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打蛇要打七寸。

    张瑾可以冷静地镇压京城叛乱,前提是,事情不牵扯到他的弟弟。

    张瑾已经很防着谢安韫了,只是纸包不住火,越是竭力掩盖的真相,越是容易不堪一击。

    如今的少年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也不会只一昧地听兄长的话了,在少年心里,固然他的兄长永远都最疼他,他也相信兄长不会做任何伤害他的事,可是他又知道,在别人眼中的兄长,是个手染鲜血、不择手段的人。

    朝野上下,莫不害怕张相。

    张瑜很想信他,但很难。

    兄长为什么不说?除了要对七娘下手、怕他阻止以外,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不说的理由?究竟是什么理由,就那么难以启齿?

    于是,一个不能说,一个无法想通,这兄弟二人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这短短的一会转移注意力,就足以令率兵攻入京城的郜威等人冲破皇宫南面,长驱直入。

    这就是谢安韫的目的,让张瑜拖住张瑾,让张瑾转移注意力,从而失手。

    张瑾听到下属禀报此刻战况,再也顾不得张瑜,命人将张瑜带回府中,转身要纵马入宫稳住大局。

    张瑜听闻京城有叛乱,有些怔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妨碍了大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看着兄长要离去,连忙挣脱了那些侍卫,拦在了张瑾的马前。

    “如果你不曾骗我,那就让我跟你一起。”他仰头望着张瑾:“我也可以帮忙。”

    张瑾无奈,闭了闭眼。

    “好。”

    那一夜的京城,几乎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昼。

    张瑜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兄长身边,随着他一起平定京城的乱子,许许多多的人都看清了这少年俊秀漂亮的脸,他再也没有掩盖自己的身份,堂而皇之地面对那些文武官员。

    京城内外叛军厮杀,流箭漫天。

    张瑾部署周密,拢着袖子站在宫门的城楼上,代表着当朝宰辅的官服在夜风中飘摇,四周冷风肃杀,如刀剑刮过耳畔,血和火的味道充斥肺腑。

    他俯视着下方的乱军,指挥他们一步步围杀那些叛军。

    张瑜拔剑跃下几十丈高的城楼,莹雪剑刹那出鞘,雪光四溢,顷刻间杀落十人,剑上竟不见血。

    天子之剑,本就是用来斩杀敌军,平定疆土。

    那一夜的叛乱持续了很久。

    到最后,也无须张瑾再说什么,一些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因为那些人望着张瑜的眼神很复杂,有着惊讶、探究、羡慕、鄙夷、八卦,和那日京兆尹的眼神一样,代表了很多很多。

    他上一步,那些人居然后退一步,对着他恭敬地行礼。

    也不是对着他。

    是对着他手中的剑。

    张瑜垂睫,突然说:“我明白了。”

    他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少年眸底蕴着水光,突然抬起袖子擦了擦快要滴出来的泪,随后他用力地握紧手中的剑,咬紧牙关强撑着,看向兄长,“她在哪。”

    “你可以等她回来。”

    “不好。”

    少年眼尾薄红,睫毛在风中轻颤,像是强忍着什么。

    “我现在就要见她,谁都别想拦我。”

    他没有说见她干什么,是去保护她,还是将这一切问个清楚、彻底了断、发泄怒火?

    江湖侠客,从来就是快意恩仇,眼里揉不得一点点沙子,张瑜曾经大言不惭地说过,他讨厌当今皇帝,皇帝养出了这么多贪官污吏,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也曾说过,他不喜欢别人骗他,行走江湖所遇到的居心叵测之人,早就被他给杀了。

    可那人如果是七娘呢?

    张瑜不在乎会不会因冲撞皇帝而获罪,他就是一定要见她。

    于是,天边太阳初升时,这感情纯粹炽烈的少年骑着马,一路朝着南苑的方向飞奔而去。

    近十月的晨风还捎着料峭寒意,少年身下的马蹄扬起一片烟尘,衣袂和高束的乌发在风中飒然飘摇,脸颊上还沾染着厮杀后残留的血迹,然而他的眼睛太过漂亮清澈,比天边的太阳还要灼热而刚烈,好像要将自己直接燃烧起来。

    就这样,寻常人路上至少要走一日的路程,他却只用了大半日,正好赶上了南苑生变。

    他也终于见到了她。

    他来得很巧,正好看到她在危险中,谢安韫在和她对峙。

    此时此刻,谢安韫看到这少年出现,好像很得意,他设计了这一切,笃定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容忍被利用,就像他刚知道张瑜的存在一样,张瑜那么讨她喜欢,他又能容忍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吗?

    不能吧。

    否则他怎么会追到这里来?

    谢安韫已经心生杀意,那他不妨让这一切更乱一些,他用一种近乎落井下石的语气说:“你还不知道吧,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张瑾之所以一直瞒着你,根本就是因为他自己喜欢女帝,你说他怎么能向你开口呢?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比你亲密多了。”

    张瑜没有说话。

    他一手握着弓箭,望着七娘。

    她也望着他。

    姜青姝一边很恼谢安韫在拱火,一边又感到极为沮丧,她真的没有想到,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现在,阿奚会出现。

    如果现在没有别人,她甚至可以亲自向他道歉,可是她现在是皇帝,她不能。

    她的手攥得失去知觉,表情努力在镇定。

    阿奚现在不会乱来的,以她对他的了解,她信他不会。

    就在此时,她看到少年骤然抬起弓,箭搭在弓弦上,锋利的箭尖对准她。

    三棱铁镞,寒光四溅。

    她心底骤然泛冷。

    耳边传来谢安韫失控的笑声:“哈哈哈哈,就是这样,恨她吧,她利用了所有人,她接近你,无非是因为你是张瑾的弟弟,她和君后都有了孩子,你以为你算什么?”

    姜青姝脸色发白,却依然不避不让,静静地望着阿奚。

    她不信,他会伤害她。

    她和阿奚相处那么久,她相信她的判断,否则也不会亲手送他剑。

    阿奚不是这样的人。

    女帝固然镇定,然而她身边的梁毫已经惊骇无比,他几乎和薛兆同时上前,梁毫急忙左右挥手道:“快护驾!”士兵们举着盾,如潮水般聚拢起来,纷纷将天子护在身后。

    可他们慢了一步。

    就凭现在的局面,如果张瑜想杀谁,没有人能拦得住。

    少年缓缓地拉满弓。

    “咻!”

    弓弦发出急促的气鸣声,箭羽唰地划破空气,反射着林间细碎的日光,犹如一道霹雳惊电,直劈而下。

    然而箭锋一转。

    正对着谢安韫的方向!

    姜青姝怔住,谢安韫表情骤变,猛地后退一步,虽稍稍避过心脏,然而下一刻肩胛剧痛,痛得钻心。

    “郎君!”陆方大喊道。

    陆方惊慌地想冲上去,然而下一秒,少年再次搭箭,眯着眼睛瞄准谢安韫。

    三箭齐发。

    “咻”

    “快!保护大人!”

    对方阵型大乱,谢安韫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猛地扯过离自己最近的士兵,以对方的身躯作肉盾,挡住剩下几箭。

    于此同时,少年足尖一掠,朝着少女的方向掠来。

    “护”

    梁毫见状又要大喊。

    下一秒,莹雪剑剑光唰地直逼面门,硬生生看得他眼皮子一跳,让他接下来的话被掐断了喉咙里。

    张瑜没有看所有人,而是上前一步,对她伸手。

    “手给我,我带你杀出去。”

    姜青姝望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垂睫,望着他朝她伸出的手掌,少年的手指白皙修长,尤为漂亮,稳稳地伸在她的面前。

    “好。”

    她伸手。

    他紧紧地握住了她。

    第124章

    死则同穴6

    张瑜如今的武力值是98。

    他带着她腾空掠起的瞬间,局势骤然改变,姜青姝紧紧揽着少年纤细有力的腰,对上谢安韫猩红的双眼。

    他说:“追上他们!杀了他们!”

    又是一个被情蒙蔽的傻子。

    谢安韫捂着受伤的剑,几乎恼羞成怒,他的嗓子喊得近乎声嘶力竭:“弓箭手呢?弓箭手在哪里!让弓箭手来!别让他们离开,我要让他们今天都死在这里!”

    姜青姝紧紧地埋着头,把脸埋在张瑜的胸口。

    张瑜抱紧了她,“别怕。”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

    少年揽紧她的后脑,趁着她没抬头看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把眼睛里的烫意逼回去,免得这么丢人地在七娘面前哭出来,他已经没出息地在兄长面前哭过了,现在不能再丢人了。

    他不会伤她。

    他早早就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永远都不会伤害她。

    一开始在京城知道真相的时候,他真的很想很冲过来质问她,可骑马赶过来的路上,他的脑海中回闪过很多与她相处的细节。

    初遇时,她就漫不经心地说过,她已经嫁人了,只是他当成了玩笑话。

    后来,她不止一次地跟他说,他们可能不合适。

    崔娘子成婚之前,她一直不肯见他,大抵是想让他死心。

    后来她亲自送他莹雪剑,她和兄长一起去京兆府帮他解围,她的手受了剑伤。

    种种迹象,其实都在告诉张瑜一个真相。

    约莫她自己也知道快瞒不住了,于是,他教她骑马射箭时,她突然望着他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看到的这样,那你也要相信,我并没有任何伤害你的意思。”

    他不假思索:“我当然相信。”

    她却固执道:“你现在说相信,等到了那个时候,也未必会相信。”

    其实她早就想说了吧。

    只是她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也许,是他给她带来了困扰。

    这少年并不是个自卑敏感的人,可他却越想越难过,因为一夕之间,本满心以为是自己的东西突然不再属于自己,他满心喜欢的心上人,早就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他幼时失去了一只小兔子,如今好不容易长大啦,他心爱的小兔子却又丢了。

    少年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用尽全力的。

    剑光环绕着少年周身,替她格挡开一切的危险。

    他的怀里,最是安全。

    姜青姝不是感觉不到阿奚的异常,一向性格顽劣、爱跟她说笑打闹的少年,今天突然就没有再笑过了。

    他很难过。

    她心里不是滋味,环紧他的腰,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胸口,想安慰却不知从何开口。

    这世间,总有许多无法两全其美的事。

    如果她最先遇到的人是他,如果他不是张瑾的弟弟,亦或是她并不是女帝、不需要肩负责任、她的夫君并不爱她,也许她真的会爱上他,和他远走高飞。

    她也舍不得让他难过。

    否则,她何必隐瞒到今日。

    姜青姝并非冷血无情之人,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也偶尔会为了有些人有些事感到开心和温暖,只是她一直在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要沉迷其中了。

    太清醒的人,终究会伤害痴情之人。

    姜青姝强行平复情绪,从袖中拿出一支响箭来,轻轻递给他。

    “对着天空,把它射出去。”

    张瑜接过箭,“好。”

    他很快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放开她,对着天空射了一箭。

    嘹亮清脆的响箭声,回荡在四周。

    以此为讯号,埋伏在深谷之中的伏兵尽数出动。

    后来的事,不必再说。

    姜青姝计划周密,绝无可能给对方还手的机会,谢安韫又生生受了张瑜一剑,几乎败局已定,京城那边,张瑾也早已平复了叛乱。

    只剩下南苑那边。

    而那边,赵玉珩早已令赵德成安排周密。

    对方误以为神策军这边的武器早已被撤换,连马匹的粮食之中都下了泻药,故而很是轻敌,赵德成的确是故意用损坏的弓箭演了一出戏,在对方完全松懈之事,突然又换上了杀伤力更为巨大的武器,一举反攻。

    谢党的叛军,本来已经掌控了官员和宗室作为人质,如果其他人敢轻举妄动,那么他们就会杀了这些人,鱼死网破。

    但出了一个变数。

    那就是谢临。

    裴朔和那些被控制的人一起,也亲眼目睹了谢临和谢安韫对峙的场面,虽然谢安韫拿捏了谢临的命脉,料定谢临不敢带着谢氏全族赴死,但裴朔知道,谢临是不想反的。

    在前世,谢临身为太傅,虽也喜好揽权,也总是提拔无能的谢氏子孙入朝为官,却从未做过任何不敬君王之事。

    他们受到礼仪纲常的熏陶,君臣尊卑,早已扎根在了他们的心里。

    如今活到这个年岁,谢临早已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求子孙兴旺、身后之名光明磊落,不会落得人人唾骂、遗臭万年。

    也许他懦弱怕死,为了全族安危,没有在谢安韫谋反的那一刻阻止,然而谢安韫称帝后,他拒不承认谢安韫的帝王之位,绝不行朝拜天子之礼,甚至领着谢氏子孙与之对抗,最后被谢安韫软禁起来。

    反抗谢安韫的谢氏子弟,相继被杀。

    剩下的人,则尽数尊谢安韫为帝。

    只有谢临还不肯低头。

    没有多久,谢临粒米未进、滴水未饮,留书一封斥责其子不忠不孝不义,孤零零地死在了屋子里。

    可见谢临最终还是看清了这一切,裴朔至今回想起来,也有些唏嘘,这一世谢安韫到底还是重蹈覆辙了,有些人野心勃勃,不惜牺牲掉一切,有些人却根本别无选择,只能沦为牺牲品。

    可天下安定,有些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裴朔趁着那些把守的士兵没有注意,来到了谢临面前。

    “谢大人。”

    谢临已经被气得有些头晕,闻声抬眼,没想到居然是裴朔。

    裴朔说:“谢大人是天子之师,下官相信谢大人是忠君之人,这一切皆是谢尚书所逼迫,其实,谢大人若要保全谢氏声誉,也并非无路可走。”

    谢临怔然,“你说什么。”

    裴朔微微抬起右手,将袖子往上拉了拉,隐约有寒光闪过。

    这是一把匕首。

    裴朔注视着谢临的眼睛,缓声道:“谢氏一族,曾有过数任品行贤德的宰辅,也曾有子弟上过疆场、为国尽忠,如今仅出一个乱臣贼子,何以掩盖这谢家列祖列宗的累累功绩,何以影响这百年来的声名。”

    “谢大人心里明白,该怎么做。”

    谢临注视着那把匕首,没有说话。

    也许,他心里隐隐有答案,可是时到今日,终究过于悲凉,难以接受。

    裴朔又说:“下官只是区区门下省给事中,人微言轻,但下官可以向大人保证,只要大人能即刻立场,令在场的文武百官都看清谢大人的忠心,以陛下之仁慈,又如何会真的诛灭谢氏全族。”

    “如此,也能挽回如今的大局。”

    谢临沉默。

    许久,他叹了一声,闭目问:“你以何名义保证。”

    裴朔说:“以天子之名。”

    是天子亲口许诺过的。

    谢临终于明白过来,“看来,陛下早已料到今日之事了,她……果真已经是个合格的帝王了。”

    裴朔微微一笑,道:“陛下的确早有察觉,谢尚书败局已定。所以,谢大人今日之行,实属大义。”

    谢临颤抖着右手,缓缓接过裴朔手中的匕首,握紧在手中,随后他扶着墙,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好几次差点跌倒,裴朔连忙伸手搀扶他。

    他低声说:“如果陛下真的能饶过那些无辜的谢氏子弟一命,老臣去了九泉之下后,也会在心里感激陛下,死而无憾。”

    裴朔笑容微微敛去,注视着谢临。

    “下官向大人保证。”

    谢临大笑了起来,连连道了几声“好”,随后拿着那把匕首走了出去。

    那一日,在场的很多人,都亲眼目睹谢太傅是如何站在那里,对大昭历代帝王、谢氏列祖列宗代其子谢安韫向他们谢罪,连守卫的士兵看到谢临如此,都惊疑不定,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随后,谢临将匕首直直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血溅三尺。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有人声嘶力竭地哭喊,有人喊着救人,还有人痛斥这些胆敢谋反的叛军,这毕竟是谢安韫的亲生父亲,守卫的将领见谢临自戕而死,也彻底惊呆了,慌了神。

    他们一乱,赵德成和姚启便合力击杀这些士兵,将被劫持的人尽数救出。

    谢安韫被活捉。

    他终究是败了。

    至此,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姜青姝高踞马上,诸武将纷纷在马下单膝跪地,沉声复命。

    “启禀陛下!金琮、孙辽等人殊死抵抗,臣已悉数斩杀!西边已平定。”

    “启禀陛下,南面已经平定,除了御史房陈等三位官员受伤以外,其余人安然无恙。”

    “禀报陛下,臣已重新巡查完四周,确认叛党已被肃清完毕。”

    “启禀陛下,京城与南苑之间的传讯士兵的尸体已被杀,方才京城已重新派人传讯,那边的叛乱已悉数平定。”

    “……”

    他们一声一声,事无巨细地回禀。

    姜青姝静静地坐在马上,看着地上遍地惨死的尸首,安静地听着他们禀报。

    她的侧颜威严而平静,隐隐透着寒意。

    “好,把剩下的叛党悉数下狱,由朕回京后再议定如何处置。”

    “是。”

    “整顿一下,朕要即刻归京。”

    “臣遵命!”

    张瑜就站在远处,就静静地望着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七娘,这一瞬间,他好像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兄长的影子。

    她和阿兄一样,只将最温柔的一面给他看。

    但其实……

    这样的一面,他也是喜欢的。

    他多喜欢七娘,喜欢到只要是她,他好像都不排斥,自以为讨厌和权力沾边的东西,可如果那是七娘……他似乎又没了原则。

    张瑜心里难受,微微垂睫,望着手中的剑。

    姜青姝吩咐完,偏头看向树影下独自一人黯然神伤的少年,他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她一时沉默。

    她吩咐身边的人:“你们都退下。”等他们离开后,她翻身下马,正想要走过去,忽然听到一声急促的“陛下”。

    那声音近乎是在嘶喊出来,凄厉无比。

    她猛地回头。

    只见霍元瑶满脸泪痕,近乎是朝着她连滚带爬过来,瞬间跪倒在了她面前,哭着大喊道:“陛下……陛下……求求你去看看君后吧,殿下他……”

    第125章

    死则同穴7

    君后?

    姜青姝闻得此言,蓦然一怔,低眼看着她,沉声问道:“他怎么了?”

    霍元瑶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音断断续续:“他……他为了引谢安韫提前动手,果然不惜牺牲自己……臣听陛下的,换了药,本来拦住了,可臣没想到……他手上竟然还有毒药……”

    姜青姝面色骤变。

    他竟然……

    竟然真的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她眼皮子狂跳不已,心中霎时好似堵了一口气,沉甸甸的。

    霍元瑶哭着哀求:“求陛下快点过去……臣好怕……好怕殿下他……”

    姜青姝闭目道:“好,朕这就过去。”

    原本她想过去跟阿奚说说话,免得他太过难过,此时那树下的少年也听到这边的动静,抬眼朝她看过来。

    两人的眼神隔空交汇。

    他的目光在姜青姝和霍元瑶身上停留片刻,乌黑的眸子被树影笼罩着,顿时满是黯然,却迟迟没动,似乎是在看她过不过来。

    姜青姝咬咬牙,转身而去。

    张瑜顿时抿紧唇。

    见她如此焦急地转身离开,少年黯然地抱紧怀里的剑,羽睫颤了颤,却还是下意识站直了,默不作声地追了过去。

    他跟在她身后。

    跟得很紧,好像生怕她把他丢了。

    姜青姝脚步稍滞,却没有回头,他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只低声说:“我跟你一起。”

    兄长不在,他在这里没有其他熟悉的人。

    她去哪,他就去哪。

    她心尖骤软,轻轻“嗯”了一声,又大步朝前而去。

    一路上,她一直在疾声问霍元瑶情况。

    “太医可在?”

    “有……太医随时候着,秦太医也在,只是眼下这情况太严重……他们都有些束手无策……”

    “君后现在如何?”

    “殿下一直意识模糊,还吐了血……太医说……要是再这样下去,可能就真的凶多吉少……”

    霍元瑶说着,不受控制地哽咽了一声。

    她硬生生替赵玉珩挡了谢安韫的一剑,此刻脚步有些蹒跚,却还是强忍着疼往前走,双眼憋得通红,话还没说完,眼泪便掉个不停。

    姜青姝见了,示意侍从将她扶下去。

    然而,越见霍元瑶如此,她心里也越是乱糟糟一片。

    她令自己冷静,不要慌,可短短几步路,却好像变得极为漫长,那些担忧在心里越撕扯越深,好不容易来到殿外,远远就看到一群人在来来回回忙碌着,每个人的神情皆很慌张沉重。

    秋月也在。

    见她过来,她快步上前来行礼。

    “陛下。”

    “不必行礼,里面情况如何?”

    她径直从秋月身边掠过,衣袍带起一股冷风,秋月连忙转身跟上,急急道:“殿下他中了毒,臣已经让戚容看过,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那毒……只怕是陛下手里的那颗……”

    也不必秋月再说。

    姜青姝已经看到了赵玉珩,她猛地停了下来。

    她怔怔地立在那儿,目光穿过那群忙碌的人影,看见了静静躺在床榻上的男人。

    他长发散开,侧颜苍白,好似被雪冰封,双眸紧紧闭着,无声无息。

    毫无生气。

    她四肢百骸流动的血液瞬间好似凝固一般,梗在心里,呆呆地看了很久,迟迟没有动。

    然而她才看了一眼,便有人立刻将她拦住,挡住了她的视线。

    “陛下止步。”

    许屏的脸色也很是难看,强撑着拜道:“里面情况混乱,还请陛下先莫要进去,太医们都在全力施救,以免血光冲撞陛下。”

    姜青姝冷声道:“让开!”

    许屏站得极稳,不敢让。

    然而小皇帝已经压抑不住心头急火,有些冲动起来了,直接要硬闯,许屏连连后退,见实在拦不住,便急急道:“这也是殿下交代臣的事!”

    “……什么?”

    姜青姝脚步猛地一滞,回头盯着许屏,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许屏不敢直视女帝的眼睛,双眸望着地面,嗓音越发低,“君后意识还在时,亲口吩咐臣……如果陛下中途赶来,就让臣一定要拦住陛下,殿下一向不喜欢狼狈,更不想被陛下看到他如今的样子……”

    因为他知道,她看见会难过。

    他不希望她看到他为了她落得如何凄惨,既是他自己的选择,何至于再折磨生者,令她看到那一幕,或许她会很久很久都无法摆脱那段阴影。

    所以,别让她进去。

    赵玉珩意识尚在时,一字一句,对着许屏说了这话。

    这是他的请求。

    请她成全。

    姜青姝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要求,彻彻底底地呆在了原地,正在忙碌的秦施看到她,连忙过来道:“陛下。”

    他似乎想说什么,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满眼哀戚,似乎已经放弃了希望。

    “陛下恕罪,老臣实在是医术有限……”

    秦施这一回,是真的没辙了。

    如果赵玉珩一直听他的话,肯愿意好好养病,那么他还可以一直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秦施本以为不会再出乱子了,毕竟,他并非看不出君后如今的求生之意。

    谁知道,谢安韫突然下手谋害他。

    秦施一思及此,便恼恨痛惜,恨不得活生生掐死谢安韫,可这也换不回君后安然无恙。

    除了知道内情之人,所有人都以为,是谢安韫谋害他。

    姜青姝心里却最清楚真相是什么。

    她似是没站稳一般,往后踉跄了一步,伸手扶着墙壁,攥着门框的手不断地用力,沉默许久,又近乎不甘心般地问:“他还能坚持多久。”

    “臣还在竭力用药引产,只是陛下一直昏迷不醒,这实在是不好下手,臣现在也不能保证皇嗣……”

    她骤然打断,“朕不要孩子,只保他。”

    秦施顿时哑口无言,他也是头一次听到皇帝当面斩钉截铁地说,她不要这个孩子,只要保君后。

    自古帝王,大多更重血脉。

    秦施内心五味杂陈,感动于帝后深情,却也着实没有办法,只好抬起双手,对着她倾身拜了拜。

    “臣现在只能尽力用药拖延时间,至于其他,请陛下,恕老臣无能……”

    姜青姝的双手不断地攥紧,沉默不语。

    说罢,秦施叹了口气,转身回去继续忙碌了,

    只留下姜青姝独自站在原地。

    她看着忙碌的众人,真想进去看看,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或是唤一唤三郎,或许他听到她的声音,就可以醒过来了,可一想到许屏的话,终究还是心生犹豫。

    她的身后,秋月已经小跑着追上来,看着陛下紧绷又黯然的侧颜,轻轻唤了声“陛下”。

    她闭了闭眼,“跟朕过来。”

    她拂袖转身出去,秋月跟随她来到殿外的一棵树下,她问道:“你说那毒药是朕手中那颗,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秋月见四周无人,这才上前一步,悄声道:“那药是戚容所制,戚容最为了解,臣听她这么说时,也极为惊讶,但臣只敢等陛下来了再说,不敢声张一句。”

    “立刻叫戚容过来。”

    “是。”

    片刻后,戚容被秋月叫过来,不等女帝亲自发问,就直接道:“回陛下,臣为君后诊过脉,几乎可以笃定,这药就是臣给陛下的那颗,臣随师父日夜修习医术,此用药手法除了师父,几乎寻不出第二人,断不可能是巧合。”

    那颗药明明应该好好地放在殿中,那么,又是谁做的?

    姜青姝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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