐狸,眼底却积压着浓郁的暗色,身子欺近些许,咬耳朵道:“臣今日本是想让赵玉珩撞见,没想到来的是张相,不过看他的反应……陛下的魅力真是超乎臣的意料啊。”最后几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

    姜青姝:“……”

    神经病啊!!!被赵玉珩撞见也不对吧!!还有你能不能别看到一个人就觉得他对朕有意思啊!

    什么极端雄竞脑!!

    姜青姝被他这样半压在桌面上,手臂撑着身子,有些使不上劲,一时当真挣脱不出,而从张瑾的视角上看,谢安韫就像那只缠着纣王的狐狸精,把她迷惑得晕头转向。

    张瑾袖中手指狠狠一攥。

    他冷声说:“陛下,恕臣僭越。”说罢便快步上前,用力攥住谢安韫的肩膀,把他狠狠拉开,谢安韫猝不及防,竟被张瑾弄得往后踉跄几步,脸色彻底阴了下来。

    他一字一顿、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你、敢、推、我?”

    张瑾冷笑甩袖,“臣希望君后好自为之。”

    谢安韫扭了扭手腕,笑容里满是挑衅,“张相才该好自为之,再这样放肆,休怪我不客气了。”

    张瑾:“你试试看。”

    一边的姜青姝:“……”

    姜青姝感觉他俩快打起来了,一国君后和当朝宰相要是在皇帝的紫宸殿打一架,那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还好千牛卫薛兆立刻闯了进来,才没让场面失控。

    谢安韫要和张瑾斗,委实还差些火候,张瑾单是提及谢太傅,就足够让谢安韫脸色青白交错,哑口无言。

    最终姜青姝也忍不住斥责了几句:“还没闹够!回你的凤宁宫去!”

    此话一出,空气骤然安静了。

    谢安韫被她斥责得浑身一僵,蓦地扭头,死死盯着她,那双桃花眼里轻漫的笑意瞬间全无,带了几分嘲讽与扭曲,又隐隐有几分受伤,看得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凶了。

    但谁叫这人乱来!如今是在紫宸殿,可不是在东宫,由得他乱撒野。

    她依然无情地看着他,冷声说:“薛兆,送君后回宫。”

    薛兆拱手:“是。”随后走到谢安韫跟前,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安韫直直盯着她,许久,才自嘲一笑道:“呵,想不到陛下这样袒护他,臣今日倒是高估了自己,在陛下跟前自讨没趣了。”

    这人终于被气走了。

    张瑾还没走。

    他整理好因为和谢安韫拉扯而有些凌乱的官服,面无表情,眸色肃冷,一一捡起地上那些被谢安韫扫落的奏折,随后抬眼,淡淡看着她。

    她瞬间就不自在了。

    “张瑾,朕方才……”

    男人眸色漆黑,眉睫一如既往的冷峻平静,仿佛依然是十五岁的少年,正无奈地瞧着顽皮爬树的小皇女,朝她伸出手,“臣扶陛下来吧。”

    她顿时笑了。

    把手递给他,灵活地从御案上跳下来。

    张瑾对外是严肃苛刻的宰相,但唯独在她跟前无限宽容,不会苛责她胡闹,少年相逢、互相守候多年,这世上没有人比张瑾更明白她。

    但不对她发作,不代表不对谢安韫发作。

    朝会之上,大臣们集体攻击君后无德,场面甚为壮观,姜青姝倒是无所谓谢安韫废不废,此人嚣张惯了,若能趁势杀杀气焰,把他关到冷宫好好反省一段时日,也不是不好。

    越是这种人,越是应该好好调教打压一番。

    让他学会什么是听话。

    但姜青姝刚继位,心里有自己的计较,王谢两族势力不小,就这么废了,也容易引起朝政动荡。

    今日这样一闹,即便当场废黜不了君后,也足以对谢族和谢安韫造成极大的施压。

    姜青姝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众卿所言,朕已知悉,君后确有举止不端之处,朕会令其禁足思过,小惩大诫。但无论如何,君后为先帝钦点,与朕结发四年,废黜君后之事不得马虎,容后再议。”

    “退朝。”

    下朝之后,女帝便即刻派人锁住了凤宁宫宫门,令谢安韫禁足思过。

    谢太傅也私下里面圣,对她说自己教子无方,姜青姝皆笑着敷衍过去了。

    谢临跪在地上不起,字字恳切道:“子不教父之过,君后如此,丢的不仅是谢氏一族的颜面,亦是陛下的颜面。老臣心知这样不妥,但还是向陛下请求,去见那不孝子一面。”

    姜青姝面上含笑:“朕允了。”

    她对谢家之事多少有些耳闻,谢家父子感情单薄,极为不睦,谢安韫少年桀骜,常常被罚跪祠堂,挨尽家法,鲜血淋漓,但越是如此,他越是叛逆孤僻,不服管教。

    后来,他嫁入皇家,对谢太傅而言已是“君”,谢太傅自是不能再随意打骂。

    但能镇得住他的,还真只有他爹。

    姜青姝亲自搀扶谢临起身,含笑道:“老师不必如此,朕并未生君后的气,只是礼法不可废,君后这般肆意妄为,便是朕有心宽容,朝臣们也不许,朕也的确左右为难。太傅是君后之父,君后礼节可先抛之脑后,只管替朕好好劝说。”

    谢临心念一动,明白了陛下话中深意,忙拜道:“陛下放心,臣定会好好劝诫君后。”

    谢临告退后,便跟随秋月去了凤宁宫。

    后来秋月暗中禀报,说谢太傅和君后果真是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君后不服父亲管教,言语顶撞,激怒太傅,最终太傅对施以家法,君后咬牙隐忍,不呼痛一声。

    但一顿家法下来,总算打得一贯嚣张的谢安韫彻底收了气焰。

    姜青姝听闻,很是惊讶:“朕就那样说一句,想不到太傅还真打他了……伤得很重吗?”

    秋月说:“陛下放心,太傅用的是鞭子,看似严重,但不会伤及筋骨。”

    姜青姝沉默。

    她想了想,拿着金疮药起身去了凤宁宫。

    当夜,凤宁宫内烛火幽暗。

    谢安韫墨发尽散,唇色苍白地伏在床上,眼底满是血丝,见她来了,倒是冷笑:“陛下还真是无情啊,默许臣的父亲来教训臣,现在是来看笑话的么?”

    受了身心创伤的人,便如同被伤得鲜血淋漓、依然苦苦顽抗的野兽,见了她还在呲牙低吼,实际上虚弱得毫无一点力气。

    姜青姝走过去,直接掀开被子,露出一片花白白的肉。

    谢安韫:“……”

    谢安韫忍痛迅速扯过被子,姑且挡住交错的鞭痕,恼怒咬牙道:“姜青姝,你干什么?”

    羞辱?嘲笑?还是他都这样了还想来玩弄他?

    她到底有没有良心?

    “你全身上下朕哪里没见过,羞什么羞。”姜青姝又去拽被子,拽一下,没拽动,又使劲拽,谢安韫和她僵持许久,因为太虚弱了没力气,就这样被她扯走了所有被子。

    全身都被她看光了。

    男人罕见的、屈辱地闭了一下眼睛。

    姜青姝没忍住,“噗……”

    谢安韫额头青筋一跳:“你笑什么?”

    “朕笑你,自作自受。”

    她从袖中掏出金疮药,洒在掌心,抚上男人的脊背,谢安韫浑身一僵,感觉到什么渗入伤口,凉沁沁的,迅速驱散那火辣辣的痛意。

    她在给他上药。

    谢安韫双手攥紧,呼吸紧绷,双眼死死盯着虚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抗拒,却感受到那只纤细的手,在他身上温柔而小心地游走。

    这算什么?

    她都让他爹来教训他了。

    她和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

    谢安韫想咬牙赶她走,让她少虚情假意,与其在这里和他演,不如去找赵玉珩张瑾那些人。

    却又贪恋这短暂的温暖。

    男人死死闭了闭眼睛,细碎的发丝微微散在鬓边,那张素来俊美风流的脸浸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处,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苍凉萧瑟。

    他喉结滚动,哑声嘲弄道:“自作自受?臣若不是喜欢陛下,岂会如此,陛下以为自己没有责任?”

    “朕有什么责任?又不是朕逼你去争风吃醋。”

    姜青姝微抬眉梢,倏然蹲下身,和男人的眼睛平视,半是漫不经心地唤:“谢安韫。”

    “你就这么喜欢朕啊?”

    第281章

    if线:妒夫谢安韫5

    就这么喜欢她?

    谢安韫抿紧了唇,侧颜冷峻,没有回答。

    冷漠斥责是她,偏心别人是她,冷眼旁观是她,命人禁足也是她。

    如今却在假惺惺。

    谢安韫竭力闭目不看她,但少女蹲在床榻边,呼吸近在咫尺,一双明亮剔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瓦解的情绪。

    不理她是吧?

    她又笑着伸手,轻轻挠了挠他的脸颊,“喂,朕问你话。”

    谢安韫蓦地忍痛抬起胳膊,抓住她作乱的手,明明浑身虚弱无力,还故意露出一抹放肆欠扁的笑容,“喜欢啊,陛下这样聪慧又好看的女子,臣为什么要不喜欢?”

    说着,他用力一扯,又把她半扯到自己怀里,让她贴着自己满是汗的胸膛,低声在她耳侧一字一顿道:“可惜,陛下再三和其他人不清不楚,实在让臣恼恨。”

    姜青姝贴着他,可以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她冷哼:“那也是你自己作的。”

    她就是这样,绝对不会对他说句软化,不是掐他踹他,便是口头上骂他羞辱他,完全没有对别人的半分耐心。

    但谢安韫偏偏是一把没救的贱骨头,就爱看美人生气的样子,每次看到她对自己这般不客气,他就觉得自己病入膏肓了。

    哪怕一身伤。

    他用力箍紧手臂,听到她蹙眉道:“你还不收敛点,朕没有废后,已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

    谢安韫嗤笑:“收敛?臣这辈子就这秉性,便是打死我,也不可能收敛。”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对,臣是狗。”他轻漫地笑着,贴着她的耳朵反问:“那陛下是什么?”

    “……”

    她开始恼了,在思考要不要用手肘狠狠地给他来一下。

    他却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偏头轻轻咬了咬少女小巧的耳垂,在她控制不住颤了一下时,低声说:“想废后?也不是不行,臣不介意以后和陛下在冷宫玩,说不定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姜青姝:“……”不要脸三个字,她已经说累了。

    她甚至在想,万一哪天她把谢家灭了、把他下狱,这人只怕临死前都改不了嘴贱的毛病。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给他一巴掌都能毫不在乎地收下,说他乐观吧,实则此人心思恶毒,气量极小。

    她慢悠悠道:“冷宫?那你的计划要泡汤了,就算朕废了你的后位,看在太傅的面子上也不会把你打入冷宫,充其量让你做侍君,等以后朕有了新的君后人选,你还得天天去给新任君后请安……”

    她一边说,很满意地感受到男人浑身一僵,他气极反笑,“行啊,陛下尽管试试,到时候谁当君后,臣就杀了谁。”

    “臣度量小,谁敢碰陛下,臣何止是要杀了他。”他贴着她的耳侧,嗓音低哑,如毒蛇嘶嘶吐着红信子,一字一顿、阴毒无比地说:“臣会在他咽气之前一刀刀活切了他,再割下他的头,尸体丢去喂狗,用他的脑袋当夜壶,让所有人知道勾引陛下的下场。”

    真狠。

    毫不遮掩的狠毒。

    换作别人,无论想法如何阴暗,都不会表现出来让她知道,以免被她憎恶远离,但谢安韫就是一副“我就是这么坏,怎么样吧”的态度,从不在乎世人唾骂。

    她忽然问:“谢安韫,你心里是真的不在乎么?”

    谢安韫一怔,没有说话。

    不在乎?假话。但若论在乎……在乎又有何用?谁又值得他在乎?

    连他父亲都不在乎他的命,只在乎他能不能为家族创造价值,族中血亲,个个冷血,斥他有辱谢家门楣,他该在乎那些伪君子,还是那些族人?一个个皆肮脏龌龊,反说他如何不堪。

    身上的鞭痕并不深,他爹有所顾忌,下手早已不如当年在谢家祠堂那么重,但就算这样,谢安韫心里也憋了一股浓烈的讽刺与不甘。

    不知该和谁说,更不屑于说。

    亦不想和她说。

    他冷不丁地笑了一声,“为什么要在乎?”

    谢安韫来回摩挲着少女的腰肢,偏头用下巴贴着她的额角,不顾伤口的疼痛,把她勒得更紧,恨不得深深融入骨血之中。

    非要选一个的话,他倒是只想在乎她。

    至少她今天还来给他上药,对他不算那么无情。

    别人,都不配。

    姜青姝能感觉到他急促而灼热的呼吸,不知为何,心里竟微微有些软,罕见地没有出言讽刺他。

    只说:“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这段时间禁足也好,省得他伤都没好就到处惹事。

    谢安韫嗤笑一声,指尖却摩挲着她的耳后,丝毫不长记性地说:“可臣今天也想侍寝呢,臣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陛下该不会是心疼我了吧?”

    “……”

    她的良心宁可喂狗,也不会拿来心疼他一下!!

    最终姜青姝又留宿在凤宁宫了。

    她总是被他撩拨起奇奇怪怪的胜负欲,说是欺负他,但他何尝不乐在其中,待她回过味来时,男人已经冲她笑得春风得意。

    谢安韫捧着她的脑袋,食髓知味地亲她脸颊,亲她唇瓣,眉间的柔情简直快溢出来了,是对外从未展露过的一面。

    世人皆说谢郎风流,看似风流,本质却是无情之人,何时真的动情?

    “陛下……”

    他却喜欢她。

    情爱欢愉,真真是令人上瘾,色令智昏大抵便是如此,男人一旦上了头,便恨不得把一切都捧到心上人跟前,若她此刻要他把整个谢族灭了讨她开心,说不定他都心一软,要答应。

    反正他根本不在乎家族。

    “陛下……姜青姝……青姝……”

    他一声声痴迷地喊着,眸光灼热,眼神迷离,荡漾得快滴出水来,直教姜青姝臊得慌,偏头不理他。

    情爱放纵,她不像他,倒也没有那么上瘾,成婚四年,频繁的时候一个月三四次,不频繁的时候甚至半年才一次。

    登基为帝之前,她早已参与政务,也时常不在京城,并非与他朝夕相对。

    她非长情之人,可惜遇到的是谢安韫,一盆水浇到他头上,断断没有冷下去的时候,反而被烧得滚烫灼人,丝丝生烟。

    废后之事暂时搁置,但朝中关于此事的暗中讨论仍不间断,趁着君后禁足,有大臣意图趁机送儿子入宫讨女帝欢心,说不定谢后至此失宠,得罪了张相等人,废后只是时间问题。

    有人开这个头,有人便跟风。

    谁都想分一杯羹,沾沾好处。

    谢安韫得知,纵使不甘气愤,也无法冲出凤宁宫一步,只能徒劳地被关着。

    那段时间,是谢安韫最憋屈的时候。

    她不再踏足凤宁宫,说的是政务繁忙日理万机,但一想到她是在和赵玉珩张瑾那些人朝夕相处,说不定还彼此嘘寒问暖、煮茶赏花,谢安韫便憋着一股子火气,恨不得杀人。

    这次算他张瑾得逞,他输了一筹,等他出去……走着瞧,他非不放过他们!

    这世上,有人占尽上风,有人一输再输。

    但架不住天意瞬息万变。

    谢安韫被禁足的第二个月,午时用膳时,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欲作呕,等太医令秦施过来诊脉时,才发现是喜脉。

    喜脉。

    秦太医和满殿宫人皆大喊着恭喜君后,谢安韫罕见地沉默了。

    他表情古怪。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心里有股不真实的荒谬。

    他有了?

    他肚子里……怀了个孩子?

    谢安韫一直记得当年姜青姝戏言的那句“一胎三个”,行房之初,还偷偷喝避子汤,后来减轻药量,以为四年都没怀上,男人生孩子那种荒唐又丢人的事应该和自己无缘了,没想到真的怀了。

    他根本不想怀孩子,首先,怀孕影响床笫之间的欢愉,那么快乐的事做不了,岂不扫兴?

    其次,他骄傲自大,一想到自己也会像以前见到的女人一样挺着大肚子,孕吐、泌奶、弱不禁风,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怀孕的消息传得飞快,一下子就传到紫宸殿。

    谢安韫都还没消化这消息,便听到一声“陛下驾到”,少女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谢安韫,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适?”

    谢安韫眸色暗沉,盯着她不说话,头一次在她眼中看到十足的关切与温柔,眼睁睁看着她坐在自己面前,一边握住他的大掌,一边伸手去摸他的腹部。

    “……”他晃了一下神。

    原来她也会不骂他啊……这么关心他……

    他都不适应了。

    谢安韫垂睫,盯着少女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心里那股异样逐渐扩大。

    真疯了。

    他居然觉得……好像也不错……

    谢安韫回过神来,反手攥住她纤细白嫩的手,她抽了抽手,抽不出来,看着他眯着眸子,似笑非笑地说:“臣还真是想不到,陛下知道这件事,会这么高兴。”

    “朕要有子嗣了,当然高兴。”她对上他的视线,故作心疼地叹息:“可惜,怀孕十个月的辛苦,要君后来承受了。”

    罢了,不就是怀孕。

    能换她难得有这种态度,他也不介意短暂地牺牲一番了。

    左右就十个月。

    谢安韫不以为然,轻佻笑道:“那臣为陛下牺牲这么大,陛下可要多多关心臣。”

    “那是自然。”

    他现在还有心情说这种话,等肚子大了他就知道有多难受了。

    少女眯眼笑得狡猾如狐狸,满是不怀好意,偏首,看向身后的秋月:“传朕诏令,即刻解了君后禁足,将君后有孕之事昭告天下。”

    秋月:“是。”

    秋月转身出去安排了。

    ……

    后来,不出一日间,君后谢安韫怀孕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传遍了整个京城。

    原先人人皆以为谢安韫被张赵两派势力联合围攻,又长久不解禁足,君后之位定是坐不住,因这一怀孕,也就此成了无稽之谈。

    十日后。

    赵玉珩在御前交代完近日大理寺事务,便转身告退。

    却正好碰见谢安韫。

    这妒后好大的排场。

    后面跟着乌泱泱的宫人和侍卫,好像生怕不知道他很金贵、被皇帝很看重似的。

    赵玉珩站在玉阶上,微微眯眸,神色清冷而疏离。

    “见过君后。”

    谢安韫黑眸沉冷地盯着他,忽然缓步上前,赵玉珩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但此人来势汹汹,他身后无路,依旧被他轻轻撞了一下。

    赵玉珩不禁皱眉,果然下一刻,谢安韫摸着压根还没显怀的肚子,冷笑着说:“好你个赵玉珩,差点撞坏陛下的皇嗣,该当何罪?”

    赵玉珩:“…………”

    碰瓷是吧。

    第2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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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玉珩自诩行事极为克制。

    他想,不能和谢安韫这条疯狗一般见识,哪怕现在拳头已经痒了,也忍着没有给他一拳。

    青年黑眸漆黑,眉峰不动,嗓音清冷道:“君后说笑了,臣从头至尾没有上前一步,何以有撞坏皇嗣之说。”

    谢安韫嗤笑一声:“你自是不敢上前。”他故意抚向肚子,显然是在炫耀自己和陛下有了孩子,兀自嘲讽道:“有些人算来算去,用尽手段想除掉我,可惜,我与陛下整日缠绵恩爱,不小心就有了孩子,不像某些野男人,一辈子见不得光,也不配怀上龙种。”

    赵玉珩:“……”

    赵玉珩袖中的手缓缓攥紧,盯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冷。

    谢安韫唇角微微勾起,笑意轻漫,含笑注视着对方冷冰冰的双瞳他又不傻,当然没指望这种低级碰瓷就能把赵玉珩如何,但只要借机恶心到对方,他就心情甚好。

    谁叫赵玉珩恶心了他整整四年。

    放眼整个朝堂,就数赵玉珩弹劾他最勤。

    前些日子,此人还和张瑾联合起来主张废后,怕不是想等他倒了之后自己上位,可笑,野男人就是野男人,有他谢安韫在的一天,姓赵的就是痴心妄想。

    现在他解了禁足,还有了龙种,非得多膈应膈应姓赵的,把前段时间怄的气全补回来。

    他赵玉珩不是自诩克己守礼的君子么?

    被他当面这么羞辱,也只能忍着。

    这日正值入秋,气温寒凉,北风迎面肆虐而来,吹得二人的广袖猎猎作响。

    赵玉珩一向体弱,此刻被堵在此处走不开,被风吹得眉心微蹙。

    守在殿外的薛兆、秋月等人,远远看着二人对峙,三番四次想要上前劝架,但知道谢安韫不好惹,全都忍住了。

    许是紫宸殿外的动静惊动了女帝,谢安韫正笑容得意,殿门却忽然被人朝里拉开,一干宫人侍卫纷纷俯首行礼。

    一身玄金天子常服的姜青姝缓步走了出来。

    她皱眉:“怎么回事?”

    赵玉珩和谢安韫同时一怔,赵玉珩侧身正要看向陛下,谢安韫却率先一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把他撞开。

    赵玉珩:“……”真是够了。

    谢安韫严严实实挡在姜青姝前面,不许她看赵玉珩,含笑说:“臣这不是想陛下了,才过来看看,想不到正好碰见赵大人,与之闲聊几句罢了。”

    “哦?叙旧?”

    姜青姝无语,谢安韫编也不知道编个能让人相信的,就你俩这关系,这叙旧叙得没有上手就算好了。

    她就是猜到可能是谢安韫在闹,才亲自出来解围。

    平时这个时辰,姜青姝都在处理国政,谢安韫不会不知道,专门挑此刻过来,十有八九是故意的。

    算了,她早就习惯了,懒得跟这人一般见识,她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进去吧。”

    谢安韫淡笑:“是。”他直接隔着袖子攥住姜青姝的手腕,她微微一滞,也懒得费劲抽开,转身打算进去。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

    “咳……咳咳……”

    姜青姝闻声脚步顿住,蓦地回头,注意到那立在寒风中青年侧对着她站着,咳嗽得撕心裂肺,脊背微微弯曲,绯色官服衬托得身形更加单薄,唇上也毫无血色。

    姜青姝忽然想起来,赵玉珩自小体弱多病,如今大理寺事务繁多,他处事妥帖,日夜操劳政务,好几次都险些病倒。

    不禁关切地问:“赵卿可还好?”

    谢安韫得意了一半,听闻这句,脸色再次阴沉了下来,心想这病秧子可真是好手段,早不咳晚不咳,故意挑这个时候在咳吧。

    赵玉珩无视谢安韫杀人般的眼神,淡淡一笑,端得气质清雅,抬手对姜青姝拜道:“谢陛下关心,许是臣今日穿得少了些,不碍事,回去添衣便好。”

    “从此处回府还有一段距离,爱卿体弱,怎么吹得风。”姜青姝不假思索道:“秋月,去把朕的鹤氅拿出来。”

    赵玉珩一怔,谢安韫不禁冷声说:“陛下,这于礼不合。”

    姜青姝挑了一下眉梢,真是稀罕啊,她这辈子居然能从谢安韫嘴里听到“于礼不合”四个字。

    她说:“不过一件衣裳罢了,若是赵卿因此病了耽误国事,才是于国不利。”

    谢安韫咬牙切齿“他不过咳了两声,臣可是怀孕了,陛下怎么不问臣?”

    姜青姝瞥他一眼,注意到谢安韫醋味大发、异常愤怒的神情,敷衍地摸了摸他的脸:“别闹。”他这么抗揍耐焯的体质,吹吹风又不会流产,和赵玉珩比个什么劲。

    已经下的令,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姜青姝朝秋月挥了挥袖子,秋月低头领命,进殿去拿衣裳了。

    片刻后,秋月拿着鹤氅出来,亲自给赵玉珩披上。

    赵玉珩顿觉不再寒冷,垂睫看着身上虽比男子尺寸小了一点、却极为厚重暖和的鹤氅,仿佛能嗅到上面残留的属于她的气味,极浅极淡,却足以令他心底微暖。

    他敛去眸中情绪,再次抬手拜道:“谢陛下关心。”

    “去吧。”

    “臣告退。”

    赵玉珩离开了,谢安韫冷着脸站在原地不动,表情不善,姜青姝扯了扯他的袖子,没扯动,忍不住说:“你干什么呢?赌气?想让朕哄你?”

    谢安韫盯着她若无其事的脸,心底一阵阵泛冷,倍觉受伤和失望,嘲讽道:“臣在想,臣和赵玉珩一起掉水里,只怕你也是先救他吧。”

    姜青姝:“……”

    不是,这是一个概念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这人怎么醋味越来越大了,一件衣服的事也能发散到这么远?他之前也没有这么敏感吧?难道是因为怀孕了激素所致?她想了想,敷衍地说:“救你救你,朕当然是救君后了。”

    “真的?”谢安韫眯眼,看着她的眼神极不信任。

    “……”她深吸一口气,真想说爱信信不信拉倒,但忍住了,憋出一抹看似真诚的笑容:“当然啦,君后和朕可是结发夫妻,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他,谢安韫方才的阴沉神色突然一扫而空,定定地看她片刻,忽然朝她露出了一抹极为惊艳动人的笑,眸光灼灼,“嗯,陛下同臣……是夫妻。”

    夫妻,是要白头偕老的。

    他此生六亲浅薄,孑然一身,从不奢求能有懂他之人伴在身侧,但唯独,想和她一起。

    谢安韫重新攥紧她的手,十指相扣。

    ……

    谢安韫怀孕的过程很是波折,一方面是因为,他有孕吐反应,总是吃不下饭,并且显怀得比别人早;另一方面则是他自己不安分,偏要作点什么。

    孕四个月时,谢安韫便憋不住了,看见她便火急火燎地把她往床上拽。

    姜青姝觉得他疯了,“你忘了你还在怀孕吗?”

    “放心,臣问过太医了,小心一点就没事。”

    谢安韫笑得毫不在乎,把她搂在怀里,低头去啃咬她的脖颈,姜青姝伸手把他的脑袋扒拉开,挣扎着要起来,“万一出事了呢?!”

    “哪有那么多万一,臣身子没这么脆弱。”

    谢安韫今日是饿鬼上身,说什么都非要吃到肉不可,把姜青姝按在床上就开始脱她的衣服,姜青姝力气不如他大,想踹他又顾忌他的肚子,想打他一巴掌又怕他更兴奋了,稍稍犹豫的这一会儿,硬是被他脱掉了外袍。

    天啊……

    姜青姝绝望。

    把谢安韫这种人关在后宫,好处是不用担心此人干什么结党营私、危害朝政的坏事,坏处是此人一旦闲着没事干,脑子里就净是那些黄色废料。

    姜青姝被他强行压在双手,鬓发散乱,衣襟彻底散开,露出洁白如玉的肌肤。

    灯烛昏暗,男人挺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撑手在她上方,眸色幽深,翻涌着欲色。

    “青姝……”

    他唤着她的名字,嗓音低哑,修长如玉的手指攥着她的右手,薄唇轻轻吻过她的手指,按着她的手背压在自己坚实的胸膛处。

    另一只手掠过她的腰腹,一点点揉过去,让她没忍住喘了一声。

    他听到了,唇边笑意扩大。

    “看来陛下也喜欢啊。”

    姜青姝默默撇过脑袋,忍住踹他的冲动,“看在你怀孕的份上,朕勉强让你这一次,没有下次。”

    “话别说这么早,这次你爽到了,还会想要下次的。”

    “……你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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