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韶音约莫不敢透露什么。

    看来今日问不出了。

    姜青姝正思索着,就在这时,外头忽然有人敲门道:“韶音,你怎么还在里头?快快收拾好,谢大人亲自过来了。”

    屋内二人同时一惊。

    韶音忙应道:“马上就好。”她急急拿起钗环装饰发髻,对身边的少女道:“妹妹还是快走吧,稍后要是冲撞了谢大人,后果不堪设想。”

    姜青姝只好作罢道:“多谢姊姊。”

    姜青姝迅速离开了韶音的屋子,只是她离开的背影恰好落入男人的眸中。

    谢安韫是临时想过来的。

    王楷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请个人居然还能耽搁,谢安韫正好喝得有些醉了,便出来走走。

    他心里反复翻滚着女帝在紫宸殿内瞪他的模样,也说不清最近怎么就老念着她。

    他便来瞧瞧韶音。

    谢安韫收留韶音,的确是抱着影射女帝的想法,早在女帝还是皇太女之时,还未官至三品的谢大人穿着深绯官服高踞马上,便远远地在猎场嘲笑那个拉不开弓箭的皇太女。

    他跟同僚说:“瘦小孱弱,天真烂漫,无当今圣上之一分威仪,待她践祚,岂不是社稷之危?”

    同僚让他小声点,他却嗤笑一声,狂傲道:“便是听到又如何!你觉得这位皇太女殿下,有胆量与我做对么?怕是抓来只小兔子,都能把她吓一跳。”

    “还不及寻芳楼里的美人,好歹会那么几个才艺。”

    这种有辱皇室的不敬之语,也就谢安韫敢说了。

    而一旦想到寻芳楼里的美人,脑海中便禁不住对比螓首蛾眉、楚腰蛴领,又惊觉那少女长得可真真是好看,好看得直直戳进了他的心底。

    忠这样的君,真是晦气。

    谢安韫想。

    这种漂亮的小美人,应该抱在怀里疼惜才对,她坐在上面谈论国事,他却在注视她流光潋滟的眸子。

    所谓持心不正,所见即是色与欲。

    色欲与权势,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但一旦色欲染上无上权势,则更令人欲罢不能。

    女帝就是这样。

    从前谢安韫只有掠夺占有的心思,倒也不会一直惦记着,最近却老是想着那小皇帝。

    她还踩他的脚。

    会伸爪子的猫才有意思,谢安韫是越来越觉得她很好玩了。

    他一路走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

    正好看到拐角路闪过的女子背影。

    谢安韫骤然眯眼。

    很眼熟。

    但这里不该有那人。

    韶音的一双眼酷似女帝,难道又冒出个身形背影像她之人?

    谢安韫登时拐了弯,朝那边走去。

    “大人?”身边随从愣了一下,心说韶音的屋子也不在这边,但也不敢阻拦。

    姜青姝一边在前头走,一边注意到身后似乎有人追来。

    谢安韫这人眼睛真毒,这都能瞄见她?

    因花魁献艺,寻芳楼今日出奇得人多,姜青姝脚步灵活地绕开那些人,一边利用拐角试图甩脱他,寻芳楼内满是衣香鬓影,重重叠叠交错的人影几乎迷了人眼,令谢安韫时而能捕捉那抹熟悉的身影,时而又看不见。

    酒意上头。

    他都怀疑自己是眼花了。

    就在此时,那女子的身影又出现了。

    谢安韫眯起眸子,再次追上去。

    姜青姝见拐了无数弯都甩不脱他,索性也不甩了,她瞄了一眼实时,霍凌此刻差不多完事了,正在朝约定会和的地方走着。

    她便故意引着谢安韫往那处。

    路过有些席位时,还特意抄了一只酒壶在手她早就看不惯这人想给他点教训了,等会有机会就砸。

    谢安韫追寻了一会,失去耐心,命人赶走此处碍事的男客,又继续搜寻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心里也浮起一个荒谬的念头:若是别的寻芳楼女子,不应该这样不断地躲闪,难道真是她?

    小皇帝敢来这里?

    这可是他的地盘,她怎么敢来的,如果是她的话,来了可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谢安韫忽然发现事情朝着他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变得格外有趣起来,他认识她这么久,还从未有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感觉。

    对。

    就是惊心动魄。

    他此刻浑身血液都开始变得滚烫,眼底燃起一丝变态般的兴奋。

    直到那女子再次出现,他便大步追了上去。

    “哐当”一声,拐角处的少女毫不留情地将酒壶朝他的脑袋砸过来,谢安韫敏捷地偏头去躲,但仍被重重一磕,发出一声闷响。

    男人猛地朝一边歪倒过去,眼前有一瞬间的失明。

    “走。”霍凌发出短促的单字,把手递给身边的少女。

    等谢安韫的侍从赶来时,便看到谢大人脸色苍白,一手扶着墙缓缓站起来,一副刚被袭击的样子,吓得他们大惊失色。

    “大人,您怎么了……”

    殷红的血缓缓从男人额角渗出。

    谢安韫睁开双眸,一刹那冷冽无比,杀意毕露。

    “抓住他们!”

    他沉声下令。

    京中昼夜巡逻的是金吾卫。

    兵部尚书谢安韫遇袭,几乎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金吾卫便以抓捕行凶歹人、扰乱京城治安之名迅速地冲入了寻芳楼,其速度之快简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君后赵玉珩早已暗中知会其任职金吾卫将军的兄长,在外蛰伏已久。

    寻芳楼在京中根基深厚,亦是达官贵人寻欢作乐之地,虽说朝廷官员作风铺张奢靡、沉溺酒色并不好,御史也会弹劾他们的私生活,但平时大家都心照不宣。

    也没谁那么不长眼睛,在这里扫各位大人的兴,得罪朝中大员。

    结果金吾卫这么一闹,众人直接傻眼了。

    金吾卫喊的是抓歹人。

    什么歹人啊?哪个歹人混入了寻芳楼啊?你们金吾卫搜捕歹人搜到青楼来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正搂着美人、喝得上头的一众官员吓得酒都醒了,而正追着姜青姝和霍凌的侍卫,正好和金吾卫冲撞到了一起。

    一个要逮人,一个非要搜查,彼此都不听对方说啥。

    双方自然也起了冲突。

    而某些京中贵人见状不妙,意欲离开,却被金吾卫拦在里头,争执之下局势越发失控,寻芳楼很快就彻底大乱了起来。

    这也是姜青姝的目的之一。

    寻芳楼几乎已经成了这群官员私相授受的窝点了,虽然她拿谢安韫没办法,但朝中还有宰相张瑾的势力与之不合,她何不趁机搅翻寻芳楼,自然有反对谢党的人来弹劾他们。

    寻芳楼内一片混乱,打斗尖叫声此起彼伏,姜青姝跟在霍凌身后奔跑,急急问他:“孙元熙那边如何?”

    “此人心有动摇,属下已看着他离开寻芳楼。”霍凌一脚踹飞几个拦路的侍卫,一边沉声对姜青姝道:“属下探听得知,此人家境清贫,母亲重疾在身,为了替母治病养活弟妹,这才不得不接受王楷的好处。”

    姜青姝笑了,“做的不错。”

    “属下应该的。”

    人越来越多,过道狭窄难以后退,霍凌握紧姜青姝的上臂,低声道了一声“属下冒犯”,双脚利落地一蹬围栏,衣袂凌空翻飞,半抱着她从楼上一跃而下。

    姜青姝:哦豁!好身手!

    她随少年直落一楼,朝四周一瞥,果见一片乱象,有人抓人,有人惊慌失措,有人淡定如初,有人眉头紧锁。

    还有人一边喝酒一边……拍着手叫好的。

    “打得好!打得妙!哈哈哈哈,你们都没吃饭吗!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这又是什么鬼啊!

    ……这个时候趁机拱火真的不怕被打吗!

    姜青姝往那边无意一扫,没看清那人面容,只看到一只熟练转着坠玉扇柄的手,好不风流潇洒。

    随后她便跟着霍凌跑了出去。

    赵家人早已在外接应,姜青姝回到皇宫之后匆忙更衣,赵玉珩站在外间,听霍凌详细讲述前因后果。

    “陛下砸了谢安韫脑袋?”

    “是。”

    赵玉珩亦始料未及,半晌无言。

    室内,姜青姝重新换上玄金深衣、宽大衣裾,再一一卸去朱红口脂、眉心钿妆,突然就看到眼前划过一道系统提示。

    【谢安韫忠诚20】

    她眼皮蓦地一跳。

    尚未反应过来,便又看到紧接着闪出的一行字。

    【谢安韫爱情+25】

    ……

    与此同时。

    寻芳楼中,一片乱象。

    本是一片平和景象,自那神秘女子出现袭击谢安韫,随后侍从抓捕不得,金吾卫又横插一脚,谢安韫便是再傻,也发现这背后有人设计他。

    王楷正愁着去找突然不见的孙元熙,想不到谢表兄这里又出了乱子,等他急急忙忙跑过来时,登时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敢吱声。

    谢安韫盛怒未熄,额角淌落的血迹殷红刺目,好似血海里杀出的修罗。

    脸色阴得好似要滴水了。

    “上哪去了?”他冷声问。

    王楷顿时一个激灵,忙道:“我……我本是要等孙元熙换好衣服过来,谁知不知怎的,孙元熙换好衣服便改口说有事,我要拦着他,没想到也被人泼了一身,我这不就耽搁……”

    不等他说完,谢安韫便狠狠一闭目。

    孙元熙。

    近来中会元的学子。

    他明白了。

    那女子熟悉的背影,结合先前那如梦似幻的醉意,他只觉四肢凝滞的血液骤然滚烫,好似要烧起来,燎得他眼底俱是火意。

    是她吗?

    也只有那小皇帝才讨厌透了他、敢这么砸他吧。

    他猛地闭了闭眼睛,拂袖转身,临走时只抛下一句。

    “收拾好残局。”

    第10章

    谢风流4

    姜青姝觉得,谢安韫猜出是她了。

    虽然女帝亲自跑到青楼来这事,换成一般人都不敢想,也猜不出来。

    但谢安韫不一样。

    他是初始就对她有爱情度的。

    他早就注意她很久了。

    此人本就精明,就算当时因酒劲而不太清醒,但敢砸正三品兵部尚书的人有几个?事后能全身而退的又有几人?再查一查皇宫当天夜里的出入名册,以及她留宿在哪个宫,就能看出一二了。

    对于这种忠诚暴跌的情况,姜青姝是有心理准备的。

    用忠诚值换学子,如果孙元熙的数值够好,后期回报率绝对远远大于付出。

    值得。

    不过她是真没想到。

    谢安韫掉了二十忠诚,又涨了二十五爱情度?

    ???

    这不对吧。

    她可是用酒壶砸了他啊!

    踩他脚涨爱情,用酒壶砸还涨爱情,他是不是有一点不为人知的隐藏属性,比如说……他其实是个m?

    姜青姝:“……”

    别吧。

    会玩这么变态的吗。

    越不忠就越爱是什么鬼,谢安韫难道是喜欢虐恋情深、相爱相杀那一套?

    真是矛盾啊。

    姜青姝点开谢安韫的属性面板。

    【忠诚37,爱情69】

    忠诚度她已经放弃刷了,这个人都想抠她眼珠子了,可见不必指望能化敌为友,直接视为敌人就好。

    而在忠诚一路暴跌的情况下,爱情度越高反而越危险,他很可能再次对她做什么疯批事。

    心腹大患,不除不快。

    姜青姝神色微冷,关掉属性面板,起身回紫宸殿,临走之前,她站在宫门口,双手紧紧抓着赵玉珩的袖子,乌黑的眼珠子望着他,欲言又止。

    赵玉珩知道她要说什么,微微一笑道:“陛下这回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了吧?”

    她却狡黠一笑,“好歹砸了谢安韫,不亏。”

    “陛下还真是……”

    赵玉珩无奈叹息,拢紧大氅,单薄的身躯迎着萧瑟寒风,雪领在风中簌簌飘摇,嗓音转低,“后面的事情,臣会处理好的,金吾卫既然搜查寻芳楼,自然也要查出一些东西来,这寻芳楼里的龌龊事不少,封停几日,暂时绊住他们的手脚,倒也不难。”

    “他们会注意赵家吗?”

    “自然,但陛下不必忧虑,他们裁撤神策军,便是早已想削减臣家人手中的实权,无论有没有此事,他们皆不会放过臣和臣的家族。”

    “那……孙元熙……”

    “陛下这么在乎这个学子?”

    她点头。

    赵玉珩叹道:“既然他家境贫寒,臣会让人去给他送一些银两,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不必为了金钱而舍弃本心。”

    说着,他微微抬袖,咳了咳。

    姜青姝也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可惜朕拦得住一个孙元熙,却拦不住这天下千千万万个孙元熙,如今虽开放科举,但朝中人人结党,刚正不移、直言不讳者被视为异类,有多少人本着建功立业之心,最后却不得不随波逐流?”

    夜色寒凉,仅仅是站在这里吹了一会风,赵玉珩便咳嗽得极为剧烈,听她说完,他微微抬睫,眼底似因为咳嗽而蒙上一层水光。

    他说:“陛下说的是,所以陛下需要努力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不知为何,姜青姝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似乎很深沉,带着一层无法言说的深意,好像在透过她注视着什么,只是一刹那过去,便归于沉寂。

    姜青姝对赵玉珩的感觉很复杂。

    这个君后,总给她一种可靠可信、又与世无争的感觉,仿佛是那股朝堂激流之外的旁观者,不牵涉其中,却又洞若观火。

    但偏偏,又因为背后站的是赵家,而无法彻底置身事外。

    长得这么好看,心思缜密又温柔体贴,其实真的是个理想的君后啊。

    就是好可惜。

    要是没有怀孕就好了。

    看到他,姜青姝总是会想起之前游戏里的那个角色。

    那个出身高贵、明珠一样夺目、最后却跌入泥泞刺杀她的公子。

    虽出身世家,又何尝不是世家的牺牲品?

    大夏将倾,焉有完卵?

    算了。

    不想了。

    姜青姝回了紫宸殿,开始一边批那无聊的些请安折子,一边刷实时吃瓜

    【左金吾卫将军赵玉息率人围了寻芳楼,并和兵部尚书谢安韫的侍卫发生冲突。】

    【金吾卫搜查整个寻芳楼,意外发现了几个朝中官员私相授受、暗中交易的证据。】

    【布衣孙元熙回到家中之后,听闻寻芳楼生乱,顿时后怕不已,随后一个人在屋内思索了很久。】

    还有一些比较离谱的:

    【御史房陈早早蹲守寻芳楼中,寻找可以弹劾的大臣,没想到被混乱的人群绊倒,扭伤了腰。】

    【工部虞部主事黄绥瞒着夫人在寻芳楼寻花问柳,看到被绊倒的御史房陈,吓得翻窗而逃,却被金吾卫当做可疑人员抓住。】

    【听闻自己的丈夫跑去青楼被抓,黄绥的夫人李氏决定让他自生自灭。】

    此外,还有关于谢安韫的最新动向:

    【兵部尚书谢安韫被人砸伤脑袋,暴怒不已,事后听到齐王世子王楷的话,猜出是女帝和赵家联手在背后捣鬼。】

    【兵部尚书谢安韫调取了皇宫出入名册,对赵家的印象大大恶化了。】

    【兵部尚书谢安韫连夜邀请左右监门卫将军入府一叙。】

    【尚书左仆射张瑾在家中研究棋局,拒绝了几位朝臣的深夜拜访,对外面的动乱毫不在意。】

    抓人却扭到腰的御史,心虚翻窗的大臣,隔岸观火的宰相,恼羞成怒的谋臣。

    真是精彩啊。

    姜青姝猜,谢安韫这次一定是被激怒了,要么直接对她下手,要么断她羽翼,拔除背后帮她的赵家。

    后者极有可能。

    而赵家呢?

    【坏了谢安韫的好事,金吾卫赵玉息和其父赵德元暗中得意,认为女帝已经彻底信任君后和赵氏一族。】

    【赵玉息忠诚+5】

    【赵德元忠诚+4,野心+5】

    姜青姝托腮翻着奏折,听到系统提示时笑了一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御前女官秋月处理完内侍省诸事,回到殿中,在她身侧磨墨,看到她笑,也笑着问:“陛下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喜事谈不上。”她打着哈欠,懒洋洋道:“说不定是坏事呢,也许明日朕就有麻烦临头了。”

    “陛下不怕吗?”

    “怕又有什么用?该来的总会来。”

    秋月疑惑地瞧着她,过了须臾,扑哧一笑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总感觉陛下和从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只是瞧着陛下从容的样子,臣总是会禁不住想起当年的先皇。”

    就在此时,外间有沉重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是禁中宿卫换班。

    姜青姝又看到一则消息:

    【左监门卫大将军派人入宫,调派皇宫内各宫室宿卫人手。】

    姜青姝再一次被“软禁”了。

    起因很简单。

    先是宫中有宫女被黑影惊吓,随后监门卫发现有刺客,一路声势浩大的抓捕之下,发现刺客逃到君后的凤宁宫附近,就神奇地消失了。

    监门卫大将军当即要求搜查君后宫殿。

    但搜宫乃是大事,何况是一国君后的宫殿,岂能想搜就搜?

    那一夜,赵玉珩就披着一件单薄长衫,神色冷淡地站在那儿。

    无人敢闯进分毫。

    但随后,后宫就有流言蜚语传开了,说刺客和君后有关,所以君后才不让搜查。

    姜青姝被顺理成章地禁止私见赵玉珩,说宫中刺客还没抓到,为了龙体安危,陛下最好别四处走动,就乖乖待在紫宸殿等他们抓刺客。

    至于这个“刺客”到底存不存在,什么时候能抓到,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

    此外,他们还以“保护君后”为名,在凤宁宫外增加守备,严格审查出入宫门的所有人,企图切断君后和宫外赵家的联系。

    外加谢安韫已经知道君后有孕之事,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打起来打起来!

    姜青姝蹲在紫宸殿吃瓜,当然,这不代表她就很闲了。

    她的任务也很重的。

    比如在殿中撒泼打滚、大吵大闹。

    “什么刺客!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刺客?!你们就是在针对朕,朕现在要去探望君后,谁都不许拦着!”

    没有心机、蠢笨天真、一心倚重赵家的傀儡皇帝闹了一晚上,大喊大叫着要去见君后,却被薛兆堵住去路。

    薛兆神色冷漠,“请陛下不要为难臣,臣也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

    她愤怒地望着他,将一只价值连城的三彩花釉梅瓶朝他扔了过去,薛兆险险躲开,花瓶砸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四分五裂。

    姜青姝怒骂:“你们这些人都是串通好的,朕才不会信!滚开!朕非去不可!”

    小皇帝提着裙摆要冲出去,侍卫们不敢碰她,只好紧闭殿门。

    少女一把扑到殿门上,双手拼命拍打着,大喊:“薛兆!朕命令你开门!”

    “上回军棍还没打够吗,你敢这样关着朕!朕定饶不了你!”

    “来人啊!开门!”

    里头的女帝失态地大喊大叫,守在夜风中的霍凌不动声色地朝里一望,随后垂眸缄默。

    大殿正门处,薛兆冷冷按剑而立,充耳不闻。

    殿外的灯笼拓落一道冰冷坚硬的影子,男人身上的软甲被照得锐气森森。

    无人开门。

    过了许久,一道清脆刺耳的破裂声又再次响起。

    “哗啦”

    像是气得又在砸花瓶了。

    众人:“……”

    真能闹啊。

    但无论宫室内何等吵闹,无人敢理会女帝分毫,直到半个时辰后,殿中的声响渐渐消失,只余夜风断续的呜咽声。

    小皇帝闹腾累了,再没了动静。

    薛兆眉峰不动,仿佛习以为常在女帝登基之初,他总会三天两头应对这样的事,起初,小皇帝还会把威胁的话挂在嘴边,后来发现无人理会,便只会用砸花瓶这种手段,可笑地闹一闹。

    由此可见,女帝近日看似稳重不少,不过是君后暗中指点而装出来的假象。

    离了君后,还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帝王。

    薛兆心底轻蔑。

    怪不得谢大人于信中告诉他:“陛下受君后蛊惑颇深,自今日起,不计手段,切不可再让陛下私见君后。”

    待到三更,殿中灯烛熄了大半,薛兆又面无表情地挑了几人入殿,霍凌主动上前,半跪在地,抬手沉声道:“属下愿意为大将军效力。”

    薛兆扫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道:“上回是你给我送的药?”

    上回薛兆被女帝打二十军棍,有人暗中留了金疮药给薛兆,让薛兆很是意外。

    少年点头。

    “送药为何不留名?”

    少年又飞快摇头,压低声音。

    “陛下上回责罚将军,毫无道理,属下只是为将军感到不平,何况只是区区伤药,属下若是故意留名,怕是会让将军觉得属下别有居心。”

    薛兆细细端详他片刻,倒也没多想,伸手重重拍了拍少年的肩,“起来吧,进去看好陛下,有什么事及时汇报。”

    “是。”

    少年起身入殿。

    第11章

    谢风流5

    这一夜。

    很多人都无法入眠。

    紫宸殿里的小皇帝扔花瓶扔得胳膊酸痛,即使她专挑看似便宜的砸,但皇宫里的花瓶每一个都价值连城,每砸一下她都心痛得滴血。

    最后她累趴在龙床上,让秋月给她按摩胳膊,听到霍凌进来的脚步声,她撩起帘帐探头看他,压低嗓子悄悄问:“君后如何?”

    女帝柔顺湿软的墨发在肩背上散开,微微露出半张稚嫩清秀的脸蛋,满溢着对夫君的担忧。

    霍凌不敢抬头看她,也悄悄回:“君后尚安,陛下放心。”

    “你怎么进来的?”

    “按陛下上次吩咐,属下给薛将军送药之事被他留心了。”他低声说:“薛将军相信属下了。”

    “那你小心些。”

    “属下明白。”

    “嗯。”她放下帘子。

    殿中变得寂静。

    少年背靠着紫金雕花木柱,望着冰冷地砖上倒映的冷光,时而看着自己仿佛残留余温的掌心,不知在想什么,竟有些出神。

    ……

    谢府。

    男人负手立在窗棂前。

    他背影修长而挺拔,好似一柄切金断玉的刀,将光影利落地切成明暗两面,半张脸隐在暗处,无端透着寒意。

    他负手注视着窗外的婆娑树影,听闻下属来报,说监门卫已将事情办好,才冷淡“嗯”了一声。

    “女帝如何反应?”

    “听说一直吵着要见君后,在殿中大哭大闹,砸碎了好几个花瓶,闹了整整大半个时辰才消停。”

    谢安韫闻言,倒是微微阖眸,道:“四年夫妻淡薄寡恩,最近倒是喜欢的死去活来了,我当是她无非是被逼得紧了,故意拉着赵家装样子给我们看,也算有点小聪明。”

    说着,他“呵”地冷笑一声,语气竟有些咬牙切齿,“想不到蠢到假戏真做。”

    连孩子都要了,真是愚蠢。

    谢安韫一直在宫中埋有眼线,打从很久以前,他就十分清楚彤史可造假,即使记载案卷记载君后侍寝,也无非是向天下人展示帝后和睦。

    姜青姝没碰过赵玉珩。

    小皇帝再笨,这一点也是懂的,她怕和史书里那些皇帝一样,有了更好控制的孩子之后就被杀了,她善待尊重赵玉珩,但她一点也不敢靠近那个危险的人。

    谢安韫知晓的时候还觉得好笑,想着如斯美人,只能看不能碰,硬生生被逼到不敢和任何人有肌肤之亲,生怕会有孩子,多可怜、多可惜啊。

    结果赵玉珩就有孕了。

    谢安韫让人查彤史,女帝和君后一个月之前的确有过一次,他无法分辨真假,但细节处都对得上。

    谢安韫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他只觉得胸口积压着什么,沉沉闷闷的,那是一种说不出上来的愤怒,一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滔天怒火。

    可明明,他跟女帝毫无关系,没有立场愤怒。

    愤怒,讽刺,厌恶。

    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恼羞成怒。

    就好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偷走了,他看了那么久的东西,好好地摆在那、每天都会反复欣赏的东西,怎么会在他不知道时候,被人悄悄地动过了?

    他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明白。

    如果说尚在怀疑君后是否假孕设局,今日这寻芳楼一闹,便是坐实了她跟赵玉珩的亲近。

    谢安韫静立不语。

    他身后侍从皆紧张垂首,噤若寒蝉。

    他们都知道郎君这些日子心情不好,特别是几日前,郎君入宫那天,拿了女帝赠予郎主的寿礼回来,脸色便极为阴沉骇人。

    他一日比一日阴晴不定、阴沉暴戾。

    今日去了寻芳楼回来,也不知被谁砸出了血,气场肃杀得宛若地狱里的修罗。

    不提女帝也罢,一提女帝,他又动了怒,字字句句皆带杀意。

    “我昨日让你去找神医,找到了么?”

    他问身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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