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谢笙便赶忙答道:“小子正是小满那日的生辰,老夫人若不嫌弃,直接喊一句小满即可。”

    温老夫人点了点头,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难怪你和琛琛都惦记着小满,是个好孩子。”

    “正是因着他好,才更招人稀罕啊。”

    三舅母早些时候是和李氏一道来的,小满的生辰,那时候温老夫人就已经知道了,此时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重又来问。三舅母嘴角笑意加深,看来温老夫人对小满印象极好。

    第69章

    补更

    温家虽然不大,但各处布置十分精妙。用的多是江南园林风格,

    一步一景。

    院子里没有过多的大改造,

    仅凭着一些花草和现有格局的布置,

    也让人有身处画中之感。

    朱王妃和温老夫人走在前头,谢笙抱着琛琛自然坠在最后,而在他身侧,正是温瑄。

    谢笙极少和非亲属的女性这么亲密,此世十几年如一日的教导,让他对男女之间的距离看得很重,

    以免出现什么让人抱憾终身的事情。

    和谢笙一样,

    温瑄其实也不适应走在一个陌生男子身边,

    好在谢笙曾帮过她,上回见面时,谢笙也给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让她心里不至于反感。

    温老夫人走在前头,她在转角处不经意看了一眼这两个年轻人,而后才继续向前。

    朱王妃一直走在温老夫人身边,

    又一向对人的动作和情绪敏感,自然早早发觉了温老夫人对谢笙的特别关注。不过也不必多说,

    谢笙和温瑄走在一起,只看脸,瞧着还是很般配的。

    朱王妃心思百转,却半点没显露,只和温老夫人慢慢说些闲话,

    连着对皇帝他们和温相要说的事情结果如何,也半点不关心。

    难为她这么会找话题,不曾重复不说,还总能恰到好处的吸引住温老夫人的注意力。

    “前头就到了,”三舅母故意以正常声音道,“小满你带着琛琛去玩吧。”

    前头温老夫人听了这话,道:“小满头回过来,定然不熟悉府中道路,小寒,你和小满同去吧。有琛琛在,不妨事的。”

    朱王妃听见温老夫人喊小寒,问:“温小姐莫不是小寒那日生的?”

    见温老夫人点头之后,朱王妃才道:“那可真是巧了。”

    若说到此时朱王妃还不清楚温老夫人和三舅母的意思,就太枉费她的聪明了。

    朱王妃便也回头看谢笙一眼,笑着同他道:“小满你是哥哥,可要好好照顾两个妹妹才是。”

    一句话将几人的身份定为了兄妹,如此,即便是有人知道温瑄和谢笙琛琛单独相处,也不会有什么好说的。

    谢笙过了七岁,却还没到十五,不算成丁,离着成人更远。此时在场的几位长辈都发了话,谁又能说半句不好?

    温老夫人闻言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句,不愧是旧年做事叫人挑不出错,得所有人称赞的朱王妃。

    温老夫人的确挺喜欢谢笙也没错,却也少不了有皇帝和朱王妃等人出现,温老夫人不知道他们出现的意思,心里难免担心,便特意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一种态度。

    当然,她现在是不知道皇帝有意改二郎为继承人的。

    谢笙和温瑄听了这些话,难免有些尴尬,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琛琛拍手叫好。

    “小满哥哥很会玩的,”琛琛小大人似的安慰温瑄,“表姐你别担心。”

    温瑄哪里是因为这个担心,可她如今又不能对琛琛明明白白的讲出来。

    琛琛偏着头想了想:“表姐喜欢看书写字画画,小满哥哥,我们和表姐一起画画好不好?表姐画的画也可好啦!”

    真是个鬼灵精。在场之人的心里都浮现了这么一句出来。

    事实上,琛琛还真只是提议了一下,她之所以会这么说,全因当初头回见到温瑄时,温瑄就在画画,还夸了谢笙的诗。这让琛琛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自己这两个哥哥姐姐能认认真真的合作一把。

    比起随便在外面不知道玩什么,当然是作画说出来更好听,几人当下立刻就同意了。

    “今日太阳难得暖人,不如咱们就在外头坐一坐吧。”

    有了朱王妃的提议,温老夫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去屋子里。而三舅母则是立刻选定了一个凉亭,并让人即刻将四周都用厚一些的帐幔遮了起来,又另外升起没什么烟气的碳火。

    等到和温瑄一起站在一章桌案前时,谢笙还有些不习惯,面对面前这一张白纸,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温瑄站在在谢笙身边,自然也是如此。

    “不知温小姐可有想画的?”谢笙问。

    温瑄认真的想了想,依旧是摇了摇头。

    谢笙见状,道:“既然你我都没什么特别想画的,不如就将眼前这一刻的院子记录下来如何?”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温瑄点了头,正准备动手研磨,却不想被谢笙抢了先。

    研磨这事儿,是个水磨功夫,谢笙也一向习惯了自己用的墨汁,让自己亲自来磨。

    “温小姐先请。”

    谢笙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温瑄也就不推辞。她在画上颇有些心得,如今已经有了固定的题目,要她下笔,就不难了。

    温瑄择定了一个方向,便着手将这已了然于心的场景慢慢呈现在纸上。

    等到入了画境,温瑄便有些浑然忘我,全不记得自己身边还有其他人。

    谢笙也不是非要画画,便是站在一旁看着,也觉得更有趣些。

    琛琛见温瑄自己独占了一张纸,有些不高兴,她要的又不是表姐一个人的画,合作才是重点。

    她偷偷从一旁的小凳子爬了上来,拿着笔,趁谢笙不注意,在一旁胡乱抹了一通,虽有些形状,却依旧是个灵魂画手。

    琛琛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灵童,随手涂鸦,和温瑄认认真真画出来的,对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距。

    谢笙很快发现了琛琛捣乱的举动,忙单手把琛琛从背后抱了起来。

    ===第67节===

    “琛琛,没瞧见你表姐正在画画吗,你给她捣乱做什么?”谢笙想要板起脸,又有些舍不得下狠心来斥责琛琛。

    “琛琛才没有捣乱呢,”琛琛指着自己涂抹的地方,对谢笙道,“小满哥哥快帮琛琛!”

    谢笙无奈的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拿起笔。以往他都是跟着琛琛的涂鸦信手而画,如今还要加上面前景物的限定,不可谓不难。

    谢笙方才已经看过了温瑄的画,此时便将四下里的景致都记在心里。

    谢笙回转来看着琛琛在白纸上已经晕染开的那几团墨迹,觉得自己心里有些崩溃,可这是自己宠出来的妹妹,还能怎么办,当然只有接招啊。

    “小满脾气真好,琛琛这样捣乱,他都不恼,”温老夫人觉得很是惊奇。

    琛琛乖巧时,就像是天上下凡的小仙童,不听话时,也是真能叫你烦得恨不得想狠狠揍她一顿。偏生琛琛又很会哄人,嘴像抹了蜜一样,尤其做错了事情时,你不理她,她也能很快将你哄好。

    “小满脾气一向好,这么多年,我还没见着他生过气呢,”朱王妃也道。

    唯有三舅母摇了摇头,指着谢笙道:“别看小满现在一副乖巧模样,年幼时也是真调皮。当初周先生一家回京,周老夫人说起小满捣蛋的招数,可不是现在的琛琛能比的。”

    见温老夫人和朱王妃都看了过来,脸上带着浓浓的求知欲,三舅母便捡了几件小事说了。

    “当年周先生给小满安排的课业有些繁重,等小满完成时,周先生正歇晌,小满见了,就提笔在周先生脸上画了只乌龟。”

    “啊?”朱王妃和温老夫人都有些不信,却又都能想象得到,互相对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连着彼此之间的关系似乎也亲近了不少。

    三舅母见了,继续出卖着谢笙:“他被发现之后,振振有词的说,这乌龟是长寿的象征,他是希望周先生长寿才画的。

    “难怪琛琛这么古灵精怪的,”温老夫人笑得肚子疼,“原来都是小满这个做哥哥的教的。”

    “可不是吗,不过小满是男孩子,可没有琛琛这么好的待遇,那会儿他才几岁啊,周老爷子也不敢很罚他抄书,就罚他去点豆子,那可是个辛苦活,没做多久,他就求饶了。”

    “那该是长记性了吧,”温老夫人试探性的问。

    三舅母摇了摇头:“哪儿能啊,不画乌龟,他就画其他的啊,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听说连小兔子都画过呢。”

    朱王妃和温老夫人都是见过周老爷子的,一想到周老爷子的脸上,画上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两人更忍不住了。

    “没想到小满小时候这么好玩,”朱王妃道,“现在倒是半点看不出来,周先生也不恼他?”

    “他平日听话着呢,只闹一闹周先生和周夫人罢了,”三舅母这话一出来,朱王妃和温老夫人都有些沉默。尤其温老夫人看向谢笙的表情更温和了些。

    温老夫人是认识周老爷子夫妇的,还很有些交情。

    她也曾担心过两人膝下无子,会否晚景凄凉,如今看来,谢笙那时虽然看着闹人,却是个真正会疼人的。

    三舅母说完一通,喝了一口特意准备的白水。可见是心情好,连白水都喝出了蜜水味儿。

    三舅母想,过会儿便问问这水是从何处取的,等回去了,必要叫大姑子给自己送些来做谢礼才是。

    第70章

    双更

    一滴墨汁能变成一只虾,一只蜜蜂。那么一团墨汁呢?

    谢笙在斟酌过后,

    顺着墨汁的模样,

    将它改成了一棵树。树上的叶子落了大半,

    却也不是没有,晕染开的墨迹稍加改造,就成了树上还未落下,甚至是正在飘落的叶子。

    随后谢笙寥寥几笔,又勾勒出树下的太湖石、和藏在太湖石背后的小丫头。

    “这个是琛琛!”琛琛一眼认出了自己。

    谢笙笑着点头,摸了摸琛琛的头发,

    才继续画了下去。

    临到快要和温瑄所画之处交汇的时候,

    谢笙停了下来,

    另取了一张白纸。

    思忖片刻,谢笙提笔写下了一首诗的初稿,而后在做删改时,谢笙对其中一句用醉还是暖有些疑虑。

    “此处用暖字更佳,”不知什么时候,温瑄出现在谢笙身侧,

    认真道,“醉字虽更美,

    但暖字更合今日。”

    谢笙闻言,细细品过,便毫不犹豫的划去了带醉字那一句,而后完整的将全诗誊写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两人慢慢靠的近了些,

    所谓的安全距离,已经被完全忽视。

    谢笙指着另一句中的词对温瑄道:“这句可用的合适?”

    温瑄仔细读了一遍,又仔细的想了想,才道:“我觉得这样用正好,整个意境浑然一体。”

    而后温瑄直接抽走纸张,将它放在了自己预先空出来的留白之处,对谢笙道:“快来添上!”

    谢笙也没含糊,挥笔写下了全诗。

    谢笙的字迹俊秀飘逸,写在画上,字和画融为一体,没有半点违和感。

    谢笙和温瑄的动作早已经被发现。温老夫人和朱王妃相携走了过来。

    琛琛见状直接跑到了三舅母身边。

    “娘,琛琛做的好不好,”琛琛摸了摸母亲的肚子,小声道,“弟弟我和你说,我们表姐要做小满哥哥的媳妇的。”

    “嘘,”三舅母悄悄附在琛琛耳边,“琛琛做的很好,但是琛琛,咱们回家再说啊,不然你表姐会害羞的。”

    琛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娘,小满哥哥和表姐的画画的真好,琛琛以后也要画的这么好!”

    谢笙和温瑄是等到温老夫人两人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的。

    谢笙和温瑄互相对视一眼,才发现他们已经靠的很近了,近到谢笙都能闻到温瑄身上香粉的味道。那是一种淡淡的兰香,芳香清远。而温瑄也已经能闻到谢笙身上属于艾草的清气。

    两人赶忙退开了些,都不敢再抬头。

    朱王妃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带着些许打趣和戏谑,唯有温老夫人面上还有些绷着,不过很快,在她看过了画和那首诗之后,她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她心中明白,谢笙和一般的勋贵不太一样,他是身上有真本事的人。

    那批书送的不冤。甚至在知道了谢笙是被周老爷子教出来的之后,她还隐隐觉得,或许对方没有那批书也无妨。

    当初谢侯和李氏表现出来的重视,或许也是出自于谢笙的重视。

    “小满的诗写得好,画也画的好,”温老夫人半点没提温瑄。

    谢笙忙道:“小子班门弄斧,能入老夫人的眼已经足够。何况这画大半都是温小姐所画,小子不过勉强没拖了小姐的后腿,当不得老夫人夸赞。”

    “你画的好,自然夸得的,”温瑄道,“若叫我来为琛琛修改,只怕我是没法子画成这样的。”

    温瑄方才一直在认真作画,却也不代表她对身边的事情就真的无知无觉了,尤其琛琛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她扪心自问,像方才琛琛弄出的那模样,自己能像是谢笙一样好好的给琛琛善后吗?答案是做不到。

    那实在是太难了。

    双人作画,要和身边友人的画风相合,又要扣紧主题,半是写实的去画这院子里的景物,还要帮着琛琛圆她的涂鸦。

    温瑄看着谢笙的眼中满是欣赏和佩服,她因为有温相这个祖父在前,很少会打从心底里去佩服什么人,谢笙如今恰好就是这么少少的几人之一。

    谢笙轻咳一声,右手的手指不由捏了捏左手的指节。

    “温小姐太客气了,我只是和琛琛这样玩闹惯了的,自然反应的快一些,若是温小姐也时常这样训练,必能远胜过我。”

    见这两人你夸我我夸你的有些没完没了,后头慢悠悠的牵着琛琛过来的三舅母道:“你们两个就不必互相夸了,我看,你们都是厉害的,瞧这张画,就算是叫一个人独自完成,也未必能够做的这么好呢。”

    对于三舅母的话,温老夫人半句没有反驳,倒像是一种默认。

    朱王妃看在眼里,算是知道,或许温家和谢家,或者说和李氏已经达成了一种共识。两家都对彼此非常满意,只是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怎么想的,所以一直没有挑明。若是能够确认两个孩子都互相有意思,那这事儿就应该定下来了。

    而看着今日谢笙和温瑄的模样,只怕是都还没开窍。不过按照他们两个的样子,只要开窍了,感情必定是一日千里。

    “这是在做什么,怎么一个个的都站着?”

    几人说话间,皇帝和温相等人已经慢慢走了过来。显然皇帝和温相已经达成了一致,否则皇帝不会显得这么志得意满。

    二郎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不过他对温相倒是殷勤许多,而温相也并没反对。

    “怎么都在看画?”温相问了一声,也走上前来。

    温相对温瑄的笔触非常熟悉,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至于那另外一半,就不是他所熟悉的了,他心中有些猜测。

    温相认不出,却不代表二郎认不出来。

    二郎看着画上题的那首诗,对谢笙道:“小满你的诗写的越来越好了。”

    温相抬了抬眼皮子,原来这另一半的笔迹,还真是出自谢笙之手。

    想着侄女带过来的意思,和老妻的想法,温相看着谢笙的视线里也带上了几分审视。

    如今温家和谢家站在同一个皇子身后,也就无所谓阵营了。

    只要温瑄喜欢。

    温相看了自己的孙女一眼,发现她看向谢笙的视线,和对着其他同龄男子的都不一样,心里一顿。

    虽然温相很清楚,温瑄现在在还没有到爱意的份儿上,可是当一名男子对一名女子来说有些特别,想要知道的更多的时候,也就不需要再考虑更多了。自然,反过来之后也是一样。

    谢笙被温相突如其来的注意看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没关系,这并不妨碍他对于温相的欣赏和喜欢。除了温相的孩子死在了那场叛乱之中外,温相的其他方面,几乎就是谢笙以后行动的标杆。

    皇帝并不介意谢笙和温瑄的画,画的怎么样。这天底下最好的画,除了世家手中的那些,基本上都藏在皇家。他也更没工夫去照顾两个孩子的心理。

    皇帝对二郎道:“二郎,快去见过你师娘。”

    师娘?三舅母和温老夫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唯有朱王妃喜笑颜开。

    二郎走上前来,对着温老夫人行礼:“学生见过师娘。”

    温老夫人手一颤,看向了自己的丈夫。在得到温老爷子点头之后的肯定答复后,温老夫人便再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

    她温柔的亲自上前扶起二郎:“好孩子,快起来吧。”

    而后她又有些嗔怪的对温相道:“早知道你要收下关门小弟子,那我何必出来。”

    温相在之前,已经有了好几个学生,不过在收下了二郎之后,温相定然不可能再收下旁人了。

    对于温老夫人透露出来的意思,皇帝也觉得非常满意。日后二郎若真成了帝王,那帝王的师弟兄弟关系,都是不能如何说的。

    就像是如今,皇帝自己和小满。皇帝是不知道周老爷子已经把他给卖了的,还以为谢笙并不知道。

    “日后二郎便要劳烦温先生教导了,”朱王妃又上前来谢。

    温相侧身避开了朱王妃的礼。皇帝都已经亲自带着二郎过来,要自己收下他做弟子,足见对于二郎的重视与期待。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二郎生母的朱王妃,绝不可能永远只是身份尴尬的地位。

    温相虽然已经离开朝堂多年,最基本的谨慎小心却还在的。要知道,先帝可是个真正贤明的君主,能够得到那位君王的信任,温相所依靠的可不仅仅只是才能,还有自己的情商。

    皇帝等人已经出来的够久了,要是再继续待下去,只怕就错过了宫门关闭的时间。

    没再多说几句,皇帝就带着妻儿人起身告辞。

    谢笙原本也想一起走,却被三舅母叫住。

    “小满,你是跟着严夫人他们来的,如今再叫他们送你回去,说不定还要绕一段远路,”三舅母道,“不如过会儿,我回去的时候再捎上你。你也帮我看着琛琛些,她这两日没人管束,越发的不像话了。”

    谢笙留了下来,送走了皇帝等人。

    ===第68节===

    其实对于谢笙来说,他自己留在温家,即便是有三舅母和琛琛在,也还是会有些尴尬。毕竟温相他其实并不熟悉。

    出人意料的,温相面上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说出的话却还算温和。

    “听说你是周祭酒的弟子?”温相问。

    “是,”谢笙应了一句。

    温相点了点头,有些促狭的道:“他一向是个没有诗才的,没想到教出了你这么个弟子,倒不是很像他。”

    谢笙一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他总不能说,自己在被老师教的时候的确是不会写诗。现在的诗才都是母亲和外公培养的结果。

    “老师也是会写诗的,只是精雕细琢,不喜好将自己的粗糙作品传出去,”谢笙说起谎话来,半点犹豫都没有。

    毕竟周老爷子还真是有几篇精品在外头,这个精雕细琢和粗糙作品的界定,以及粗糙到什么地步,自然不会是谢笙愿意说出来的了。

    就算在家里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嘲笑老师的诗写得不好,但到了外头,谢笙自然要无条件以维护自己老师为己任。

    温相认识周老爷子,如何不知道这话的真假。他没有拆穿谢笙,因为他所要的,也只是一个态度。谢笙的表现让他觉得非常满意。

    而后温相又当场考教了谢笙一些问题,问题的内容从四书五经,到游记杂书,几乎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领域。

    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谢笙绝大部分是知道的,那些不知道的小部分,他也坦诚的表示自己并不知晓。可他依旧尽己所能的回答。

    随着问题的深入,和范围的扩大,温相的面容渐渐舒展开来,看着谢笙的时候,也带上了几分满意。

    谢笙其实是强忍着待着的。温相问了太多太杂的问题,有些问题甚至跳跃性极强。或许上一秒还是天上飞的,下一秒就变成了水里游的,要是真的只靠着一些现在所得的书,而完全不依靠自己过往的记忆,只怕谢笙早就答不出来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头疼,用脑过度的那种疼。

    等到谢笙随三舅母和琛琛一起离开,温老夫人又赶了温瑄回去自己歇着之后,她才对丈夫道。

    “你先前不是还不满意吗,如今我瞧着你倒是喜欢得很。”

    温相道:“那是先前并没有亲自考教过他。这世上在外头徒有虚名,内里只是草包的人数不胜数。小寒是咱们家这一代为数不多的女孩子,自然要精挑细选才行。”

    “小寒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不是个女孩子,我定是要好好培养她的,”温相有些遗憾,温瑄生为女子,不能出将入相,“若那谢小满真是个徒有虚名,一窍不通之人,你我轻易许了小寒出门,日后她过得不好,咱们岂能安心?”

    温老夫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她一面高兴丈夫对温瑄的重视,一面也有些不高兴丈夫对于自己眼光的质疑。

    “小寒是我的亲孙女,难道就只有你疼她吗。何况琛琛她娘也是你看着长大的,若非小满是真好,她能在里头下大力气撮合?”

    “是我错了,是我关心则乱,还请夫人原谅则个,”温相此时已经完全收起了自己的严肃嘴脸。

    温老夫人这才满意,对温相道:“既然你也觉得小满不错,那咱们就再看看。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若他们能两情相悦的定亲,自然再好不过。只咱们看上了,要是小寒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处。到底以后是他们要过一辈子的。”

    温相这才明白妻子的想法,忙赞同道:“理应如此。”

    温老夫人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才道:“既然咱们都想好了,我就去给定边侯夫人下帖子。咱们家的腊梅也打花苞了,请她过来瞧瞧。”

    见温相想说什么,温老夫人直接打断道:“又没说要就这么定下,就算谢夫人喜欢咱们小寒,定也要再多了解一些才行。”

    “若小寒果真和小满成了,那就是咱们小寒的未来婆婆。像顺安伯府的女公子,和谢夫人相处起来,就如亲母女一般。你是盼着小寒日后上头多个婆婆,还是多个把她当女看待的娘?”

    温相闭着嘴,不想说话了。这后宅里的事情,他自是不如夫人懂得多,但很多道理却有想通之处,他自然知道,温老夫人的想法才是对温瑄来说最好的。

    谢笙下车时,难得琛琛没有非要缠着他,叫他顺顺利利的进了家门。

    因他回来的迟,李氏并没多问什么,只叫他用过饭后早些洗漱休息。

    今日是谢侯第一次去衙门,事情繁杂,谢侯早早地就派了人来,说他今儿不回来了。李氏赶忙收拾好了一些常用的洗漱用具,又叫人寻了两身衣裳,叫林管家给亲自带去。

    除此之外还特意把先前给谢笙准备的点心分了大半出来。用的是整个定边侯府最大的食盒。里头装着足够好些人吃的点心,这是为了给和谢侯一道加班的人也能分到些吃的,并以此为谢侯拉到一些人气。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那些人吃了谢家的东西,难免要多几分人情,让谢侯的命令能顺利些,在接手新工作的时候也少走些弯路。

    许是白天做了些其他事,谢笙没看多久书,就有了些疲倦的意思。

    不过当他真的躺到床上的时候,他有些睡不着。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几乎看不到的帐顶,有些出神。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笙眼前总是能够浮现出温瑄作画的场景。等到三更鼓敲过之后,谢笙才渐渐有了几分睡意。

    次日早晨,谢笙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懵,他居然梦见自己在和温瑄一起画画的场景。那时的温瑄长得比现在大一些。

    谢笙从那个温瑄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发现了属于自己的脸。自己那双眼睛里带着的,是和面前的“温瑄”一样含情的双眼。

    谢笙……被吓醒了。

    谢笙坐在床上,用手捂着自己的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做这样的梦。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谢笙如今却很肯定自己现今对于温瑄还只是欣赏而已,那又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少爷?”捧墨见已经过了谢笙平日起床的时辰,谢笙还没拉响铃铛,便瞧瞧进来喊了一声。

    “进来吧,”谢笙道,“我已经起了的。”

    捧墨这才端了水进来,服侍他洗漱。

    等进了宫,云哲又没在,五皇子也来得有些迟。便只得二郎一个在。

    “二郎?你今儿怎么这么早!连五皇子都还没的时候呢,”谢笙很是惊讶。

    二郎故意叹了口气道:“有件事情我从昨儿回来就在想,一直没有想通,小满你可能为我答疑解惑?”

    “你问吧,我若是知道答案,一定会尽量回答的。”

    “你定然知道答案的,”二郎笑道,“这世上除了你之外,只怕也没有人知道了。”

    见谢笙歪着头看着自己,二郎也不卖关子了。

    “小满,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我师侄?”

    师侄?谢笙有些疑惑,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师侄说的是温瑄。

    谢笙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道:“二郎你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只是有些好奇,”二郎又道,“我昨儿瞧着,你和我师侄明明也没见两回,偏生你们就这么有默契,如此算来,岂不是天生一对?”

    “快别这么胡说了,”谢笙道。

    “温小姐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孩子,我们不该在背后这样说她的闲话的。”

    “怕什么,只我们两个在而已,何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道不是应当?”二郎教育谢笙道,“小满你若真的喜欢,便要好好抓住机会,我瞧着老师和师娘都对你比较满意,师侄也并非对你无动于衷。”

    “可别再拿什么年纪小来糊弄我,咱们这样的人家,定娃娃亲都是常事,你转过年,就十三了。十五岁成丁,你算算,还能有几年?”

    “女孩子韶光易老,你或许能等到二十出头也无妨,女孩子可等不得那么久。到时候你觉着自己真想明白了,人却成了别家的,可就迟了。”

    谢笙听得默不作声,若昨儿没做那样的梦,或许谢笙还能理直气壮的说自己对温瑄没那种意思,可如今,谢笙是再说不出这话了。

    得好好想想,谢笙如是想道。

    第71章

    一更

    谢笙心里存着事情,就没有回府,

    而是事先就送了信出来,

    自己要去庄子上住一日。幸好次日便是休沐,

    谢笙也不必明早就回。

    捧墨依旧在外头等着谢笙,送了信回去之后,小六子已经收拾好了一些必备的东西,在庄子上等着他们,还特意额外派了一个车把式过来,帮着驾车。

    在出京路上,

    谢笙想了一路,

    依旧有些不明白,

    自己对于温瑄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如果说谢笙对于温瑄是喜欢的话,除了在昨天靠温瑄太近的时候,谢笙也并没出现什么脸红的症状,甚至连心跳,也只是因为惊吓而慢了半拍。

    如果说不喜欢温瑄,那么自己又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呢?谢笙叹了口气。

    “少爷,

    您这是怎么了?今儿这一整日都郁郁寡欢的,”捧墨有些奇怪,

    “莫不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情?”

    谢笙用手撑着下巴,看着捧墨道:“捧墨你说,怎么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

    捧墨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认真想了想才道:“大概就是无时无刻都想见到她,做什么事情都会想到她?”

    “是吗?”谢笙听了捧墨的答案之后,

    仔细的想了想,刚才他说的两点,自己似乎都没有做到,那么自己其实并没有喜欢温瑄?

    也是,毕竟只见过两三回的人,非要说什么喜欢,想想还真的挺困难。

    “少爷这么问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捧墨小心翼翼的打听着。

    谢笙摇了摇头:“喜欢谈不上,大概也就是有些欣赏。不过,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觉得有些迷惑。现在算是想通了。”

    捧墨没敢仔细问是谁,只看谢笙的意思,似乎没有说的想法,也就放弃了。

    谢笙坐着车摇摇晃晃的到了庄子上,毫不顾忌的伸了个懒腰,才从车上下来。

    小六子已经在门口守着了。

    “少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你们要是再不回来,几位小姐都要等急了。”

    几位小姐?谢笙有些侧目:“两位姐姐也来了?还有谁?”

    至少要三往上,才会用上几这个字。

    “除了咱们家的两位小姐,还有红玉小姐,”小六子说着又凑近了些,“夫人和世子事情忙,过来不得,便叫少爷您多照顾照顾几位小姐。”

    谢笙猛然皱起了眉头:“今日来府里的人很多?”

    小六子点了点头,又道:“都不是需要夫人和世子亲自接待的,夫人请少爷不必担心。”

    谢笙这才松了口气,不需要李氏和谢麒亲自接待,可他们也得坐镇府中。

    谢笙是一早就知道这一点的,不然真是府里有事忙得抽不开身,他再怎么觉得想换个环境好好想想,也不会到庄子上来,合该留在家里帮忙才是。

    “可算是回来了,怎么一直在外头不进来?莫非知道我们几个来了,就像是看见洪水猛兽一样?”

    能这么随意和谢笙说话的,自然是朱红玉。

    谢笙走进门,便瞧见朱红玉一身布衣俏生生站在那里,自己的两个姐姐也是一样打扮,站在她旁边,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

    “怎么今日都换上了这样的衣裳,”谢笙有些好奇,打从进了京,大姐和红玉姐都是锦衣华服加身,二姐更是一贯穿的精心,怎么突然换上了这身布衣。

    “就等你了,快去换衣裳,”大姐儿催促道,“我们新得了一株徘徊花,要亲手种上。”

    亲手种上还等我过来?很明显是几位姐姐想要亲自动手,又不想自己做体力活,等着自己回来挖坑呢。

    “小六子不是也在吗,怎么不叫他弄?”谢笙道,“何况这庄子上有温泉,徘徊花就这么种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呢。”

    “若是叫小六子来,就不是咱们亲手种的了啊,”大姐儿和朱红玉对视一眼,都露出几分狡黠的信号,连着二姐儿也点头称是。

    “你就放心吧,种徘徊花的地方是我们一早问过花匠的,他说在那处种花,必定不会有问题。”

    朱红玉等大姐儿说完,又催促一句:“小满快些,那可是我们好不容易的了的秋月胭脂。”

    徘徊花其实就是玫瑰、月季,秋月胭脂则属于其中的一个品种,花开玫红色、复瓣,多在春夏之交盛开。

    “难为你们竟然能找到这个,”谢笙说完,就赶忙跟着去换了衣裳。

    其实种花的一应物品都是花匠准备齐整了的,谢笙最费劲的,也不过挖坑这一项。谢笙手上有力气,又戴着特制的手套,自然是三两下就挖好了。

    ===第69节===

    “花锄太小了,不如正常锄头合用,”谢笙挖完,又抱怨了一声。

    他如今生得高高大大的,再拿上一把小花锄,佝偻着脊背在那里刨土,瞧着好笑极了。

    等谢笙都弄好了,几个姐姐就一道将花树立在坑中,又将土推好。这一步轻松省力,是用不着谢笙的。

    “总算是种上了,”二姐儿松了口气。

    大姐儿和红玉姐对视一眼,都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二姐儿瞧见,心中升起恼意:“不和你们说了,我先回去换了衣裳去。”

    “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谢笙瞧着二姐儿面上染上红霞,也不像是真生气。别说是大姐儿,就连红玉姐也笑得直不起腰来,显然没把这回二姐儿的小性子放在心上。

    “你这几日都回来的晚,自然不知,”大姐儿见身边没什么伺候的人,便小声和谢笙道,“爹娘给二妹相看的人家,多半是要定下了。是一个六品官的嫡幼子,姓郑。”

    “那家人透了意思,说只要二妹下嫁,必然会分家,许小两口分出去单过,爹娘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多几分思量。若明年他能得中,这事儿便能真正定下。”

    “这株秋月胭脂,就是他给特意寻来的。”

    真要说起来,六品官嫡幼子和二姐儿还说不准谁配不上谁。

    二姐儿虽是庶女,但谢侯身份高啊。对方虽是官员嫡幼子,可六品的官员,还不值得入谢家人的眼。何况嫡幼子就意味着他上面还有哥哥,而家中的关系肯定也到不了他手上。

    那家人下了大力气想为幼子求娶二姐儿,又许他们分家单过,一是为了二姐儿过门之后,和上头的妯娌不至于起冲突,二也是为了讨好谢家、讨好二姐儿,更是为了给幼子寻觅一个好前程。

    二姐儿从那次和谢笙交流过之后,特意去寻了李氏,表达了自己在择婿上不再要求这么高的意思。

    李氏见她自己想通,不再非求一个心比天高,便也投桃报李,为她择定了几户人家。

    有富商承继家业的嫡长子,有地位相当人家的庶子,有品位低些的官员,也有如今郑家这位。总归没有一个是真正完全的普通人。

    二姐儿在诸多候选人中,不假思索的选了郑家和那个官员出来。

    这两方人选,谢侯和李氏都更倾向于郑家。不过郑家子身上虽然有举人功名,到底不够看,除非他来年能够高中,否则谢侯宁愿榜下捉婿。

    李氏细细的将他们的意思说了,二姐儿心里感激,又存着日后可能自己还要靠娘家的想法,便着意讨好李氏和大姐儿。

    因而在谢笙无知无觉间,家里女人们的关系,竟达到了空前的和谐状态。

    朱红玉又道:“还真别说,她把讨好外人那一套用在自家人身上的时候,还真挺讨喜。”

    大姐儿看了看周围,贴在谢笙耳畔道:“其实娘早择定了这一家。这家说出来体面,说出来只有夸娘慈心的。”

    “郑家子也算上进,他高中之后,若二姐儿还没想通,娘就预备日后叫把他们一家外放出去。如今既然想通了,自然要好好谋划一番。”

    谢笙这才领悟到母亲一直忍着二姐儿的真意。二姐儿想通了,嫁出去之后,对家里也算多个助力,那么她夫婿的前程,就要好好谋划,即便外放,也是选那容易做出成绩的地方。

    若是二姐儿一直没想通,那就直接让他们成亲后外放出京。一旦离了京城,你想十年八年,还是二三十年才回来,可就说不准了。外官职位那么多,也不是压着你不能升迁,只叫你不必回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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