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那就让他出去!”

    谢安韫的嗓音竭力压抑着疯狂,额角青筋跳动,而他的眼前,一行字正在迅速闪动。

    【谢安韫忠诚100】

    【谢安韫忠诚100】

    【谢安韫忠诚100】

    【谢安韫忠诚100】

    【谢安韫忠诚100】

    ……

    他的忠诚其实早就已经是最低值了,不管怎么减,也依然还是100,然而不断刷新的提示挡住他狠戾的眼睛,扭曲得令人汗毛倒竖。

    像是恨不得把她活吃了。

    姜青姝知道,她现在不能单独见他。

    谢安韫此刻极有可能杀了她。

    没开玩笑。

    这种疯子根本不怕死,而且还是死都要拖着所有人陪葬的类型,他的数据本就最容易弑君,之前他总是被她若即若离的态度吊住,然而遇见阿奚之后,他就已经要发疯了。

    早在昨天,姜青姝就有了心理准备。

    首先是,以御史大夫宋覃为首的一众文臣,弹劾兵部尚书谢安韫当街打人。

    随后,她查看了实时。

    【兵部尚书谢安韫听到茶楼有人在聊女帝的风流韵事,愤怒之下命令侍从把他们拖出去殴打。】

    是因为她啊。

    【江湖侠客张瑜正在茶楼听八卦,突然看见兵部尚书谢安韫派人殴打百姓,出手相助。】

    【兵部尚书谢安韫看到江湖侠客张瑜手中的佩剑,认出这是开国女帝所用的莹雪剑,大为吃惊,质问来历。】

    【江湖侠客张瑜拒绝出示兵器,与兵部尚书谢安韫发生了口角,对谢安韫产生杀心。】

    当时的姜青姝:“……”

    她家阿奚这么善良好脾气的一个人,也就只有谢安韫这厮能让他想当街了结他了。

    好在,京兆府尹及时赶来,制止了此事。

    姜青姝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是掉马了,不过,实时接下来并未刷新阿奚的异常动向,所以她初步断定,阿奚还不知道。

    以他的性子,要是知道,闯皇宫都干得出来。

    这也是她赠剑给他的原因当初在河边,阿奚亲口对她说,他愿意闯皇宫逼皇帝收回赐婚圣旨,也正是这样的话,让她预示到了未来阿奚可能真会做这样的事,这才将莹雪剑赐给他。

    既然或早或晚,他都会知道真相,那她便也提前做个准备吧,为那少年的坦荡正直,也为他日复一日地为她写信。

    见莹雪剑,如见天子。

    宫中禁军不得贸然射杀。

    如果某一日,他因得知真相而要闯皇宫见她,她也会赦免他私闯皇宫之罪。

    不过也仅限于阿奚了,除了阿奚以外,任何人都别想放肆。

    一个时辰前,实时再次刷新

    【兵部尚书谢安韫得知了江湖侠客张瑜的身份,认为自己被女帝欺骗了许久,愤怒和悲伤席卷着他,决定入宫当面质问。】

    谢安韫知道了。

    愤怒和悲伤?有什么好愤怒和悲伤的呢?她本来就不属于他,她想对谁好、和谁走得近,都是她的自由不是吗?不过或许也恰是如此,他才那么想夺她的帝位,将她永远囚禁起来吧。

    她瞧着眼前男人精致俊美、却阴鸷愤怒的脸,觉得好笑。

    “朕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没有必要问,朕也给不了你什么回答。”

    “陛下喜欢他?”

    “还行。”

    “那臣呢?”

    “不喜欢。”

    “他不知道剑的来历,陛下这么激怒臣,就不怕臣告诉他?”他双眸泛红,咬牙问。

    她淡淡反问:“哦,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阿奚知道又如何?

    她抬手掩唇,因为刚睡醒,还有点困困的,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才道:“你可以去试试,不过,可要带够高手,小心他杀了你。”

    又是这样。

    她又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谢安韫最恨的就是她这副慢条斯理、心安理得的样子,明明罪魁祸首是她,可她永远摆出这一副姿态,衬得他好像是在幼稚地胡闹。

    他眸底火起雪融,水色晃动,映着宫室内排列的十二铜灯,恍如一滴泪光。

    但他的神色依然凶狠而冰冷,似乎是用以强撑着瓦解崩溃的心,嘲笑道:“呵,陛下真是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已经这么多次了,臣果然不能对你抱有什么期待。”

    姜青姝:“……”

    哈?

    他还对她抱有什么期待啊?

    她一时无言,扬起脸探究地望着他,然而谢安韫已经偏过头去,防止她看见自己眼角流泪的可笑样子。

    他闭了闭目,那张冰冷的脸再也没透出过温情,只狠戾道:“陛下,臣真是后悔喜欢了你。”

    然而,困兽犹斗。

    他已经挣脱不出来了。

    姜青姝觉得他现在很不对劲,她真的很想说你冷静冷静,现在禁军都在外面守着,随时能冲进来,虽然他现在动手的话她就有借口抄谢家了,但她还没做好准备呢。

    她也不是故意要气他的。

    她就是不喜欢他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种事怎么可以勉强,他与其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还不如去找喜欢他、会对他好的人。

    何必呢。

    姜青姝其实很费解。

    每次她一有什么事,他比任何人的反应都来得强烈,其实真的没必要,他要是不这么恋爱脑,她抄王家也不会这么顺利。

    她在警惕他突然冲过来要杀她,谢安韫上前一步,她立刻绷紧了脊背,他盯着她的脸,像是恨不得把她这副样子烙印进骨头里,随后转身说:“臣告退。”

    他就这么走了。

    只是背影看起来很是萧索狼狈,许是因为他冒雨而来,官服上还是未干的水渍。

    冒雨而来,报恨而归。

    大雨滂沱,拍打在男人俊挺的面颊上,冲刷过了一切痕迹。

    雨霁之时,同一时刻,清净的素雅小院内,兄弟二人相对而坐。

    弟弟问女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兄长沉默很久,才缓慢地开口说:“陛下无情擅权,比之先帝,谋略虽少,却擅伪装,绝非善类。”

    少年似懂非懂,关切道:“那阿兄要小心,我听说朝堂危机四伏,你更要小心。”

    尤其是不要再那样徒手握匕首,不要命的护驾了。

    兄长不会武功,就算身体强健,阿奚也很担心他,如果那不是高不可攀的皇帝,他说不定真气得要闯皇宫出出气。

    反正女帝也不是什么好人,阿奚猜的。

    张瑾受伤的掌心还在隐隐发疼,他微阖双目,轻轻应了一声,“不必担心。”

    “我就知道,这个皇帝肯定不怎么样。”

    少年聊了许久,最终笑着弯起一双漂亮的眸子,非常骄傲地得出一个结论:“果然我的七娘才是最好的。”

    呵,是吗?

    你的七娘骗了你啊,傻孩子。

    这傻孩子,整天恨不得抱着七娘送给他的剑睡觉,一天写书信七八封,即使心爱的女子迟迟不来见他,他也可以自我安慰说是她不方便、她太忙了,然后继续开心地傻等下去。

    他从来不会以最坏的角度去想他的七娘。

    按他自己的话说,便是:“我既然都喜欢她了,当然是要完完全全地信任她,如果我对她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我何必喜欢她?”

    天真的理由。

    偏偏这样坦荡的话,张瑾一辈子也说不出来。

    张瑾偏首看向外面飘摇的雨幕,一时之间心绪起伏,烦躁难耐。

    第99章

    眼前人1

    谢安韫走后,姜青姝就没什么心情继续打盹了。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虽然系统并没有提示她有什么重大数值变化,但这或许是因为谢安韫的忠诚已经是最低了,在已经降到底线的情况下,他接下来的心境变化就已经不能用数值来呈现了。

    他不对劲。

    如果单纯跑到她跟前来发泄抱怨一通倒好了,但最后他克制住了。

    越克制,越易反弹。

    姜青姝觉得自己要做好一些严密的准备,防着谢安韫暗中发疯,至少在西北战事上,不能给他任何动摇自己决策的机会。

    她披好外衣,对站在一侧的王璟言说:“去把秋月叫来。”

    “是。”

    王璟言微微一笑,转身去了,片刻后,秋月入内行了一礼,温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姜青姝走到案前坐下,一边翻起那堆涉及军情、被她着重挑选搬到后堂批阅的奏折,一边淡淡道:“朕记得,前几日南方又进贡些了夏季的果蔬?”

    秋月滞了滞,似是在回想,片刻后点头:“是,是一些化州橘红、黄岩蜜桔、西瓜荔枝等,依照往年惯例,给诸太妃、君后以及宗室各送了少数,还剩多数,内府局都给陛下留着。”

    这些被古人视为贡品的珍奇水果,姜青姝倒是不太稀罕,而且运输过程中大多口感丧失,味道简直是和现代差远了。

    她道:“再备一些,加绢帛五十匹,分别为左右二位尚书仆射送去,便说是近日战事紧张,太傅和张卿师长百僚,定天下纲维,不可有失,凡事耗费心神,朕加以关怀。”

    “是。”

    秋月领命,转身就要去办。

    送赏赐这种事不同于颁旨,如果皇帝没有私下里对臣子的吩咐,让底下的内官去做就可以了,但秋月却亲自动身,姜青姝稍微留意到了,叫住她问:“邓漪呢?”

    秋月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邓漪先前拦谢尚书,被推了一下,虽然没有跌倒,但脚却崴了。”

    姜青姝皱眉。

    “让她进来,再去太医署召个太医过来,要女子。”

    “是。”

    片刻后,邓漪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神色颇为窘迫,抬手一礼,“陛下。”

    姜青姝挥了挥手,命女医过去给邓漪上药,邓漪有些受宠若惊,但陛下所给的恩典臣下也不能拒绝,只好僵在那儿任由摆布。

    女医让邓漪坐下来,给她脱去鞋袜,仔细按揉扭到了的关节,并上了些药,邓漪重新穿好鞋袜,一言不发地跪到了姜青姝的面前,垂着头一动不动。

    姜青姝好笑道:“阿漪怎么了?”

    邓漪小声道:“臣方才没有拦住谢尚书,陛下非但不怪罪臣,反倒体恤臣这轻微的扭伤,臣心里有愧。”

    现在邓漪在御前是愈发越发受人尊重,但越是如此,她越记得是谁让自己能有今日的,但凡陛下当初不提拔她、不给她重新改过的机会、不让她读书,她也不会有今日。

    所以,越是被重用,越感念陛下对她的宽容和仁慈,这次她没拦住人,结果陛下还让太医给她瞧伤,她哪里还顾得上扭伤,满心只有愧疚。

    她要是此刻能做些什么,弥补一下也好。

    她突然说:“臣想代陛下去送赏赐……”

    秋月站在一边,轻声呵斥:“你身为内官,行走在外象征天子威严,这一瘸一拐的成何体统,要丢陛下的脸么?!”

    邓漪被斥得瑟缩了一下,伏在地上道:“是臣考虑不周。”

    姜青姝却微微一笑:“是朕的人,就算是一瘸一拐,也无人有资格嘲笑。那派向昌去张卿府上,你去谢府一趟,太傅年事已高,你记得要替朕当面问太傅安。”

    邓漪心下一喜,连忙道:“臣遵命。”

    “回来以后就好好歇两日,若是行走不便,就差人扶着,别让伤加重了。”

    “谢陛下关心,臣没事的。”

    邓漪仰头望着上方的女帝,扬唇一笑。

    等邓漪离开后,秋月也还是有些不解,陛下为何要派一个受了伤的内官去送赏赐?太傅毕竟是陛下的老师,这样难道不会显得不够尊重么?

    然而。

    片刻后,谢府之内,太傅谢临听闻宫中有内官赏赐来,并要慰问自己,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亲自出来见了。

    “老臣多谢陛下厚爱。”谢太傅笑意慈和,对邓漪道:“近日衣食起居都甚好,请转告陛下,老臣没有什么劳累的,都是尽本分罢了。”

    邓漪微笑颔首,对谢太傅躬身一礼,随后就走了。

    只是腿脚不便,分外突兀。

    谢临眸色微微一暗,站在他身后的谢氏子弟走上前来,疑惑地问道:“叔父,这宫中来人就罢了,怎么还派了个路都走不好的内官来?”

    谢临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事出突然,绝对有因,直觉让他去打听今天下午宫中发生了什么,随后他心里一沉他那个不孝子又进宫冲撞陛下了。

    陛下又没有治罪。

    昨天那个不孝子当街打人被弹劾,陛下也没有治罪,当时女帝就是看在谢临的面子上,看似漫不经心在向他请教政务,实际上把那弹劾的折子当面给驳回了。

    谢临愤怒拍桌道:“好个混账!他竟然又去冲撞陛下!还伤了御前内官,简直乖张至极、大逆不道!只怕陛下明面上是赏赐,实则是故意让我见见这跛脚内官,以此警告提醒我谢氏一族!”

    谢氏子弟闻言一惊,面面相觑。

    谢临又迅速召来府中几位幕僚,几人一同商谈,有人道:“如今王氏覆灭,我们被剪去了几个党羽,又被张党压得毫无呼吸余地,更宜低调行事,凡是最好都顺着陛下之意,不可露头。”

    又有人道:“陛下登基未久,朝中各党势力不均衡,之所以如今反复给谢氏一族面子,在下以为,陛下是在忌惮张瑾在朝中一人独大。所以在这方面,太傅大可放心,除非有新势力得以抗衡张瑾,否则陛下不会彻底对谢氏一族下手。”

    另一幕僚道:“话虽如此,但君威难容,太傅还是应该向陛下给出一个表示。陛下先前令谢尚书查抄王氏,就已经是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如今还这样容忍,须知君恩难受啊。”

    君恩难受。

    有时候,赏反而是罚,罚反而是赏。

    帝王没有无故的恩典,作为臣子,则要时时反思自己,考虑赏赐背后的含义,如果一而再再而三逼皇帝如此退让,就算是最仁慈的君主,也会彻底失去耐心。

    谢临抚须来回踱步,神色忧虑,喃喃道:“对,说的正是……如今当以大局为重,保住手中之权最为紧要。”

    他须得做些什么来。

    随后,谢临命人去把那个不孝子叫来,又在府中训斥一番,随后又一次“上表逊位”,言辞恳切地说自己蒙受圣恩,却几年来并无利国利民的政绩,实在有愧于太傅之位,自请罢去太傅头衔。

    早在王氏被抄时,谢临便如此做过一次,不过当时也只是做做样子,女帝为了彰显尊师重道,自然将其提议驳回。

    如今是第二次。

    姜青姝将奏折压了好几日,在谢临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次上奏时,这才应允了。

    如果谢氏一族能安然无恙度过这一次的危机,等到了合适的时机,谢临的太傅之位还会重新回来。

    这是一招以退为进。

    表面上谢临和颜悦色,恭恭敬敬,然而私下里,谢临也确实对谢安韫的行为万分上火,又在府中狠狠责罚了他,据说又打断了一根藤条。

    并且,谢临警告他不得在兵部事务上添乱,更不得触怒女帝,否则整个谢氏一族都将被他所连累。

    至于谢安韫本人的反应?

    他自然嗤之以鼻,觉得父亲老了不中用,胆量也不过如此,历经三代帝王,居然怕起这个小皇帝了,如今为了保全家族不落得王氏一样的下场,还装起忠心老臣了。

    谢氏父子的关系越发降至冰点。

    谢安韫乖张不驯、我行我素,谢临比所有人都更清楚这个儿子,所以与其给这个不孝子继续乱来的机会,倒不如亲自把关。

    后来几日,谢临明显变得繁忙许多,处处限制谢安韫,着重监督兵部的一举一动。

    姜青姝觉得效果还行。

    她很满意。

    除此之外,前方战事又传来新消息,女帝近日一系列举措快准狠,非但削了太傅之衔,又立即说动了与卢氏一族有关的豪绅主动开仓放粮,支援西北,随后,姜青姝又派了第二批运送物资的军队,朝着西北进发。

    “尚书右仆射此次若想低调,自然不会主动推举谢党武将,他若能好好压住谢尚书,也算少了很多麻烦。”既然削了太傅之位,称呼姓氏又容易混淆,裴朔便以官位称呼谢临,对姜青姝道:“若是如此,便是赵张之间的博弈了。”

    姜青姝按着额角道:“如若赵弘方押送粮草出事,此事便会被张瑾彻底拿捏。”

    落到张瑾手上,她就别想干涉分毫了。

    张瑾真的非常不好说话。

    “是。”

    裴朔微微一笑,说:“不过陛下也不用悲观,臣觉得,未必会输。”

    “为何这样说?”

    “陛下此次派去的霍将军,臣之前在东市闲逛时,碰到了他。”

    裴朔提及此事时,下意识看向女帝桌案上的那枝梅花。

    他并没有提及这件事,只是说:“臣与他随口寒暄了几句,提到了西北,唔……霍小将军在军事上的谋略,臣觉得还是很不错的。”

    姜青姝:“……”

    都聊到军事了,你管这叫随口寒暄?

    她瞪了一眼裴朔,裴朔好像对她非常有自信,一点也不觉得在皇帝跟前说这种话很忌讳,继续笑着道:“臣大概和他聊了聊此去的地形地貌、山川走势,对于此行,霍将军也不是全无准备,心里的想法是很明晰的。”

    裴朔的军事有90,而霍凌的军事属性,因为“军事天才”tag的缘故还在飞速增长,现在是82。

    两个高忠诚高军事的臣子在大街上就军事问题交换了意见,姜青姝觉得挺新鲜的,她支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着裴朔,突然说:“朕突然觉得,裴卿若是能带兵打仗,也不错。”

    她这次选谁都出兵都有点弊端,要是选裴朔好像就没有那些烦恼了。她说完,居然还真的地在考虑可行性。

    要不试试?

    裴朔:“……”

    裴朔扶额:“……陛下,西北苦寒,军纪严明,臣散漫惯了,吃不得这个苦。虽然臣自认为懂一点行军打仗,但臣不偏科,臣在京城更好些。”

    是是是,你政略95,的确不偏科,政治比军事还高那么一丢丢。

    姜青姝欣赏着此人瞬间瓦解的表情,好不容易看到裴卿吃瘪,实在是有点儿好玩,又故意一本正经地说:“人都是要磨砺的,裴卿都还没开始吃苦,又怎么确定自己不能吃苦?朕可是很看好你的呐。”

    裴朔道:“术业有专攻,臣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别说拿刀剑,别人一拳头就能抡死臣……”

    她道:“朕正好有认识的绝世高手,可以教裴卿一点武艺。”

    “陛下刚送了臣宅子,臣不住岂不是可惜……”

    “你若从军,朕再送你三座大豪宅。”

    “……”

    还较上劲了是吧。

    “唉。”

    裴朔不跟她争了,叹了口气,勉为其难道:“如果陛下实在不知道用谁的话,臣就上吧,以此血肉之躯为陛下守卫疆土,哪怕饿得皮包骨头、被敌军剁成肉泥,也要拼着一口气冲锋陷阵,只盼来年清明陛下给臣上坟的时候能带点好吃的,最好把陛下送臣的宅子一起烧过去……”

    喂喂喂,带好吃的可以,烧宅子是什么鬼啊!

    姜青姝幽幽道:“卿还真是贪心啊,左右都离不开宅子。”

    裴朔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眼眸弯弯,“陛下送的宅子,臣就算是死了,尸体也要埋在里头的。”

    哼。

    油嘴滑舌。

    姜青姝又瞥了一眼这人,一脸嫌弃,像是在说“你也不过如此啊”,裴朔依然唇角带笑,乌眸明澈。

    周围侍奉的内官听闻这一对君臣如此对话,都面面相觑,觉得这位裴大人好生大胆,陛下的态度也是不可思议。

    但这对君臣彼此心里都知道,他们只是在说笑罢了,开玩笑归开玩笑,姜青姝却也相信裴朔,如果有一天真的非他上战场不可,他是会去的。

    转瞬,八月已至。

    天气到达炎热的巅峰,君后本来就怀有身孕,更加受不了暑气,所以姜青姝参考臣下的建议,直接安排赵玉珩去京郊的行宫住一段时间。

    这行宫是第三代女帝修建的,临山傍水,堪为避暑胜地,其中当属月华殿是最为通风、也最为清凉,自然安排给君后。

    随后,姜青姝又命一干太医寸步不离地守候,每日都要请平安脉。

    这样的举动,更加彰显了天子对君后的爱重,天下人在短时间地传了女帝的风流之事后,很快又开始感慨帝后情深,就连赵家人对此,也很是满意。

    此外,姜青姝最近将每日的常朝,改为了上五休二。

    也就是双休。

    在一连好几个月的007之后,姜青姝终于开始受不了了。

    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样的。

    她也不知道张瑾是怎么做到几年如一日的007的,反正她不行,她亲自提出了上五休二,虽然古人没有双休的概念,但这项提议,继被张瑾驳回以后,居然让她的忠诚度得到了一波小涨。

    张瑾:“……”

    姜青姝:“……”

    果然,是个人都想休假,没有人爱工作,除了张瑾。

    被前几任老板压榨惯了之后,突然这任老板不要求加班了,要发福利放假了,百官还有点儿受宠若惊。

    这项举措也不耽误那些朝中重臣,有要事呈禀,自可随时入宫觐见,姜青姝又对着张瑾一阵疯狂地软磨硬泡,一会耍赖,一会说自己好累好辛苦想睡懒觉。

    她也不知道张瑾是怎么松口的,反正她磨着磨着,就通过提案了。

    如此一来,女帝虽并未在行宫居住,但一周都能抽出两日无朝会的时间来行宫探望君后。

    今日就是无朝会的一日,她很早就来了行宫。

    她来的时候,君后正在抚琴。

    彼时天地初霁,山水间起了云雾,有鹤唳于云霄,琴声铮鸣,如山间清渠,叮咚而响,连山间野鹤听了,也落翅俯首。

    赵玉珩真的很适合这样的地方。

    连很少弹奏的琴都拿了出来,姜青姝就知道,他会喜欢这种清幽之地,这比奢华肃穆的皇宫要好多了,适合静养。

    少女坐在男人身边,晃动着穿了轻薄丝履的双脚,亲昵地靠着他的肩膀,懒洋洋道:“真好听。”

    她笑容嫣然。

    许屏立在一侧,看着女帝,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忧虑。

    即使帝后像往常一样气氛融洽地坐在一起,看起来并无变化,许屏也依然有些担忧。

    原因无他。

    她见过那个王璟言了。

    区区罪奴,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见正在养胎的中宫,君后并非不知此事,但至今没有和王璟言打照面。

    但许屏半月前替君后来紫宸殿传话时,见到了他。

    那是个相貌很俊朗的男人。

    金尊玉贵的小侯爷,骄傲肆意又不可一世,沦落为奴之后应是强烈不甘的,许屏猜想,他大概会和四年前的君后一样,那时,赵三郎一身难以摧折的利刃,冷漠又凌厉地看着这深深宫墙。

    但许屏看到的是,温和、平静、谦卑。

    很奇怪。

    许屏不知这是否是刻意装的。

    奴隶是没什么特别的,王璟言好就好在,他并非天生奴性、怯懦卑微,却又很懂如何伺候天子,他很聪明,且了解朝政,故而也知道何时让自己消失,何时应该出现,何时在女帝因政务心情不顺时讨她开心。

    一举一动都太恰到好处了,以致于许屏都开始担忧了。

    王璟言何尝不是另一个折翅的赵郎?

    如今行宫之行,看似是陛下关心爱重君后,然而陛下和王璟言依然在紫宸殿朝夕相处,君后却离了宫,更像是一种迂回的排挤。

    许屏见惯先帝后宫互相斗争的手段,不得不加以深想。

    然而她每一次跟殿下提及,殿下都打断她。

    “她不会。”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她不会,可她是帝王,帝王可以今日宠这个人,明日就宠幸另一个人,自古以来,几乎所有皇帝都这样。

    如今霍将军也不在。

    倘若霍小将军还在君后身边,或许能帮上一些忙。

    许屏忧虑地走着神。

    第100章

    眼前人2

    “许屏,去倒杯水来。”

    “许屏!”

    赵玉珩又唤了她一声,嗓音微沉,方才在走神的许屏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方才失态了,连忙俯首,“殿下有何吩咐。”

    赵玉珩抬眼,冷淡地审视着她,尚未开口,身边少女已经笑了起来,“没关系,让朕来。”

    不等赵玉珩说话,她利落地起身,去一边倒了杯水,又提着裙摆飞快地跑过来。

    “给。”

    她递过去。

    许屏愈发惶恐地跪下来,垂首道:“陛下,这是奴婢该做的事。”

    赵玉珩没想到她会亲自如此,微微敛睫,看着眼前那只握杯的小手,神色倏然温柔几分,大掌一抬,抬起她的手肘。

    “臣是让许屏为陛下倒水。”他抬起修长的手指,微微按着眉心,无奈道:“不是让陛下给臣倒水,陛下不必屈尊降贵。”

    她一怔,随后扬唇一笑,“什么叫屈尊降贵呀?夫妻之间互相照顾罢了,诚如夫君怕朕渴了,朕也怕夫君渴了。”

    她第一次叫他“夫君”,虽是半开玩笑的口吻,也惹得他眸色骤起涟漪。

    随后她右手拿着杯盏,左手提着及地的裙摆,又重新挨着他跪坐下来,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三郎在这里还习惯吗?”

    “还好。”

    他垂睫望着靠着自己的少女,抬起手掌,轻轻扶着她柔软的额发。

    他们是临湖而坐,是时清风乍起,徐徐扫动少女颊侧的碎发,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感受着面颊上传来的温和而轻柔的力道。

    她轻声说:“来行宫服侍的人,除了凤宁宫人,剩下的都是朕亲自挑选的人,他们都对朕都很忠心,这里也没有人能打扰你。如今你月份大了,留在宫中,朕怕有居心叵测之人下手。”

    “嗯。”

    “把守行宫的,是朕从神策军调来的人马,你大伯是神策军大将军,如此也好照应一二。”

    “臣明白。”

    “那你要是缺什么都要跟朕说哦。”她抬起手臂,搂着他的胳膊,脸颊蹭了蹭他的肩膀,又突然想起什么,仰头道:“对了,朕还把霍元瑶也带过来了!”

    她想着,自己人留在身边,肯定还是会比其他人都用些的,虽然她还没有见过霍元瑶,但她大概问过秋月了。

    秋月说:“臣去刘尚宫那问过了,这个霍元瑶……颇有些特别。”

    “哪里特别?”她好奇。

    秋月便同她说了六尚局里发生的几件事。

    首先,是霍元瑶初被调去尚功局司计之时,因要时常在其他几局之中走动,她倒也勤快,并涉猎颇多,对什么事都懂个一二,时常去帮助其他几局的女官,人缘简直好得不得了。

    刘尚宫秉承帝命,对这一批新晋女官多加考察,因为皇帝的意思是,她们以后都未必会都留在六尚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或许陛下有别的用途。

    所以一段时间后,刘尚宫突然发现,其他人倒是本本分分在做自己的事儿,偏就这个霍元瑶,简直是走在路上碰到谁,都能热情地打招呼,并且叫出对方的名字。

    刘尚宫:“……”

    刘尚宫没见过这么自来熟且擅长交际的人。

    宫中做事,就是要本分,越是如此招摇,越是容易招人眼红,果然过不了多久,就有人发现霍元瑶在休息,故意去尚功那里告状,说她偷懒。

    然后霍元瑶就把自己干过的活一一罗列清楚,表示自己早就做完了,还反过来告对方一状。

    有人告发她私自贿赂他人,结果发现她只是在慷慨解囊帮人解决家中急事。

    有人背后造她谣,她当场就去把那人打了一顿,事后自己跑去自首,领罚也十分干脆。

    有人诬陷她偷东西,谁知她早有准备,不过是引蛇出洞。

    刘尚宫:“……”

    这丫头着实是有些厉害。

    口齿伶俐,做事利索,聪明又仗义,绝不忍下一口气,这要是宫斗,都得是个佼佼者。

    姜青姝听说这些事,觉得颇有些有趣,问秋月:“那你,觉得她如何?”

    秋月微笑道:“臣见过她一次,此女性子倒是……与霍小将军截然不同,看不出是兄妹,但胆量惊人,口齿伶俐清晰,时常堵得人哑口无言,便是在臣面前,也并不会表现紧张。”

    “好。”

    姜青姝就命秋月把她带来了。

    此刻,女帝说完,跪在地上的许屏便有些怔神,随后女帝回头对许屏道:“你出去转告秋月,让她把人带进来。”

    “是。”

    许屏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欠了欠身,转身出去。

    片刻后,身穿淡绯内官服的秋月走在前头,身后跟着青色女官服的少女,她双手交握,背脊挺直,便是行走起来也颇有仪态。

    “臣霍元瑶,叩见陛下,叩见君后。”

    霍元瑶语气不卑不亢,咬字清晰,缓步走上前来,端直跪下,双手交叠于地面,俯身行大礼。

    姜青姝静静等她行完礼,道:“免礼,抬起头来。”

    霍元瑶直起身子,仰起头,目光始终却低垂着望着地面,确保没有失仪地直视君王。

    很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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