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宫人催促他离去,他也没有动。

    现在只剩他了。

    他看着女帝的背影,突然上前一步,她好似余光还注意着他似的,一见他靠近过来,就侧身敏捷地后撤一步。

    姜青姝:“……”

    谢安韫其实并没有伸手拉她,他只是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但是他这样干了太多次了,以至于她现在异常敏感。

    他笑了一声,低头盯着她的脸,嘲讽道:“陛下就这么怕被臣碰了?”

    她冷声说:“谢卿有什么事,未时以后再奏,退下吧。”

    他说:“那为什么肯给张瑾碰?”

    “……你在说什么。”

    “他看起来没碰过女人,居然能伺候得陛下很舒服吗?”

    “……”

    他好像压根没听她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在问。

    姜青姝下意识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还好那些朝臣都已经出去了,没人听到这种惊天言论。

    这个疯子。

    他说话能不能含蓄点!

    她固然不能说那一夜的真相,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仅仅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帝王临幸一个男人而已。

    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

    就算是她昭告天下临幸了张瑾,那最多也只是得个风流之名。

    她实在是不知道谢安韫又脑补了什么,这个人总是一副被她针对很愤怒的样子,好像她偏心所有人,就唯独不待见他。

    就很离谱。

    ……她也没有偏心别人吧?

    他嫉妒君后倒还合理,嫉妒张瑾就没必要了吧?

    姜青姝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后退一步,拂袖要命人把他驱赶出去,谢安韫却好像很喜欢看她这种终于褪去威严、被他逼得有点尴尬有点恼羞成怒的神色,又压低声音说了句:“要不要和臣谈个条件?押送军粮之事,臣也可以为陛下举荐合适的人。”

    第90章

    忍无可忍4

    如果是之前,谢安韫提出这样的条件,姜青姝真会心动。

    毕竟那时候,她身边并没有可用之人,干什么都要靠跟权臣谈条件来完成,很怕行差踏错,无法收场。

    但现在,她神色平淡。

    “不必了。”

    她转身,嗓音冷淡:“朕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她还是打算派赵家。

    她不知道此行是不是有坑,但军情刻不容缓,还是赵家军最为稳妥,况且张党那边咬得太紧,几乎没有给她什么选择的空间。

    她前天还因为此事在头疼,总是在设想不好的后果,连看着赵玉珩喝药都心不在焉,他见她如此,只按着她的手背,对她温声说了句:“陛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京城距离漠北太远,没有人可以料定结果。”

    他们料不准。

    朝中其他人也未必能料准。

    没有百分百的胜算,亦无百分百的败相。

    故而没什么可忧虑的。

    当时她听他这样说,心里稍稍安定下来,他揽着她的肩,让她倾靠在自己怀里,下巴抵着他的肩,额头几乎贴着他的侧脸。

    他低笑了一声,柔声道:“臣再给陛下吹个枕边风吧。”

    “嗯?”

    她睁眸,疑惑地看着他。

    他注视着她焕发光彩的眼睛,低声说:“陛下让霍凌也去吧,战场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他对陛下的忠心无关赵家,日后可以为陛下所用。”

    姜青姝当时有些怔愣。

    不是对霍凌的能力和忠诚感到惊讶,而是对赵玉珩那句“他对陛下的忠心无关赵家”。

    她可以看到霍凌的属性,他有九十的忠诚,高武力高军事,加上“军事天才”特质,会让他在短短几年之内成为满军事的人才。

    但赵玉珩和她不一样。

    他看不到属性面板,他仅仅只是凭着自己的判断,真心地将一个如此好用的人推到她的身边。

    她怔愣之间,他用指尖刮她鼻尖,“陛下不信吗?”

    “信。”

    她完完全全,信他。

    姜青姝抱紧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两人披散的乌发交缠在一起,好似难舍难分。她听着他缓慢的心跳,轻声说:“朕相信霍凌,更相信你。”

    她陪着赵玉珩到了深夜,他在咳嗽下渐渐沉眠过去,她披衣起身,散开金丝结,用帘幕挡住宫室内的光景,起身走到殿外。

    她走到庭中的柏树下,四下暗影绰绰,细碎的花草扫过玉阶,卷起淡淡芬芳。

    霍凌被内官叫过来,在素衣披发的少女跟前单膝跪地。

    “陛下。”

    霍凌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见过陛下了。

    此刻这少年也不曾抬头,不敢直视陛下的眼睛,怕从她的眼中看到冷漠和失望。

    有风从西北而来,将洁白的裙角吹散在他眼前。

    她低头看着他,问:“朕问你,你真心愿意从军吗?”

    霍凌一怔,认真地点头。

    “其实朕也有此打算。”她负手而立,微微侧身闭目,满月悬于中天,笼下一片清霜,她平静道:“只是值此多事之秋,结局未知,京中与前线都是杀机四伏,朕以为你更愿意留在三郎身边,保护他。”

    霍凌道:“臣原是这样打算的,但殿下不希望看到臣这样,臣想了很久,还是更希望能达成殿下的期望。”

    她没有说话,片刻后,问他:“你是几岁认识三郎的?”

    “十二岁。”

    霍凌静静地跪着,轻声说:“是殿下救了臣和妹妹的命,并悉心教导臣。”

    “三郎以前……身体也这般差吗?”

    “殿下是娘胎里带的体弱,吃什么药的作用都不大,臣记得,殿下身体最好的一段时间,便是住在城郊的竹园里时。”

    “竹园?”

    “对。”霍凌回忆道:“那里依山傍水,清净无人,殿下时常临湖抚琴,臣每次去那里,总是觉得……殿下就好像隐居在山间的谪仙。”

    姜青姝顺着他的话幻想,十几岁的如玉少年端坐山间,是如何的不食人间烟火,她大抵也想象得出。

    可惜她没有亲眼瞧见过。

    她又问:“后来那园子呢?”

    “殿下入宫以后,那园子便荒废了,殿下不曾再提过,但臣偶尔也会……抽空瞒着殿下去打理。”

    这少年仰起头,悄悄跟她说了这个藏在心里的小秘密。

    她低眼问:“你希望他能回去?”

    霍凌点了一下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睫毛颤了颤,低声说:“也许……是再也回不去的,但不管殿下在哪里,臣都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臣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

    “你不怕死?”

    “如果没有殿下,臣早就是死人了,所以臣不怕死。”

    他的语气坚毅又沉稳。

    这少年才十七岁,就敢笃定地说自己不怕死。

    若是许屏在,或许又要提醒霍凌留个心眼,怕帝王猜忌,让他不要表现得太忠于君后。

    但在这小将军眼中,陛下实在是太好了,他觉得陛下不会介意的。

    姜青姝笑了笑,抬手示意他起来,霍凌一身轻甲泛着凛凛银光,在她跟前站得笔直,个头比她还要高一大截。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此去危险,活着回来。”

    “臣明白。”

    霍凌低眸注视着陛下,目光认真。

    ……

    眼前,谢安韫还想和她谈条件。

    姜青姝不想和他做什么交易,准确来说,作为帝王,天下都是她的,所有人只能等待她的选择,怎么可以用“交易”这个词?

    作为无数臣民之中的一人,谢安韫只有等待她的选择,而非还用这种不敬的态度对着她。

    她不会容忍的。

    姜青姝抬脚往前,身后,宫人拦住还欲往前的谢安韫,谢安韫眯眸盯着她,说:“陛下觉得赵氏能抗衡得了张党吗?”

    她顿住,唇角笑意似嘲非嘲,不紧不慢反问:“那卿以为,自己可信吗?”

    “为什么不可?”谢安韫上前一步,不顾横在胸前的宫人手臂,眸光幽深地盯着她,“臣可那么爱陛下。”

    “哦?”她慢条斯理道:“朕现在随便召一百人来,人人都会说爱朕,爱卿又能排第几?”

    “臣什么都愿意做,陛下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用鼻腔发出一声冷漠的轻哼,好像一点也不信,抬脚继续往内室的方向走,谢安韫却站在原地,迟迟不走。

    这种死皮赖脸的人,不给他满足,他是永远都不会罢休。

    姜青姝从前单知道这人是个疯狗,却也没发现他能疯到连脸都不要了,既然他这么嫉妒、这么想要,那她就勉为其难地给他一个机会。

    片刻后,里头的宫人出来对谢安韫道:“谢尚书,陛下让你进去。”

    谢安韫快步进去。

    后堂的陈设亦庄严肃穆,轩辕顶上悬着镶满夜明珠的白玉九龙玉石雕,四面金兽威严,金砖寒凉。

    女帝已经褪去了最厚重的外裳,站在屏风前,宫人正要弯腰替她除去鞋袜。

    他一进来,她便看了他一眼。

    “什么都愿意?”她反问。

    谢安韫:“当然。”

    “你们都退下。”她低眼呵退身边服侍的宫人,羽睫一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过来。”

    谢安韫眸光加深,喉间陡然有些发紧。

    他在她的注视下,慢慢走过去,单膝跪了下来,双手捧着她的脚踝,她笑了一下,低头戏谑地望着他,逐渐放松脚上的力道,被他抬起右足。

    谢安韫不曾伺候过女人,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被金线勾出十二章纹的天子赤靴,骨节弯曲,手背上的青筋曲张。

    男人手腕轻动,将这厚重的靴子脱了下来,看到淡青罗袜,白色带子紧紧缠绕在纤细脚踝上方几寸。

    轻轻一扯,便可散开。

    他眼帘微垂,伸出手指要扯,她却猛一缩足,足心用力蹬在他肩侧,令他上半身微微后仰。

    他抬眼,双眸黑得犹如化不开的浓墨,“陛下。”

    她说:“还有另一只靴。”

    谢安韫薄唇轻扯,她要放下那只踩着他的脚,谁知他掌心一抬,阻拦她的脚着地,掌心炙热的温度好似烙铁,隔着罗袜也将她烫得一缩。

    他哑声道:“踩在地上就脏了,臣抱陛下吧。”

    他攥着她的脚踝,不等她回答,官服之下坚实的手臂蓦地绷紧,绕过膝弯,直接把她抱了起来,放在了坐榻上。

    姜青姝:“……”

    一不留神,又让这厮抱到了。

    四周的宫人都不敢抬头,唯恐看到不该看的。

    谢安韫把她放开,又缓缓半跪在她跟前,指尖克制到发烫,又让她一只脚踩着自己的肩膀,双手捧着她另一只脚。

    目光如狼,恨不得撕咬开这碍事的罗袜,触碰到里面的肌肤。

    很快就脱掉了另一只靴。

    他伸手欲扯罗袜,她双手撑在身侧,一再晃动双足,瞧着他这副捞不到的样子,咯咯笑了起来。

    她感慨道:“谢卿真是爱朕啊。”

    他目光越发深沉,喉结滚动,目光追随着她的双足。

    他好像一只被饿了很久的野狗,一看到食物就呲着牙双眼发红,干渴到长长的舌头吐在外头,气喘吁吁,却又躁动难耐,想把眼前这块不停晃动的肉叼在嘴里。

    他咬着牙狠狠地笑了,“陛下在戏弄臣。”

    她太恶劣了。

    就是知道他这么渴望她,才这样恶意戏弄,对别人可不见得会这样。

    可一边觉得恼火,一边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冲动,让他喉咙一度发紧,呼吸滚烫。

    她足尖一抬,卡着他的下颌,再蓦地一用力,挑起他的下巴,俯身盯着他说:“你不是喜欢朕吗?不喜欢朕这么戏弄你吗?”

    第91章

    忍无可忍5

    谢安韫抬头望着她。

    他肩宽臂长,肌肉紧实,就算是半跪着,也带着一股强烈的侵略感。

    女子的罗袜贴着他的下颌,他喉结滚动,那张风流俊美的脸压抑着汹涌的情绪,许久,他大掌一台,握住她的脚踝,恨声道:“如果是别人这样对臣,一定活不过今晚。”

    也就只有她了。

    这么肆无忌惮地羞辱他。

    他说罢,指尖一扯,将罗袜的带子拆开。

    一截雪白脚踝,好似剔透的玉石,被他珍之重之地捧在掌心。

    姜青姝敛睫看他,心道这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变态,就算这样对他也愿意。

    如果不是他心胸狭隘、嫉妒心太强,容易反噬她,这倒是一条极适合驯服的猛犬。

    罗袜被扯下,白皙小巧的足被他彻底捏在掌心,她足心温度冷凉,踩在他的掌心,好像是踩在一块烙铁上。

    他笑:“他们能甘心跪在这里,为陛下脱鞋袜吗?”

    她笑而不语。

    谢安韫指骨收紧,手臂肌肉偾张,宽松官服竟有些遮不住紧实的手臂弧度,他缓缓俯身,鼻尖贴着她绷紧的足背。

    这副沉溺其中的样子,倒是看得她心头微抽。

    真是个变态。

    谢安韫低声喃喃:“看来张瑾和赵玉珩都不如臣……”

    他眼睫微阖,睫毛扫在她的肌肤上,姜青姝猛一抽脚,双腿蜷起,盘在坐榻上,冷淡道:“你的手太烫了,捂得朕不舒服。”

    他低笑,抬头盯着她,又缓缓倾身靠近她,双手扶在她两侧的榻沿上,问:“臣已经伺候完了这个,现在再伺候陛下更衣吧。”

    谢安韫一边说,一边不无恶劣地想:这话一出,她肯定又要被吓着了。

    恶意戏弄他是一回事,她其实还是怕他的吧。

    他望着她,明明比她矮一截,眼神却好似还在盯着猎物,亢奋至极,上半身一点点欺近,好像下一刻就会叼住她的喉咙。

    她却镇定地回视。

    “朕没让你动。”她说。

    他一怔,有些愕然又有点好笑,又微微往回撤,“好,不动。”他的语气很无奈,就像是在哄一个发脾气的美人。

    看得她想踹他一脚。

    不行,不能踹,踹了他说不定更兴奋。

    “臣有些好奇一件事。”

    “什么。”

    “陛下在他们面前……也是这样的吗?”他目光暗沉地盯着她,话却越来越露骨:“他们这样摸过陛下的脚吗?张瑾还碰过陛下哪里?他有臣现在温柔吗?”

    他问得无比执拗。

    姜青姝皱眉,嗤笑:“碰过哪里又如何,没碰又如何?”

    他继续笑着,那张精致的五官笑起来风流又好看,笑容里却带了几分阴狠,“那臣当然是要把少碰的地方补回来。”

    姜青姝:“……”

    你们男人为什么都在奇怪的地方执着,攀比心这么重可不好。

    她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你这么想知道,不如当面去问他。”看张瑾会不会把他往死里怼。

    “问他做什么。”

    谢安韫说:“如果不能确定,那就全碰一遍都好了。”

    姜青姝闻言,眉尾扬起,轻轻歪了一下脑袋,俯视着他道:“谢尚书倒是能会说些大话,没有朕的准许,你配碰朕吗?”

    她说到后面,嗓音转低,犹如气音,表情却越发嘲讽。

    眼前的少女年纪轻轻,贵为天子,姿态是越发倨傲。

    越是高贵无暇,越是将跪在地上的谢安韫衬得低贱如泥,好像仰望她都是施舍一样。

    谢安韫对她这副目空一切的样子简直又爱又恨,她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这副孤傲的做派,令人看了就牙痒痒。

    说完了,她便不再看他的神情,又拨了拨颈边湿热的乌发,不紧不慢道:“好了,朕乏了,谢卿可以退下了。”

    谢安韫却没有动,还在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膝盖微动,跪在地上的那条小腿缓慢抬起,上半身升起,手却还是撑着榻沿,几乎还是能碰到她的足。

    果然。

    他是不会罢休的。

    放他进来,就没指望这人能主动走,不过紫宸殿已经不是他能放肆之地了。

    姜青姝又冷声唤了句:“来人。”

    话音落地刹那,沉闷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非常迅捷。

    是薛兆。

    女帝唤人,按理说进来的应是宫女,而不是千牛卫,且反应也没有这么快。

    但邓漪自尚宫局折返以后,听闻里头是谢尚书在单独面见天子,基于这段时日培养出的敏锐,她便直接提醒薛将军过来待命。

    他们都心照不宣。

    薛兆如今更是要比以前更护好女帝,若说从前他只是要保证天子安危,如今张相和陛下有了牵扯不清的感情,他更不能让谢安韫这种人做出什么犯上不敬之事。

    此刻,薛兆一听到天子呼唤,就几乎是同一时刻立即推门,大步流星进来。

    “臣在。”

    他沉声道。

    谢安韫眯了一下眸子,微微直起身子,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他神色变幻半晌,用一种有点咬牙切齿,又有点阴沉扭曲的语气说:“陛下都试出臣的真心了,怎么还要翻脸无情?”

    “真心就一定要接受吗?”

    女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在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就不要这么幼稚了吧,刚刚就是在逗你玩的”,看得谢安韫骨节攥得发疼。

    她又抬袖掩面,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薛兆,你送谢卿出去。”

    薛兆大步上前,抬起手臂拦在谢安韫和天子之间,“谢大人,请吧。”

    谢安韫深深地盯了她一眼,甩袖离开。

    这一次许是被气得狠了,连告退的礼都没行。

    姜青姝习以为常,她就看透了,像谢安韫这种人啊,是绝对不会因为你放软态度就做出让步的,可能上头的时候,他会对她百依百顺,实际上说出的话一个字都信不得,事后该有的算计都会有。

    她若和张瑾谈条件,至少张瑾还会真给她办好,并且办得非常妥当。

    但谢安韫,只会在她松懈之时猛放一只冷箭。

    说此人恋爱脑,他却坚定地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喜欢,该狠的时候对她也能狠得下手,绝不回头;说他不是恋爱脑吧,他却能随时因为她嫉妒而发疯。

    所以,姜青姝非常清醒,逗一逗玩一玩他就够了,别的就打住吧,她消受不起。

    她抬起手掩住唇,又困倦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随后挥手命宫人关紧门窗,暂时小憩。

    有关赵氏子弟赵弘方为粮草督运的旨意很快下达下来。

    关于这个差事到底是好是坏,各党心思各异,张党有意设计赵氏,谢党则是隔岸观火。

    倘若粮草中间被劫,就可以顺理成章参赵氏一个押送不利之罪,后面再派兵马驰援漠北,天子就不会再首要考虑赵氏,机会就会落到旁人手中。

    这个赵弘方,是赵家军中一个较为能干的将领,也是赵氏旁系子弟出身,但没什么战功,但作为粮草督运按理说绰绰有余,前提是去的地方没设什么陷阱。

    姜青姝派了他五百士兵。

    五百,若是被劫,定是全军覆没的地步。

    霍凌也在随军之列,他当时和姜青姝说:“人不必派多,若对方有心设伏,便是万人也会全军覆没,徒折损兵力罢了。臣以为,只需要五百人即可。”

    这小将军说着一顿,又垂首看着舆图,沉声道:“曹裕如此,三镇周边节度使不管是否与曹裕勾结,定然也会揣测圣意,清白者担心被陛下猜忌,心中有鬼之人更是草木皆兵,若陛下只派少数人,也是相应地告诉他们:朝廷信任他们,让他们放松些许警惕。”

    霍凌这一番论断,让姜青姝觉得很有道理,她接受了霍凌的建议,又命人在宫中设宴,邀请谢太傅、张瑾、上柱国等朝廷重臣一同用晚膳。

    这些人都不是一条心的,她当然也不指望他们彼此之间能放下明争暗斗、好好沟通感情,这顿饭一方面是给其他人看,一方面是要表达一个意思朕很看重这次的事件,希望你们都给朕一点面子,不要在背后耍手段,否则朕一定会记仇的。

    天子与朝廷重臣共同用膳的那个晚上,霍凌并没有在宫中与妹妹告别,就直接出了宫。

    孙元熙得知此事,邀请他去酒楼饮酒,为他践行。

    “此去路远,霍兄为何不和瑶娘告别?”

    孙元熙问。

    孙元熙和霍元瑶,是在城外搭设粥棚、救济灾民时结识的,得知那心善的小娘子是霍将军的妹妹以后,孙元熙还感慨万千。

    霍凌握着酒杯,年轻的脸庞被灯笼照得黯淡,只道:“瑶娘与我,都不擅表达情感,告别徒增烦忧,她会明白的。”

    他从紫宸殿退出来时,只最后去见了一眼赵玉珩。

    此去路途遥远,等他下次回来,若快且顺利的话,也需要几个月,若慢的话,或许一年半载也未可知,那时君后早该临盆……

    他只怕君后出什么意外,他却不在身边。

    霍凌强逼着自己不去往不好的方向想,反复提醒自己,像表兄这样的聪慧多才之人,任何人想算计他都不会轻易得逞的。

    况且,还有瑶娘在。

    瑶娘还在宫中,她也会帮忙照顾好表兄。

    踏出凤宁宫那一刻,霍凌回头看了许久,只见重檐庑殿、花木萧萧,笼罩在一片疏影之下的凤宁宫寂静清幽,仿佛要被这一片长势喜人的生机所吞没。

    ……

    饮了一大坛酒,霍凌有些醉了。

    少年自幼习武,作风甚严,往日是君后管着他,故而他从不饮酒,更不擅饮酒。

    如今他就要离开京城了,没有人管了,于是没几杯就被灌醉了。

    孙元熙还惦记他明日一早就要出发,按着他的酒杯,皱眉道:“别喝了。”只是他好像还有心事一般,偏头望着这繁华富贵的偌大皇城。

    少年睫毛颤了颤,有些迷茫。

    孙元熙无奈:“你若担心你妹妹和君后,眼下宫门还未下钥,还可以再进宫一趟,再好好告个别。”

    霍凌摇头。

    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他抿紧了唇,闭了闭眼睛,“我没事。”

    有些担心,是可以在明面上说出口的,有些却不可以。

    一辈子都不可以说。

    甚至不能想。

    少年又喝下最后剩的一点酒水,吹着栏外的冷风,乌发和衣袂都在风中飞扬,一双乌眸清明了几分。

    他站了起来,抬手与孙元熙互相作别,独自下了楼,打算回家收拾行李。

    明天就要走了。

    倒是有些舍不得……

    东市还未闭市,此刻人群往来,热闹万分,少年逆着行人往前走,忽然注意到一家铺子开着。

    里头插着一株梅花。

    一枝红艳,煞是夺目。

    这个时节,应是没有冬日寒梅的,那一簇花枝却栩栩如生,霍凌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背对着自己,同那掌柜的笑道:“掌柜的,你这保存干花的祖传秘法何时能传授于我,我免费来帮你打工如何?”

    那掌柜笑道:“我哪里敢劳烦裴大人,你小子与其在这儿油嘴滑舌,不如提笔帮我写个匾额,他日做了大官,我这升斗小民也能沾点光。”

    男人闻言一怔,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手中折扇一摇,端得潇洒俊朗。

    是裴朔。

    霍凌即使见过他的次数不多,但根据那把折扇也认出来了。

    裴朔与掌柜说笑着,一偏头也注意到了霍凌,眉梢一扬,“霍将军。”裴朔抬起双手,远远地朝他见了一礼。

    霍凌连忙拱手还礼。

    “裴大人。”

    少年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还是抬脚走进铺子,裴朔道:“将军自请辞去千牛卫,甘涉险境,在下钦佩。明日将军就要启程了吧,此去遥远,还望珍重。”

    霍凌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一簇梅花。

    走近了,才发现竟是干花。

    却保存得极为完美,可见制花之人极为用心。

    裴朔注意到他的目光,笑道:“霍将军莫要见怪,这是在下的一些癖好,这时节没有梅花,便总是会提前折了一些风干,摆在窗前,作为装饰。”

    裴朔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位裴大人先前在六部出了名,刑部衙署里他的位置上,总会插上一枝不合时宜的梅花。

    他袖间也有着淡淡梅香。

    “裴大人喜欢梅花?”

    “嗯,很喜欢。”裴朔笑意疏淡,摇着扇子,淡淡道:“看到梅花,总是会想起一些旧人旧事。”

    这辈子他过得比上辈子舒坦多了,仕途顺畅令人羡慕,只是过于懈怠,总会忘记一些旧伤,总归需要一些东西,来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

    唉。

    还是不能忘记前世啊。

    今生的女帝不记得上一世,裴朔也会替她记得。

    他永远记得那天。

    那少女被锁在冷宫中,日复一日地望着那一簇梅花。

    她应该是很喜欢梅花的。

    若是心术不正的人,看到那样的场景,或许会心生摧残亵渎之意。

    但裴朔眼中的女帝,那么孱弱,那么柔软,却又临霜不折,如此强烈又矛盾的感觉冲击着他,让他瞬间就感知到那股悲怆与绝望。

    陛下是一个柔软的人。

    只是临风覆雪,一个人太冷了,如今他陪着她,又何尝不是在冒着被风雪侵没吞没的危险。

    裴朔望着那簇梅花,眸光略微转暗,又悠长地叹了口气。

    霍凌问:“裴大人叹息什么?”

    裴朔幽幽道:“要不是宫门森严,上次监门卫搜身给我搜出来没收了,我还想带一簇花进门下省摆着。”

    霍凌:“……”

    一边掌柜的闻言,打趣道:“裴大人不是在新宅子刚种了一片梅花林么?等树长好了,腊月时一口气看个够。”

    “那可不成。”

    裴朔悠悠道:“梅林是要赏的,平时这梅花也是看的,这花整日放在掌柜的你这儿无人能赏,多可惜啊。”

    霍凌抬眼,望着那一簇漂亮的寒梅。

    他说:“裴大人既觉得浪费,要不开个价,把这簇花卖给我。”

    此言一出,裴朔摇着扇子的手着实顿了一下,侧身笑着看他,认真地问:“霍将军也喜欢梅花吗?”

    霍凌轻轻“嗯”了一声。

    “只是突然觉得,它很适合送给一个人。”

    他也不知为何,突然心生了这样荒诞的念头。

    风干的寒梅是可以保存很久的,他想,等他此去归来,这一簇梅花或许也还在吧。

    裴朔倒也不吝啬,直接将这枝无人欣赏的梅枝送给了他,为了不弄坏,还给他寻了匣子来,仔细放好。

    翌日清晨。

    天刚亮不久,人马皆已在城外集结,少年一身鳞甲,牵着缰绳伫立在城门口。

    辰时已至。

    该出发了。

    这少年任职御前,多年来已形成了习惯,一想起辰时,又不由得联想起:陛下总是卯时上朝,辰时下朝。

    此时此刻,或许她刚刚离开御座,进入后堂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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