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阿兄能接受七娘,他很开心。

    这少年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张瑾的侧颜被烛火照着,影子晃晃悠悠,显得那张脸阴翳晦暗,他沉默地站着,没有说话。

    若是之前,张瑜或许会打住。

    但他和七娘解开了误会,这几日实在是太开心了,为了和兄长分享快乐,他硬生生憋了好几日,此刻非要说出来不可。

    这少年从小到大皆是如此,一旦碰到什么开心的事,都会第一时间跟自己的兄长分享,今日也是,他一直在跟兄长喋喋不休地说他和七娘的事。

    “那天,我带着七娘放了花灯。”

    “我去宋府帮七娘解围,七娘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还一直提心吊胆的。”

    “谁知道那个秘密是,她并不是真正的新娘子。”

    少年一说到那件事,一双漂亮的乌眸瞪得又圆又亮,隐隐剔透生光。

    他缠着兄长滔滔不绝,还兴致勃勃地和张瑾聊起八卦来,“对了,那天我还撞了一件极为荒谬的事,阿兄你绝对想不到!就那个宋家长子,叫宋什么……宋朗?他居然觊觎自己弟弟要娶的夫人,还想和崔娘子生米煮成熟饭,简直是个无耻之徒……”

    张瑾:“……”

    第77章

    无耻之徒8

    没有人不喜欢聊八卦。

    尤其是这种罕见的丑闻。

    张瑜知道兄长那天也赴宴了,那府上的主人兄长也认识,所以他更想跟兄长分享八卦了,便说:“兄长你是不知道,我当时看见那人鬼鬼祟祟,还以为是什么歹徒,谁知道这是新郎官的兄长,冲进来的那些人一看见他,表情可好玩儿了。”

    “后来我蹲在房顶上,听到他们说,新郎官的兄长,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崔娘子了。”

    “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同意他弟弟娶崔娘子?为什么又要在成婚这一天反悔,打扰别人的好事?”

    “真是稀奇了,怎么会有人喜欢弟弟的女人呢?”少年很是费解地说:“这不是有违人伦的事吗?”

    张瑾:“……”

    清寥人影映在碧纱上,馥郁的沉香徐徐吞吐,逐渐盖过了那突兀的药香。

    张瑾的袖子微微掩着药碗,听到那话,眼尾无声抽搐了一下,唇抿得更冷。

    他说:“她让你去你便去么。”

    这话没头没尾。

    但张瑜立刻就知道,兄长话中的这个“她”,是指七娘。

    若不是张瑜去了,被大理寺卿撞见,张瑾也不会判断失误,被女帝以他为要挟引入宫中。

    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少年抬眼,直白道:“因为我相信她,七娘才不会害我。”

    “天真。”

    “我觉得我没有看错。”少年双眸清亮,很自信地说:“虽然七娘有时候也脾气,但她是个讲是非的女子,若是要算计谁,那个人肯定也是做了什么坏事,活该。”

    活该的张瑾:“……”

    男人面色更冷,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而且,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那个宋朗岂不是要得逞了。”

    张瑜还在说,语气非常固执:“能揭穿这种觊觎弟弟夫人的险恶之徒,我觉得我也不虚此行。”

    张瑜古道热肠,最喜欢做这种行侠仗义的事,这样的事委实对他胃口,他甚至还有点儿后悔没有把那个宋朗多踹几脚。

    呸。

    真不要脸。

    对女孩子家下药,连人家的名节都不顾,这算哪门子喜欢?

    如果是张瑜,他绝对舍不得这样对七娘,而且别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了……

    他这几日,单是回想起那天在河边抱七娘,都情动心乱。

    夜耿耿而难寐。

    张瑜有些说累了,便拿起兄长书房的白玉瓷壶倒了一盏清水,仰头一饮而尽。

    而张瑾背对着他,听到他的话,愈发头痛欲裂。

    他只觉一股火意在胸腔乱蹿,无法疏通排解,憋得五内俱焚,窗外摇晃的树枝落在他寂静的双瞳里,好似地狱里伸出的鬼爪,拖着他往漩涡里沉沦。

    他闭了闭眼,不欲在这种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冷声说:“阿奚,你先回去歇息。”

    少年润完嗓子,又委屈地看向张瑾,心道他等了他这么多天,怎么才唠了两句,兄长就要逐客了?他坐在桌前趴了下来,支着下巴眼巴巴地瞅着他:“可是我还想和你说话。”

    “听话。”

    “我们很久没好好说话了。”

    “我很忙。”

    “那好吧……”少年歪头想了想,关切道:“周管家说你这几日都很忙,兄长你也要记得好好休息,不要太劳累了。”

    张瑾:“嗯。”

    “你每次都只是嗯,但事后还是不注意。”张瑜认真地说:“阿兄这么忙,还总是操心我的事,我虽然很喜欢七娘,但更担心你,周管家说你总是有话憋在心里不说,忙起来还老是一夜不睡。”

    张瑾并不是擅长表露情绪的人,习惯以冷漠的姿态示人,但偏偏弟弟是一团滚烫的火焰,有时候即使不擅长,也不忍心完全无视他。

    他面色稍缓,偏头朝他淡淡颔首,“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不打扰兄长了。”

    “好。”

    少年起身,抬手朝兄长一施礼,随后往书房外走。

    张瑾见他走了,这才重新撤开袖子。

    他垂睫望着已经冷却的药,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双手端起来要喝。

    结果张瑜又折返了。

    “对了。”

    那少年好像又想起什么事忘了问,又杀了个回马枪,兴奋地探头进来问:“阿兄,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七娘?我想她……咦?你生病了吗?”

    张瑾:“……”

    他喝药的动作就这么被看见了。

    有那么一瞬间,张瑾倒当真是有些慌乱。

    想他聪明一世,无论行善还是作恶,皆无所畏惧。善是坦荡磊落,作恶亦是无畏无惧,从来没有这样遮遮掩掩,好像见不得光过。

    刚饮了半碗药的男人微微垂睫,勉强保持镇静,继续把剩下的喝完,把药碗放下来,以袖子擦拭嘴角,平静道:“最近有些受凉,不必担忧。”

    张瑜的目光在那药碗上转了转,迷茫地“噢”了一声,“大夫看过吗?”

    “嗯,无碍。”

    于是兄弟二人又无话了。

    其实大夫并没有看过,不管怀没怀孕,才几天都是诊断不出来的,而且就算怀了,张瑾也不会让别人诊断出来,更不会允许自己生孩子。

    那太荒谬了。

    荒谬的事,仅此一次就够了,他决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张瑜望着兄长,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兄长今天有点怪怪的,神色比平时要冰冷压抑很多,而且似乎还有点……疏远他?

    是错觉吧。

    可能是兄长太累了。

    张瑜方才被打了岔,又想再问一遍什么时候可以见七娘,张瑾仿佛知道他又要开口,冷淡道:“你且等着,我让人给她传信便是。”

    他立刻眉开眼笑,“好嘞,谢谢阿兄!”

    少年的脑袋“咻”的一下缩回去了,他关上门,在夜风中撑了个懒腰,又哼着小曲儿溜达到小厨房,叮嘱厨子做了一碗安神汤,让人给兄长送过去。

    随后他坐在七娘曾经待过的屋子屋顶,望着月亮,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个小木雕继续雕刻。

    他想送七娘一些东西,但思来想去,觉得京城的小娘子们都锦衣玉食,应该什么都不缺,那干脆就送她一个雕刻的小像吧。

    少年在屋顶上借着月光,雕得认真;而张瑾从书房回到卧室,看到阿奚送来的那碗安神汤,沉默了很久。

    安神汤下面还塞着字条,丫鬟送来时特意塞的,却是阿奚的字迹“不许熬夜。”

    张瑾神色稍霁,淡淡笑了一声。

    他按了按发疼的额角,却没有碰那碗药,以免里面有什么不知道的食材,与避孕药药性相克,只是脱去外衫躺在了软榻上,在黑暗中微微闭目。

    阿奚到底还是孩子气,只知道对在乎的人好,也从来不记仇,心里也不会藏事。其实他已经快弱冠了,张瑾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很有城府了,别人都怕极了他,背后骂他是皇帝的爪牙。

    不,再追溯远一点,张瑾十五岁遇到先帝时,就已经是个很残忍的人了。

    当时掖廷的管事诬陷他偷东西,他站在雪地里,即使快被活活打死,也咬紧牙关,不肯认罪。

    奴隶就是低贱,就算被打死也没什么可惜。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死。

    所以在快被打死时,瘦弱的少年猛地爆发力气,一口咬住了管事的手,死都不肯松口。

    所有人都过来按住他,而他发狠地咬着,咬得伤口深可见骨,硬生生地咬断了对方的食指,骇得周围的人都不敢上前。

    随后一双绣着龙纹的赤靴出现在眼前。

    先帝看着那赤脚站在雪地里,满脸血、眼神阴狠的单薄少年,问他:“你就是张瑾?”

    少年不答话。

    先帝又看向地上断掉的半截手指,说:“你咬掉他半根手指,他依然能轻易杀死你。”

    少年冷冷望着先帝,往后退了一步,“奴下次会咬他的脖子。”

    如此说着,少年的眼神却犹如要吃人的狼崽子,好像就算是女帝,他也会狠狠地咬她一口。

    当年那一幕,张瑾后来做梦时总会梦到,梦里先帝冷冷地俯视着他。

    但这一夜,他却梦到了小皇帝。

    小皇帝长得有几分像先帝,还小的时候就能看出长大以后的样子,张瑾从十几岁的时候就总是在想:刚硬冰冷如刀锋的女帝,为什么会生出个这么没用、这么娇气的小东西?

    他二十多岁,小东西稍微大了点,看着依然很没威胁。

    后来她登基了。

    看起来还是很没用,连处置个犯错的宫人都不敢下杀手。

    上朝时都不吭声,只会悄悄瞄他。

    张瑾:“……”

    张瑾原本准备了很多对付新帝的手段,后来发现只要让薛兆把她盯着就行了,偶尔能感觉到她变得活泼顽皮了点儿,比如说大闹寻芳楼,把谢安韫诱到龙床上。

    薛兆告状的次数也明显上涨了。

    这小皇帝已经在谋算着亲政了,但是她用的办法一次比一次古怪,张瑾原以为她折腾不到哪去,完全没想到她这么荒唐。

    荒唐。

    荒唐得他想掐死她。

    若是政治敌手,再强大也无法令他愤怒失态,偏偏她就能恰到好处地往他的心窝子上扎刀。

    屋内寂静,灯影将熄。

    张瑾闭目养神,渐渐睡了过去,梦里却还在反复回闪那一夜的荒唐,她被他抓着手腕按在地上,他的手掌碰过的地方都是血。

    “你把朕从椅子上拖到地上时,就像一只发情的公狗。”

    带着嘲讽的声音猛地将他拉醒过来。

    张瑾睁开眼睛。

    他霍然坐起身,黑夜中冷的双眸带着恼羞成怒的冷,太阳穴胀痛,清醒得完全无法入眠。

    最终,他在黑暗中摸索到书桌前,把那碗阿奚给他的、已经凉透的安神汤一饮而尽。

    ……

    【张瑾爱情20】

    姜青姝:“……”

    又来了。

    姜青姝已经是第无数次看到张瑾的数值波动,几天了,还没消停。

    他涨涨跌跌,起伏不定。

    时而猛涨五十,时而猛跌六十。

    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不就是破个处(伪)吗,这人的贞洁观这么强的吗?就当是打了个炮,没必要时时刻刻都在对她爱恨交织吧?

    【尚书左仆射张瑾深夜梦到女帝,猛然惊醒,无法入眠,喝下了弟弟张瑜送的安神汤。】

    做梦都是她。

    好像她是穿上裤子就翻脸的渣男一样。

    此外,姜青姝还通过实时,看到他回家去喝避孕药了,当时她正在陪君后用膳,看见那条实时时险些噎着。

    怎么说呢。

    有点解气。

    让他狂,他也有今天。

    但,避孕药也不是百分百就能解决的,比如君后肯定也喝过,但他还是中奖了,姜青姝估摸着,张瑾还是会一直忧心这件事。

    第78章

    忍1

    姜青姝刷完了张瑾的动态,又去观察别人。

    因王家已经走到了末路,最近整个朝廷内外都很热闹,这千丝万缕的利益纠缠啊,有的已经经营了数十年之久,一旦崩塌,就需要有数不清的善后。

    一旦引火上身,就是万劫不复。

    自作聪明的,自以为找个靠山、或是灭口知情人,就能保全自己;再聪明一点儿的,主动写折子认罪,态度诚恳点,愿意检举旁人将功折罪,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王钧失踪了。

    王钧其实才算是驸马案定案的关键证人,不过既然人已经绞死了,这个关键证人不要也罢。

    “必要时刻,必要手段,若事事追求流程正义,则会便宜了那些企图钻流程漏洞的人。”她下令绞杀王铮之时,对秋月是这样说的。

    秋月对王铮的印象不深刻,她只想起婚宴上那个站在嘉乐公主身边的驸马,看着还算一表人才。

    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赐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姜青姝让秋月安排驸马的后事,继续软禁嘉乐,且将嘉乐的两个孩子接到宫中来,让他们陪伴母亲,权当安慰。至于嘉乐得知驸马死讯会如何痛苦悲伤,姜青姝并没有别的表示,只下令收缴一切利器,不许嘉乐自戕。

    此外,姜青姝其实知道王钧去了哪。

    在谢安韫手里。

    她也不指望能把王钧要回来了,因为谢安韫好像被惹急了,全尸都没打算给她留。

    【兵部尚书谢安韫和左监门卫大将军姚启发生冲突,谢安韫被强行拦下,在宫门口站了一夜。】

    【兵部尚书谢安韫得知当晚见女帝的人居然张瑾,惊怒交加,难以置信。】

    【兵部尚书谢安韫一想到女帝和张瑾的事,嫉妒和愤怒在心里燃烧,于是亲自折磨王钧,命人剜了他的眼睛,剁了一双手。】

    谢安韫这厮是真狠。

    所有人都披着道貌岸然的面具,只有他刀刀见血,从不手软。

    【谢安韫把王钧喂了野狗,站在高处一边擦拭手上的血,一边冷眼看着对方断气,面无表情转身上朝】

    早朝时分,天色阴沉晦暗。

    两侧禁卫持刀而立,一排排宫灯悬于玉阶之上的殿檐下,映出金漆雕龙玉柱,肃穆威严。

    文武官员皆立于宣政殿外候朝,等候内官传唤,依次踏入阁门。

    近日朝中人心惶惶,除了那些不站队、职位清闲、平时捞不到什么好处的官员以外,几乎人人自危,每日都有被停职押入刑部待审的官员,动静之大,便是先帝之时也少见。

    趁着早朝还没开始,百官便忍不住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捶胸叹息,有人不动声色,还有人暗中观察着张相等人的神色。

    张瑾手持玉笏,垂袖而立,十二銙环于腰间,淡紫官服上仙鹤绣纹栩栩如生,衬出挺拔如松、冷峻孤傲的身形。

    便是往常,张相性情傲慢,也不爱与人闲聊。

    更无人敢上前与之攀谈。

    而这几日,他神色冰冷,在朝中手段狠戾,每次早朝都会拿人开刀,令人无端生惧,于是更无人敢上前触这个霉头了。

    张瑾正在思索那避孕药的事。

    突然一道冰凉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夹杂着几丝嘲讽。

    “张大人这几日应该很愉快吧。”

    张瑾转身。

    男人负手走过来,狭长的凤目微微眯着,薄唇轻挑,笑容中却满是冰冷嘲意。

    是谢安韫。

    谢安韫刚刚杀了个人,又看到张瑾,一时心头火起,禁不住出声嘲弄。

    张瑾抬眼看了他一眼,不欲与此人多说废话,又冷淡欲转身,就听到谢安韫紧接着压低声音,冷笑着说了句:“世人皆说张相寡情禁欲,如今看来,也只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张瑾一顿。

    他眉头紧紧皱起,眸色骤冷,平声道:“谢尚书,慎言。”

    “你我都心知肚明,装什么装?”

    谢安韫又凑近一步,迎着对方冰冷审视的目光,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不甘的狠意,咬牙切齿道:“张大人藏得可真深,平时可是半点都看不出来,现在趁虚而入得逞了,应该很得意吧?”

    张瑾:“……”

    “呵。”张瑾喉间发出一声嗤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觉得谢安韫有病。

    他并不得意。

    也无法理解因为睡了一个女人就得意是什么心态,哪怕那是皇帝。

    所以,他冷冰冰地看着此刻特意过来阴阳怪气的谢安韫,对他而言,这样可笑的揣测更像是一种侮辱。

    趁虚而入?装得真深?以为谁都跟他一样,一天到晚都在暗戳戳嫉妒君后,还想爬女帝的龙床么?

    张瑾语气冷淡,“谢尚书自己心思见不得人,勿以此揣测旁人。”

    “哦,原来张相对陛下没意思啊。”谢安韫冷笑,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想不到张大人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能被陛下强行劫色,被迫就范,真是单纯呢。”

    只手遮天的一朝宰辅,而立之年,手腕狠辣,却被比他小很多的傀儡小皇帝强上了,他自己是完全不知情,是被逼的。

    说出来有人信么?

    就算是女帝被人下药,那跟张瑾有什么关系?谢安韫觉得那个时候张瑾入宫,绝非巧合,或许他就是想和当初的赵玉珩一样,占一点好处。

    比如怀个孩子什么的。

    虽然谢安韫也不知道怀孩子有什么好,但他看赵玉珩接受度还不错,就觉得张瑾说不定也好这口。

    若能得到佳人死心塌地,忍那十个月又怎么了。

    张瑾:“……”

    张瑾确实是一时不察、栽了个史无前例的大跟头,他一连几日都因此而头痛失眠、噩梦不断,现在还被谢安韫胡搅蛮缠,当面嘲讽。

    简直气得人心口疼。

    但他犯不着跟眼前这个神经病解释,跟脑子有坑的人掰扯,只会显得自己也脑子有坑。

    张瑾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谢安韫,哪怕对方嫉妒得眼睛都要滴血了,他也一脸冷漠的神情,“谢尚书有什么不满,应是去找陛下。”

    而不是来找他。

    无聊。

    “下官自是要面圣。”

    谢安韫冷笑:“下官面圣的时候,可不会趁人之危,趁着别人下药来成事。”

    “自然。”张瑾颔首,冷淡回怼:“紫薇殿中公然爬龙床,谁有谢尚书光明磊落。”

    “比不得表面不在乎、暗地里进宫比谁都快的伪君子。”

    “是么。”

    张瑾又微微侧身,用一种“你很羡慕啊,那又怎么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看,又孤傲地拢了拢袖子,背过身去。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谢安韫攥紧了拳,手指捏得发青,眼神陡然阴沉得简直要滴水了,若非这是在宫中,他恨不得活剐了这个姓张的。

    这二人,一个是当朝宰相,一个是兵部尚书,单独站在这一角说话,旁人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当是在讨论机要朝政,若是知道他们话中的内容,只怕是要大跌眼镜。

    谢安韫还想继续出言嘲讽张瑾,就当此时,御前内官快步而出,传唤仪仗。

    早朝开始了。

    众官整肃队形,随之入殿,俯身跪拜。

    “吾皇万岁万万岁……”

    姜青姝在上方端坐,刚说完“众卿平身”,眼前就弹出一句实时

    【兵部尚书谢安韫在早朝前夕出言嘲讽尚书左仆射张瑾,两人发生了争吵,对彼此的印象急剧恶化了。】

    姜青姝:“?”

    啊?什么情况?张瑾居然会跟人吵……不是,他俩刚刚吵什么呢?

    应该不是因为她……吧?

    她下意识看向下方,正好对上谢安韫泛着红的双目,他手持玉笏站在那,长身玉立,端得俊美,一双凤目却冷冷盯着她。

    又是一副对她恨得不行的样子。

    姜青姝:“……”喂喂喂,求爱不成还恼羞成怒了吗?

    谢安韫盯着上方的少女,红裙黑裳,龙纹盘踞袖口,细长的雪颈自衣领里伸出,风姿皎然,神寒骨清。

    不知怎的,她突然认真地望了他一眼。

    谢安韫心跳陡滞,目光犹如将要干枯渴死的藤蔓,渴求很久的雨水降临的刹那,就不受控制地野蛮吸收疯长,像是要把她活生生缠入其中,拆之入腹。

    她却又转开了目光。

    谢安韫不甘地抿紧了唇,望着她的脸,一想到前不久张瑾得到过她,就气得胸腔发胀、心口发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只言片语能泄露出来,也不知是谣言还是真的,反正有人形容当时的情况是“陛下鬓发散乱,衣衫也被撕坏了几件,手腕上还残留着发青的指痕,像是前一夜很激烈似的。”

    那传谣的人还说了句:“不过像陛下这么好看的女子,谁不想多亲近、好好疼惜?也只有咱们君后最温柔克制了,每次和陛下同床共枕,外头守夜的宫人什么动静都听不到。”

    他们说着说着,就夸起君后来。

    谢安韫:“……”

    谢安韫是个嫉妒起来会发疯的人,那几个传谣的宫人被他让人暗中弄死了,尸体抛在井里。

    “呵。”

    谢安韫站在井边冷笑。

    女子似乎都喜欢这种同床共枕但不动手动脚的男人,觉得这是温柔克制,喜欢的是她们的灵魂而不是外表。

    而谢安韫却觉得可笑,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喜欢就要放弃和成全”,他只知道想要就必须抢过来,否则就再也没有了。如果一个男人面对喜欢的女子却连搂在怀里占有的心思都没有,那就说明不够想要,不够喜欢。

    他想要啊,他觉得没有人比他更想抢到陛下了。

    如果他得不到,他就算是让她毁在他手上,也不愿意让她和其他男人恩恩爱爱。

    他们都不如他更爱陛下。

    可最想要的,偏偏最得不到。

    赵玉珩可以,张瑾也可以,就是他没有得到。

    第79章

    忍2

    比起谢安韫,姜青姝的注意力更放在张瑾身上。

    至于为什么?

    很简单。

    张瑾的影响力比谢安韫高太多了,威胁度也完全不一样。

    前面说过,谢家一次次影响力下跌,姜青姝影响力缓慢升高,一个月前谢安韫的影响力就已经只略高于姜青姝了。

    而最近,王家待定罪,姜青姝的影响力已经略超过他了。

    以前,谢安韫能时刻知道她的动向、监视她的言行,出入皇宫和自己的家一样,但现在,谢安韫在内侍省没有眼线,故而不知她的计划,把守宫门的左右监门卫大将军都不算是他的人,严格遵循她的命令不许他进宫。

    连逍遥酿事件都没办法阻止,她已经完全不惧他了。

    除非谢安韫起兵。

    而张瑾呢?

    他的影响力甚至还涨了。

    姜青姝依然被他捏得死死的,她心知现在她偶尔敢挑衅他,仗的多半是君后的势,如果没有赵家这个外戚、以及阿奚保命,她不死也是个被长久软禁的下场。

    她垂眸,仔细探究张瑾那张无情无欲的脸,自从那日他穿上衣服离开后,他依照约定对王家下手,但却没有来私下见过她一次。

    表现得好像根本不在乎那一夜一样。

    睡就睡了,不就是睡一觉,你以为我会在乎?还想靠这个拿捏我?那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他想表达这个吧。

    面对敌手,攻心为上,首先风格要无法捉摸,态度上不能露破绽,不能表现得出在乎任何东西,让对方洞悉弱点。

    在不露声色这点上,他几乎无懈可击。

    奈何她能作弊呀。

    要不是他的数值一直在波动,姜青姝都要信了。

    她端坐上首,温声道:“近日三法司调查的结果如何?”

    大理寺卿郭宵率先出列道:“陛下,臣最近令户部与工部屯田司协助彻查近日王家纵容族人侵占良田一案,知悉王氏一族旁支王邈、王元、王攞等人却有其事,其侵占田地足有数百亩,且私杀家奴证据确凿,按大昭律,应仗一百或徒一年,前京兆尹已承认被王家买通,未敢判罪。”

    工部尚书因疾告假,由郭宵上奏请求,今日女帝特许协助调查的工部屯田主事孙元熙入朝奏对,孙元熙立刻出列道:“回陛下,郭大人所言不虚,这是臣拟好的田地分配条陈。”

    他把手中条陈高举,秋月走下台阶,将其呈给姜青姝过目。

    孙元熙端端正正地跪着,安静等候。

    姜青姝仔细翻阅,发觉孙元熙这条陈做得极为清晰有条理,她展目往下看去,打量着这位许久没见的臣子。

    他也算是她亲自从谢安韫手里抢过来的人,是她埋在工部的一颗种子,不同于裴朔的锋芒毕露,自殿试之后封官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消息。

    但很踏实本分。

    孙元熙在京中无朋友,只偶尔会去霍府见见霍凌,据霍凌说,孙元熙有时沐休,就会去城外救济灾民。

    她把条陈递给秋月,示意她给张瑾过目,随后淡淡道:“按律法论处,以十分论,侵占田地一分笞三十,罪止徒一年,以此类推,即刻补刑。”

    “是。”

    郭宵一面俯首,一面心道:这数量庞大,一起加起来,一个人要打百杖不止,陛下的意思大概和杖毙无异了。

    这是真翻脸啊。

    郭宵奏事完,紧接着又是御史大夫宋覃上奏,弹劾王家作风问题。

    最后才是刑部。

    刑部,才是重头戏。

    本来,刑部尚书汤桓本就和王家关系不好,要查王家,也算是专业对口了,但奈何汤桓手底下有个一战成名的裴朔,他这个刑部尚书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衬托得没有存在感了。

    这次也是。

    但,不同于孙元熙被郭宵上奏申请御前奏对的机会,汤桓根本轮不到来为这位裴员外郎申请,人家不仅得长公主青眼,还和陛下关系好着呢。

    陛下直接就召他来了。

    裴朔穿着深绿官服,衣绣径一寸的小朵花,银带九銙,缓步入殿。

    他下跪拜道:“微臣刑部司员外郎裴朔,拜见陛下,以宁国公在内,王氏一族等贪赃枉法、藐视君威、有谋反之心,臣已调查出确凿证据。”

    姜青姝平声道:“一一奏来。”

    裴朔应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摞文书来。

    是的。

    就是一大摞。

    百官:“……啊?”

    裴朔加班了几个晚上,就在干这事,汤桓已经习惯了,就站在那看着裴朔非常大方地撸起袖子跪在地上,把一大摞文书分类。

    活像是来紫宸殿摆地摊了。

    崔令之忍不住悄悄瞥了汤桓一眼,用眼神问:你手底下这人什么情况?不会误伤咱们吧?汤桓也不知道这人是哪里搞的这么多罪证,只无奈地耸耸肩,用眼神表示:裴朔背后靠山是陛下,你以为我拿他有办法啊?

    只有裴朔自己知道,他这一大摞罪证是哪来的。

    他上辈子攒的。

    上辈子谢安韫登基以后,王氏一族有从龙之功,最为嚣张,这人一旦飘起来,就会得意忘形,裴朔当时眼看着他们在朝中肆意妄为,愤怒不已,曾仔细调查过他们,挖出了不少旧事。

    谢安韫是个猜忌心极强、极度暴戾的人,王家在他是臣子时,是他的左膀右臂,但一旦他登基,连谢太傅都被他逼死了,更何况王家?

    当时裴朔凭着一腔孤勇调查势力庞大的王家,也有谢安韫暗中允许。

    裴朔记忆极好,近乎过目不忘。

    于是,这也成了这辈子裴朔手中的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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