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霍凌出来了。

    他来到姜青姝身边,低声道:“陛下,王楷答应了。”

    “好,回宫。”

    第34章

    大理寺案2

    姜青姝回了宫。

    今日宫外收获颇丰。

    不仅与裴朔当面探讨了一番大理寺案,让他把薅的羊毛吐了出来,还意外碰见了张瑾那多年不在京中的侠客弟弟。

    张瑜。

    此人真是有意思极了。

    哪有人天还没黑透,就蒙面跑进齐国公府的?一看就是个外行刺客,出来碰见一个姑娘,竟然还与她闲聊起来,问她要不要跟他回家。

    也不怕被巡逻的金吾卫逮到。

    不过,若是张相的弟弟,那些人也是不敢抓的。

    只是不知,张瑜此人不是常年在江湖么?齐国公府是怎么惹到他的?他潜入齐国公府,又是为了什么?张瑾知道这件事吗?

    姜青姝在心里思索着。

    回宫的路上,她都在分析张瑜的属性,此人武力值甚至比霍凌还高,武学天才这属性实在是太稀有了,张家的基因还真是强大啊。

    若是别人,或许可以一用。

    但张瑜的忠诚是0。

    姜青姝想起,先前她与薛兆聊过,张氏全族都因皇族家破人亡,到张瑾张瑜这一代,才被先帝赦免罪奴之身。

    这也是张瑜不愿意在京城待下去的原因吧。

    姜青姝回紫宸殿更衣,宫人屏息垂首,小心给她整理衣衫,她抬眼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向昌,忽然问:“怎么今日也是你?邓漪呢?”

    向昌躬身答:“回陛下,邓大人和臣换了班,方才去中书省送东西了。”

    向昌一边说着,心里却一边思索,果然邓漪这几日不在御前侍奉,被天子注意到了。

    邓漪在做什么,向昌都看在眼里,他们同为内给事,在外头行走自然是更好的差事,这段时日巴结邓漪的人也多了起来,邓漪当然尝到了甜头,提出和向昌换班时,向昌心里明白她想干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

    邓漪的野心太明显了,向昌认为这是坏事,既然邓漪白送这个机会让他贴身侍奉陛下,他自然来者不拒。

    比起邓漪,向昌认为自己看得更为透彻,只要侍奉好了天子,任何恩宠都是自然而然的,何须他自己去争?

    他说完这话,便听女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倒是能干。”

    向昌心道:这句“能干”,看似夸赞,或许是别的意思。

    很快,姜青姝换好了帝王常服,乘天子御撵前往凤宁宫。

    此时此刻,君后已经用膳结束了。

    君后生活简朴,体弱多病,素来只食清淡小菜,到了天黑时才迟迟用膳。

    姜青姝来时,只见桌上饭菜未撤,除了一些主菜以外,还摆放了好几盘精致的甜点心,有鲜花饼子、煎饼果子,还有一些帮助消化的药羹。

    那些,都纹丝未动。

    姜青姝预料到今晚回宫会很晚,早已吩咐秋月转告君后,不必等她一起。但看到赵玉珩才放下玉箸的举动,便知道他还是等了。

    何止等了。

    她无奈:“三郎,都说了不用为朕准备了,朕在宫外吃过了。”

    赵玉珩抬眼:“是吗?”

    他语气平淡,那双眼睛不含情绪地看着她,直看得她有些心虚,只好承认道:“好吧,朕只是喝了点茶。”

    赵玉珩轻笑一声,掖袖伸手,拿起一块桃花糕,“来。”

    姜青姝凑过去,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小口。

    真奇怪。

    他怎么就这么笃定她不会好好吃饭呢?

    她嚼着桃花糕,顺势挨着他坐下来,赵玉珩喂完糕点,又亲自倒了一杯水递到她唇边,“慢些吃,别噎着。”她又低头喝水,喉咙里发出小小的吞咽声。

    这副模样,无端显得无害。

    赵玉珩伸手摸了摸天子的发,像摸一只正在进食的幼虎,看着她被养得一日日爪牙锋利,将来或许有一日,会变得危险到不可触碰罢?

    很快,姜青姝吃得已有七分饱,她还想再吃一口糕点,赵玉珩却命人撤下那些糕点。

    “很好吃。”她抬头说。

    赵玉珩把最后一碗羹汤放在她跟前,低声说:“好吃也不能吃太多,已经这么晚了,吃撑了对胃不好。陛下,把这碗汤喝了,是暖胃的。”

    姜青姝:“……好吧。”

    在君后跟前,姜青姝的健康问题,是半点由不得自己做主。

    其实她大可以不理会,对他冷言冷语,斥责他多管闲事,完全不领情,但对方悉心照料至此,她又怎么好如此?

    姜青姝又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待到喝完最后的汤,胃的确很舒服,既不饿,也不撑,赵玉珩抬着她的下巴,要细细给她擦嘴。

    她甚为别扭,红着脸偏过头,去抓他手里的帕子,“这点小事,朕自己来。”她极快地擦干净嘴,朝着他转了转脑袋,让他检查。

    “君后满意了吗?”

    赵玉珩笑了,“很好,很乖。”

    姜青姝也笑了起来。

    随后,二人在凤宁宫的庭院中慢悠悠地吹着风散步,权当做消食,姜青姝望着天上的一轮上弦月,问道:“三郎平时有想念过宫外吗?”

    他说:“想过,不过也无甚可想。”

    “为什么?”

    “臣十七岁入宫时,每日都想离开此地,时间久了,渐渐明白,宫内宫外无非皮囊所限,便是去了宫外,又能做什么呢?”

    世家子弟骑马、狩猎、宴饮,那些皆不是赵三郎所爱。

    就算出宫又能怎样呢?

    赵玉珩说:“臣如今已经开始慢慢接受了,其实每日这样看着陛下在前朝努力,臣心里也很高兴,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实现夙愿的方式?”

    她可以实现他的夙愿。

    他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理想。

    姜青姝偏头看他,轻轻一笑,“三郎和朕有同样的心愿,既然如此,那三郎就一直看着朕吧,不要离开。”

    “臣会好好看着七娘的。”

    赵玉珩在月下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怀里来,远远侍奉的许屏看着这一幕,心中只道好一对璧人,可真般配啊。

    他摩挲着她的耳后,观察着她的脸色:“陛下困了么?”

    “嗯。”

    这几日每天都被他逼着早睡,现在她的生物钟真是被硬生生扭了过来,到点就困,想熬夜都熬不了。

    就算是穿越之前,她的作息也没有这么健康过。

    跟赵玉珩在一起,真是养生到了极点。

    姜青姝又与赵玉珩说了一会儿话,便转身去沐浴更衣,随后就歇息了。

    翌日。

    早朝时分,有大臣奏报了三件事。

    首先是青州丹柏县连降暴雨,庄稼冲毁,百姓房屋被毁,大量灾民涌现别的县。

    因为古代消息传递实在滞后,且丹柏县县官最初以为只是小灾,隐瞒不报,也没有管那一小批灾民,后来发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这才开始上报,消息传到御前时,距离涝灾已过去了一段时间。

    张瑾冷淡道:“户部尚书即刻准备赈灾事宜,着令青州刺史安顿流民,抚恤农户,谨防地方暴动,待水灾停歇,重新统计人口,不得有隐户。”

    户部尚书崔令之连忙出列,“是。”

    张瑾又道:“有旱涝不报,主司应言而不言,令当地县尉杖七十,革职问罪。流民逃蹿,郡守或失察、或隐瞒不报,罚俸一年,允许将功补过。”

    吏部尚书连忙应道:“遵命。”

    在处理地方灾情这方面,张瑾已经很有经验,安排得有条不紊,姜青姝在这方面反而不是很懂,看着他安排,暗暗记下他方才的话。

    随后便是御史台谏言。

    宋覃果然对女帝的床帏之事十分执着,再次提议女帝选秀。

    宋覃言辞激动:“如今后宫空虚,君后体弱,陛下膝下并无子嗣,宜尽早遴选合适的官家子弟,为陛下开枝散叶。”

    姜青姝:“……”真的是够了。

    姜青姝:“此事不急。”

    宋覃:“陛下!这不仅仅是陛下家事,涉及皇储,更是国之大事!君后既然四年无法被陛下诞育子嗣,陛下便要尽早选秀,切不可敷衍了事。”

    姜青姝眼皮子跳了跳。

    赵柱国今日来上朝了,此刻已经有些不满,冷哼道:“陛下还年轻,岂能耽于后宫!宋中丞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宋覃身为十年都得不到提拔的御史,可谓天不怕地不怕,冷静回怼:“赵柱国此言差矣,君后体弱,若皇室血脉延续皆系于君后一身,也不知君后可否担得起?”

    谢党有大臣开始动女帝后宫的心思,连忙出列道:“臣附议,宋御史所言极是。”话音刚落,便看到谢尚书在瞪自己。

    那大臣:“……”

    对方一头雾水地摸了摸鼻子,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能给女帝后宫塞人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谢尚书看起来有点生气了?

    其他几个世家也纷纷出列,发表自己的看法。

    大多数人是赞同的。

    毕竟如今女帝后宫只有君后一人,实在不利于局势平衡,有时枕边风的效果还是很重要的,谁都不希望这便宜让赵家独占了。

    姜青姝听得简直脑仁疼。

    果然,每个皇帝都受不了大臣插手后宫之事,但是每个皇帝或多或少都要经历这种场面。

    最后她折中道:“众爱卿所言,朕已明白。可而今国库空虚,朕忧心地方涝灾,无心选秀,礼部尚书可先将选秀事宜列出条陈,容朕仔细斟酌。”

    礼部尚书一拜:“是。”

    随后,便是第三件事。

    吏部尚书郑宽再次出列奏报,对于监门卫大将军空缺一事,吏部参考兵部职方司提供的名册,已经拟出了几个待选名单。

    郑宽心里明白,从天子最近的举措也可以看出,天子并不想任由世家的人,于是他推举的名单大多是背景清白的白身,看起来都无可挑剔。

    姜青姝没有答话。

    虽然她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数值如何,但她更确信郑宽不会完全推举背后没有支持者的人,她更想培植自己人,并不想这么早定下人选。

    但张瑾没有给她机会。

    张瑾站在那等郑宽念完名单,便淡淡道:“范高寒,此人可以委任。”

    郑宽习惯性地把张瑾的话当成谕令,闻言就要领命,还没来得及弯腰,便听上面的女帝说:“不行。”

    众人微微一惊。

    这是姜青姝第一次在朝堂上公然反驳张瑾,众臣面面相觑一阵,都默不作声,郑宽也僵在了原地,悄悄观察张相的脸色。

    张瑾神色毫无波澜,淡淡道:“范高寒身家清白,且为人忠心,亦立下过功劳,当年为武举第一,可堪大任。”

    姜青姝说:“有关人选,朕还想再考察考察。”

    张瑾皱眉,抬眼,眸色微冷,“陛下。”

    姜青姝不想退让,监门卫为内军,不选好这个位置,将来或许会有第二个刺杀事件,她好不容易将身为谢党的樊聪撤职,绝不能让张瑾安插自己的人。

    她和张瑾远远对视着,尽量克制紧张,用缓和的语气说:“此事不急,任用贤才自然要多方面考察,郑卿方才推举的其他人未必也不行。张相就让朕再斟酌一二,可以吗?”

    张瑾冷淡地看着她。

    殿中此刻鸦雀无声,连掉一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姜青姝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她知道,张瑾并不稀罕给她面子。

    她对上他,显得太无力了。

    就在她想如何再开口时,一直旁观好戏的谢安韫倒是笑了一声,“陛下说的有理,监门卫大将军品秩极高,又直接关乎宫禁安全,仔细挑选挑选,也是极好的。”

    姜青姝忍不住看了谢安韫一眼。

    这个人居然帮她说话了。

    谢安韫的行为不难理解,刚被撤职的樊聪是他的人,谢安韫当然很是不悦,但与其安插张瑾的人,他更乐意看女帝去争夺这个人选。

    “张相以为呢?”谢安韫语气挑衅,笑道:“张相这么急着敲定人选,该不会有私心吧?”

    “谢尚书慎言。”

    谢安韫捧着玉笏出列,拜道:“张相素来公正,陛下想要多考察几日,亦无可厚非。”

    张瑾乌黑的双瞳仿佛蒙了一层冰,甚至不屑于去多看谢安韫一眼,仅仅安然地立在那儿,便赫然令气氛紧绷。

    他似是在思忖,片刻后平静道:“既然陛下执意如此,那便再考察几日。”

    姜青姝微笑:“好。”

    她看起来毫无不悦之色,甚至还很体贴地对张相说:“这几日人选考察,朕还是要劳烦张相。”

    张瑾抬手拜了拜,也算尽了臣下的礼。

    散朝之后,众臣不由得对朝参上的事议论纷纷,姜青姝看着张相离开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

    虽然天子神色并无不悦,但秋月却看出她是在努力克制,在她耳侧小声道:“陛下不必为此动怒,张相向来如此,其实陛下今日能在早朝上争取到让步,已比之前强上许多。”

    姜青姝闭了闭眼,“那是因为谢安韫开口了。”

    党派制衡,谢安韫开这个口,也不是为了她。

    “张瑾肯让步,无非笃定即使再过几日,监门卫大将军的人选依然不会变。”她头疼不已:“朕这几日一直在找人选,当真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朝中可用之才几乎被他们尽数瓜分。”

    秋月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客官地提议道:“有些事只能徐徐图之,陛下切莫操之过急,若实在无法定下人选,不如便让步张大人,与张大人之间的关系切不可过僵。”

    姜青姝:“朕明白。”

    为君王不可任性,亦不可轻易展现喜怒,不能让臣下以为,这个皇帝会轻易因为一些小事而斤斤计较。

    姜青姝右手敲着桌面,沉吟道:“秋月,你吩咐御膳房准备一些羹食,在今日张相下值之前送过去,顺便犒劳犒劳中书省诸位,再给今日负责涝灾的吏部和户部各送一份。”

    秋月微微一笑:“陛下圣明。”

    第35章

    大理寺案3

    裴朔已开始着手查案。

    因刑部对大理寺案有所质疑,此案大理寺需要避嫌,故而刑部派来了几个官员重新核查此案细节,裴朔也在此列。

    想杀裴朔的人自然在伺机下手。

    姜青姝在君后宫中喝茶,看着实时上面时不时蹦出的王楷动态,神色冷静:“希望那个王楷能聪明点,能瞒过谢安韫的眼睛。”

    赵玉珩问:“陛下觉得,值得吗?”

    “那要看能得到什么了。”姜青姝说:“为了一个大理寺卿,并不值得。”

    大理寺卿是文官,手中没有兵权,治国理政她可以徐徐图之,如今最重要的是坐稳皇位。

    赵玉珩何其聪明,瞬间便明白她的意思,“为了左右威卫?”

    “嗯。”

    姜青姝指腹摩挲着白玉瓷盏,低声说:“左右威卫大将军,作为外军,各自遥领二十二折冲府,折冲府上府一千五百人,中府一千,下府八百,合计共五万兵马,是朕的心头大患。”

    赵家手中也握有兵权。

    按理说,这种话题比较敏感,但她却对赵玉珩直言。

    赵玉珩如何感受不到女帝的信任,他也听说了今日早朝的事,文武百官要求女帝广开选秀,被女帝顶着压力暂且压下了。

    其实她完全可以直接告知百官,他已有孕的事。

    但这必然会引起很多事端,而且还会将他置于危险之中,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其他人或许也会和谢安韫一样对他下手。

    若是从前,赵玉珩当知帝王无情,只会从利益方面去考量此事,并不会认为这是陛下为了他着想。

    但如今,他肯信。

    正如他对她,除却君臣之外,更多的是身为夫君的爱重。

    赵玉珩沉吟道:“为了避免王世子失手,臣会让家人暗中照看裴朔,金吾卫那边也会说一声……让他们尽量配合刑部调查,但愿陛下没有看错人。”

    姜青姝笑了起来,“三郎总是替朕分忧。”

    满园春色逼人,苍翠欲滴、草长莺飞,隔着一带翠嶂,身穿盔甲的薛兆按剑来回走动。

    霍凌原本守在那儿,忽然听到隐隐约约的笑声,清脆婉转,好似檐下摇晃的风铃般动听,是来自青春年华的少女,便不禁抬头,悄悄望远处瞧了一眼。

    女帝正与君后说笑。

    佳人与郎君,举案齐眉、伉俪情深,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声般配。

    一个为另一个怀了孩子,一个为了另一个甘心服毒。

    君后肯定很喜欢陛下吧,君后素来性情淡漠、深居简出,却只有在陛下来时肯出来晒晒太阳,他肯逗陛下笑,男人只会有耐心逗喜欢的女子笑。

    更何况……心甘情愿地为她生孩子。

    而陛下呢?

    陛下这么好的女子,这么好看、这么尊贵,也只有明珠一般的君后才配得上。

    其他人得了她,似乎都是一种亵渎。

    霍凌这样怔怔地想着,却又无端想到她捏自己的脸一刹那,明明他很冷静,耳根却好像着火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地烧了起来。

    被春风一吹,才冷静了几分。

    他克制地闭了一下眼睛。

    大理寺重新传唤了那杀人案的几个证人。

    刑部的官员根据大理寺提供的证词,重新依次询问当日的情况。

    裴朔官阶不高,只能作为旁听,且询问过程中不得插嘴。

    事后裴朔觉得疑点太多,又亲自去问了这些证人,只是此刻不在衙门,他们说的话无法作为有效证词。

    首先是那左威卫大将军之子郜远。

    对方不知道大理寺审了一遍为何又传唤一遍,被问完话之后便急着离开,却被裴朔叫住。

    “干什么啊?该说的我都不说了吗?”那人很不耐烦,“我还要去赴宴,没时间跟你们在这儿耗时间。”

    裴朔道:“当日还有一些疑点,在下想问问。”

    “是你问的,还是刑部?”

    “是在下。”

    郜远上下打量裴朔的官服,“就你?我凭什么要配合你?该走的流程我已经走过了,别在这碍事,滚开!”

    说着一扬马鞭,风风火火地离去了。

    好不嚣张。

    其次是金吾卫。

    那金吾卫中郎申超早已被人提前打好招呼,对这位官阶不高的裴大人很客气,对他拱了拱手,“裴大人有什么疑问,尽管问。”

    裴朔问话,不像刑部和大理寺只是走流程,反而极为细致:“你们每日晚上什么时辰开始巡逻?”

    申超:“每日申时换值,分为五队人,我这一队是从酉时开始。”

    “可否详细介绍路线?”

    “从金光门到延兴门,路经群贤、延寿、太平、光禄、兴道、务本……最后从东市过升平坊,向东过升道坊,抵达延兴门。”

    “你们发现嫌犯时是戌时三刻,按照距离计算,应早已过了东市,为何会在平康坊发现嫌犯?”

    申超微微一惊,想不到这个裴朔这么缜密,居然会根据时间推算距离。

    他正色道:“裴大人有所不知,这个平康坊紧邻皇城,从北门进,北、中、南巷便是最著名的三曲,先前被天子下令查封的寻芳楼,便是此间最受欢迎的青楼之一。”

    “无论是达官贵人、名流雅士,都喜欢流连此地,南曲、中曲多教坊官奴,亦是官员宴饮助兴之地,而北曲仅为接待富家子弟、平民白衣之处。由于过于鱼龙混杂,金吾卫也会着重巡逻此处的北曲,有时会遇到行为鬼祟之人。”

    裴朔抚着下巴沉吟,“那日遇到了?”

    “是。”申超答:“我们巡逻到北曲之时,有见到一道人影过去,一路追踪,却跟丢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耽搁了时间。”

    “耽搁时间之后,就正好碰见那一身是血的嫌犯跑出来?”

    申超点头。

    说到此,申超也觉得奇怪,“说来,我也怀疑先前那人影是否与这次命案有关,但嫌犯身上有血,且有其他人为证。”

    裴朔问:“你抓到嫌犯之时,可觉得有其他蹊跷之处?”

    申超回忆了一下,摇头,只道:“那嫌犯表情惊恐,若非说有什么蹊跷,一般人被发现杀人之后,应急于否认罪过,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裴朔想起,那案卷上明明白白写了,凶手作案的原因是情杀。

    因情杀人,死者是一个歌伎,这一点看似合情合理,但若说是冲动杀人,被抓到时表情惊恐是正常的,但为何歌伎的家人也被尽数屠尽?若是预谋灭门,应当也早已制定好了潜逃的计划才对,就算自首,因为早有心理准备,也不会如此慌乱。

    裴朔便打算离开。

    他临走时,问申超:“申将军要一起吗?”

    申超:“啊?我?”他指了指自己,表情迷茫:“我去干什么?”

    裴朔:“刷脸。”

    ……

    说刷脸,就真是刷脸。

    申超身为管理京城治安的金吾卫,大多数京官表面上也给他几分颜面,裴朔这张脸去哪里都不顶用,但有申超这个金吾卫中郎将在,就很管用。

    申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莫名其妙就从证人变成了跟班。

    不过好在他今天沐休,赵将军又吩咐他关照这个裴朔,这个裴大人又很有趣,他也乐意结交,顺带去刷刷脸。

    首先去的是刑部监牢。

    裴朔和侍郎季唐打了一声招呼,就亲自见了那犯人一面,他隔着牢门朝里面看,只觉得那犯人很年轻。

    他的目光微微一落,看到那犯人的双手。

    “此人是杀猪的,经常握刀,能同时杀死几个人,也很合理。”有小吏说。

    裴朔没有多言,只是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那犯人的双手,随后起身,“走。”

    申超好奇:“这就完了?”

    “完了。”

    “你不问话?”这些文官不是都很婆婆妈妈的吗?

    怎么裴朔这么利落?

    裴朔负手慢悠悠地在前面走,闻言轻笑一声:“该问的别人都问过了,我再问又有什么意义?自然是发掘一些……嘴里说不出来的信息。”

    “走,去仵作坊。”

    ……

    春季一日比一日炎热,尸体放了一段时间,已经有些开始腐烂发臭。

    裴朔掀开白布蹲下,看到那些尸体神色毫无变化,开始蹲下验尸。

    申超捂着鼻子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裴大人,你还懂验尸啊?”

    裴朔平淡道:“以前无聊时看过几本医术,想来知识都是互通的。”

    虽说如此,但他的手法却很是娴熟,仔细检查尸体身上的每一个创口,甚至连尸体的头发和牙齿都不放过。

    申超看得眼皮子直跳,忍不住跑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过了一会儿,他看到裴朔在水盆里净手,不由得问道:“查出什么了吗?”

    裴朔说:“有问题。”

    “什么问题?”

    “伤口。”

    “伤口?”申超捂着鼻子凑过去看了一眼,除了那几个大的刀伤,没看到有什么稀奇的,“你再说明白点儿。”

    裴朔扫了他一眼,有些似笑非笑,“申大人就这么好奇?”

    申超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带着走了,一时啼笑皆非。

    他心道:这裴大人人格魅力当真是不一般,官阶虽小,但仅仅站在那儿,便让人不自觉地信服。

    申超说:“裴大人要是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方便啊。”裴朔慢条斯理地说:“申将军请我吃饭,这几天一直陪我刷脸,我就告诉你。”

    申超身为武官,平时几乎不和文官来往,也不知道裴朔在刑部的名声,一听只是吃饭,当即豪爽道:“小意思!”

    然后两个时辰后。

    申超破财了。

    申超:“……”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

    酒楼里,申超把裴朔喂饱了之后,才听到这相貌清隽的文臣摇着折扇,轻笑道:“其实很简单,那些尸体身上有搏斗的痕迹,也有打斗导致的小伤,还有致命一刀,并且每一刀都是一样的手法,都是用右手,且刀口由深至浅,可见凶手杀人时体力渐渐不支。”

    申超:“这不是天衣无缝吗?”

    “恰巧相反。”

    “哦?”

    裴朔说:“试问中郎将,若是你杀人,对方是不会武功的普通百姓,你与他们打斗,可会逐渐疲软?”

    申超想了想,摇头。

    “便是对上十来个练家子,只要不是常年行军之人,短时间内我也不会。”申超说。

    金吾卫都是千挑万选的,申超习武多年,最清楚这些。

    裴朔微微一笑,“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们设计好了制造完美的杀人场面,却忘了被栽赃的这人,和中郎将一样,曾是行军之人。”

    申超一惊。

    他脱口而出:“行军之人?!那不是个杀猪的吗?”

    裴朔问:“杀猪用的是什么工具?”

    “放血刀?剥皮刀?剔骨刀?我对这个也不是很懂。”

    “和你拿剑的手法是一样的吗?”

    “应该……不一样?”

    “那茧子是一样的吗?”

    “……也不是。”

    申超被问着问着,顿时醍醐灌顶,整个人腾地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裴朔。

    “你……”他猛地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我说你去刑部监牢又不用我刷脸,叫上我干什么,原来是故意把我叫过去,用我手里的茧子跟他的茧子作对比?好你个裴朔!你当真是”

    当真是,查案如神。

    申超今日委实是涨了见识,满是敬佩地看着他,

    裴朔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黑眸深处一片冷静,偏头望着这城外来来往往的百姓。

    最终一合折扇,轻叹道:“区区不才,能体察这冤情,也不过为这天下无辜百姓,聊尽微薄之力罢了。”

    由霍凌作为中间人,姜青姝很快就收到了裴朔查案的最新进展。

    那是裴朔亲自所写的密信,字迹龙飞凤舞,如铁画银钩,将目前查到的细节一一说出。

    姜青姝看得无比仔细,看完一遍甚至又看了一遍,连一边的秋月都忍不住笑:“陛下,这上面写了什么?怎么看了这么久?”

    姜青姝将密信用火点燃,乌黑的瞳映着火光,掠出淡淡笑意,“只是很惊讶,这个裴朔居然这么聪明,这么快就找了几个帮手。”

    “哦?”秋月问:“他找了谁?”

    “找了金吾卫中郎将。”

    “还有呢?”

    “还有……”她一顿,微笑:“……朕。”

    秋月面露惊讶,看着天子缓缓敛袖起身,指尖的灰烬簌簌而落,被赤舄碾入足底。

    女帝淡淡道:“他在密信中要求朕帮他一个忙,也是有趣,朕第一次被一个臣子要求帮忙,只是这忙颇为棘手……便是朕,也有些犹豫。”

    她语气苦恼,但既已起身,便是决定帮了。

    “摆驾,朕要去一趟兵部。”

    第36章

    大理寺案4

    听闻天子要摆驾去兵部,秋月很是惊讶,第一反应便是劝谏。

    “陛下。”

    秋月堪堪开口,便见女帝抬手制止。

    姜青姝朝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君王老是闷在宫中也不好,偶尔也要去亲自去下面看看,体察一下臣子的工作。”

    可那是兵部……

    虽说天子去尚书省也不算多危险,但秋月总是觉得有些不妥,若是户部刑部倒还好,偏偏又是兵部,这个最棘手的部门。

    姜青姝也懒得更衣,直接叫了外头轮值的薛兆进来,“不必准备太隆重的仪仗,尚书省就在宫外不远,你派人清一下道便好。”

    薛兆皱眉。

    他奉命看着天子,虽说近日和女帝还算和谐共处,但若放任小皇帝乱跑,事后可能会被张相问罪,便直接开口拒绝:“陛下,您不宜出宫。”

    “张瑾说了不可吗?”

    “臣……”

    “张相同时忙于尚书省和中书省的事,实在是太繁忙了,朕去尚书省,也仅仅只是慰劳一下臣子,若是能碰见张相,顺带再与他说说选拔监门卫的事。”

    姜青姝一再表示自己没有别的意图,再不给天子面子,便显得薛兆有些不知好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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