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元夕回府后还来不及去看萧芷萱,此刻听到她来,连忙缓了缓方才的情绪,笑着道:“快让她进来。”

    萧芷萱走进来,激动地叫了声:“大嫂”,脸上却写满了心事,她看了看元夕身边的李嬷嬷,犹豫道:“大嫂,能不能让李嬷嬷先出去,有话想和你说。”

    元夕看她的神情便知道,连忙让李嬷嬷出去关好门,握了萧芷萱的手柔声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管告诉大嫂。”

    萧芷萱露出一副害怕的表情,颤声道:“我知道大嫂刚回来,不该用这些事来烦你,但是我不小心发现了一些事,也不知道该和谁说,那件事是关于……”她顿了顿,抬起惊恐的眸子,低声道:“是关于公主的!”

    第74章

    056

    “我不小心发现了一些事,而那件事……是关于公主得!”

    萧芷萱无助又惊慌的眼神,仿佛电光火石一般,让元夕心中原本微弱的火苗腾地点燃,烧得五脏六腑都要灼热起来,她干干咽下腹中不适,握紧萧芷萱的手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先别急,慢慢和我说……”

    与此同时,窗外凋零的枝桠中,一片枯叶突然飞旋至空中,原来那是一只蛰伏许久的枯叶蝶,此刻终于被春风唤醒,扑棱着翅膀一路盘旋,最后落在一处精致的雕花窗棱之上。

    正对窗棱的一面菱花铜镜中,照出一张虽带了苍白之色,却仍足以称之为艳丽的面容。公主伸手抚过自己的眼角生出的一条皱纹,眼神中渐渐露出怨恨神色,黝黑的瞳仁转了一转,又直直定在额上的某处,她瞪大了眼凝神看了许久,突然站起身来,猛地将铜镜摔在了地上。

    听见里屋传来的“哐当”声,门外伺候的丫鬟婆子以为公主发生了不测,正准备一齐进来查看,却听见公主在内尖叫道:“让余嬷嬷进来,其余的人给我好好在外面守着!”

    众人面面相觑,余嬷嬷连忙提着一口气跑进里间,房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只留下门口一脸惊诧却又早就习以为常的众人。

    此刻,同样露出惊诧神色得还有刚听完萧芷萱讲述的元夕,她眉心微蹙,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你发现府里这些年无缘无故少了很多下人。”

    萧芷萱点头,道:“我偷偷查过府里的名册,发现许多丫鬟只有入府的记录,而关于什么时候离府、为什么离府都只字未提,也没有写明是发卖了还是回乡了,我甚至找到了其中几人的卖身契。也就是说她们并没有被发卖或者赎身,但是就这么从府里消失了。”

    元夕皱起眉头,道:“也可能是自己私逃出去了,府里的下人那么多,不一定各个的行踪都记录在案的,而且你怎么断定和公主有关系?”

    萧芷萱连忙摇头道:“可是这些人失踪的时间却是极有规律,我仔细算了算,每次间隔大约是一年左右,而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公主院子里的丫鬟。”

    元夕心中“咯噔”一声,却仍是保持寻常语调道:“如此也可以说是巧合,可能是公主性情孤僻,她身边的丫鬟便走得格外多些。”

    “可是……”萧芷萱见元夕并不信她,顿时有些着急起来,忙抢白道:“最关键的是,在辛酉年的时候,府里发生了最多的一次人事更迭,那年,公主院子里的人几乎被全部换走,除了余嬷嬷以外,所有的丫鬟、仆妇、管事嬷嬷全被替换了个遍。但他们并不是一起被换走得,而是分许多次寻各种理由悄悄进行,所以当时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辛酉年……元夕在心中默默算着,那应该是二十五年前,她隐约觉得这数字有些熟悉,但还未来得及细想,萧芷萱已经急得提高声音道:“二十五年前,就是大哥出生的那年啊!”

    元夕被这话惊得一震,有一些猜测迅速窜了出来,正待细想,却觉得眼前已是万丈深渊,竟不敢再向前踏进一步。抬起头,便撞上了萧芷萱同样惊疑不定的双眸,她突然清醒过来,此事牵涉极大,绝不可以轻下判断,更不可以流传出分毫。于是她努力压下心中激荡,正色道:“萱儿你一定要记住,你所发现的这些只是表象,并不能代表什么,也无法证实什么。所以除了我,你一定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尤其是你大哥,明白了吗?”

    萧芷萱的表情数度变化,最后突然直勾勾住元夕,颤声道:“大嫂,是余嬷嬷害死蔡姨娘得,因为姨娘知道了她们的秘密,你我都再清楚不过,余嬷嬷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她身后站得是谁?是公……”

    元夕身子一抖,连忙将上前捂住萧芷萱的嘴巴,又弯下腰将她的头紧紧抱在怀里,掩住她口中悲愤的呜咽,她用轻柔而坚定的嗓音贴在萧芷萱耳边道:“你放心,我会帮你。但是这件事查清楚之前,一定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知道了吗?”

    这声音仿佛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让萧芷萱埋在她怀中解脱似得大哭起来。她来之前曾设想过无数可能,自己的娘亲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姨娘,而自己面对得极有可能是谁都无法承受的真相,大嫂没有任何理由帮她,可她还是莫名想要信任她,也许她只是在赌,赌那双温柔而澄静的双眸中,深藏着的正义与坚持。

    自窗棱中投下的光束慢慢移动着,元夕又与萧芷萱商议许久,才将她送出门口,她转身走回房内,突然觉得疲倦至极,又叫李嬷嬷进来为屋里添了些炭火,此刻明明已是初春时节,她却只觉得从头到脚一片寒凉。

    打开妆奁,伸手无意识地从一盒盒头油上抚过,元夕的眼神有些空洞,内心却是惊涛汹涌。那盒凭空而降的兰花头油,明显是有人蓄意陷害。她曾猜测是有人想借她的手去害太后,或者是借太后的手对付她,而太后不能碰兰花这种宫闱秘事,府里又有几个人知晓?

    曾经她不敢面对心中那个猜测,因为那人没有任何理由去害她,而方才与萧芷萱的一番对谈,却让她将许多疑问串了起来,许多看似不可能之事也好像都有了解释……

    元夕重重阖上妆奁,不愿再继续猜测下去,她咬了咬唇,开始让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中整理所有的线索,毕竟,一切的疑问都会有个答案,无论真相如何难以面对,她都一定要求个明白。为了这府里所有无辜死去的冤魂。

    到了晚饭时分,萧渡终于回府,一推开房门,便看见元夕坐在阴影之下,正聚精会神翻着手中的一本书。

    他皱了皱眉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是一日未见,眼前的人儿竟好似憔悴了许多。他于是走到她身后,悄悄抽出她手中的书,元夕一回头,便惊喜地叫道:“你回来了!”

    萧渡拉她站起,仔细端详一番,故意板起脸心疼地道:“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他突然勾起唇角,凑近她道:“莫不是太想我了。”

    元夕笑着瞪他一眼,心中却是轻松不起来,正待说话,突然觉得手腕上一阵凉意,低头一看,一个通体翠绿的玉镯已经戴在了她的手上。

    通透细腻的翠玉,戴在白皙的腕上,仿佛娇艳欲滴的新荷绽放,元夕看得心生欢喜,抬起头对萧渡道:“怎么突然想起送我镯子。”

    萧渡满意地执起她的手,道:“我在一家铺子看见,想着我家娘子带起来一定好看,所以就立即买了,现在看来,果然很适合你。”

    元夕摩挲着温润的玉镯,低头轻笑起来,这时萧渡才换下外袍,又道:“对了,我方才遇见周叔,他说府里要开始采买今年的祭祀物品了,算算日子,今年的法事马上也要开始了。”

    元夕一愣,问道:“什么法事。”

    萧渡笑道:“你才嫁进府里自然不知道。因为娘亲身子一直不好,也为了给侯府祈福,每年新年过后,娘都会请光源寺的僧人在佛堂做一场法式,其实也就是烧些香火,做做仪式。到时候如果需要动用账房,周叔可能会来和你商量,所以我先和你知会一声。”

    元夕点了点头,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这时,她突然想起萧芷萱说得那句话:“府里失踪的丫鬟,每次间隔大概是一年左右。”而府里刚好每年都要做一场法式,这其中会不会……她很快又想起王姨娘执意要翻修佛堂之事,那时公主极力阻止,甚至还一度传出闹鬼的传闻。那时,王姨娘究竟发现了什么?公主是不是真得在隐藏着什么?

    “夕儿?”萧渡见她站在原地发愣,忍不住出声唤道。

    元夕这才回过神来,望见萧渡关切的神色,内心突然有些发虚,可她踌躇许久,终是开口问道:“阿渡,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除了芸娘,还和那些下人最为亲近?”

    第75章

    056

    提到芸娘,萧渡握住她的手倏地收紧起来,他稍稍愣了愣,才带了些狐疑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元夕心虚更甚,连忙低下头,眼神有些慌乱,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知道你小时候的一些事。”

    萧渡凝视她许久,伸手温柔摸着她的发顶,道:“夕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是夫妻,出了事本该一起面对。”

    元夕的心跳得有些快,在那一刻她几乎想要脱口而出,将所有的怀疑和不安都告诉他,但她很快压下这个念头,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她不愿让他知道自己的娘可能会有问题,于是她让自己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道:“真的没事,你不想说就算了。”

    萧渡盯着她的眸中有了片刻的失落,却仍是笑着道:“好,你既然说没事,我就不会再问。”

    他话语温柔,却让元夕的心仿佛被轻轻揪了一下,她知道萧渡一定看出了些什么,可他仍然决定信任她,不去窥探她不愿说出口的事,这便是他能给予的最大的包容与尊重。

    就在她唏嘘恍惚之间,萧渡已经缓缓开口道:“我小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好像我懂事以来,身边的丫鬟仆妇就一直在换,唯一陪着我的只有芸娘。”想起过往,萧渡眼中也露出些迷惑,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小自己身边竟没有固定服侍的人,这时他听见元夕又轻声道:“那有没有什么人,是你记得特别清楚得。”

    他低下头,看见她那张盈盈期盼着的脸孔,突然忆起一件很久远的事,于是道:“好像曾经有一个奶娘,年纪已经有些大了。我记得有次在芸娘的房里看见她,她拉着我说我一出生她就抱过我,但芸娘说她眼睛看不见,脑子也不是太清楚,所以只带了我两年就出府了。”

    “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元夕忍不住脱口而出,萧渡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探究起来,却只是摇了摇头道:“那次她是回府里来拿些东西,我那时很小,又觉得她有些神神叨叨,便不敢与她接近,当天她就走了,我也没有多问。”

    元夕知道他内心一定十分疑惑,于是将他的手握住,道:“其实,我只是突然想多知道些你小时候的事,现在芸娘不在,我也不知道该去问谁。”她又仰起头甜甜笑道:“作为回报,以后我也把我小时候的事都告诉你好不好。”

    萧渡将她揽在怀中,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上,道:“无论什么事,只要你觉得欢喜就好,但是一定要记住,若有什么难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做!”

    元夕连忙点头,摆出一副乖巧的表情,随后又觉得不够,便踮起脚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待萧渡忍不住要将她捉来好好吻下,才红着脸边闪避边笑道:“不要了,李嬷嬷还在外面等着开饭呢。”萧渡心有不甘,将她圈在怀中,低头在她耳上轻轻咬着,恨恨道:“如今倒越来越会折磨人了。”

    不过到了晚上,他就将这笔账连本带利清算了个干净,硬是让她连声求饶才罢休。第二日清晨,安荷给元夕穿衣时便偷偷红了脸,又忍不住调侃道:“奴婢觉得,夫人今日还是穿那件立领的缎袄比较好,不然只怕今日整个府里都会盯着夫人看呢。”

    元夕这才想起昨晚那人刻意在自己脖子上留下的痕迹,于是红着脸转身作势要去揪她的嘴,安荷这才捂嘴止住了笑意,又连忙替她将穿戴整齐,元夕一边抚着刚刚挽好的发髻,一边道:“我今日想和三小姐一起出去玩玩,不需要你们跟着,知道了吗?”

    安荷有些迟疑,道:“可是万一……”

    元夕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便笑着安抚道:“你家小姐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能自己出趟府吗?况且我还有萱儿陪着呢,不会出什么事得。”

    安荷见她心意已决,也只得点头应允,想着待会儿要和李嬷嬷好好说下,刚一转念,元夕已经起身快步朝房外走去,安荷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半天没回过神来。

    茶叶在淡黄色的茶汤中慢慢舒展开来,又随着茶盏的摇晃轻轻打着旋儿。周景元的目光自元夕手上的茶盏上移开,颇有些尴尬地道:“夫人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元夕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低头道:“因为我想着自己也总有那么一天,便想提前找些合适的人选,到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周景元这才悟过来,连忙道:“夫人放心,我们侯府的奶娘随时都候着呢,绝对不可能怠慢您和未来的小世子。”

    “话虽然如此,但我想当时她既然能当阿渡的奶娘,必定是有些过人之处,我想着能去先找她讨教讨教也好。而且阿渡好歹吃了她几年的奶,我身为他的妻子,也想去看看这位奶娘现在过得好不好。”元夕抬头,盯着周景元笑道:“我听说那位奶娘出府后是被安顿在侯府给的一处宅子里,周叔一定知道她住在哪里吧?”

    周景元的表情再度尴尬起来,又试着说了几句,见实在绕不过去,只得拿出本册子,查了会儿道:“那位奶娘姓方,现在住在崇仁坊的西四胡同,这便是住址。”

    元夕连忙凑过去记下,然后才对周景元笑道:“谢谢周叔。”

    周景元仍是不放心地叮嘱道:“这位奶娘目不能视,现在年纪大了,脑子也不是很清醒,夫人最好还是不要去得好。”

    元夕此刻心情很好,站起身轻松道:“我都明白得,周叔就不用操心了。”

    周景元将元夕送出门去,不知为何总觉得会有些事发生,但他想起那位奶娘的状况,便又摇摇头怪自己多虑了。就算夫人真得找到这位奶娘,只怕也是根本问不出什么。

    西四胡同居住的都是最底层的百姓,因此充满了市井气息,因此当其中驶过一辆周身气派的马车时,就不得不让人多看几眼。

    那马车缓缓停在一座小院的门前,车上走下两名裹着厚厚斗篷的华贵女子,其中较年长的一人走到车夫身边,对他轻声说了几句,那车夫便点头将马车赶到巷口等待。

    那名女子自然是元夕与萧芷萱,她们站在门前互看了一眼,便上前将木门敲响,一个长相有些憨厚的汉子子自内探出头来,见到自家门口竟站了两位容貌气质如画中走出的女子,眼睛都有些直了,结结巴巴问道:“你们……你们找谁。”

    萧芷萱从未见过这般的市井粗汉,忍不住低头向后退了一步,元夕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对那汉子笑着道:“请问这里是否有位姓方的婆婆,原来在宣远侯府当过奶娘的。”

    那汉子恍然大悟,叫道:“你们找我娘啊。”他眼神突然有些放光道:“是侯府想起我娘了吗,我娘虽然眼睛看不见,身体可棒着呢。当然这喂奶嘛……是不行了,其他得活她可都不在话下。”

    元夕有些傻眼,实在不耐烦听他讲下去,连忙从怀中掏出银子道:“我们确实是侯府派来的,有些旧事想问下方婆婆,还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

    那汉子一见到她手中的银子眼睛更直了,还未等她说完就连忙伸手抢过,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又从里屋唤出一个胖胖的妇人,对她附耳交代几句,那妇人也立即眉开眼笑,领着元夕和萧芷萱去了一间小房。

    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屋子,阴暗得不见一丝光线。那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婆婆她看不见,所以屋子里暗了点,要不我去给你们弄盏灯来。”

    元夕却挥了挥手道:“不必麻烦了,烦请大嫂去替我们准备些菜饭,当然这饭钱我们待会儿会一并付了。”

    那妇人听说还有银子可拿,拼命压抑着咧得快飞出的嘴角,连声夸赞自己做得菜好吃,念叨着她们算是来着了之类的话退出房去。

    元夕当然不是要吃饭,她不过想找个理由将那妇人打发出去,此刻屋内终于恢复清静,她和萧芷萱同时松了口气,试探地朝角落的一个人影走去。

    那人影却倏地动了,一双黝黑却无神的双目直勾勾转向这边道:“是谁!”

    元夕忙笑着道:“是方婆婆吧,我们是宣远侯府的。”她想了想,又道:“是芸娘让我来找您的。”

    方婆婆一愣,立刻又惊喜地叫道:“芸娘!她还记得我啊!”

    元夕在心中叹了口气,却仍是笑道:“她可经常和我们提起您呢,说您在小侯爷出生时出了不少力,小侯爷能有今天,可多亏了您的功劳。”

    方婆婆苍老的面容立即染上了光芒,竟让她看了起来年轻了许多,她轻轻扣着自己已经僵硬的膝盖,勾起嘴角道:“那是自然,小侯爷一出生就交到我怀里,是吃着我的奶长大得。”

    元夕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奇怪之处,连忙问道:“小侯爷一出生就交到了您怀里吗?那公主呢,她是什么时候将小侯爷接回去得。”

    方婆婆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道:“回府了,公主自然就抱回小侯爷了,不过这奶啊,可还是只有我来喂。”

    元夕听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只得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为什么说回府?小侯爷出生的时候,并不在府里吗?”

    方婆婆被她连串的问话弄得有些发怔,她蹙着眉头想了许久,突然摇着头道:“记不清,记不清了,是红色的房子,挂灯笼的那里。”

    随后她似是有些烦躁,开始站起身在屋内四处走,口中不停念叨着:“公主讨厌樱花,要把樱花全砍了!小少爷,樱花没了,你别哭了……小少爷哭了好久,芸娘你快去叫公主……好多人在哭,好吵!”她突然捂着耳朵尖叫起来,将元夕和萧芷萱吓了一跳,连忙试图将她安抚下来,这时那汉子推门冲进来,扶住方婆婆道:“娘,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然而方婆婆却仍是摇晃着身子,口中念念有词,元夕与萧芷萱明白一定问不出什么了,只得叹了口气,留下了些碎银子告辞而出。

    两人一路默然,直到回到侯府内。萧芷萱遣走了房中的丫鬟,有些失落地道:“原来那个奶娘真得什么也记不清了,看来这趟算是白跑了。”

    元夕脸色却有些难看,轻声道:“没有,她告诉了我们很多事。”她握了握有些发白的指节,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阿渡告诉我他是五月出生的,可方婆婆刚才说,小少爷要看樱花,五月怎么可能还有樱花。”

    萧芷萱顺着她的话想了想,也倒吸一口凉气,道:“也就是说,大哥真正出生的日子,应该在五月之前。”

    “没错。”元夕点头道:“所以阿渡出生那年他们才要出府,这样府里就没人知道他真正出生的日子。还有如果照这么推测,他们在外面一定呆了不止一个月,为什么按方婆婆的话,公主直到回府才愿意抱阿渡。为什么小少爷哭了许久,公主也不愿过去……”

    剩下的话梗在了她喉中,停顿了许久,她才终于抬头颤声道:“萱儿,我怀疑你大哥……可能不是公主亲生的。”

    第76章

    056

    天方破晓,整座侯府还将醒未醒之时,弯弯曲曲的抄手游廊上就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左太医,您快着些走。”周景元擦了擦头上的汗,回头催着一大早被叫起床,还显得有些狼狈的左太医往内走去。

    也不怪他心急,毕竟今早发生得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若是出了半点差错,任他在府里再卖命十几年也抵不了。

    跨过垂花门,眼看正院里的飞檐越来越近,周景元才微微松了口气,四周不断有丫鬟和仆妇走过向他行礼,令他不由又忆起今早那一幕:那时他才刚起床,正待安排今日一天的事宜,夫人房中的小丫鬟安荷便匆忙跑了过来,道:“夫人最近食欲不好,又经常作呕,她怀疑自己可能是有孕了。侯爷今早恰好不在屋里,夫人让我来找周总管,说想让周总管给找个大夫给瞧瞧。”

    周景元一听顿时激动不已:夫人有喜了!这可是整个侯府盼了许久的大喜事,他立即想去通知老侯爷和公主,安荷看出他的想法,连忙又道:“总管先别急,夫人说了,自己也只是瞎猜,不知是不是真得,所以暂时不想张扬,怕万一是空欢喜一场,倒让老爷和公主失望。还请周总管先帮忙找个大夫看看再说。”

    周景元一想也有理,正要出门去找大夫,安荷又道:“对了,夫人还说,想请公主当年生侯爷时的那个大夫,说这样才看得准,不知道周总管能不能帮忙。”

    周景元稍稍迟疑一番,随后很快便应下了。毕竟夫人这是件顶重要的大事,既然开了口,去把左太医搬来也不是太难办到,于是他连忙让府里备好了车,冲到了左太医府上不由分说把他给拽了过来。

    待他回过神来,两人已经站在了正院里,安荷早等在那里,立即将两人带到了元夕面前。左太医一听元夕讲完也有些激动,连忙为她号脉,谁知把脉把了许久,他脸上的表情就越发凝重起来。周景元见他的表情便知不妙,却仍抱着一丝期望道:“左太医,夫人到底是……”

    左太医收回手,微微摇了摇头,又叹息着道:“依这脉象来看,夫人应该并没有怀孕。不过夫人莫急,我现在给你开些药调理下,应该很快就会有孕了。”

    元夕失望的耷下了嘴角,一旁忙活了一早的周景元也难免露出郁郁神色,这时元夕转头对他道:“周叔对不住了,都怪我自己乱想,谁知竟闹了个乌龙,害你白忙了一场。”她说着说着眼眶就有些发红,周景元知道夫人心里一定也不好受,竟还要来对他道歉,连忙摆手道:“夫人说得哪里话,这些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他顿了顿又安抚道:“夫人也莫要太过失望,不管早到晚到,这孩子总归是要有的。”

    元夕勉强扯了扯嘴角,却仍掩不住脸上的落寞之色,她抬起头又道:“既然只是空欢喜一场,也不好再麻烦周叔你了,您先去忙您的事吧。左太医正好来了,我还想向他单独请教些事。”她将单独两个字咬得极重,周景元只道她要问受孕方面的事,明白自己也不方便在场,于是连忙告退了下去。

    元夕让安荷将周景元送出门去,回过头看见左太医正展开纸墨,认真地为她写着补药的单子。她于是走过去,以随意的口吻道:“若是将来真得有孕,还得多劳烦左太医,对了,不知道当年我婆婆安胎时,吃得是那几味药。”

    左太医抬头对她笑笑,下笔却丝毫不乱,边写边道:“公主是个有福之人,平日里她身子虽然羸弱,怀得胎却极稳,是以也只服了丹参茯神当归这几味常规的药材,后来又加了些调中、安中的汤药,到后期便未在用补药了。”

    元夕在旁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只见他眼神坦荡,话语清晰,连笔下的字迹都始终如一,未见任何慌乱,心中忍不住疑惑起来,难道自己之前的推测是错得。

    她于是又追问道:“那左太医还记不记得,公主当时是几月生下侯爷的?”

    左太医这时终于写完了药单,对着宣纸轻轻吹了吹,才抬起头道:“我记得公主的胎应该是到五月就足月,因为始终没出什么问题,公主怀到六个多月时,老侯爷便让我去忙宫中的事,这边不用时时费心,如果出了岔子再让我来看。”

    “也就是说,他并未看到公主生产。”元夕在心中暗暗想着,这边左太医已经开始交代那几味药该如何服用,平日要注意哪些事项,他年纪大了,又是医者之心,甚至连房事该如何做才能提高命中也大剌剌说出,元夕顿时臊得低下了头,但却也偷偷记下,毕竟她也确实希望能早日有孕。

    待左太医终于交代完离去,元夕却坐在房中有些发怔,她将所有线索又再想了一遍,仍然想不出其中关键。公主当时究竟是不是真得有孕?左太医方才的神情不像作假,可见他是真的替公主养过胎。但她的产期明明是五月,为何萧渡却是在樱花未败的四月出生。元夕想得心烦意乱,终究只是轻叹一声,对自己道:还是得再找些证据才能下定论。

    无论如何,这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又过了一日便是上元节,侯府内挂满了各式花灯,布置的十分喜庆。但有不同于屋外热闹的气氛,元夕坐在萧芷萱房中,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萧芷萱此刻做完了手中的璎珞,笑着交到元夕手中道:“大嫂,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也只擅长这些手工活,只能送这个璎珞为你祝贺生辰,你不会嫌萱儿寒酸吧。”

    元夕有些惊喜地看着手中精致的大红璎珞,开心道:“难得萱儿还记得,这璎珞这么好看,我自然是喜欢的很。”随后她好似想起什么,眼中却又再黯淡下来。

    萧芷萱歪着头看她一会儿,明白她是为何难以展颜,连忙握着元夕的手道:“我这个大哥,也不知最近都在忙什么,连今天也不留在家里。不过你放心,他晚上一定会回来的,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怎么会忘。”

    元夕见她一副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模样,急忙道:“他不在家,自然是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办,反正这生辰嘛,每年都有,也不在乎这一次。”她虽是这么说着,脸上却始终开心不起来。

    萧芷萱望了望窗外天色,道:“这样吧,我们不等他了,你陪我去看花灯吧,到时候他回来看不见你,也让他着急着急。”

    元夕有些犹豫,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萧芷萱拽了起来,又扶住她的胳膊连撒娇带乞求地道:“大嫂你就陪我去看看嘛,我等上元节的花灯等了好久了,如今娘也不在了,只有你能陪我去看了。”

    元夕听她提起蔡姨娘,心中也生出些怜惜,只得点头,道:“好,我陪你去。”

    两人于是结伴来到了街市之上,此刻虽入了夜,但街上却是繁光满缀,织灯如昼,街道上挤满了看花灯的人群和叫卖各式玩意儿的小贩,萧芷萱极有兴致地四处摸摸看看,元夕却显得有些兴趣缺缺,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正在这时,萧芷萱拽住她的胳膊道:“大嫂,你看那是什么,好有趣。”

    元夕抬起头,便看见一个摊前铺着一张纸,纸上有许多铁片做得小鱼,最新奇的是,那小鱼竟能随那摊主的手在纸上游动,看起来好似活生生的鱼在水中游玩一般。

    那摊子旁早围了一大圈人,都为眼前这神奇的景象发出阵阵赞叹声,那摊主得意洋洋地道:“我愿以五两银子为赌注,赌在场的人猜不出其中奥秘,如果有谁猜出了,五两银子双手奉上,如果猜不出便随意留下些赏钱就好。”

    在场的观众一听这话,顿时沸腾起来,纷纷上前去猜,却无一人能答对。元夕含笑摇了摇头,拉着萧芷萱正准备离开,谁知却被萧芷萱举起了她的胳膊高声道:“我大嫂能猜出来!”

    元夕顿时窘迫起来,这其中的把戏她自然一眼能看出,但并不想随便戳破断了别人的生路,谁知此刻竟被萧芷萱摆上台面,一时间尴尬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周边的人都起哄起来,纷纷叫道:“无知妇人懂什么。快回去奶孩子吧……”连那摊主也露出鄙夷神态,元夕被激得心中冒出火来,索性站定身子道:“若是要我猜,只怕是因为摊主你在桌案下摆了一块磁石,而另一只手就藏在桌案下控制磁石,所以这些铁片做得鱼便能按你控制的方向游动。”她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道:“不知道我这无知妇人猜得对不对。”

    那摊主被戳破了把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十分不甘地掏出五两银子,这时元夕却摆了摆手道:“我只是胡乱猜得,银子我就不要了,今日是上元节,早些回去过节吧。”

    那摊主似是十分感激,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包递给元夕道:“这是有位公子让我交给您的,说您若破了我这把戏,才能把这个给您。”

    元夕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接过那包裹,打开发现里面竟是一个小小的罗盘,这些她愈发傻眼,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再仔细看看那罗盘旁还留着一张纸,竟是萧渡的笔迹,上面写着一排字:“生辰贺礼,由你自己来解,可有趣味?”

    第77章

    056

    轻柔的月光照在熟悉的字迹上,让元夕觉得又惊又喜,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这时,一旁的萧芷萱已经凑过来,笑嘻嘻道:“想不到大哥玩得是这手。”

    元夕转头故意瞪她一眼,道:“别装了,你今日是奉了你大哥之命,特地带我来这里的吧。”

    萧芷萱吐吐舌头,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又问道:“可这个罗盘是什么意思。”

    元夕眼珠转了转,道:“如果我没猜错,这罗盘应该是要配合那磁铁做的小鱼来用,取不同的刻度和定向,那指针便能指向固定的方位。”

    可是到底是以什么为定向呢?她低头沉思一番,自言自语道:“今年是辰未年,便以此为方向先试一试。”她于是借那摊主的磁铁小鱼鱼尾为指针,按那罗盘所指方向,来到了对面一个小摊前,那摊主笑眯眯看元夕走过来,一边取下一盏花灯递给她,一边道:“贺夫人生辰。”

    元夕疑惑地接过花灯,发现提起来有些沉重,里面也并未点燃蜡烛。她想了想,将灯罩拿开,发现里面竟放着一个小巧可爱的银锁,旁边又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岁孩童的生辰之礼,唯金宝阁所致银锁最佳。”

    元夕觉得有些奇怪,萧渡为何要送自己一岁孩童的银锁。她于是顺着这银锁再解,依照卦象来看,庚午向属金,又再定位庚午,果然又来到一处小摊前。那摊主也是笑着递给她一盏花灯,口中道:“恭贺夫人生辰。”

    元夕再打开灯罩,发现里面躺着一个捏得栩栩如生的泥人,旁边的纸笺上写着:两岁孩童,正是好奇爱玩之时,特寻泥人张所做泥人最投其所好。

    元夕这时心中已隐有所感,便顺着每处的线索一样样寻找着,又找出为三岁所买的铃鼓……为五岁所买的香囊……为十二岁所买的胭脂,为十三岁而买的花钿……这时,元夕身边已经挤满了围观之人,每次她找到一件新的礼物,身后就会发出欢呼声,又随那摊主一起向她贺一次生辰。

    元夕从未在这么多人的簇拥下收过这么多礼物,此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觉得难得兴奋起来,双颊因激动泛起红润,忍不住想快些找出下一个礼物是什么。

    终于她找到了十六岁的贺礼,只见里面放着一对白玉嵌珠耳坠,纸上写着:白玉无瑕,明珠难求,贺你及笄。元夕将那耳坠紧紧握在手心,温润的触感,如春风吹拂过心扉。她知他每份礼物都用心至极,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甜蜜,却愈发好奇起来,今年他要送自己的到底是一份什么礼物。

    她根据罗盘所指方位,竟径直走到了玉泉湖边,波光潋滟的湖中浮满了祈愿的花灯,如星子坠落,彩练飘摇。这时一艘描金绣玉的画舫慢慢朝岸边驶来,船头站着一人,红衣翩飞,玉冠束发,衬着满岸的华灯缓缓而行,如同天宫走出的玉面郎元夕眼中一热,正待朝他走去,萧渡却笑着摇了摇头,将指尖放在唇上示意她先莫要开口。元夕眨了眨眼,觉得周围的喧嚣好似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两个人隔着粼粼波光相对而视。正在这时,元夕听见了了砰砰的响声,然后漫天的烟火在萧渡身后盛放起来,如火树银花,惊星散彩,瞬间照亮天际,而萧渡的脸就映照在这不断变幻着的瑰丽之下,眼中闪动的光芒却足以与身后的烟火匹敌。

    元夕被眼前景象看得有些痴了,这时那画舫终于开到岸边,萧渡笑着对她伸出手来,道:“这烟火虽不及皇宫的好看,但却已尽了我最大的心力,娘子可还满意?”

    元夕眼中闪动着泪光,将手放在他的手心,嘴角却噙着笑道:“这是我一生看过最好看的烟火。”

    萧渡面容微动,轻轻将她牵上船来,发现元夕还提着一大堆礼物,笑着道:“我这安排你可还满意。”

    元夕仰头道:“你无缘无故送那么多礼物给我干嘛?”

    萧渡道:“你总说小时候的生日都过得十分孤单,也没有收到过什么礼物。我今日便帮你将每个生日再过一次,将十七份礼物一次全补给你。这些礼物可都是我煞费苦心才选出来得,你喜欢吗”

    元夕此刻已经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低下头轻声道:“喜欢,每样都喜欢的很!”她觉得自己这模样有些狼狈,便又伸出手娇嗔道:“那今年的礼物呢?”

    萧渡神秘一笑,突然将她双眼一蒙,带到了船舱内室,元夕想问这又是玩得什么花样,萧渡已经放开手,在她耳边轻声道:“这就是。”

    元夕睁开眼,顿时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一切。眼前的整间船舱竟被改造成一间书房,四面壁上都架了书格。书格上不仅放满了书,还分门别类做了标记,她觉得仿佛自己看见一处宝藏,连忙激动地上前翻看,又发现里面竟还有些自己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的孤本,顿时惊喜地回头道:“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些书的。”

    萧渡十分得意地笑道:“自然是费了许多功夫,这里有些书,可是连皇宫的文渊阁里都没收藏。”

    他缓步走到元夕身边,将头搁在她肩上,又道:“可惜得是时间太过仓促,只来得及将这些书找来给你。如果你嫌书页里没有注解,我以后会慢慢为你一页页标注满。”他嗓音低沉轻柔,和着窗外婉转的丝竹声,一点点渗入元夕的心里,令她觉得整条街上的夜色也不及她此刻所拥有的绚丽,于是她转过身,紧紧抱住他的腰,却发现自己以说不出任何言语,只是将头埋在他胸口,喃喃道:“阿渡,谢谢你。”

    萧渡轻笑一声,又执起她的手,引她往屋内看去,先指着一个靠窗圈椅道:“你以后就坐在这里看书,一抬头就能看见湖面和街上的繁景。”又指着旁边一个小小的圆台道:“我便在这里为你煎茶,陪你看书。”随后又指向另一个桌案道:“以后还可以在这里教我们的孩子写字,给他们讲书中的故事。”

    元夕着迷地随着他的手指的地方看去,想象着他口中所述的景象,在听到孩子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脸上有些发红,却还是踮起脚在萧渡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萧渡惊讶地低头道:“原来要用这种姿势,”

    元夕脸上红得更厉害,连忙作势去捂他的嘴,道:“这种事还要大声说出来!”

    萧渡却邪邪一笑,将她的手握住把她带入怀中,咬住她的耳垂轻声道:“以后总要你多试试,你总不不愿意,现在可好,要不我们把那画册中的姿势都试一遍,总有一种有用。”

    元夕被他臊得不行,伸手想捂住脸,却不敌萧渡死缠,被他揽住了腰封住了唇,缠绵的难解难分。湖水荡漾,丝竹靡靡,两人也不由自主地在这个吻中越陷越深,一直到屋内充满了喘息声,萧渡才将她打横抱起,哑着嗓子道:“事不宜迟,我们今日就赶快试试好不好。”

    元夕正想出声抗议,却又被他堵在口中,知道自己一向拗他不过,终是认命地被他抱去了里间。窗外,天上与湖中两处圆月交相辉映,如同有情之人,心意相连,同升共落,从此再难分离。

    第78章

    056

    黑夜随明月渐渐隐去,晨曦穿过云层投入画舫的窗棱之内,将床榻上的云锦绣被涂上淡淡的金光。

    一只白皙的手腕从绣被中探了出来,捞起床边的衣衫穿上,随后又赤足走到窗前,窗外湖光潋滟,云霞渐染,清晨的薄雾未散,让夜晚还热闹的玉泉湖带上一丝神秘。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轻轻为她披上一件斗篷,道:“现在还是正月,湖上风大,小心莫要吹病了。”

    元夕握住那只温暖而厚实的手掌,放在脸庞处轻轻摩挲。萧渡却又一眼瞟见她赤着的双足,微微皱眉道:“怎么连鞋都不穿。”元夕吐了吐舌头正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又以眼神示意她莫要乱动,随后去替她取来了鞋袜,蹲下身为她穿好。

    元夕低头看着他眉眼的轮廓,突然笑道:“除了安荷他们,你是第一个替我穿鞋的人。”

    萧渡也笑了,道:“谁叫我家娘子这么不让人省心,我恐怕也不会再为第二个人穿鞋了。”

    元夕心中一暖,突然又转过一念头,小心地问道:“那你呢?公主她……替你穿过鞋没?”

    萧渡的手滞了滞,道:“娘的身子不好,也不喜欢见人。所以我从小到大见她的时间并不多,除了生日、节庆,几乎都待在芸娘身边。我有时候甚至会想,也许芸娘才是我亲生的娘亲。”他说着笑了笑,似是在嘲笑当年那个天真的自己。

    元夕心中却是咯噔一声,目光有些发怔,这时,萧渡已经替她穿好鞋袜,又柔柔握住她的手道:“所以我总是想,如果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尽量呆在他们身边,陪他们玩耍,教他们习字,绝不会错过他们长大的任何时刻。夕儿,你放心,我们的孩子会和我们不同。”

    元夕的鼻子一阵发酸,她反握住萧渡的手,重重点了点头。他们骨子里本就是一样的人,她自然明白他对亲情的渴求,然后,她突然开始惧怕起来,如果公主真的不是萧渡的亲娘,他究竟该如何面对。她紧紧抿唇,宁愿是自己猜错,也不想让真相再一次伤害到他。

    回府之后,元夕就以学女红的缘由去了萧芷萱的房中,刚一推门,萧芷萱已经跳到她身边,目光在她身上绕来绕去,又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道:“想不到大哥了藏这么多年,居然这么有情趣,大嫂你们昨日一夜未归,想必是颠龙倒凤,好不快活……”

    元夕脸上有些发红,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嗔骂道:“小女孩家的,少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萧芷萱撅着嘴摸了摸额头,道:“我马上就及笄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她正待再调侃几句,元夕已经转过身正色道:“别闹了,我今日来是有正事和你商量。”

    萧芷萱观她神色,明白一定是和公主有关的事,连忙敛起了笑容,道:“大嫂又发现什么了吗?”

    元夕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那个方婆婆说过,公主讨厌樱花,要将樱花全砍了。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无缘无故,公主为什么会讨厌樱花。所以想来问问你,侯府里有什么樱花特别多的地方吗?”

    萧芷萱想了想,道:“这些年家里好像很少种樱花,不过我记得在后面有一个院子,常年都没人居住。但是我小时候,有次偷偷溜进去玩,看见里面有很大一片樱花,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樱花,所以特别记得。”

    元夕眸光闪动,道:“你还记得在哪里吗,能带我去看看吗?”

    萧芷萱点了点头,道:“不过我们得悄悄过去才行,那里上了锁,爹爹平时并不让人进去,那次爹爹发现以后可把我好好说了一顿。”

    元夕歪着头想了下,笑道:“这倒是不难,我们偷偷去把钥匙拿出来就好了。”因两位姨娘离世,公主又一向不理内务,元夕现在只得学着接管府中各种事宜,倒也因此得了许多方便。

    两人拿了钥匙,按萧芷萱的记忆找到了那处院子。元夕打开红漆斑驳脱落的院门,突然觉得有些奇怪,院内虽然枯木盘结,显得十分荒凉,但自那雕花的斗拱和横梁之中,仍看得出这里曾经的气派。

    这样好的一处院子为何会突然废弃?元夕怀着这疑惑走了几步,突然在一棵树旁蹲下身子,盯着树根处端详许久,又捡了根枯枝翻动着树下的泥土,直到萧芷萱好奇地出声询问,她才抬起头,带着萧芷萱走到了正房门前。

    房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就“吱吱呀呀”地敞开来,屋内积了厚厚一层灰,墙角结着重重的蛛网,显然是许久没有人居住过。

    屋子里的陈设已经被人搬空,元夕却在原地站了许久,目光从仅剩的桌案、床榻、墙壁上慢慢滑过,然后闭上眼,开始想象着这屋子里里曾经有过的模样。

    这时,萧芷萱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大嫂,这里什么都没有啊,我们还是早些走吧,我总觉得这里阴风阵阵,怪可怕的。”

    元夕猛地睁开眼,开口道:“萱儿,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女人。”

    萧芷萱怔了怔,好奇心立即驱散了恐惧,连忙左顾右盼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元夕指着桌案上道:“这里,这里的痕迹是铜镜摆放造成的。这里的划痕,是由金钗不小心划上得。”她又走到床榻旁的墙壁处,道:“这面墙的颜色,看得出有人在这里熏过衣服。所以,我觉得这里不仅曾住过一个女人,而且这女人的身份必定不低。”

    萧芷萱惊讶地瞪大了眼,道:“可自我懂事以来,这里就从来没住过人啊。院门一直是上锁的。”

    元夕转头看着她,皱眉道:“那这件事就更加奇怪。”

    她未等萧芷萱反应过来,就拉着她走到院内,指着那棵树下的泥土道:“你看这泥土,明显是近年内有人翻新过。挑开外面的土,还能看到未烂完的樱花瓣。”她在院内环顾一遍道:“还有这院子里虽然破败,可这树旁却没有荒草,按说如果是十年以上没人打理得院子,野草应该长得十分高了。”

    萧芷萱被她说得糊涂起来,喃喃道:“大嫂的意思是,这院子一直有人打理?”

    元夕点了点头,道:“可是奇怪的是,那人只打理了院子,却未曾进过那间屋子。你曾说过看到过院子里的樱花开得很好,樱花是十分脆弱的植物,如果无人刻意栽培,用不了一年就会枯死再难盛放。”

    萧芷萱道:“也就是说这些年一直有人偷偷来院子里种花,这是为什么?明明这院子都没人住了。”

    元夕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住在这院子里的人,一定和当年你公主的事有莫大的关系。”

    这时,院外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元夕和萧芷萱吓了一跳,连忙冲出去将院门锁好,眼看避走不及,又悄悄躲在了院旁的树丛之内。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原来是两个丫鬟正说笑着往这边走,两人一直走到院门不远处,才突然抬头止步,其实一个丫鬟轻声惊呼道:“都怪你说话不看路,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另一个丫鬟脸上也露出害怕神色道:“阿弥陀佛,怎么又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这院子阴阴森森的,上次还碰见那个疯婆子在这里转悠,害我回去做了一宿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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