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何其聪明,瞬间能反应出来其中些许关窍,手指猛地一缩,目光骤冷。

    她端详着他的神情,问:“卿是想到什么事了吗?”

    “陛下在跟臣装傻。”

    “朕好像明白一点。”

    她道:“只是那件事,朕没什么记忆,周围的人也不敢跟朕提及,只隐约明白……是有人对朕下药吧。”

    “……”

    “不会那么巧吧。”

    说着,她一手托腮,偏头看向那跪坐着的伶人,笑着问:“喂,你有没有下药呀?”

    那伶人本就紧张,此刻被直接一问,心理防线直接崩溃,直接跪了下来。

    “陛下,奴……奴……”

    他双手撑地,战栗不已,说不出一个利落的句子来,“都是殿下吩咐……奴没有别的选择,求求陛下饶奴一命……”

    还真是。

    一个帝王,两次被人下药,明明第一次险些丢了性命,却因为无力反抗,导致他们还敢来第二次。

    忍让不会让他们收敛,只会让他们更加没有敬畏之心,更加变本加厉。

    姜青姝笑容渐渐没去。

    窗外,月光投落树影,张牙舞爪。

    屋内空荡荡,唯有二人对坐无言。

    她端起面前那杯酒,轻轻摇晃着,笑容有些泛冷,叹了一声:“这就是朕用阿奚骗爱卿此刻入宫见朕的原因,不管卿信不信,朕只是想……自保而已。”

    说罢,手腕一倾,将酒水洒在地上。

    陈酿启封,酒香浓郁,浓烈又刺鼻的味道刹那充斥鼻腔,平息之后,又蔓延开火辣辣的热意,将冷静的大脑瞬间搅得混浊。

    张瑾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他猛地起身。

    他冷声说:“陛下,恕臣告退。”

    说罢就要出去。

    但手掌一推门,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落了锁。

    出不去。

    身后,女帝一指那伶人,“把全盘计划说出来。”

    那伶人伏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是……是殿下让奴趁着陛下更衣的时候,趁机引诱陛下,如果陛下不中招,便奉上那酒……若陛下不饮酒,还有迷香……他们会锁上门,直到得手为止……”

    还有迷香。

    这是一个周密的局。

    这种大胆的事,要么不做,要么一举得手。

    少女一面听着,一边仰头,望着张瑾冷峻肃杀的背影,笑着说:“看来横竖都是要交代在这儿了,与其朕中药,不如是卿。”

    “有张相在,朕也倍感心安。”

    “爱卿定力惊人、不近女色,朕相信你,不会对朕做什么冒犯的事吧?”

    “……”

    张瑾闭了闭眼睛,睫毛猛颤,置于门上的手掌缓缓攥紧成拳。

    一股隐秘、陌生的热意正在和酒水一起发酵,把呼吸都带烫了,像骨头被锉刀狠狠磋磨,一寸寸发疼发痒,丝丝牵动筋脉,钻进了搏动的心脏里去。

    情和欲,是最没用的东西。

    但它一旦发作,就算是无情无欲的神,也要被拉下神坛,沾染污秽。

    而那污秽一旦沾上。

    就再也洗不掉了。

    男人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了肉里,掌心如火烧,骨节泛白,广袖遮蔽了坚实有力的臂膀,其上纵横攀附着暴起的青筋,有滚烫的血液在里面横冲直撞。

    而那张冷酷的脸,依然死死绷着,没有表情。

    但他忍得眼角在轻轻抽搐。

    他背对着她,就像一尊玉雕,任由穿过窗牖的月光洒了一身,月光没有温度,无法驱散燥意,反而让一些罕见的窘态更加肆无忌惮地暴露出来。

    很可耻。

    很可笑。

    姜青姝平静地看着他,明知故问地开口:“张卿还好吗?”

    “……”

    “为什么要背对着朕?”

    他很羞耻吗?

    他怕她看到什么?

    欲望,是人都有,没有什么可耻、可遮掩的,但是此时屋内三人,除却尊贵的天子,还有一个低贱卑微、以色艺侍人的伶人,跪在那里看着他的窘态。

    像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与羞辱无异。

    他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一句:“但愿陛下不会后悔今日之举。”

    嗓音阴鸷,语气却已经失了平静。

    他此刻连杀了她的心都有。

    滚烫的火意还在燎着理智,一滴就能令圣人低头的逍遥酿,用在权倾朝野的宰辅身上,也依然会粉碎他那多年来塑就的傲慢,变得比平康坊最低贱的伶人还不如。

    她事先了解过,逍遥酿从下肚,到发作,最多一炷香的时间,正常人也最多一刻钟就失去理智。

    张瑾却撑了这么久。

    他依然清醒。

    连姜青姝都有些惊讶了,张瑾的意志的确远超常人,怪不得多年前,他能在诏狱受得住皮肉上的磋磨。

    但很快。

    一股极淡的香气荡入了屋内。

    ……有人在暗处燃起迷香了。

    空气被熏得更热一筹,人就会头晕目眩,姜青姝闭了闭眼睛,突然听到脚步声。

    张瑾回头,来到了她的面前。

    一刹那双眸相撞。

    那么近,令她都瑟缩了一下。

    他眼底混沌与清醒交杂,唇死死抿着,几乎渗出了血,冰冷的侧颜绷得太紧,手掌却是对着她一侧案上的酒杯。

    “砰”

    一声清响,酒杯碎裂。

    碎裂声令她脊背微微一绷,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兀自俯身拾起碎片,手掌紧紧一攥,深深地将之扎入肉里,血瞬间沿着指缝汹涌而出。

    他在用这种方式保持清醒。

    但很徒劳。

    他屈膝半跪在地上,两手都死死攥着碎片,在混沌之中生出一丝无力又愤怒的清醒,令他想起跪在御花园中、被先帝逼得弯下脊背的那一年。

    他以为永远摆脱的桎梏,又好像再次锁在了他的四肢上,让他没办法站起来。

    女帝的声音变得很远,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细软的嗓音像水鬼从湖底伸出的双手,拉着他往下坠去。

    令他瞬间想掐死她,想掐断这声音。

    别开口。

    不准开口。

    但是她在他面前半蹲了下来。

    张瑾的双眸已浸满血红。

    少女吸了迷香,眼神也变得很迷蒙柔软,没有那么刚硬倔强,一副神寒骨清的皮囊,她的手掌又凉又软,贴在他的下颌处,用了很大的劲,才掰起他的下巴。

    他还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跪在一边的伶人却听得很清楚。

    女帝问伶人:“回答朕,迷香效果如何。”

    “这迷……迷香只是助兴用的,不会让人丧失理智。”

    “想不想戴罪立功,让朕赦免你的死罪。”

    “奴、奴想。”

    “那就把衣衫脱下来。”

    “啊?是……”

    “撕成布条,等他完全没了理智,你就过来,把他绑起来。”

    “……是。”

    那伶人心惊胆战,脱下外面的衣衫,跪在地上撕了起来,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室内格外清晰突兀,一声声磋磨着男人,让混沌的神智产生一丝迷乱,再次丧失对当前情况的判断力。

    那伶人看到张相猛地抓住了女帝。

    随后一拽,将她按在了地上。

    她的鬓发被撞歪,一只朱钗掉了下来,然后散了半边发髻,纤细的手腕被宽大的手掌攥着,像被烧红的铁钳夹着,快要折断。

    她忍不住皱眉,低低道:“张瑾,你确定要对朕下手吗?”

    你确定吗。

    他当然不愿意,他的弟弟那么喜欢她,可是他一点也不会喜欢她。

    此时此刻,甚至是痛恨。

    【张瑾忠诚10】

    她心跳如擂鼓。

    【张瑾忠诚10】

    【张瑾忠诚10】

    【张瑾忠诚10】

    【……】

    她一遍遍看着眼前的字在闪,和字一起闪动的,是张瑾剧烈痉挛的手指。

    扑面而来的呼吸让他无地自容,他没有看她的眼睛,欲色却攀上了那张天生冷漠的脸,喉结在反复滚动,他终于不再面无表情。

    取而代之的是极端的痛苦、隐忍。

    “啪嗒”一声,他的汗砸在了她的脸上,就像美人流出一滴泪。

    【当前张瑾忠诚100】

    他想掐死她。

    手指触及凉沁沁的喉咙,又骤然崩溃,催生出一丝隐秘的渴求。

    【张瑾爱情+50】

    姜青姝:“……”

    这比他暴跌忠诚还可怕。

    【张瑾爱情50】

    【张瑾爱情+60,忠诚+100】

    【张瑾爱情60,忠诚50】

    数据错乱了起来。

    与之一起错乱的,是外头突然剧烈的风声,将乔木吹得左右乱晃,如此坚硬的枝干,好像要折断一般。

    后来的一切,张瑾都不知道了,他只记得自己听到过清晰的裂帛声、触及过冰凉光滑的什么,看到一抹莹光,也许是月光催生的幻想,让艳鬼入梦。

    那伶人把他双手扭在身后,把他绑了起来,却几乎钳制不住对方,她的手掌按在这象征朝廷重臣的官服上,把他狠狠往后一推,又抄起酒壶敲向他后脑。

    男人瞬间泄力。

    那伶人面露骇色。

    就在此时,从远逼近的火光穿透了门缝。

    有人劈了外面的锁。

    “陛下!张大人!”

    是薛兆。

    霍凌挣扎到快脱力时,君后才赶来,直言让薛兆软禁嘉乐公主及其侍从,长宁与邓漪也相继出来,薛兆惊惧之下又想到张相来了,一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先拦了所有人,命禁军包围此处,亲自冲过来询问。

    屋内的伶人手一顿,听到女帝压低声音说:“不用绑了,出去告诉为首持刀的将军,就说是张相吩咐,不可擅入。”

    “是,是。”

    屋内一片燥热。

    那伶人也咽着口水,恐惧足够压抑所有的想法,他慌慌张张地出去,刚一跨出去,就被刀剑架住了脖子。

    一段极低的说话声后,连惨叫都没有,屋外的血腥味就涌了进来,掩盖过了迷香。

    屋内,姜青姝拢了一下散乱的发,睫毛一落,看到自己的身上全是斑驳的血迹,来自张瑾掌心的伤,血流满了手掌,又一路留下艳红的手指印。

    她的脖子上也是。

    她的手掌也有些抖,长长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

    明日天一亮,他就会以为是他张瑾对她做了那些事,薛兆为了张瑾的颜面,依然会像上次那样封口,但张瑾,则再也没办法冷眼旁观、置身事外了。

    这浑水,他不淌也得淌。

    她抬袖想擦一擦脖子上的血,突然实时一弹。

    【得知女帝临幸了张瑾,君后赵玉珩暗自神伤。】

    【得知女帝被下了药,千牛卫中郎将霍凌自责万分、五内俱焚。】

    【一想到女帝即将临幸别人,兵部尚书谢安韫站在宫门外,愤怒得想杀人。】

    第74章

    无耻之徒5

    从外面看,那女帝更衣的阁内越发安静,隐隐透出不好的预感。

    薛兆斩杀那传话的伶人,命内禁军把守在外,最终没有闯进去,而是转身出去,走到清凉阁正殿外。

    那里。

    宫人内官林立,手提灯笼,照亮这一方。

    君后一身白袍,垂袖而立,双眸冰凉,在这蔼蔼夜色之中,犹如一块捂不化的坚冰。

    而长宁公主也被禁军控制在不远处。

    她方才正在和君后说话,两人气氛似乎不太好。

    长宁说:“有薛将军在,你我此刻都见不到陛下,君后身体这样弱,不如先行回宫。”

    赵玉珩冷冷道:“不劳长公主费心,我今日一定要见到陛下。”

    “赵”

    长宁神色难看了一分,压低声音,“你如此机敏,又怀有身孕,吹了风如何了得,不要独独在此事上犯了糊涂!”

    许屏站在君后身侧,也面露无奈其实来之前,她早就劝过了,但越提君后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越是在提醒他回忆起那一夜,中过逍遥酿的他,如何能忍心女帝再受一次那样的折磨?

    就算很可能……女帝这一次并不会任人鱼肉。

    但君后没办法置之不理。

    长宁顾惜的只是龙种,只是她与陛下事先的计划不能被破坏,她不好明说,只是话中隐隐透出“会没事的”暗示。

    她无法明白,素来机敏近妖的赵三郎,怎么这么倔强,他站在这儿有什么用?

    能扭转局势吗?

    不能。

    这个时辰,八成已经得手了。

    然而,赵玉珩之后并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伫立在那儿,他并非不知里面此刻是何情况,漆黑的眸子逐渐裹上一层黯淡的水光,像浸了水的丝绸,潮润润的。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明是最尊贵的身份,却无能为力。

    除非再早半个时辰。

    只要再早半个时辰,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调神策军入宫,他也敢。

    但此时此刻,他要顾念的还有君王的颜面。

    沉沉的脚步声响起。

    薛兆从远处大步流星过来,身上的甲胄隐隐沾血。

    他对赵玉珩和长宁微一拱手,冷声道:“臣已枭首居心叵测的贼人,无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打搅,还请君后暂回凤宁宫。至于长宁公主殿下,暂不得出宫,委屈住在偏殿接受调查。”

    这话,就已敲碎了最后的希望。

    赵玉珩猛地一闭眼。

    “我不会回去。”

    他闭着双目,唇色发白,却强行冷静着吩咐身后的许屏,“你去叫太医令……算了,叫戚太医过来待命,并去知会秋少监,明日一早,陛下身体不适,罢朝一日。”

    “是。”

    “薛将军封锁清凉阁周围,不要让走动的宫人与侍卫靠近,违者杀无赦。”

    薛兆看见君后还这么冷静,倒是有些讶异,但触及他在夜风中清瘦挺拔的身形,总觉得此人是在硬撑。

    他琢磨了一下,挥手吩咐身后千牛卫,“依言去做。”

    赵玉珩掩袖咳了咳,又哑声道:“薛将军再派人去嘉乐公主府,活捉驸马带入宫来,并派人盯准王氏一族,以防有人畏罪潜逃。”

    薛兆现在就是一板一眼听令行事,不敢自作主张,但他知道赵玉珩擅谋、冷静,且赵、王、张三家各自没有利益纠缠,这样做也没有坏处,想了想便道:“好。”

    他转身便要走,但听到身后断断续续的咳声,无端令人心悸,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行到外头时,薛兆看到邓漪抱着女帝的氅衣站在那儿,便低声说了句什么。

    邓漪踟蹰片刻,还是斗胆走了进去,来到赵玉珩跟前行了一礼,将怀里的氅衣抖开:“夜里风大,殿下为了龙种着想,先披一下吧。”

    这陛下的衣裳。

    只是氅衣做得本就宽大,赵玉珩也披得,他垂睫望着它,抬起手掌轻轻在上面触摸,仿佛也能感受到女帝残留的体温。

    只是能感受到那人的体温,却依然无法明白,她的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

    天色欲亮。

    稀薄的日光穿透清晨的薄雾,徐徐洒入屋内,照亮一地狼藉。

    混沌的意识伴随着身体的热意,渐渐要消退,只是头痛欲裂,眼皮重若千斤,想睁眸醒来,指尖都在颤抖。

    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一场由艳鬼、欲念、血泪,交织而成的诡梦。

    但手指无意一触,似乎碰到了什么柔软的肌理。

    如雷击中般,张瑾骤然僵住。

    他霍然睁眼。

    双眸如利刃出鞘,却一刹那划过少女修长白皙的玉颈,他瞳孔骤缩,死死盯着她,大脑如惊雷炸响,白光弥漫,神魂俱散。

    张瑾活了三十余岁,从未经历过如此荒唐、可笑的事。

    但就是发生了。

    他骤然起身,却因为动作过猛,而猛地捂住剧痛的后脑。

    已经散开的乌发在鬓角垂落,他惊怒交加,无暇去想头痛的来源,眼前却骤然闪过许多记忆,药效将之切割成无数破碎的片段。

    他抱住了女帝。

    他扣着她的手腕,在她的挣扎下,把她按在了地上。

    他带血的手去掐她的脖子,却又不受控制地扯散了她的外衫。

    喘息愈急,记忆与眼前雪肌玉骨相交映,他缓缓抬眼,蜷缩在一侧的少女被吵醒,睁开清亮的眸,安静地和他对视。

    她身上还没有整理,他流血的双手在她身上留下了斑驳凌乱的证据,殷红的手指印触目惊心。

    凄惨,凌乱。

    又甚美。

    张瑾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

    那张冷峻的脸紧紧绷着,犹如不可击碎的坚冰,但他披发而坐,敞露着坚实的胸膛,再做出这副禁欲无情的样子,就显得甚为可笑。

    没有朝堂上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她静静瞧他片刻,很平静地开口:“看来卿的定力并不怎么样。”

    张瑾冷道:“陛下算计臣,算计得开心么。”

    “算计?”

    她嗓音骤软,很是无辜地说:“明明是别人算计朕,朕只是不想再第二次……被算计又无力反抗,连反抗之力都没有。只有这样,张相才不会与他们串通一气,对朕的遭遇冷眼旁观了罢?”

    她的语气很委屈。

    她又说:“昨夜,朕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就像是在说“我一个弱女子,被你们联起手来三番四次地欺负,昨夜你虽中了药,但被你欺负的可是我”。

    她好像很可怜一般。

    但张瑾内心无比清晰地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天子,算计得很缜密,她能提前布局引他入宫,就说明她完全有机会不被下药,但是她偏偏就要只身进那困局,把他也一起拖下水。

    他彻底失策。

    他聪明一世,输在……一时轻敌。

    张瑾后脑抽痛,去拾地上自己贴身的单衣,却摸到一手冰冷黏腻,动作滞了一下,紧紧抿住唇。

    她见他穿衣,说:“帮朕拿一下抱腹。”

    张瑾:“……”

    张瑾不认得女子衣物,压抑着心口汹涌的情绪,勉强问:“哪件?”

    “你右手边那件青色的。”

    他拾起此物,给她。

    她的身子被外裳紧紧裹着,伸出一只手臂接时,露出一片莹白之色。

    他却偏着头,没有看。

    “陛下还有羞耻心么。”他禁不住冷笑。

    她反问:“那你呢?你有吗?你把朕从椅子里拖到地上时,就像一只发了情的公狗,丑态毕露。”

    她还敢激怒他。

    张瑾手猛地一攥,指骨咔咔作响,几乎从齿缝里蹦出二字,“姜青姝。”

    瞧瞧。

    都气得直呼大名了。

    “你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阿奚?”

    “你对得起他么。”

    “那你,对得起他么?”

    她感觉到他沉默,笑了一声,说:“朕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朕是帝王。”

    “而你”

    她安然自若地背过身去,双手绕在身后,去系抱腹的带子,淡淡道:“昨夜,是朕幸了你。”

    帝王,临幸多少个男人,都无所谓。

    被她临幸,才是他们的荣幸。

    那么多人拼了命的想进她的后宫,爬她的龙床,妄图怀她的储君,却都是痴心妄想。

    譬如谢安韫,身居尚书之位。

    却连触碰她都不配。

    少女乌发散着,露出窄肩细腰,挺直的背白皙无暇,像一块会发光的冷玉。

    这样坦然直接,反而令心生低俗之念的魑魅魍魉自惭形秽,而不敢直视。

    张瑾终于回头,直视她的脊背。

    任何输局,都是从畏惧开始的,他绝不受她挟制,越不敢看,越不敢面对,越是懦弱者的做法,越是赢不了她。

    他企图平静又冷漠地审视她,但看久了,脑子里又勾起昨夜细碎的绮念。

    是药效。

    一定是。

    他闭了闭眼,转身去穿衣。

    那些黏腻的衣服被他勉强穿在身上,他整理发冠,又恢复了那副孤傲冷漠的样子,推门出去。

    薛兆守在外头。

    看见张相出来,他连忙迎上前去,目光却控制不住在观察张相的神色,企图从冷漠的外表下看出一夜放纵的端倪。

    张瑾平声道:“拿帕子、水盆过来。”

    “啊?是……”

    薛兆急急忙忙去吩咐,片刻后,又看见张瑾亲自拿着水盆帕子进去。

    姜青姝看他折返,倒是挑了一下眉,看他亲自把帕子浸了水绞干,递给自己。

    “把血擦去。”

    女帝这副样子,实在不适合被别人看见。

    她接过帕子,仔细去擦,待到丝帕上浸满了血,她又重新递给他,由他洗去污血绞干,再递回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

    难以想象,他们都会这么冷静地收拾残局。

    也是,犯不着哭天抢地,白白落了下乘,就算他在乎,也要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才可以,否则这都三十岁的人了,会被她嘲笑的呀。

    姜青姝真的很想知道,张瑾冷静的外表下到底在想什么。

    在想事后怎么对付她?

    她突然说:“宫外有人正在待命,这件事如果你不想让阿奚知道……”

    “臣生平最厌恶受威胁。”

    “你不是很擅长做这种交易吗?”

    同样的一件事。

    上次,是他冷眼旁观,与人交易,保王家。

    这次,是他亲身受辱,受她威胁,杀王家。

    “替朕灭了王氏一族,朕要灭得,干干净净。”

    他冷笑了声,再次把拧干的帕子递给她,“可以。但是陛下不要得意的太早。”

    他盯着她,看她手指绞着丝帕,擦去了最后的一点锁骨残留的血,没有回答他的话,仿佛真被他这句话吓着了似的。

    是表象。

    每个帝王都擅长伪装。

    张瑾起身出去,衣袍掠起一阵冷风。

    片刻之后,外头把守的内禁军如潮水般撤去,邓漪带着宫人急急忙忙进来,服侍陛下更衣。

    她安静由她们梳发,说:“今日之事,不必让彤史记载。”

    “可是……”邓漪压低声音:“若张大人有了陛下的……”

    “他不会有。”

    邓漪心念一动,心想:到底是不会有,还是就算有了,以张大人傲慢孤高的性子,也不会允许自己有?

    只有姜青姝知道,都是假的。

    她闭目养神,平静地问:“长宁和嘉乐如何。”

    “二位公主都暂时被拘在宫中,昨夜薛将军还闯了公主府,将嘉乐公主驸马押了过来。”

    “是么。”

    她奇怪:“薛兆有这脑子?”

    反应这么迅速,立刻就知症结所在。

    邓漪面色诡异,压低声音,“陛下,是……是君后,让薛将军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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