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哎呀你别说了,我听说那个疯婆子被送出府了,你说她会不会死了,然后魂魄又回到这里……”两人越说越怕,终于吓得落荒而逃。

    这时藏在树丛中的元夕和萧芷萱却对望了一眼,一同轻声道:“疯婆子……芸娘!”

    晚饭过后,元夕以要熟悉账目为由,央求萧渡让她单独呆在帐房内,说要将府里账目好好看一遍,才能做个合格的主母,掌得了中馈。萧渡虽然不乐意她老神神秘秘将自己丢下,但他已答应过她不会过问,就必须信守承诺,放手让她去做。

    元夕整晚埋首在密密麻麻的账册之中,终于找出二十五年前那本往来账目。她连忙摊开纸墨,一桩桩记下所有她不熟悉的院名里送入的物事,然后便揣在怀中去了萧芷萱房内。

    “绯寒院……应该就是这处!其他的院名我多少都有些印象,都是这几年曾改造过,但这个名字我却从来没听过。”萧芷萱对着一叠纸仔细看了许久,十分笃定地答道。

    元夕连忙抽出绯寒院的那张一项项仔细看去,送进里面的物品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无法就是衣裳、布匹、吃食和一些补品。当她看清补品哪一行,却猛地瞪大了双目,双手一抖,那张纸便自指尖滑落到了地上。

    萧芷萱不明所以,连忙捡起那张纸,对着纸上念到:“丹参、茯神、当归、雌鸡……这些有什么不对吗?”

    元夕的嘴角颤了颤,涩涩开口道:“住在绯寒院那个女人,当年很有可能,也是有孕在身!”

    第79章

    056

    “你说那个女人怀孕了!为什么这么说?”震惊过后,萧芷萱连忙追问道。

    “你看这里!”元夕又抽出公主房中的账目,一一对照道:“丹参、茯神、当归,按左太医所言,这几味是用作调中汤,这几味是用作安中汤。”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道:“那女子不仅有孕,和公主所怀月份极有可能还很相似,是以她们一直用的是同一种方子安胎。”

    萧芷萱皱眉,道:“这女人到底是谁?和芸娘又有什么关系?”她突然瞪大了眼,有些心虚道:“大嫂,你说会不会,和爹爹有什么关系……”

    元夕摇了摇头,将那几张纸紧紧攥在手中,心头的疑团越积越大。一时间,屋内静得出奇,只有烛花中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将二人的思绪扯得四处打转。

    终于元夕又开口道:“这件事还有许多可能,并不可轻易下定论,我觉得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要先找到你大哥出生的那处宅子,真相也许就藏在那里。你还记的吗?方婆婆说过,红色的房子,还挂了许多灯笼。萱儿,侯府有没有一处外宅,是漆满了红色?”

    萧芷萱仔细想了想,又困惑地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奇怪的宅子,我从没听说过,也没见过。”

    “不是漆满红色。那红色的房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元夕无奈的叹了口气,心中知道仅凭这只言片语,希望实在渺茫,却又不甘线索就这么中断,她站起身来,却不小心被桌脚绊了一下,萧芷萱连忙将她扶住道:“晚上外面看不清,可要小心点。”

    元夕一怔,突然想起一件事,回过头道:“方婆婆看不见,她如何知道房子都是红色的?”

    萧芷萱也意识到这点,喃喃道:“对啊!也可能,她是听别人说的?”

    元夕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窗外,夜色如浓沉的墨汁倾洒而出,对面檐下飘摇的灯笼,如同血红色的瞳仁,在暗处点燃一簌红色的微光。

    她突然转过身,对萧芷萱道:“你觉得一个眼盲之人的心中,会认为什么是红色的?”未等萧芷萱答复,她却接着道:“可能是红色的火、红色的花,红色的灯笼,还有……血。“萧芷萱瞪大了眼,想象那场景,竟不由打了个寒颤。元夕这时又道:“我们再重新想想,公主生产时,和老爷、方婆婆、芸娘她们一起去了外宅。那宅子既然能当作老爷和公主的行院,必定不会太小,至少是在三进以上。这宅子应该经常点着灯,方婆婆可能不小心触碰到,便有了火的记忆。还有一种可能是烧着地龙,在很热的地方,也会让她想起红色的火。”

    “可是那时既然已经是四月,为何还要烧地龙。还有,是什么屋子需要一直点灯。”萧芷萱忍不住抢白道。

    “点灯可能是因为昏暗也可能是因为潮湿。”元夕不紧不慢道:“而侯府的外宅应该是在宽敞开阔之处,我推测是因为潮湿。这个地方很可能靠水或者湖边,因为湿气和阴冷所以必须烧地龙来保暖。”她的语气渐渐坚定起来:“所以我们要找的地方,应该是足够大的院子,常年点灯,很可能建在在水边,可能屋内屋外都种了红花,对了外面还挂了红色的灯笼。所以在方婆婆的记忆中,会认为是一所红色的房子。”她突然顿了顿,又道:“很有可能她还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萧芷萱猛地抬头看她,发现两人的眼中都写满相似的惊恐与疑惑,元夕走到她身边,握住她有些颤抖的手,目光中有着安抚人心力量,“无论如何,先找到那处宅子,我想一切都应该有个答案。”

    两人于是依着这些线索立即去查,侯府的产业虽多,但要在京城中,又符合这些条件的并不难找到。很快,她们便找到了和线索极为相似的一处宅院。清心园,是当年先帝御赐给老侯爷的宅子,位置十分别致,正建在秋叶湖的中央,四面全被湖水环绕,居于其中,颇有些临水凭风的意境。院中还栽种了许多奇花,据说能从窗子处开进屋内。但奇怪的是,这二十几年来,清心园中没有任何开支,按说这样的外宅必定会派专人看管打理,可它偏偏未留下任何人员账目记录,好似从未存在过。

    元夕阖上册子,不禁在心中想着: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处宅院呢?不过她并没有等太久,第二日便和萧芷萱一起找到了这处清心园。

    碧波脉脉,清风拂面,而立于其中的那处大宅却早已没了往日的光景。院子里百花凋零,荒草丛生,檐下挂着的灯笼早已破败不堪,红色的外壳已经腐烂,只剩下空洞的灯笼架,清清冷冷地随风飘摇。

    元夕的目光自那光秃秃的灯笼架上移下,总觉得站在这院中,有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她不知道这种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不自觉的抱紧了身子,感到有些冷。

    萧芷萱握住她的手,怯怯道:“能确定就是这里吗?现在已经这样了,还能找到什么吗?”

    元夕朝四周环顾一圈,也有些不确定,道:“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先从每间屋子里找下吧。”

    两人于是结伴推开许多房门,除了看出这里久未有人居住之外,并没有发觉其他异样。就这么找了许久,两人都觉得有些累了,内心的期望也越来越微弱。就在她们有些挫败地推开另一扇门时,却同时瞪大了眼,被其中那怪异的景象吓得心中一突。

    铃鼓、小衣服、鞋子、包被堆满了整间房,看起来,这里竟是一间为孩童所准备的房间。可明明应该是温馨的屋内,此刻,却散发着一种陈腐的气息,小小的摇床上,挂着厚厚的帷幔,那帷幔上已经破了许多洞,还结着一层层的蛛丝。

    元夕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何觉得腹中有些难受,转过头发现萧芷萱脸上已变得惨败,于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表示安抚,又走过去,深吸一口气将那帷幔掀开。

    灰尘自帷幔上高高扬起,让两人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元夕连忙掏出一张帕子捂住口鼻,又眯起眼朝那摇床上看去,却在看清的那一刻忍不住惊呼出声。

    粉红色的摇床中,放着得竟是一个黝黑冰冷的牌位。而那牌位上却没有写字,只是被规规正正搁在床上,好似它是这房中的主人,而她们是打扰了这长久宁静的莽撞访客。

    萧芷萱上前一步,看见这牌位也吓得用双手捂住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元夕这时却好似终于回过神来,脸色虽十分难看,却沉声道:“好好找找!这牌位的主人,只怕还在这院子里!”

    萧芷萱到底只有十五岁,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她的承受能力,她不敢想象还会发现什么,只是捂着嘴,摇着头不断后退。元夕见她心神已经恍惚,连忙死死攥住她,道:“已经到了这一步,难道要放弃吗?你不想找出你娘死的真相吗?”

    萧芷萱愣愣看着她,死死咬唇抹去眼角的泪水,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院中,分别折了根树枝在荒草中翻找,终于元夕在一处停了下来,蹲下身子观察许久道:“这里……好像有过烧纸钱的痕迹,你看是不是。”

    萧芷萱随她一起看过去,果然见到泥土中有灰灰黄黄的痕迹,和别处的土都不同。她点了点头,又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元夕目光中露出决绝神色,到柴房去寻了把铁铲过来,道:“你在旁边帮我看着,我来挖。”

    萧芷萱此刻早已没了主意,只咬着指甲,心神不宁地站在一旁,看元夕摇摇晃晃地将第一铲落下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元夕从小从未做过这种活计,挖了几铲手上就打起了血泡,萧芷萱心疼地落下泪来,拉住她道:“要不算了,我们回府去找人来帮忙。”

    元夕却倔强地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没弄明白前,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她稍微歇息了下,又努力往下挖去,冷风吹起她的鬓发,在这宽敞又荒凉的宅院中,她的身子显得单薄又充满力量。

    终于铁铲触到了一样东西,元夕欣喜地转头看着萧芷萱,又将铁铲扔开,两人用树枝继续扒下去,黄土的颜色渐渐淡了,似白似红的颜色混成一团,让两人一时间有些发怔。元夕皱起眉,用树枝将那物轻轻挑起,带她看清其中的白骨和腐肉,腹中顿时翻涌成一团,连忙扔下那物,弯下腰猛烈呕吐起来。

    浓浓的腐肉气息顿时挥散开来,土中埋着得,是一个还未成形的婴儿。

    第80章

    056

    “这是杏酪鸡、银丝肚、生丝笋、酒炙虾……你尝一尝味道可好。”

    萧渡对着满桌的佳肴,竟一时不知从何下筷,他看着身旁一样样介绍过去的元夕,欢欣得像个等待夸赞的孩子,于是笑着道:“今天忙活了多久,能做出这么多菜?明明厨房就能做的,你为何非要亲自去做?”

    元夕却笑而不答,夹起一只青虾放在他碗里道:“这次我可是问清楚了你的口味才动手得。他们说你喜欢吃河鲜,这道菜是将酒倒入旺锅中燃起,再放进活虾炙烤而成。既有酒香又不失青虾的鲜味,你快尝尝喜不喜欢。”

    萧渡将那只虾放入口中,虽火候控制的还不十分好,但吃在口中却别有一番滋味。元夕见他露出赞赏神色,心中欢喜不已,连忙让他将桌上每样菜都吃了个遍。萧渡也十分配合地将每样菜都吃得见了盘底,连米饭都多添了一碗,一直到酒足饭饱后,才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值得你费了这么多心思?”

    元夕脸上的笑容敛了下来,她放下手中的玉箸,十分认真地对着萧渡道:“阿渡,我想让你知道,我可以做一个好妻子,以后也会是一个好的娘亲,我们是一家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陪你度过。”

    萧渡的脸也慢慢沉了下来,他握起她的手,柔声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元夕在这样的注视下慢慢攒起了勇气,是啊,该告诉他了。在她发现那处宅院中藏着的秘密时,就明白不能再隐瞒下去,这是关于他的身世,他必须知道真相。她于是深吸一口气,将她查到的所有事全部对他说了出来。

    萧渡越听脸色就越差,一直听到那埋在土中未成形的男婴,他的身子晃了晃,有些艰涩地开口道:“所以呢,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元夕知道他并不是不懂,只是不敢去想,于是握紧他的手,希望给他些力量,口中却坚定道:“阿渡,公主的产期应该在五月,而你却是在三月或四月樱花盛开时出生的,可他们却说你的生辰是五月,这是为什么?公主为什么会讨厌樱花,为何不愿亲近你?我觉得,清心园中埋着的那个婴孩极有可能才是公主所怀的胎儿!”

    萧渡眼神空洞地盯着她,突然嘲讽地大笑了起来,颤着声道:“你是说,我不是公主亲生的,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的语调渐渐淡了下来,这如何不可能,这难道不是他从小猜想过无数次的事情,而当他终于懂得藏起内心的迷茫与疑惑时,却发现那些曾以为荒诞的猜忌竟全是真的,这是何其可笑,又是何其可悲。

    他猛地站起,扶住桌角的手有些发抖,“我去问爹,他必须给我个答案!”

    元夕也站起身,看着他的袍角消失在夜色之中,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叹了口气,可她明白自己只能做到这里,剩下的必须他自己去面对。

    相较于她此时满心的担忧与忐忑,另一个人却显得冷静的多。老侯爷听完萧渡一连串的质问,缓缓放下手中茶盏,道:“你连夜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的镇定有些出乎萧渡的意料,却仍是不依不饶道:“爹,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一句,公主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如果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又是谁?”

    老侯爷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他抬头盯住萧渡的眼睛,目光中全是不容置喙威严,“好!那就你给我听好了,我和公主就是你亲生的父母!以后若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胡话,就别怪我不顾及你宣远侯的面子,亲自赏你几军棍!”

    萧渡后退一步,颤声道:“好,那请爹告诉我,绯寒院的女人是谁?清心园埋得婴儿又是谁?还有,我到底应该是生在几月!”

    老侯爷却不耐地挥了挥手,道:“这些你都不必知道,无非是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你只要记住我告诉你的一切就够了!”

    萧渡双手攒拳,脸上露出倔强神色,道:“好!爹如果实在不愿意告诉我,我便只能自己去查,这件事我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说完他连礼也未行,转头就朝门外走。

    “渡儿!”身后传来一声颤颤的呼唤,他顿住脚步,却听见老侯爷以近乎乞求的语气道:“能不能信爹一句,我和公主就是你的亲生父母,你如果执意要查,只会给你自己乃至整个侯府带来祸事!”

    萧渡没有回头,只轻声道:“可是渡儿已经长大了,也已经成家,我不能让自己再活在谎言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能承受!”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出。在他身后,老侯爷所苦苦维持的伪装终于彻底崩析,他颤颤伸出手握住已经冰凉的茶杯,对自己苦笑道:“你说得对,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这时,屋外风声凄厉,浓云密布,眼看就要下一场大雨。元夕听见推门声,立即站起身,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萧渡目光滞然地坐了下来,垂下头道:“爹不愿意说,只说让我不要再查下去。”

    元夕从未见过他如此颓败的模样,连忙走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中,道:“那你准备怎么办?要不我们不要再查了,也许老爷说的是对的。”

    萧渡却摇了摇头,道:“小时候,我总是想,为什么我的娘和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她总不愿抱我亲近我。”他轻叹一声道:“夕儿,我必须知道我亲生的娘到底是谁?她现在是生是死,会不会也曾经挂念我过得好不好。”

    元夕感觉到抱住他的袖角有些湿濡,心中酸涩难忍,几乎也要落下泪来,道:“好!我会陪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你。”

    清晨,一辆马车从侯府驶出,一路疾驰至郊外的青城山上。彼时正是早春,山间草木葱荣,溪径蜿蜒,满目的翠绿中掩着一座青砖灰瓦的庵院。许是因为香火不盛,庵院中显得十分清冷,几个小尼姑正懒懒地拿着大扫帚打扫着院子,大殿内却有一名尼姑跪得笔直,正虔诚地阖着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她穿着粗布缁衣,看起来与其他尼姑并无不同,唯一显眼得是,她脸上竟生着一道深深的刀疤,让她那张本应平静虔诚的面容,显出几分怪异的不协调感。

    这时,有名师太走了进来道:“无垢,有位施主找你。”

    那名被唤作无垢的尼姑疑惑地睁开了眼睛,却未再多问,只低眉顺目地跟着师太走去,一直走到一间小小的耳房之外,那师太止住步子,道:“就是这里,你自己进去吧。”

    无垢怀着一肚子疑问推开了房门,待她看清眼前那人,身子不由一颤,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目,惊呼道:“小侯爷!”

    萧渡转头看她,目光中夹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已经改名为无垢的芸娘这才掩下激动的情绪,走过去替他倒了杯茶道:“小侯爷突然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萧渡慢慢收回目光,双手捏紧手上的茶盏,缓缓道:“没错,确实是有事。只是不知道芸娘愿不愿据实相告。”

    芸娘双手合十朝他一偮,道:“贫尼自遁入空门,只为罪孽涤清,求个安宁,以往尘事早已不想放在心上,小侯爷想问什么便问吧。”

    萧渡嘴角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手指在瓷杯上冷冷滑过,道:“求个安宁吗?那师太能不能为我点拨点拨,告诉我,我亲生的娘亲到底是谁!”

    芸娘猛地瞪大双目,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惊恐的眸中蓄满了泪水,双唇抖动了许久,却发不出半个字来。

    萧渡冷冷望着她,却并不出声催促,屋内的气氛顿时凝结下来,过了许久,芸娘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闭目道:“侯爷的娘就是公主,为何还要来问我。”

    萧渡忍不住冷笑起来,他站起身走到芸娘身边,强大的气压逼得芸娘不敢抬头,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滑落,而萧渡却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扶住芸娘的肩,声音有些艰涩道:“芸娘,你从小将我带大,我知道你最不愿看我伤心难过。那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亲娘究竟……是不是你!”

    这话如一道惊雷,炸得芸娘猛地抬头,连声否认道:“不是!我不是你的娘!”

    “那我亲生的娘到底是谁!你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萧渡见她神情不像作假,双手忍不住用力,继续逼问道。

    “没有!你的亲娘就是公主!是公主!”芸娘似乎再也无法承受如此重负,猛地将萧渡的手挣开,捂住脸不断摇头,口中却仍坚定地念着这一句话。

    萧渡失望地垂下双手,越过她走到门边,道:“好了我明白了,也许我娘十分厌恶我,所以这么多年,连她身边的人都不敢让我认回她。”

    芸娘此刻已经泣不成声,全身软软瘫倒在地上,她愣愣抬起头,看见萧渡脸上浓浓的失落与嘲弄,心中那根弦突然断了,几乎忘我地冲出口道:“不是!你的亲娘爱你入骨,为了保全你她宁愿……宁愿……”

    这时她自知失言,连忙死死捂住口,目光中突然露出决然神色。萧渡眼看不妙,连忙冲到她身旁,一把钳住她的下颚,再晚一步,芸娘就会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他望见芸娘崩溃面容,震惊又不解道:“你这又是何苦!”

    芸娘却仿佛听不见他说话,整个人已经如被风扫过的落叶瑟瑟发着抖,萧渡深深叹了口气,松开钳制他的双手,道:“罢了,我不会再逼问你,也不会再来见你,你就在这儿安心做你的无垢吧。”

    山风肆虐,吹得路旁的枝叶不断摇摆。身后仿佛还传来芸娘痛苦的呜咽,萧渡走在满是青苔的石阶上,内心却仍是一片茫然。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愿告诉自己真相!为什么芸娘宁愿自尽,也要藏住这个秘密。

    他就这么脚步虚浮地走到小径的尽头,这时却看见元夕并没有等在马车中,而是焦急地朝他跑来,萧渡一把将她揽在怀中,似是想借她身上的气息,平定心中巨大的激荡。

    元夕从他的动作中已经猜出必定又是毫无收获,她从他怀中挣出,盯着他道:“阿渡,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萧渡怔怔抬起头,询问地看着她,自听元夕又道:“你还记得蔡姨娘死得时候,芸娘无论如何都不愿说出幕后真凶到底是谁吗?芸娘既然年年去绯寒院打理,又尽心尽力照顾你长大,必定和绯寒院中的女人有极深的牵连。可她为什么要帮公主和余嬷嬷隐瞒?”

    萧渡皱起眉头,还未来得及思考这其中的一切,元夕已经迫不及待继续道:“芸娘和我说,她犯下了一件罪孽,这罪孽让她日日难以安寝,必须竭尽所有才能偿还。你觉得她犯下的罪是什么!她这些年又为什么要装疯!”

    萧渡身子猛地一震,内心埋藏的黑洞越来越深,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他难以置信地低头,望着元夕道:“你是说……公主怀着的胎儿,是芸娘害死的!”

    第81章

    056

    “二十五年前,绯寒院住了一个女人,她与公主在差不多的时间有孕,我怀疑,当时老爷为了给那女人所怀的孩子一个名分,刻意将公主和那个女人一起带到外宅生产,再以双生子的名义带回侯府。谁知那个女人的孩子生了,公主的胎却被人设计落掉了。只是不知老爷当时是怎么说服公主将那个孩子安在自己名下,所以公主这些年一直呆在佛堂,并不是因为生产后亏了身子,而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萧芷萱听得脸色数度变化,过了一会儿才面露唏嘘道:“如此说来,公主也是个可怜人儿。可那个绯寒院的女人到底是谁?是爹养得外室吗?他为何不将她纳进门,非要用这种法子来安排她的孩子,这样是置公主的于何地啊!”她虽然一直怀疑公主害死蔡姨娘,对公主百般怨恨。但她毕竟也是个女人,此刻听见这样的事,便不由自主为当年的公主抱起不平来。

    元夕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迷茫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这个女子的身份十分关键,不然为何到了这步,他们却坚持不愿透露分毫。甚至芸娘还会为了那个女人,冒险去害死公主腹中的胎儿。”

    萧芷萱想了许久,终究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关切地问道:“大哥呢,他现在怎么样?”

    元夕叹了口气,道:“并不好,他现在不愿面对老爷也不知怎么面对公主,只是每日将自己关在房内。我也不知该怎么劝他才好。”

    这时,几名采买祭品香烛的小厮回府,正在院内听着总管的吩咐布置,模糊的声音传进了房内,令元夕心中一动。她走到窗前看了许久,突然回头问道:“是不是佛堂一年一度的法事,就快要开始了。”

    萧芷萱不明就里地点头道:“是啊,每年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准备了。”

    元夕突然道:“萱儿,你想不想知道公主的佛堂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萧芷萱一惊,望着她怔怔地回道:“佛堂里……会有什么秘密?”

    元夕的目光渐渐深邃起来,道:“我不知道,可我总觉得公主这些年躲在佛堂里,一定在暗中做一些事。你还记得吗,当初王姨娘执意要让老爷整修佛堂,我想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事。我甚至觉得,王姨娘和蔡姨娘的死都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听到娘亲的死,萧芷萱的目光变得再度阴郁起来,她用指甲一下下刮着桌案,显得有些心烦意乱,元夕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道:“萱儿,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公主虽然可怜,但并不代表她可以害别人。甚至我觉得那个女人也被她……”

    她目光闪动,不愿再说下去,萧芷萱却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许多,顿时觉得泛起全身起凉意,不敢想象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大哥应该如何面对。

    法事开始的那一日,佛堂前烛火旺盛,檀香缭绕。几柱紫红色的檀香插在门前,祭坛前摆了一个个大大的青铜祭炉,祭炉上浮起一只兽首狰狞地盯着满院肃立之人。

    整齐的诵经声响起,普度寺的住持证严法师领着许多穿着青灰色纳衣的僧人们,站在祭炉前,双手合揖、闭目虔诚地诵读着经文。在他们身后,是侯府参与法事的众人,此刻也都随着诵经露出庄重的神情。

    公主由余嬷嬷扶着站在最前方,目光凛凛地盯着面前的祭炉,四周的青烟张牙舞爪地游动着,几乎将她的身子包裹在其中,让站在她身后的元夕眯起来眼,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元夕也将目光投向那个祭炉,据府里负责法事准备的管事称:每年一度的法事,无非就是在佛堂前诵经、祈福,然后将香烛祭品全投入祭炉焚烧。祭炉是提前准备好,里面铺满了香灰,待所有物品焚烧殆尽后,再由专人来处置。

    元夕刻意向前站了一些,想要看清炉内到底有什么,却怎么也看不清,袖角不小心不小心蹭上了公主,公主于是回头疑惑地瞪了她一眼,元夕意识到自己的逾矩,连忙又往后退回。但她总觉得这法事有些说不上的古怪,可那浓郁的檀香气,却不断钻入她的鼻间,令她忍不住捂嘴咳嗽了几声。

    在她身旁站着同样目光深邃的萧渡,和心神不宁的萧芷萱。这一年,因府内发生了太多事,众人参加法事的心态也有些微妙,嘹亮的诵经声绕堂不散,悠悠佛法,究竟能否渡去心中魇魔。

    待诵经结束,证严法师口高声念道:“监院上香祝祷,高功作揖”,然后再念一段颂文,便公主合十作揖,道:“公主、侯爷,可以开始祭礼了。”公主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老侯爷,抬手吩咐管事们将祭品和香烛抬上来,全部丢入祭炉之内。顿时火光冲天,将每个人的脸映得有些发红。

    短短几日,老侯爷看起来竟苍老了许多,脸上的丘壑越发明显,视线在这涌起的黑烟中模糊起来,他好似自其中看见了许多面孔,却最终都随火光吞卷而噬。

    这时,元夕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她觉得,这香气有些奇怪。这场祭祀已经点了太多的香烛,从清早开始,檀香味就弥漫了整个院落。可当祭品投入祭炉的时候,更又升起一阵浓浓的异香,元夕辩不出这香气是因何物而发出,但肯定就埋在祭炉中。她于是扯了扯萧芷萱的袖子,问道:“以前的法事,也都有这么重的香气吗?这香气是哪里来的。”

    萧芷萱点了点头,似是早已习惯,道:“公主说不喜欢闻烟味,所以每年焚烧的时候都加了一些香料在中间,至于是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

    元夕心中愈发疑惑起来,却被铺天盖地的异香熏得头有些疼,她努力吸了吸鼻子,想要辨出这香气中其他的味道,却不由得感到腹中一阵恶心,终于,这怪异的感觉令她有些承受不住,身子晃了晃,却很快投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她脸色惨白地抬起头,看见萧渡那双关切的眸子正投在她身上,元夕连忙握紧了他的手,想从中汲取一些温暖。此刻,明明四周都是火烛,她却觉得冷得彻骨。

    萧渡看出她的异样,连忙贴着她的耳朵道:“怎么了?若是不舒服,就回房休息。”

    元夕握住他的手有些发抖,也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法事有些不对劲……很不对劲!”

    萧渡的目光越发深邃起来,他不顾身边众人的目光,让她靠在了他的怀中,又将厚实的手掌遮在她眼前,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那就不要看,一切等结束再说。”

    公主看见眼前这幕,唇角泛起一丝不易差觉的冷笑,攥紧了余嬷嬷扶着她的手回过头来,指甲几乎要嵌入她的肉中。余嬷嬷疼得猛地抽气,却不敢发出声音,这时她看见公主的唇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而她看得清楚,公主说得是:“待会儿的事,你亲自去办。”余嬷嬷心中一凛,轻轻点了点头。

    法事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开回了自己的院子。余嬷嬷伺候公主回房后,便亲自带着几名小厮,将那祭炉抬上板车,然后运着一路驶过许多小巷,终于来到一处偏凉的山堆上。

    余嬷嬷抬手让他们停了下来,回头朝四处望了望,见无人跟上,才指挥众人将祭炉中的香灰倾倒出来。然后她突然眉头一皱道:“我有些内急,你们先去外面守着。”对小厮们连忙抬着祭炉上车,推到山外等候。余嬷嬷走到那处堆成小山的香灰旁,掏出几块肉来仍在上面,又轻轻吹了声口哨,随后就有一群野狗跑了过来,争抢着地上那块肉,随后又轻车熟路地开始在香灰中翻找啃咬着。

    余嬷嬷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掸了掸身上的灰,转身走了出去。这时一名黑衣黑靴的暗卫突然从树上跳下,先抽出刀来赶走了那些野狗,又用一块帕子包住了口鼻,开始在那堆香灰中仔细翻找起来。

    黑色的香灰还夹杂着紫红色的烛油,再往里面翻找,是一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祭品,终于,他的手停了下来,弯腰下去,捡起一截已经被烧黑的白骨,他皱起眉头,很快就辨认出来:那是一个人的腿骨。

    第82章

    056

    “你要用我的佛堂?”公主方才咽下一碗药汁,用帕子擦了擦唇边的残渍,抬头冲着元夕道。

    元夕点了点头,努力想从她的眼神中发现些什么,却只看见一汪深潭。她心头闪过丝疑惑,却仍是按之前想好的说辞道:“媳妇入门也有一年,至今未曾有孕,实在有些愧对婆婆和公公,前几日我去寺中求问了一名高僧,他送了我一道符咒,说只要我在自家佛堂闭关侍奉观音两日,就能请动神灵,保佑我早日有孕。”她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抚着肚子,面上露出悲戚之色,道:“媳妇为这件事已经日夜难宁,只想早日为萧家添得一男半女,还望婆婆能体谅成全。”

    她这边说得泫然欲泣,公主却只是倨傲地冷眼相看,过了许久她才勾起一个凉凉的笑意,道:“倒是难为你有这份心,不过这佛堂嘛……”她把玩着手腕上缠着的檀木佛珠,故意止住了话头。

    元夕的心随她的话音被高高提起,不断在脑海中排演着如何应对各种理由的拒绝,谁知公主却伸手让余嬷嬷扶她站起,颦然走到她身旁道:“这佛堂是侯府的地方,也不止属于我一个人,如今你要用,便让给你用好了。”元夕刚要松口气,却突然瞥见公主脸上那抹又讥又讽的笑意,心中不由咯噔一声,这时公主微微曲了身子,用指甲滑过她的脸颊,道:“小心着点,不要弄坏了我的地方。”

    元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脸上勉强挂起笑容,应道:“是的婆婆,元夕记住了。”

    待元夕走出,余嬷嬷紧张地看了公主一眼,公主却闲闲坐下,露出轻蔑的眼神,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夜幕深沉,佛堂内却是灯火通明,元夕直直跪在观音相前,口中虔诚地念着诵经,而她的眼神却有些迷离,不知偏向了何处。这时佛堂外突然闪过一个黑影,元夕猛地转身,听见漆门被轻轻叩响,她连忙站起身来,悄悄将门打开,然后就被一双大手拉入一个厚实的怀抱中。

    熟悉的稳定气息令她觉得十分安全,萧渡低下头,捋了捋她额上搭着的发丝,柔声道:“跪累了吗?”

    元夕笑着摇了摇头,顾及着这里到底是佛堂,连忙从他怀中挣出,又急忙道:“只是我白天在四周观察了许久,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如果真有哪里藏了尸首,其中必定会发出血腥气味,那不是檀香能掩盖得住得。”

    萧渡道:“是不是因为尸首都被运走了,所以才找不到。”

    元夕却仍是摇头道:“就算清理的再干净,也骗不过虫蚁。我来的时候偷偷带入了一只水蛭,这种虫子最喜血腥气,可它进了这佛堂却找不着方向。”

    萧渡皱眉,道:“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我们找错了方向吗?”

    元夕却踏了踏脚下的青砖,目光灼灼闪动着,萧渡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恍然大悟道:“你怀疑佛堂的地下挖了地窖。”

    元夕点了点头,道:“现在我们只要找到机关和进去的路,就能发现这里的秘密。”

    两人于是不再耽搁,开始在佛堂中仔细查找。开始元夕觉得如果要挖地窖,必定会有缝隙,便试着用水倒在砖缝中,看会往哪里流动。谁知两人折腾了许久,都没有半点收获,眼看天际就要发白,顿时有些焦急起来。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大叫:“走水了走水了”,元夕和萧渡对望一眼,连忙打开门往外看去,谁知就在他们分神四处张望之时,佛堂内的一根香烛突然倒下,随即迅速蔓延开来,缭起熊熊火焰。

    佛堂内摆了许多助燃物品,火势一发便难以收拾,萧渡沉着脸,连忙将已经吓呆的元夕往旁扯去,生怕她被四窜的火苗烧到。元夕被他紧紧搂在怀中,愣愣望着眼前的火焰肆虐,浓浓的黑烟遮去了菩萨的面容,连居高而立的神佛们都好似摇摇欲坠起来。

    这时许多下人已经赶了过来,再最初的惊愕之后,立即拿起工具开始救火。这时,公主和老侯爷也终于赶到,公主发髻散乱,只在薄衣外裹着一件斗篷,明显是刚被叫起就匆匆赶到。她那张未施粉黛的脸在火光中显得有些扭曲,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转身指着元夕,道:“你!我好心借佛堂给你,你为何要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元夕还在浑浑噩噩之中,乍听此言竟是百口莫辩,萧渡突然看见公主,心中本是五味杂陈,此刻却立即握紧元夕的手,示意她莫要惊慌,又高声道:“不是她的错,我方才和她在一起,亲眼见她什么都没做。”

    公主的面容仿似浸了寒冰,冷冷望着萧渡半晌没有说话,随后又冷笑道:“今晚只有她在佛堂中,不是她做得,这火是从何而起。”

    “够了,”萧渡还要再争辩,老侯爷已经出声道:“天干物燥,走水也是常有之事,这件事莫要声张,明日修葺一遍也就罢了。”

    “这佛堂可是供奉神明之地,现在起了火,坏了神像金身,老爷竟准备就这么简单算了吗?”公主冷冷道,向来虚弱的声音中陡然蕴了气势。

    老侯爷皱起眉头朝她望去,公主却也不依不饶地盯着他,那意图十分明显,今晚势必要为佛堂起火之事讨一个说法。老侯爷与公主僵持一番,明白不做些什么始终难以服众,便叹了口气道:“也罢,那就让元夕先关几日紧闭,就当为今日之事赎罪。其他事,等真相查明之后再说。”

    萧渡顿时气急,连忙将元夕护在身后,道:“今日我也在佛堂,如果要罚……”他还未说完,元夕已经抢先上前,她脸色仍有些苍白,语气却坚定道:“相公不必维护我,这件事我愿意自己承担。”随后转过身子,替萧渡整了整衣襟和发髻,眼神中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他们不能一起受罚。

    萧渡心中焦躁,几乎要耐不住性子,准备再替她争辩。元夕却突然笑了,第一次未顾及众人目光,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看你急得这样子。在侯府里,我能有什么事,无法是关上几日罢了,不必替我操心。你专心做你的事。”

    萧渡知她不愿自己在这时强行出头,只得咽下满腹的不舍,执起她的手道:“好,关在何处,如何关由我来定,还希望爹娘看在孩儿的面子上,莫再为难。”他说完爹字后顿了顿,才继续将整句话讲完。

    公主目光一凛,又在萧渡的脸上饶了许久,见他们两人相偕而去,不知为何心中燥郁难当,扶住余嬷嬷的手有些发颤,口中却仍是冷冷道:“既然火灭了,该罚的也罚了,我们就回去吧。”

    说完她径直越过老侯爷往前走去,而当她走过萧芷萱身边时,却听见她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扇子的事……”

    公主身子一颤,猛地转头盯着萧芷萱,只见萧芷萱的眼中涌起嘲讽的笑意,下巴微微抬起道:“我全看见了,不要以为关住了大嫂就会没事,你的丑事很快就会公布于众。”

    公主将指甲死死嵌入余嬷嬷的手腕中,却努力让自己别过头来,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继续往前走。在她身后,萧芷萱唇角漾起的笑容愈深,目光却透着几分凄然,喃喃道:“果然……你也有怕的时候吗。”

    另一边,公主佯装镇定的走回房内,遣走了屋内的丫鬟,脸色发青地走到桌案旁,双手剧烈颤抖起来,突然发狂似地将所有东西全掷在地上,不断念叨着:“她说她看到了,她说她看到了!她怎么可能会看到,你说!她怎么可能看到!”最后一句话她直直指向余嬷嬷所在的方向,发红的双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恐惧。

    余嬷嬷急忙上前,一把按住她发抖的双手,镇定道:“莫要听她瞎说,那个小丫头片子,也许只是唬下我们而已。”

    “可她怎么会知道扇子的事,而且还说得那么笃定。”公主软软坐下,仍显得慌乱不堪。

    “也可能只是胡乱猜得?”余嬷嬷皱起眉,底气也有些不足。

    公主死死咬唇,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这时,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她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她的瞳仁中慢慢聚集起浓黑一片,盯着余嬷嬷道:“我们不能冒险,你替我想个办法,让她没法再开口。”

    夜空中响再起惊雷,又噼里啪啦落下一场暴雨,屋内的争吵声全掩在轰鸣的雷雨声中。这一夜许多人都无法安寝,而这一夜过后,许多埋藏已久的沉疴往事终于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

    第83章

    056

    团云滚滚,雷电轰鸣,浓黑的夜空中骤起一场暴雨,冷冽的风从半开的窗缝中灌了进来,将屋内的烛火吹得不断摇曳。

    有人匆匆赶到窗前,“砰”地一声将严窗子关,屋子里只剩半明半暗的灯光,昏黄与阴影的交界处映出一张略上了年纪却姿色不减的面容。而当那张脸庞微侧时,暴露在光亮中的那一面竟已完全溃烂不堪,一个个如虫蚁爬过的黑洞结了疮,又将黑色的裂纹向整张脸蔓延。白玉似得葱指抚过溃烂的面颊,一双杏眼中蓄满了怨毒,那人将面前铜镜狠狠摔在地上,捂着嘴发出痛苦的闷哼。

    那关窗之人回过头,也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她连忙打开一个暗格,从中拿出了一把扇子。

    湘竹为骨,瓷玉为柄,紧绷的扇面照在灯下如凝脂一般白皙光洁,奇怪的是那扇面上却并未画上任何花纹,只是一把光秃秃的扇子,与屋内满铺的绫罗绣面并不相配。

    那灯下之人看见这把扇子,却是自目光中生出浓烈的渴望,她一把将那扇子攥入手中,按在胸口剧烈起伏。另一人却面容沉稳,自她手中接过扇子,正待开言,突然目光一闪,走到窗前向外喝道:“是谁!”

    回应她的只有潇潇雨声、暗夜无边,她探着身子在窗口张望了许久,直到半边袖口都打湿了,才小心地关好窗子,又内外检查了一遍,才皱着眉走回桌案旁。而在她目光刚刚移开之处,一棵参天的盘根树正掩着一个黑影匆匆离去……

    ##

    萧芷萱失踪了!

    当尚在禁闭中的元夕知道这个消息时,府里已经将上上下下全找了个遍,老侯爷气急攻心,几乎要将下令让人掀屋掘地,可无论怎么找,萧芷萱就是如凭空消失了一般,根本找不到半点踪迹。

    “我觉得,是和公主有关!”元夕刚听萧渡和她说完事情始末,几乎是下意识地冒出了这句话。

    萧渡在她身旁坐下,目光中流露着深深的担忧,“我去问过公主,她说从来未见过萱儿。佛堂里也都查过,根本找不出地窖的痕迹。”

    元夕咬了咬唇,心中也是疑虑丛生。她和萧芷萱调查公主的事一直进行得十分隐秘,佛堂那日也是由自己出面,公主没理由无缘无故去对付萧芷萱。除非,其中出了些自己不知道的变故。

    她连忙问道:“萱儿是怎么不见得?又是什么时候不见得?”

    萧渡道:“根据她贴身丫鬟的说法,她是清早出得门,没有说要去哪儿,还特地交代了不让任何人跟着。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等到午饭后那丫鬟实在害怕,就连忙向爹爹禀告了。然后我们在府内外找了几个时辰,都没有找到任何消息。”

    “这期间没有可疑的人出府吗?”

    萧渡摇了摇头,道:“每个门的守卫都盘问过,并没有可疑的人和事。”

    “所以,萱儿应该还在府里!”元夕不安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又道:“我觉得她,甚至她很可能就被藏在那个我们还没找到的地方。”

    萧渡皱起眉道:“那我再去找公主,这次必须问个明白。”

    元夕却一把拉住他道:“我们无证无据,公主好歹也是你的娘亲,就算是老爷出面,又能拿她怎样!”

    萧渡的目光有些颓然,这些年不管他在外如何冲锋陷阵、虚与委蛇,也从未曾有过半点退缩,可如今面对得却是自己长久以来当作亲人的公主,他实在无法让自己冷静面对。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通传,说是萧芷萱的贴身丫鬟杏儿求见夫人。萧渡与元夕对望一眼,连忙让人将她带了进来。那杏儿眼看萧芷萱整整一日没了音讯,此刻是又怕又急,一进门便跪下哭诉,元夕听了许久才明白事情始末。原来是萧芷萱昨晚给了杏儿一个香囊,让她今日一定想办法交给夫人。可是因为元夕还在禁闭中,不能轻易见外人,到萧芷萱失踪后,杏儿又忙着和其他家丁一起到处寻找,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她回想自家小姐当时的神情,觉得这个香囊一定十分重要,因此连忙赶着送了过来。

    元夕接过香囊,又安慰了杏儿几句才将她送出门。灼灼灯光下,将这个青色素锦的香囊照得有些古怪。元夕与萧渡对望一眼,拿了把剪子小心地将香囊剪开,果然发现里面藏着一封信。

    纸上是萧芷萱的笔迹,写道:她偶然发现有一名失踪丫鬟的同乡还在府里当嬷嬷,于是她暗中去探访了那位嬷嬷,据说那丫鬟是因为偷了公主房中一把扇子被余嬷嬷带走了,然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在这深宅大户之中,少一两名丫鬟也算不得大事,是以那嬷嬷也不敢声张,就这么按压了下来。那时,萧芷萱才想到,几年前,她曾偷偷在公主房里看到过一把奇怪的扇子,当时那场景太过诡异,她便总怀疑是在梦中见到,不敢太过确信。这封信的末尾,她说自己会想办法查清楚这件事,还嫂嫂一个清白。谁知写完这封信后,她便是音讯全无。

    元夕看完这封信,愈发担忧起萧芷萱的安危,可这封信虽然将失踪的矛头直指向公主,却也算不得什么关键证据,唯一蹊跷的便是那把扇子。她抬起头,望向同样一脸焦虑的萧渡道:“你知不知道公主房里有什么特别的扇子?”

    萧渡摇了摇头道:“我与公主本来就不算亲近,小时候也很少去她房里,更未曾见过什么扇子。”

    元夕紧紧攥住那封信,索性把心一横道:“既然如此,便只有赌上一把,去搜一搜公主的屋子。不然我怕耽搁的久了,萱儿便会……”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萧渡却觉得有股凉意泛上心头:会不会耽搁的久了,萱儿也成为那白骨中的一员,届时这个家,又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第二日,当萧渡带着暗卫进入公主的屋子时,公主的面上并未见惊慌,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元夕道:“什么时候一个待罪之人,也有资格来搜我的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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