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钗尾尖利,她对准他身上的官服,猛地往下一滑。

    “刺啦”一声裂帛声。

    撕开了。

    中间的仙鹤绣纹被一劈两半,紫色官服内,是雪白的中衣,也就是方才她肆意作乱的地方,她伸手扒开中衣领口,目光有意无意从他胸口扫过,忍不住盯着那里充血的地方看起来。

    张瑾:“……”

    张瑾彻底凌乱了起来,慌乱地伸手想拉住她,她的眼尾却朝他腿根一扫,“这里也”

    “够了!”

    他倍觉狼狈。

    忍得过于艰辛,以致于冷峻的脸染上了薄红,她扯着他的衣衫,看着男人情动失控的样子,心情终于舒畅了些。

    她就喜欢看他狼狈。

    什么桀骜、高傲、自尊、底线,都在她面前被抛得无影无踪。

    她仰头望着他,嗓音很轻,“你是来和朕和好的……可不要……忍不住呀……”

    张瑾冷冷盯着她。

    他的眼睑有些泛红,十指指骨攥得泛青。

    张瑾的身材无疑不错。

    宽肩长臂,腰身精窄。

    绫罗绸缎堆叠在腰间,下半身完好,两条修长的腿撑着长裤,没法保持正人君子的冷静了,可是他好像还是不肯服输,几番闭眸,都在强行寻求清明。

    她不允许他就这么得逞,就突然往他怀里一坐,直接压在他腿上。

    他又是一颤,猛地捏紧她手臂,额头渗汗,“你”

    她仰头看着他。

    眼神无辜。

    张瑾的手指都被捏得咯咯响,“……你还要做什么。”

    “你说呢?”

    “……”

    姜青姝无畏地看着他,完全不怕他对自己动手,完全拨开中衣,将掌心贴向他受伤包扎的地方。

    “都这么久了,你的伤还没好啊。”

    当然是没好。

    本来已经结痂,却反复撕裂,去刑部大牢撕裂了一次,上朝撕裂了一次,好不容易在大夫的叮嘱下快好了,却又因为那两个宫人的谈话又撕裂了一次。

    他不在意这点疼,甚至把这个当成对自己动心的惩罚。

    放在伤口上的那只手温热柔软,看到他的伤口还在渗血,力道忽然放轻了,好似心疼般,轻轻地碰。

    “还很疼吗?”

    张瑾的心骤然漏了一拍。

    他偏过头去。

    忍了又忍,才近乎从鼻腔里溢出两个字。

    “还好。”

    那两个字很轻,似乎根本没打算让她听见。

    示弱,于他也是很困难的事。

    她看着他片刻,忽然从他身上起来,赤着脚下床,走到一边,打开匣子,拿出一个药瓶。

    她自嘲:“朕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太好了,被你欺负成这样,竟然还为你考虑。”

    她再次靠近,张瑾还未反应过来,她就看到他顿下来,细白的手指已经抚上染血布条,慢慢拆开,露出里面的伤口。

    “你不是感觉不到疼,是疼习惯了吧。”她说。

    张瑾低眼看着她,沉默。

    他的确已经疼习惯。

    从小就是挨打长大的,疼痛是最不值得一提的,这世上,比疼痛可怕的事多得多。

    而那些可怕的事,大多数来源于眼前人的身份。

    帝王。

    是帝王赐予他痛苦,是权力将他困住,所以他最厌恶戒备的人就是帝王。

    可她,和她母亲不一样。

    她的母亲提拔他,却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人看过,只把他当成一只会咬人的狗,一把刀,一柄杀人的利器。

    他突然低声问:“陛下和段将军发生争执,是因为臣么?”

    她有些意外地抬眼。

    “朕直接问他,是不是他派人杀你,他却说朕偏信权臣,影射朕昏庸。”她说。

    张瑾皱眉。

    竟是这样……

    “那陛下既知真凶,为何不告诉臣。”

    为何要独自背锅。

    她却没有看他,撒药的手猛地一重,在他吃痛皱眉时反问:“朕说了,你会信么?在你心里,就是朕算计了你。”

    张瑾被她这话戳到了心底。

    他没有信她。

    因为他们是彼此间最大的威胁,小皇帝如果够聪明,就应该时时算计他才对,这是他本人都无法说服自己的事。

    他不信她对自己的感情胜过了权力,诚如他自己也不敢交出全部的心。

    张瑾低眼看着她,忽然说:“以后……臣不会了。”

    “什么?”

    具体是什么,他没有说。

    【张瑾爱情+70】

    【当前张瑾爱情度:90】

    天色蒙蒙亮时,淅淅沥沥的小雨才停歇,原本这个时辰该是下朝的时候,按照这几日的惯例,灼钰也早早地过来见女帝。

    这少年昨晚知道她喝了酒,所以很早就缠着宫人准备了醒酒汤,亲自给她送过来。

    他眼眸明亮鲜活,一想到马上就可以看到姜姜,就很是开心。

    这段时间,姜姜都是他一个人的。

    他活了十七岁,至今没有如此开心过,每天也从未这样期待着见到她。

    谁知走到紫宸殿外时,就听到宫人在跟邓漪低声说话。

    “司空还在里头,眼下这个时辰,奴婢要不要进去……”那宫人是新来的,正期期艾艾地问邓漪。

    邓漪压低声音打断她:“陛下与司空独处,这个时候不能打搅。”

    陛下和司空……

    独处……

    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灼钰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手中提着的食盒砰然坠地,发出一声响。

    邓漪猛地转过身来,看到他时神色微变。

    “侍衣……”

    第180章

    巡察使9

    有那么一瞬间,灼钰的表情变得极为阴森。

    但是在邓漪转过来时,他已经重新变得天真无害,急急地蹲下身去收拾散落的食盒,指尖不小心碰到碎瓷,割出了一道血痕。

    少年吃痛地缩回手。

    “侍衣小心,让臣来。”

    邓漪连忙蹲下来帮他收拾,一边暗暗观察少年的神情。

    没有任何不对。

    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邓漪若有所思,吩咐站在一边的宫人扶他起来,带他去包扎。

    东暖阁里,张瑾刚喂姜青姝喝完了药。

    姜青姝躺了下来,静静闭上眼睛,张瑾帮她理好头发,掖紧被角,动作很轻柔。

    “头还晕么?”

    “有点。”

    “那就好好歇息,午后也不必处理政务,臣会帮陛下料理好。”

    “嗯。”

    “那酒……陛下已经让他们扔了?”

    “……扔了。”

    “还想要吗?臣再带一些来?”

    “要……”

    二人低声絮语,她嗓音渐小,因为药效已经有了困意,张瑾也好似生怕惊扰她,微微压低嗓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尽管他自己还有些狼狈。

    浑身上下都被她欺负了一遍,连官服都撕了,没法穿了,原本紧闭的窗户开了条缝,有了冷风吹面,才让身上余热渐消。

    但可算让她消气了。

    面对她,张瑾终于彻底接受了自己的心意,不再那么仓皇局促。

    搭在被褥外的白皙手指忽然动了动,扯了一下他的袖口。

    “怎么了?”

    他低眼看过去,俯身凑近。

    她在他耳畔轻声说:“紫宸殿内有备着新的男子衣物,你换上再走。”

    张瑾听到她这话,心底一动。

    下意识觉得她是为自己而准备,但转念一想,今日之事是他临时起意,她如何会提前知道,也许那男子衣物,只是为那些侍寝的侍君常备着的。

    一想到她前段时日频繁召幸后宫,张瑾的眼底泛起凌冽的光。

    先前故意置气,才不曾去管那些人,如今无论是谁,他都不会再让了。

    张瑾等姜青姝睡着,就起身换了衣服走出暖阁,天亮不久,殿外把守的千牛卫刚换了班次,再远一点,便是邓漪在阶下与谁说话。

    那人举止有礼,态度谦和,身后跟着几个宫人。

    梁毫注意到司空的目光,上前压低声音,“那位便是兰燕荀。

    燕博易的那个儿子。

    张瑾负手而立,深深地朝那边看了一眼,冷声说:“陛下龙体有恙,正需要休息,若此时有人明知如此还要求见,简直其心可诛。”

    梁毫听着司空这一番意有所指的话,余光悄悄瞟着那兰君的身影,忙应和道:“您说的是,陛下召他,下官也会劝谏拦着。”

    张瑾冷漠地转身,拂袖离去。

    那边,邓漪还在与燕荀说话。

    “兰君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邓漪觉得奇怪,兰君不像侍衣那么黏着陛下,平时若没有陛下宣召,他倒是安分守己不会主动求见。

    怎么侍衣那边刚走了没多久,兰君却过来了?

    “我听闻陛下身体不适,今早没有上朝,实在担心,这才备了一些滋补的汤药过来求见陛下。”燕荀温润地笑着,想起今天方才无意间听到的消息,本来这样的事,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敢随意打扰天子,但听说其他侍君都在争着过来表达关切,自己若不如此,只怕会被有心人说不够关心天子。

    只是他一路过来,却没看见别人,反而只有邓大人站在那儿。

    燕荀试探道:“不知陛下此刻……”

    邓漪笑容疏离客气,淡淡回绝了他:“陛下此刻正在休息,兰君的心意,臣会代为向陛下转达。若要求见陛下的话,便未时以后再来吧。”

    燕荀有些失落,却对这样的情况有一丝心理准备虽然在别人眼里,他近来备受盛宠,连贵君都因此有些针对他,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与皇帝独处时,他总有一种惶惶不安、心里不踏实的感觉。

    他总觉得还没看透帝王心。

    赏赐有,宠幸有,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所以他想写家书的事,至今都不敢直接提出,哪怕身边的亲信都建议他尽早向陛下言明,以陛下最近对他的宠爱,这种小事一定会答应他的。

    但燕荀就是迟迟无法开口,听了邓漪的话,他就离开了。

    而在他离开不久,听闻女帝有恙的霍凌也早早入了宫,只是这少年有分寸,一看到邓漪,就问:“陛下现在还好吗?”不等邓漪回答,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太妥当,挠头道:“我……我要不晚些再来……”

    虽然霍凌已经是宣威将军,但千牛卫中郎将的身份并没有被削去,这给他进宫也提供了很多便利。

    这小将军似乎来得很急。

    自从听说了“天定血脉活不过四十五岁”以后,他就好像陷入了一种艰难的困境,开始怀疑当初从军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是像段将军一样为先帝开疆拓土四处征战、一生却只能见得寥寥几面。

    还是日复一日地陪伴在她身边,珍惜每一刻,以免再有殿下那样的遗憾,连最后一面都错过了。

    他还没有想清楚。

    经历过君后离世后,霍凌最怕的事就是生死离别,一听说女帝染恙罢朝的消息,几乎都要吓得应激了,脑袋一热就进了宫,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一别于方才对燕荀的冷淡态度,邓漪一看见霍凌,便笑着说:“小将军莫急,陛下只是喝多了酒没睡好,睡醒了就没事了。”

    霍凌:“哦,好,那我还是等着吧。”

    少年将军想了想,反正今日无事,干脆走到内禁军那边,和他们一起守着殿门。

    他仰头望着皇城上方的天空。

    天朗气清,一碧如洗。

    这样四四方方的天空,他曾站在这里仰头看了好多年。

    却发现还是这里,最安心。

    到了正月,前去山南东道的秋月已传消息回京,大致汇报了一下山南东道的现状。

    山南道覆盖盆地平原等,之前闹过藩镇叛乱,二十年前曾有过不少百姓流离失所,经济与漕运上却是重中之重,秋月去打探了一下当地的商贾,严重的问题倒是没发现什么,甚至意外发现这里商业经营不错。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山南道的状况远比朝中所了解的要好很多,秋月在宫中时,皇帝批阅的许多奏折也有给她过目,自然知道山南道多发自然灾害,印象里发展滞后,每年上交朝廷的赋税也不多,甚至连贡品都要差一截。

    秋月在密信中写:“臣怀疑是山南东道节度使燕博易有意藏拙,其中或有缘由,陛下可派人查之。”

    裴朔那边,正月十四,立春之后,他也以巡察御史的身份抵达山南东道,一切从简,在燕博易的安排下住下之后,便开始按例照刷文卷。

    这二人,一明一暗,一个在衙门中忙碌,吸引了当地官员的注意力,一个在民间暗中奔走,女儿身虽惹眼,却也让人放松戒备。

    而燕博易之子燕荀,整日被关在后宫,消息与外界全然隔绝,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也不影响小皇帝传召他的次数渐少。

    这事是张司空亲自向女帝开口说的,说既然眼下是监察御史巡查山南东道的时刻,那身为天子,也应该和少召见燕节度使的儿子,以免让朝中官员们都觉得,天子会因为枕边风而处事偏颇。

    话是冠冕堂皇。

    但张瑾到底是为了天子名声,还是为了私心,他自己知道。

    兰君被召见的次数减少了一半,但侍衣却没有减少。

    因为傻子不用提防。

    或者说,就算不是傻子,他的威胁也犹如渺小的蚂蚁,不值一提。

    但姜青姝觉得有点不太好,因为她能看到灼钰的实时。

    【侍衣灼钰跪坐在殿角手握茶笕,看似专心打着茶沫,实际上看中观察着司空张瑾旁若无人地和女帝相处,怨恨张瑾的出现破坏了自己和女帝之间的感情,恨得眼睛都要滴血了。】

    姜青姝:“……”

    这里需要声明一下,朕实在没有这样的恶趣味!朕才不会像古早霸总那样一边跟别人秀恩爱还一边让某人跪在那看着,那很尴尬好不好!

    是张瑾这个逼。

    他就是要挑灼钰在的时候来,理所当然地把人家排挤了,仗着人家是“傻子”什么都不懂,打发他去一边。

    她见朝臣和见后宫的装束不一样,见朝臣自是要仪态端庄、有天子威仪,而见侍君穿常服就好了,随便穿寻常女子的裙子,怎么舒服怎么来,也不必戴冠冕。

    “陛下喜欢吃青枣还是樱桃?”

    她披着宽松的外衣坐在一边吃着糕点,张瑾就坐在她不远处,替她拿着笔批奏折,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抬头,“啊?”

    张瑾用左手食指指腹敲了敲面前的奏折,“河北道节度使上奏提及贡品之事,陛下喜欢什么,便让他多献些来。”

    姜青姝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樱桃吧,甜。”

    张瑾继续悬肘书写,写完了这一封,又去拿下一封,这种在学霸屁股后面划水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打着哈欠凑过去看,垂散开的乌发扫落在他的手背上,缠上了他晃动的笔杆,并且越绞越紧。

    张瑾只好停笔。

    他抬头。

    “陛下。”

    “怎么啦?”

    他看着眼前眉眼鲜活、却故意装傻的少女,再次垂下眼睛,淡淡说:“这支笔不好用了,借用一下陛下的笔。”

    “好。”

    他拿起案上的朱笔,抬眼看着她,她的发丝被狼毫牵着,眼眸水亮,离他近在咫尺。

    本朝女子多喜花钿,民间有言“小髻簇花钿,腰如细柳脸如莲”,便是女官也喜好装扮,唯独女帝最是简单,从不施粉黛。

    她盛妆也无用,满朝文武更没人敢直视她的脸。

    除了张司空。

    张瑾见过她涂脂抹粉的样子,很好看,他这一生都不会娶妻了,梦中若有,也当是这样的美色。

    张瑾忽然抬起笔尖,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第181章

    巡察使10

    一点朱红,红艳似火,瞬间点亮了她的眼角眉梢。

    姜青姝一愣,故作不悦,“放肆。”一边这样说,一边好奇地起身去找铜镜,照了照,觉得还挺好看。

    她回身道:“好吧,看在爱卿画技不错的份上,姑且原谅你了。”

    张瑾淡淡笑了,朝她招了招手,姜青姝又重新坐回去,看着男人伸手过来,修长的手指拨开她散落的乌发,去解缠在笔杆上打结的发丝。

    他的动作很专注,理好了她的发丝,还帮她掖在耳后。

    他做这些动作时,姜青姝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

    张瑾一贯对别人冰冷严肃,但自从上次与他解开心结之后,他便不知不觉对她放温柔了态度。

    也许是弥补。

    也许是认清了什么。

    甚至偶尔还淡淡笑一下,虽然笑容很不易捕捉,大多时候神色都很平淡。

    姜青姝扬睫望着他,张瑾被她看久了,微微抿紧唇,低声问:“在看什么。”

    “朕在想,司空这几日心情应该不错。”

    “臣……”

    他垂眼,重新拿起笔,“……的确心情甚好。”

    张瑾此生活到这个地步,早已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权当消遣。

    所以,旁人被物欲左右时,他反而能平静地坐在案前处理公务。

    处理案牍之余,若身边有心上人为伴,便够了。

    无须过多煽情,只要看到她心情就甚好。

    眼前的少女眼睛浅浅一弯,又趴在了他身边,下巴搁在手臂上,张瑾继续掖袖行笔,淡淡墨香掠过袖口,徐徐扑向她的鼻尖。

    不知过了多久,她有些昏昏欲睡。

    跪坐在一边的少年已经煮好了茶,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陛下……”

    少年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又迟疑着看向张瑾,似是有些踌躇无措。

    姜青姝起身接过茶,微抿一口,笑着跟他介绍:“这是司空。”

    “司空……”

    少年笨拙地叫他,又跑过去倒了一杯茶来递给他,清澈的眼眸纯真无害,好像只是出于纯粹的善意,男人没有接,嗓音平稳冷淡,“臣是外臣,侍衣是君,不必如此折煞臣。”

    灼钰的手,便愣愣地停在了半空中。

    姜青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来回,眼中若有所思,笑着说:“灼钰什么都不懂,或许只是觉得爱卿看着面善,才为爱卿奉茶,卿便接了吧。”

    她说着,还笑盈盈地看向灼钰,柔声问:“朕说的对吗?”

    少年笨拙地点头。

    “你瞧,侍衣这是一番好意。”

    她既开口,张瑾便抬手接过,没什么表情。

    “多谢。”

    灼钰朝他弯着眼笑,傻乎乎的。

    张瑾对灼钰毫无好感,之所以留着他,是为了堵外人流言,毕竟大臣和君王独处可以宣称是谈论政务,但若一天到晚都在,还不许宫人伺候,时间长了,也难免会有闲言碎语。

    有第三人在,便会好很多。

    这个傻子正好合适。

    渺小的蝼蚁,张瑾不放在眼里,就算偶尔跑出来露个脸,也颇为碍眼扫兴,这自然也只是权宜之计,暂时忍他,等以后处置完其他碍眼的人,就不必再如此了。

    比起灼钰,张瑾更想解决燕荀。

    他不是不清楚姜青姝为何频繁宠幸燕荀,山南东道为天下十道之一,乃国之心腹,政治军事皆是极其重要,山南东道节度使燕博易,某种程度上几乎相当于当地藩镇,如果想要彻底掌握山南道,首先也要稳住燕博易。

    小皇帝不确定燕博易是什么人,所以只是派人前去按例监察,如果燕博易不那么忠心也不好掌控,或许就要动他,反之,如果这个人可以支持新帝,成为她的左膀右臂,也有好处。

    张瑾和燕博易也算认识。

    燕博易受贬之后娶了谢氏女,得以抱上谢氏一族那棵大树,找到机会翻身,回来做了一段时间的京官,本有机会升吏部尚书之位,但恰逢张瑾意欲拉拢崔氏一族,暗中协助崔令之后来居上,燕博易落败,反而被排挤到了地方。

    此人确实有能力,能在比较穷的山南道一路做到节度使,谢氏一族被抄家后,因为谢临谢罪自尽,女帝赦免了一些谢氏族人,但文官们却群起而攻之,意欲弹劾昔日与王谢走得近的大臣,燕博易为了划清界限,果断地休了谢氏发妻。

    而燕荀,是后来扶正的正室之子。

    如果燕博易足够聪明,他就应该早点向天子投诚,作为外戚势力让天子如虎添翼,除了赵家那样功高震主的武将,外戚和皇权都是相辅相成的作用。

    如果他不聪明,他就会成为下一个靶子。

    今日之前,崔令之也对张瑾提过此事,说:“陛下派她最信任的裴朔去山南道,只怕是别有深意,就是不知燕博易聪不聪明,会不会按着陛下的意思……”

    张瑾淡嘲:“他聪不聪明,重要么?”

    “大人是说……”

    “他就算是个聪明人,也要让他聪明不起来。”

    他们会帮他做选择。

    燕博易倒了,后宫的燕荀就是死路一条,她身边就会少个碍眼的人。

    张瑾安静地饮茶、写字,不远处的线香很快燃尽,在莲花铜碟上留下一堆灰烬。

    她见他的墨快用完,百无聊赖地帮他去拿墨锭,却被抬手挡住,“会脏手。”

    她收回手,托腮看着张瑾自己舀水磨墨,又拿起那堆他已经写好的奏折,看了起来。

    她挑的折子,大多是地方上的。

    张瑾边写边问:“陛下最近关注山南道么。”

    “啊,还好吧。”

    她不想那么快表现意图。

    “成王乃先帝胞弟,亦是陛下亲舅舅,如今去那里已有二十年,陛下遣监察御史去巡查时,可再派官员去慰问一二,以示陛下看中亲情。”

    这倒是提醒了姜青姝一下,那边也算是“流放”之地,有一些早年被排挤过去的皇室,和她血缘关系最近的就是成王。

    先帝之所以不许除了天定血脉以外的皇子皇女参政,就是和成王有点关系。

    据说先帝刚登基的时候,能用的人也不多,皇家的兄弟姊妹都在朝廷中任职,不过后来成王仗着和先帝一父同胞,又比先帝年长,行事越发僭越,影响力颇高,又碍于手足亲情无法直接发难,才被先帝发配去了山南。

    据说那时成王还心有不服,时常闹腾,后来才安分下来。

    也是该关注一下。

    事后,姜青姝后派人去拜访成王府,成王姜道铄一听小皇帝谴人慰问,颇为惊异,连忙让王府上下都小心着点。

    很快,姜青姝就收到加急密信。

    邓漪见天子盯着密信看了许久,便问:“可是有不好的事?”

    姜青姝笑了一下,“朕这个舅舅啊,府中养了幕僚数十人,兴许还有私兵,暗中也与燕博易有往来。”

    邓漪闻言大惊,心道这成王难道有不臣之心?怎么还敢与节度使私下里有来往,这可是犯了君王大忌。姜青姝攥着手里的密信思索,心里有些疑问,可惜裴朔不在跟前,她也找不到什么人讨论。

    秋月说山南东道的情况比汇报给朝堂的要好,矿冶、纺织都发展不错,财政收入说不定也有所隐瞒,如果对方吞了一部分用于扶持成王势力,也不是没可能。

    但姜青姝又觉得对方没这么蠢,她这么随便一查就暴露了。

    姜青姝便又提笔,给秋月和裴朔各自写了密信。

    他们两个的一举一动,她也能从实时处监控。

    秋月用天子信物向县令亮明身份,借对方提供的假身份顺利蛰伏民间,又以画师绣娘之名四处打听消息,还混入了成王府。

    秋月虽然做了多年内侍省女官,但当年之所以被先帝赏识栽培,就是因为她才艺双绝,又很圆滑聪明。

    而裴朔在当地府衙审查案卷,按照往年监察御史的情况,那些人也都有了熟练的应对之策,也料定这次朝廷派来的人也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谁知这位裴大人,实在是有些不一样。

    他刚一过来,就要求他们把那些案卷文书全部搬过来,一个都不能缺。

    众人:“?”

    众官面面相觑,觉得这次朝廷派来的御史怕不是个傻子吧,那么多案卷他能看完?

    他们前去请示燕博易,燕博易便冷笑道:“让他查又如何,他也要有这个本事看完。”

    众人一想也是,便全按着裴朔的吩咐办了,等着看笑话。

    听说这个裴大人之前在刑部任职的时候很会熬夜加班啊?那你继续不睡觉啊,便是一天四十八个时辰,也休想吧这么多案卷看完。

    但裴朔又不傻。

    他直接点了一堆不同辖地官衙的人,让他们互相看,他自己再抽查他们看完的,如果发现不对立刻上奏将其革职,再挑选新的人,如此几次下来,谁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都老老实实审查,但这又少不得引发他们内部矛盾。

    此外,裴朔还亲自去民间行走,调查民意,还真查出一些冤案,大到抢占良田,小到鸡毛蒜皮的事,他全都较真。

    真的没见过这么较真的人。

    跟随在裴朔身边的官员悄悄提醒道:“裴大人适可而止,当心碰到什么不能碰的,惹来杀身之祸。”

    裴朔冷笑道:“他们若真来杀我,我倒是省了事。”

    那官员抹汗干笑,心道你还真不怕啊,这天高皇帝远的,发生什么还真难说。

    裴朔是死过一次的人,自是不怕生死,约莫用了半个月,他依次处理百姓遇到的不平之事,频繁上奏,最频繁的时候甚至一天一个奏折,每个奏折近三千字,连远在京城的姜青姝都开始觉得吃不消。

    毕竟不是什么大白话,古文字句扼要,看你三千字的奏折简直太费神了。

    裴朔如此,令当地官员都有些惶惶然,连燕博易也有些焦虑起来。

    燕博易府中近期有位新来的幕僚,才华绝佳,对朝政颇有见地,被燕博易奉为座上宾。

    此人道:“在下听说这个裴大人之前是天子近臣,好端端的派他做监察御史,别处不去,偏偏来大人这里,加上之前天子派人去成王府之事……大人可要早做打算。”

    燕博易原本没有多想,一听他这么说,立刻一惊。

    他喃喃道:“难不成陛下怀疑我和成王……”

    燕博易的确和成王私下有往来,那是因为小皇帝登基之初,谁都觉得这个天子很无能,怕是坐不稳位置,燕博易自然是要多押注几方,以备局势有变。

    他胆子还没有那么大,没有直接给成王提供兵马什么的,而且自从谢家倒了之后,他明白了女帝并非表面那么无能,就减少了和成王的往来。

    但之前的事如果被挖出来,对他也极为不利。

    心虚者自然会想多,那幕僚观察着燕博易慌乱的表情,又道:“大人可要早做打算,如果天子真有这方面的意图,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在下认为,若有必要……”他说着,抬起手掌对着喉咙,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燕博易沉声道:“不可!监察御史若死在我的辖地,我必难辞其咎。”

    幕僚道:“大人找个替罪羊便是,这裴大人近日动了那么多人,这穷山恶水易出刁民……若有个不明事理的暴民杀了他,大人再及时上奏请罪,也好过被发现和成王的事。”

    燕博易沉默不语,心里却有些动摇。

    他如今也有向皇帝表忠心的意思,不过君心难测,就算他想老实本分,皇帝也不一定对他放心。

    可是,他的儿子最近在宫中受宠……

    皇帝再绝情,应该也不会如此。

    事态的变化就是从燕荀开始的。

    燕荀思念家人,一心想写家书,可惜一直没有胆量去求得恩典,近日侍衣灼钰伴驾的次数明显已经压过了他,燕荀好几次求见陛下都碰壁,眼看着恩宠渐少,以后想求家书只会更难,燕荀开始急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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