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甄耕见状当即以退为进道。“自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郎君大可捐出千亩良田、万贯家财换取高氏一门平安。”

    听闻要捐出高家全部土地、财产方可换取全族平安,高纳经不住骇然道,“余不过售贩私盐,何以罪及全族?”

    “郎君此言差矣。据余所知张清调拨易城兵入南皮正冲高家坞而来。只待郎君进城。便出兵围剿高家坞。”甄耕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又火上添油道,“试问若仅为抓捕郎君一人,何须出动两地府兵?可见官府一早便有心借走私一案拔除高家坞!”

    甄耕一针见血地道出了高纳等地方豪强与蔡吉之间的矛盾。同时甄耕的一番言之凿凿亦让高纳心生起了疑窦。于是不等甄耕说完高纳便扭头打断道,“甄兄如何知晓张清调兵乃是冲高家坞而来?”

    事到如今甄耕也不再隐瞒身份,且见他直接挺起腰板冲着高纳抱拳道。“不瞒郎君,余乃魏国校郎,奉魏主之命,替魏国采购盐铁。近些年多亏郎君襄助,方能幸不辱命完成君上所托。故此番得知齐军有心加害高氏,余便日夜兼程赶来高家坞向郎君报信也。”

    高纳虽说一早就曾怀疑过甄耕的身份,可此刻听闻对方竟是魏国细作,还是吓得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而想到齐军即将,悔恨之下高纳直指甄耕怒斥道,“报信有何用!汝害苦高氏一门也!”

    面对高纳的厉声指责,一早就有心理准备的甄耕赶紧鼓起他那三寸不烂之舌道,“郎君勿忧。冀州参与走私者不止郎君一人。高家坞墙高沟深,易守难攻,郎君只需振臂一呼,冀州豪强必应者云集!”

    甄耕说得意气风,可慑于太史慈威名的高纳却只是颤声自嘲道,“应者云集?有太史子义坐镇冀州。试问何人敢造次!”

    “区区太史慈何足挂齿,魏公麾下将星云集,郎君只需守住高家坞,待魏国大军东进后。里应外合拿下冀州。届时不仅高家可保万全,郎君亦能出任一郡之尊。”甄耕说完干脆就地一坐,向高纳出了最后通牒道,“或是郎君将在下连同高家田地、钱财一并献于齐主?”

    一川子站在土楼旁先是看着高纳与甄耕神色鬼祟地窜入议事堂,半晌后又见高纳将高氏一干族长家将招入堂内议事。老者心知一场血光之灾已在所难免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人尝谓:一念之善。景星庆云;一念之恶,烈风疾雨。然则许多时候许多人却连“一念之差”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懵懵懂懂中承受他人一念之差所带来的疾风骤雨。

    话分两头表,且就在高家坞内的众人忙着备战起事的同时,南皮城内的太史慈眼见高纳迟迟没有赴会,遂派人前往高家坞附近一探究竟。大约一个时辰后便有细作回报说,“高家坞内外皆备森严,高家荫户纷纷弃田遁入坞壁。”

    书房内太史慈和张清听罢禀报立马双双皱起了眉头。一旁的别驾辛毗更是忙不迭地拱手进言道,“使君,高纳定是得了风声。欲裹挟百姓狗急跳墙也!”

    太史慈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旋即果断下令道,“佐治,汝随吾留城内收网抓捕群小。忠纯,汝点拨兵马,出城讨伐高家坞。”

    可辛毗却是不放心道,“使君,高纳既已备战,光凭千余府兵怕是难战决。”

    太史慈经辛毗如此一番提心,在沉默了半晌后。他又把心一横补充了一句,“必要时可动用火雷!”

    火雷乃是齐军新近开的一种炸药包,其威力虽不及火炮,但可以通过投石机、弹弓乃至人力投掷。并且炸药包中往往混有巴豆、石灰、沥青等物。爆炸时会释放出毒烟,轻者让人泪流满面,重者令人七窍流血。

    耳听太史慈要自己用火雷对付高家坞,张清不禁陡然一惊道,“高纳虽通敌作乱,然高家坞内藏有老幼。以火雷攻堡,会否太过阴损?”

    “张将军此言差矣!”辛毗抢在太史慈前头反驳道,“君上临盆在即,容不得丝毫差池。若府兵久攻高家坞不下,引得冀州人心浮动,进而招来曹魏干涉,那可怎生是好!”

    其实张清倒也不是妇人之仁之辈,他只是担心使用火雷攻打高家坞会影响到府兵们士气。毕竟相比文官出身的辛毗,曾经使用过火雷的张清对此物的杀伤力有着更为直观的了解。而高家又是渤海当地的大户,面对饱受火雷攻击的高家坞,渤海本地的府兵难免会产生兔死狐悲的情绪。但此事既已涉及到君上的安危,张清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下一刻他不再多问,直接抱拳领命道,“别驾言之有理,余这就差人调拨火器!”

    就这样随着太史慈一声令下,本在南皮折冲府内待命的曹丕等人很快便接到了集合出击的命令。由于这是南皮军的次出战,新兵们一个个是即紧张又兴奋。更有不少人忍不住偷偷讨论着是否要出去千童县了。

    “立正,休得交头接耳!”曹丕的一声叱喝让前一刻还熙熙攘攘的队伍立即安静了下来。由于齐国府兵理论上须自备资粮,唯有在府兵家境实在困难的情况下折冲府才会提供最基本的被服和武器。所以稍微有点家底的府兵都会自备兵器护具乃至马匹。蔡吉自然也让人为她的小丈夫置办了一套行头。且见此刻的曹丕身负硬弓箭壶,腰挎双戟,俨然一副弓手打扮。稍后出场的刘同更是身披玄铁甲,手提斩马刀,一看就是近身肉搏的好手。至于他那张惯用的黄杨大弓则与箭囊一同挂在身后的坐骑上。

    刘同到场后在场的新兵们更是不敢有丝毫造次,纷纷挺直了腰板站得好似标枪一般。不多时又有传令兵来报要他们开拔出城。此时城外的易城军早已完成集结,待南皮军的四队兵马到场,总兵力遂达到了一千五百人,如同棋盘一般整整齐齐地罗列出共三十个步兵方阵。

    迎着初春的清风,武卫将军张清扬鞭策马自军阵中央穿过,放眼望去两旁无数旌旗战袍猎猎飞扬,好似万里大河惊涛拍浪。再看上千府兵个个精神抖擞,雄劲如虎,自信满满的张清当即一扯缰绳,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朗声宣布道,“渤海高氏通敌作乱,私贩盐铁,余奉君上之命,率尔等征讨高家坞!凡有抵抗者,定斩不赦!”

    张清此话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哗然。当然经过数月的严格操练,折冲府的新兵俨然已将“服从”二字铭刻于心。所以就算上级临时更改作战目标,普通兵卒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或是追问为什么。反倒是刘同由于刺杀计划被打乱,多少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以致于大队人马开拔时,刘同直接自顾自地打马而去,留下曹丕等人在后头吃灰。

    没错,蔡吉没给曹丕配马,故而身为队副的他这会儿只能与麾下步卒一起靠两条腿来急行军。好在高家坞离南皮城并不远,不到一个时辰曹丕等人便已兵临城下。此时的高家坞早已是寨门紧闭,远远就见一身戎装的高纳站在望楼上严阵以待。

    张清见状照例先是派人在坞壁外叫战,历数高纳等人私贩盐铁、通敌作乱的罪证,规劝高家坞开门投降交出犯。高纳则翻出当年主动捐粮的旧账,表示自己并没有背叛齐主,并反指张清、太史慈诬陷他欲图谋高家田地钱财。然则张清不会放过高纳,高纳亦不肯束手就擒。所以一通嘴炮过后,双方很快就围绕着高家坞展开了一场血腥的攻防战。(。)

    第二十三节

    府兵初战

    嗜血残阳下八百名易城府兵踩着整齐的鼓点步步逼近高家坞,惊得坞壁上的高家部曲纷纷举弓备战。面对箭塔上闪着寒光的箭头,底下的易城军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有条不紊地行进着,直到军阵推进到离坞壁一箭之地时,齐军的战鼓骤然加,伴随着急促的鼓点声,排在头一列的兵卒迅举皮盾护住身躯,后一排兵卒则解弓搭箭向坞壁上的高家部曲射出第一波箭雨。

    易城军的这一系列战术动作一气呵成,无愧为武卫第一军。但可惜的是易城军的弓手大多是新手,射出的箭矢不仅不齐没准头,很多箭矢甚至都没碰到坞壁就已在半道落了下来。相比之下高家部曲的弓手则明显要稳健得多,一轮对射下来给底下执盾的齐军兵卒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随着两边箭来箭往,在空中交织出一大片黑色的箭雨,齐军中部分执盾兵卒心里一怕,下意识地想要躲闪,结果导致盾阵露出间隙。只听噗、噗、噗数声劲响,多名执盾兵卒应声倒地,致使盾阵缺口进一步扩大。于是转瞬之间又有十多人中箭。好在易城军平日里的训练够熟练,在各队队正、队副的呵斥声中,很快便有兵卒接过同僚的皮盾努力将缺口补起来。

    双方如此这般对射了约莫半个时辰,高家坞的箭矢逐渐稀疏,显然是不够用了。于是乎,齐军的战鼓再次响起。就见几个将校领着百多人以皮盾护头,抬着两把云梯,一路冒着箭矢冲到坞壁下将云梯搭上了墙头。紧跟着数名兵卒口中含刀,手脚并用,几乎在片刻间就已爬上了一半。坞壁上的高家部曲见状,赶紧往下射箭。不幸中箭的齐军兵卒闷哼一声如布袋一般直挺挺地砸在地上。而那些侥幸躲过箭矢的兵卒亦在攀上城头的前一刻被凭空探出的数柄叉杆划伤手腕跌落云梯。更有甚者高家部曲还朝云梯泼油点火,两把云梯连同十多名齐军兵卒转瞬间就被无情的火焰吞噬殆尽。

    从十岁随父出征宛城到十三岁驰援官渡,再到十五岁苦战白狼河。时年十九岁的曹丕早已见惯了战场上的各种残酷厮杀。此刻在高家坞下所生激战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规模极小的普通攻防战而已。然而曹丕手下的那群新兵却是全然没有见过此等阵势。战场上撕心裂肺的惨呼、浑身浴火的身躯以及夹杂着尸臭味的滚滚浓烟无不刺激着新兵们脆弱的神经。

    陡然间一阵整耳欲聋的铜锣声穿透了整个嘈杂的战场,惊得身为预备队的朱来福、李鹞子等人纷纷持械起身准备随时投入战场。结果换来的却是曹丕一记厉声呵斥,“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尔等忘乎!”

    正如曹丕所言张清这是鸣金收兵了。显然府兵次攻寨所表现出的攻击力实在是差强人意。而稍后拣点下来的损失更是令身为武卫将军的张清倒抽了一口冷气。左右两军共伤两百余人,死一百余人。须知道张清此番统共才带了一千五百人出征,仅一次攻击就损失三百余人。试问这仗接下来还怎么打?

    肉痛之余张清的脑中不禁浮现出了临行前太史慈的嘱托“必要时可动用火雷!”张清本不想把事做绝。可既然高纳拒不伏法,高家坞上下又拼死抵抗,那就怪不得他出手狠辣了。于是乎,张清一面命各部饱餐歇息以备夜战,一面差人准备投掷火雷用的投掷机。

    入夜后齐军在高家坞前后两门各架起了五座简易投掷机。坞壁上的高家部曲见状以为齐军要投石攻寨。纷纷躲到堞墙后头架起皮盾顶在头顶。可他们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预想中的碎石,反倒是有人透过缝隙瞧见天空中划过了一道道明亮的弧线。跟着就听砰、砰、砰数声巨响,天空中骤然爆出了数朵硕大的火花,璀璨绚烂得好似流星一般。高家家兵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不少人都放下盾牌愣愣地望着天空直呆,俨然是忘了自己正身处战场。然而他们最终迎来的却是一股股夹杂着火药味的刺眼呛鼻浓烟。一时间坞壁上各种咳嗽声、叫骂声不绝于耳。但这些声音很快就被更为剧烈的爆炸声所掩盖。齐军投来的第二轮火雷劈头盖脸地落在了高家坞的城垛上并在夜色中炸出一团团炽热的火球,仅一眨眼的功夫便将四周的人物吞噬殆尽。

    眼瞅着高家坞被火雷炸得火花四溅,烈焰滚滚,齐军阵中再次响起了昂扬的战鼓声。这一次曹丕所在的小队也被编入了进攻的队列中。这一次齐军没有像白天那样分作两拨与坞壁上的高家弓手对射,而是趁着高家部曲被炸得鸡飞狗跳之际架起云梯、圆木等攻城器械直扑坞堡。

    仅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五把云梯6续被架上墙头。紧随其后的兵卒争先恐后着攀上云梯。结果由于火雷放出的毒烟尚未散尽,最先爬上坞壁的齐军被熏得头晕脑胀,咳嗽不已。甚至还有人在晕眩之际一脚踩空掉下云梯。另一头坞壁上残留的高家部曲强忍着种种不适亦同攻上来的齐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相比作风凶悍的易城军,南皮本地的府兵则明显孱弱了不少。曹丕所率的小队在冲锋开始时后没多久就挤做一团乱哄哄的不知道在干嘛。反倒是作为队正的刘同早早就甩开了一干累赘,独自提刀杀上了坞壁。

    以曹丕的身手像刘同那样攀墙杀敌自是不在话下,但身为队副的责任感令他最终还是留在队中指挥一干如无头苍蝇般的新兵完成他们的初战。且见他冷静地环顾了一圈周遭的战况,继而果断扬手一指坞壁的正门高喊道,“众儿郎随余攻门!”

    曹丕扯完这一嗓子直接领着身旁的朱来福等人直奔大门而去。周围的兵卒见状也不管听没听清命令,是否同属一队,统统跟着曹丕跑了起来。此时正门外已然有一队人马正在用圆木砸门。曹丕领人到场后。连忙指挥兵卒用手中可以找到的一切工具刨挖大门旁的墙壁。

    这个时代的墙壁都是用土夯成的,高家坞又不是大型城池,那里经得起百余人集中一地刨挖。随着大门与壁垒间的缝隙越来越大,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高家坞的正门终于被齐军给撞塌了。坞壁上的高家部曲趴在堞墙上向下张望,沾满血污的面孔上尽是绝望的神情。而坞壁下的齐军早已欢呼着踏过大门涌入这渤海第一堡。

    且就在曹丕等人攻破正门的同时。刘同已然单枪匹马一路杀进了坞壁内部。在他看来高家作为渤海大族,高家坞内必藏有大量金银珠宝。就算此番上头临时变卦让他无法赚取佣金,至少也能从高家身上刮回点油水。

    刘同兜兜转转绕了一圈,终于在土楼的第三层找到了一间看着较为大气的房间。可还未等他破门而入。屋内忽然传出了一阵窸窣声。刘同赶紧提刀透过门缝凑近一看,就见屋内有一人正弯腰低头在书架上摸索着什么。当此人抬起头时刘同赫然现对方正是那日向他买凶杀人的“宋耕”。

    高家坞、私贩盐铁、千童主簿……一瞬间刘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下一刻就见他抬脚踹开房门冲着化名宋耕的甄耕朗声笑道,“郎君可要搭把手?”

    甄耕猛然一惊,手中的漆盒应声落地。待看清来者是刘同后,他又故作镇定地挤出一抹干笑道。“哟,原来是刘队正。”

    刘同却是不与对方废话,直接将斩马刀往地上一杵冷哼道,“未曾想郎君一介商贾也做那通敌造反,杀人越货的买卖!“

    眼见刘同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甄耕脸色骤然一变,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对方连连叩头哀求道,“冤枉啊!小人不过贩些私盐,岂敢随高纳通敌造反。队正若能救小人脱离险境,小人必以千金相赠!”

    耳听甄耕欲以千金赎命。刘同不觉心念一动。要知道他先前在堡内搜了几间屋子也不过是捞了一对镯子几吊铜钱而已。更何况此刻坞壁内外到处是齐兵,就算让他刘同找着高家的财宝,他也无法将价值千金的财宝带出高家坞。

    想到这儿,刘同当即收起长刀冲着甄耕哈哈一笑道,“郎君言重也。余等好歹也有一面之缘,同又岂会见死不救。”

    说罢刘同伸出左手上前想要搀扶起甄耕,却不想胸口骤然传来一阵钻心剧痛。刘同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就见自己的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支精钢短箭。与此同时,前一刻还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的甄耕俨然已如鬼魅般站起了身,脸上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你……”刘同挣扎着想要挥起手中的斩马刀。但此时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舌都已麻木得无法控制,麻木得感觉不到胸口的痛楚,麻木得眼前一片漆黑……

    甄耕一把将七窍流血的刘同推倒在地,跟着又从书架旁的屏风背后拖出了高纳的尸。随后他便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将两具尸体摆成互相争斗而死的姿势。并把刚才掉在地上的漆盒塞进了刘同的怀里。待一切都布置完毕,甄耕撕去嘴上粘着的胡须,换上事先准备好的齐军服饰,继而装作刚搜查完房间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下了土楼。

    这会儿的高家坞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叫骂、哭喊、拼杀声不绝于耳。不过乔装易服的甄耕还是从嘈杂的乱军中认出了曹丕的身影。话说身为细作的甄耕三年前曾在曹军大营远远看过曹丕几眼。此刻的曹丕乍一看起来虽是灰头土脸,又黑又瘦。但读书人的气质终究不同于寻常丘八,更毋庸说他还有着一双极富曹家特色的丹凤眼。

    二公子怎会在此?甄耕心头微微一惊,却并没有上前惊动曹丕。毕竟齐军一夕间拿下高家坞已然打乱了魏国的全盘计划,虽说甄耕刚才已将计就计做了些许补救,却并不能弥补此番整个冀州走私网被齐军连根拔起的损失。所以他仅是匆匆扫了一眼曹丕的侧脸,便迅转身混在齐军兵卒中间偷偷溜出了高家坞。

    另一头的曹丕更是全然没有料想到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此时的他正率领手下逐一搜查坞内负隅顽抗的堡丁、部曲。由于高家部曲在白天让进攻的齐军吃了不少苦头,齐兵特别是易城兵在攻破坞壁之后俨然已是杀红了眼。不管是拔腿就跑部曲也好,跪地求饶的堡民也罢,凡是高家坞内的男丁几乎都成了齐兵刀下的亡魂。

    听着熟悉的乡音出一声声哀嚎,朱来福、李鹞子等南皮本地府兵的脸上满是兔死狐悲的戚戚之色,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高家犯的是谋反大罪,即便被诛全族也是咎由自取。然而当曹丕领队搜索到坞壁西北角的一处库房时,远远看到约莫二十来个易城兵手持刀枪火把在库房的前院围做了一团,人群中不断传来男子的呵骂调笑与女子小儿的哭闹求饶。

    见此情形曹丕不由皱起了眉头。至于早已对易城客军心存不满的南皮府兵更是个个面露温色。要知道除非得了上峰指令,齐军一般不会为难老弱妇孺。更毋庸说齐主蔡吉素来注重战场纪律。于是曹丕二话不说便直接领人上前高声质问道,“何人在此欺辱妇孺?”

    那群易城兵被曹丕先声夺人地这么一喊连忙散开了一道口子。曹丕等人这才看清原来被围的乃是一口井,从井口内隐隐传出女子与小儿的哭泣声,显然这井下藏了不少人。此时井边的易城兵业已觉曹丕不过是个十来岁的队副。只见领头的军汉没好气地扬了扬手中的战刀道,“吾乃易城折冲府哨官,在此捉拿叛逆,尔等休要呱噪!”

    哨官统管两队比队副高了两级。可曹丕又岂会被个百夫长镇住。且见他手扶双戟,把脸一板肃然道,“井下有无叛逆尚无定论,余只知杀民冒功者死,奸淫妇女者斩!”

    朱来福、李鹞子等人跟着曹丕时间长了多少也有了些默契。眼见自家队副放出了狠话,其余四十多人也跟着有样学样地摆出了备战姿态。对面的哨官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小的队副敢当众同他顶嘴。可考虑对方人多势众,那哨官又不敢同曹丕硬碰硬,于是只得色厉内荏地呵斥说,“尔等可是要犯上乎!”

    曹丕却是冷笑着反问道,“哨长不杀民冒功,奸淫妇女,何惧余等在旁观摩?”

    正当哨官被曹丕顶得没话说之际,井下忽然有人大声呼喊道,“余等愿降!余等愿降!”(。)

    第二十四节

    国之大事

    面对主动投降的堡民和虎视眈眈的曹丕等人,易城兵最终选择了退却。显然在他们看来将一大票人从井里捞出来费时费力,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其它地方转转,总好过在此吃不着羊肉惹一身骚。

    以曹丕的出身与心气自然不会去贪图那点金银珠宝,更不敢与蔡吉以外的女子生关系。所以待易城兵走后,他便命人将躲在井下的一干堡民逐一救出,统共十二名女眷、八个幼童小儿以及十七名老者。原来高家建坞之初为躲避兵灾曾挖过一间藏身用的密室,入口便是那口不起眼的水井。后来随着坞壁不断扩张,水井被圈入库房,高家众人久而久之也就忘了有这么一处藏身之地。直到今夜齐军攻破高家坞,坞里的老人想起此地便带着周围的众女眷、孩童匆匆躲入井下密室。不曾想小儿受了惊吓放声大哭,这才引来易城兵围困水井。好在后来曹丕等人赶到及时制止了易城兵强攻,井下众人方才敢向齐军主动投降。

    曹丕见救上来的都是些老弱妇孺,未免再生事端便亲自将人押回城外军营安置。当然更多的齐兵还在坞壁内搜索、掠夺、杀戮。时值子夜正是黎明降临前最黑暗的时刻,回望身后火光冲天的高家坞,身处齐营的曹丕不由想起当年他随蔡吉第一次来南皮巡视时的情境。那时的高家坞人丁兴旺,田地间阡陌纵横,果园内硕果累累。哪曾想不过数年的光景往日的田园牧歌便已在旦夕间消失殆尽。

    对于生逢乱世的汉末人而言繁华与衰亡间的交替俨然已是习以为常之事。其中的是非对错更是各有评说。可生性敏感的曹丕却是透过一个地方大族的兴亡,恍惚间看到了吕布、看到了袁术、看到了袁绍,甚至还看到了他的父亲和他的妻子。在这样一个群英逐鹿的大时代,每一个英雄都在追求功成名就,追求一份能青史留名的伟大。为此群英们不惜用千万条性命来做通往成功的垫脚石。只是谁都说不准这份伟大能持续多长时间。

    遥想当年袁术、袁绍两兄弟何等威风凛凛,最终还不是落得身败名裂死于非命。而曹丕那个奉天子以令不臣的父亲曹操亦在最春风得意的时节连续经历赤壁之败、当阳之败,差一点点就要兵败身亡。甚至连曹丕的妻子蔡吉也曾面对宛城之围、白狼之围那样攸关生死的困境。或许正是这些经历造就了曹丕性格里头悲秋伤物的一面。

    当然曹丕也知道自己期期艾艾的样子必会惹父亲和妻子不快,所以平日里极少当众袒露心声。不过当下他既非魏国公子亦非齐国临淄侯,自然也就不用再刻意遮遮掩掩。特别是想到涉及走私一案的冀州豪强远不止高家一门。像今日这样的恶战会接连在冀州上演,曹丕觉得天下平不平定也就那样。于是便由着性子兀自感叹了句,“兴亡皆是百姓苦。”

    哪曾想曹丕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人接过话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征战向来如此。更毋庸说此战对齐国百姓而言乃是喜事一桩。公子又何须伤感如斯。”

    略感差异的曹丕闻声回头,一眼就认出说话之人乃是他刚才从井中救出的一位老者。不过此人神情坦然自若,脸上全然没有破家灭门的悲痛,再联系他刚才的那番言语。曹丕不由好奇地追问道,“老丈何出此言?”

    老者手捻长须,缓缓分析道,“贵军一夕间拿下高家坞,试问齐国众豪强又有何人再敢与齐主为敌。众豪强宗党对齐主俯帖耳,岂非齐国百姓之福?”

    眼见面前的老者见识不凡,气度高雅,曹丕当即收敛起小觑之心,转而恭敬地朝对方拱手施礼道,“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老者上下打量了一番曹丕。不动声色地还礼道,“老夫一川子。”

    曹丕在心中暗自梳理了一遍天下人物,觉并没有叫“一川子”的名士能人,同时也没有哪个当世名士能与眼前的老者对得上号。难道此人是传说中的隐士?想到这儿,曹丕不禁对这位自称“一川子”的老者产了浓厚兴趣。

    稍后的事实也证明一川子判断确实精准。冀州走私一案前前后后共涉及官吏、豪强百余人。倘若家家都同高家坞这般拼死抵抗,那受到牵连的百姓极可能逼近十万。好在齐军一夜拿下高家坞的战果极大地震慑了冀州本地豪强,加之太史慈、张清等人事先又根据内卫的情报有的放矢地调派兵力实施抓捕。故而面对前来拿人的府兵,绝大多数坞壁都选择了交出犯认罪受罚。少数负隅顽抗的坞壁则如高家坞一般被火雷好生洗礼了一通。从而使得冀州人在很长一段时期里都忌惮一切与火药有关的器物,哪怕是小儿玩的烟花爆竹也不例外。

    照理说冀州曝出如此惊天大案理应轰动天下才是。然而冀州走私案却并未在延康三年的元月引起太大波澜,因为就在高家坞陷落的第二日。怀胎将近九个月的蔡吉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分娩日。

    对于齐国群臣而言君主分娩乃是关系到齐国生死存亡的国之大事。所以一经得知蔡吉即将分娩,包括贾诩、郭嘉在内的凤阁重臣皆在第一时间赶往齐宫待命。执掌翎卫的赵云更是亲自披甲上阵为分娩中的蔡吉守卫宫城。

    然则无论齐国文武将产房内外安排得如何周到贴心,分娩终究是蔡吉一个人的战斗。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蔡吉都未曾有过产子的经验。好在她眼下的才二十五岁,正值女性生育的黄金期。胎儿的胎位又正常。所以同这个时代每一个顺产的母亲一样,蔡吉身穿咬着白布坐在塌边的木盆上由产婆用力抱着腰,以古老而又自然的坐式姿态分娩。

    温暖的产房内,汗水早已沁透了蔡吉的衣衫,剧烈的疼痛让紧咬白布的她出好似野兽一样的低吼。但是蔡吉的意识始终是清晰的。就像她当年选择踏出逐鹿第一步时那样,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清楚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又是一波如潮水一般急促涌来的阵痛,蔡吉能感受有一股力量正竭力挣脱着想要摆脱子宫的束缚。漫长的巨痛似乎永无止尽,就好像这连年征战的乱世望不到尽头。但希望终会降临。当疼痛达到最顶峰的那一刻,婴儿借着引力滑出了母体。在一众产婆侍女的欢呼中出了其有生以来的第一声啼哭。

    与此同时贾诩、郭嘉、崔琰、田丰、王修、李敏六人正在凤阁内焦急地等待齐国继承人的降生。虽说华佗先前检查下来断言蔡吉一切安好此番定能顺利产子。可女子生产素来凶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危及性命。眼瞅着两个半时辰过去了內苑还没有任何消息,饶是在场六人都曾做过父亲,这会儿也忍不住开始隐隐不安起来。且见郭嘉手持折扇轻叩虎口;田丰、王修则连续调整了数次坐姿;李敏和崔琰二人虽是低头不语。但左手却是不断地轻拍膝盖;甚至就连闭目养神的贾诩胡须都在微微抖动。

    陡然间一阵急促的小碎步声打破了凤阁内的沉寂,意识到內苑有消息的贾诩、田丰等人纷纷抬起了头,郭嘉更是直接站起了身。果然下一刻就见蔡吉的贴身侍女铃兰匆匆迈进凤阁禀报道,“君上大喜,生了个千金。母女平安。”

    得知蔡吉母女平安,凤阁众臣先是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却又不约而同地为涉险生下女儿的蔡吉扼腕痛惜。很显然一个女孩并不能解决齐国目前缺乏继承人的问题。毕竟自三皇五帝起中原便已进入父系社会。汉朝更是以三常五纲等父系家长制为立国之本。故而依当下中原的风俗习惯,世人或许能接受由一个非凡的女君主来结束乱世,却绝对无法认同由一个女系家族来统治天下。

    说到底在场的六位齐国重臣都是菁英之士。他们当年在向蔡吉效忠之前,都曾对这位女诸侯进行过漫长而又认真的考察。在确认蔡吉确实拥有可以改变乱世的才能与气魄之后,方才下定决心辅佐一位女主逐鹿天下。对于蔡吉的优势以及女性君主的弱点,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极为理性的认识。所以即便是六人之中最看好蔡吉的郭嘉,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蔡吉若想巩固现有的政权,终究还是得有一个男性继承人才行。哪怕是个过继来的男性继承人也强过亲生的女性继承人。

    当然蔡吉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生育、培养或者挑选继承人。因此相比未能得到理想继承人的失落,郭嘉这会儿更关心的是蔡吉的身子有无大佯,情绪可还稳定。只见他迫不及待地向铃兰追问道,“君上现下如何?”

    铃兰赶紧欠身应答,“回禀尚书,华医师称君上脉相平稳,已无大佯。”

    在再次确认蔡吉安然无恙后,郭嘉的脸上方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君上顺利诞下千金,实乃上天庇佑。理应举国同庆才是。”

    郭嘉倒是一语点醒了众人,此番蔡吉跨过生育的鬼门关已是最大的幸运。众人作为齐国的重臣,当务之急应理先替蔡吉稳住局势才对。就听户部尚书田丰连忙点头附和道,“奉孝言之有理。君上平安便是齐国之福。”

    吏部尚书崔琰则跟着提议道,“永平年间,东海王三女曾获封小国侯。余以为可比照此例替君上之女向朝廷求封。”

    原来受母系遗风的影响,汉朝人至今还留有“女儿为嗣”的习俗。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极少有人会以女儿为嗣。崔琰此刻列举东海王刘疆三个女儿受封侯国的例子,也仅是在替蔡吉女儿日后获封爵位寻找法理依据,绝非认同蔡吉以女为嗣。

    且就在众人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替蔡吉的女儿定名分之际。一直没怎么话的贾诩缓缓开口道,“庆祝、请封之事可稍后再议,余等身为人臣应先向君上道贺才是。”

    众人听罢贾诩所言,这才想起忙了半天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没做,当即哄笑着站起身在铃兰的引路下一同前往内苑。由于蔡吉刚刚生完孩子不能吹风,所以一干重臣都只能在产房外隔着帘幕向他们的君上道贺。

    此时的蔡吉正精疲力尽地躺在卧榻上,婴儿脱离母体所带来的疼痛虽尚未褪去,但她的内心深处却头一次有了充实的感觉。那个幼小的生命是世间唯一与她有着灵与肉牵绊的存在,正是这种牵绊令两世孤寒的她不再感到孤独。

    当然蔡吉也十分清楚一个女孩非但不能解决她的子嗣问题,还可能对她的统治产生不利影响。可就在她暗自替女儿的未来忧心之际忽听铃兰在外通报道,“君上,贾大夫、郭尚书、崔尚书、田尚书、李尚书、王尚书,贺喜来也。”

    紧接着就听帘幕后传来了贾诩等人的齐声致贺,“臣等恭贺君上喜得千金。”

    面一干对自己和女儿不离不弃的重臣,甚为感激的蔡吉诚心致谢道,“辛苦诸卿也。”

    不过还未等贾诩、郭嘉等人回应,产房内的蔡琰已然将剪去胎衣擦拭干净的婴儿抱到了蔡吉的面前,“请君上赐名。”

    一个人的名字不单单是个符号,同时也承载着父母对孩子的期望。所以无论是产房内的蔡琰,抑或是产房外的贾诩、郭嘉等人,这会儿都屏气凝神地静侯蔡吉为女儿取名。

    望着襁褓中面色红润尚未睁开双眼的女儿,蔡吉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了齐宫中那棵高大繁茂的老槐树。在青州一代槐树乃是象征旺盛生命力与富贵荣华的护宅神树。蔡吉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像槐树一样扎根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坚韧茁壮地成长。

    于是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蔡吉道出了女儿的名字,“槐,孤家有女名唤槐。”(。)

    第二十五节

    离间之计

    “女娃儿?君上巾帼英伟不让须眉,未曾想在子嗣之事上竟如此福薄。”

    龙口乐安侯刘琮府内,蔡夫人以幸灾乐祸的口吻调侃着蔡吉生女之事,直吓得其弟蔡瑁慌忙劝阻道,“阿姐休要胡言,小心隔墙有耳!”

    “此屋就余姐弟二人,怕甚?”蔡夫人不以为然地瞥了蔡瑁一眼,见后者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将刚到嘴边的调笑之言咽回了肚子,进而心虚着将话锋一转道,“罢也,阿姐明日就进宫向君上贺喜。”

    蔡瑁却是生怕蔡夫人入宫后提及过继、收养之类的话题惹蔡吉不快,于是赶紧向其姐提醒道,“阿姐入宫后,宜谨言慎行,万不可惹恼君上。”

    “德珪放心,此事阿姐自有分寸。”蔡夫人说到这儿眉梢一挑,又跟着兀自分析道

    ,“君上初次产女,难免气血不足、郁郁寡欢,急需有人从旁安慰、照料。阿姐此番入宫就是要向君上表明,余姐弟二对君上母女忠心耿耿。”

    蔡瑁听蔡夫人说得在理也跟着点头附和起来,“阿姐所言极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蔡字,君上兴则蔡氏兴,君上衰则蔡氏衰。更毋庸说余姐弟二人北迁至今深受君上恩泽,于情于理自当竭力为君上效命。”

    相比一心想在蔡吉麾下建功立业的蔡瑁,蔡夫人却是存着另一番心思。因为多年侍奉刘表的经验告诉她,诸侯要想守住一方基业就必须得有一套信得过的班底亲信。而有血缘关系的宗族相对比较可靠,所以各家诸侯都会倾向于提拔自家血亲、族人、同乡做心腹。在蔡夫人看来,不管蔡吉日后是继续生子也好,过继养子也罢,唯有重用蔡氏子弟方能保证蔡氏江山不变色。于是且听她慢条斯理地接过话茬道,“君上兴则蔡氏兴,君上衰则蔡氏衰,此话倒也不假。然则余等更要让君上知晓蔡氏子弟乃是蔡氏江山之根基。”

    蔡瑁见多识广自然是比蔡夫人更有自知之明,什么“蔡氏子弟乃是蔡氏江山之根基”的话说出去只会贻笑大方。所以蔡瑁不等蔡夫人说完便连忙摆起了手道。“阿姐莫要说笑。君上麾下文有贾诩、郭嘉、田丰、崔琰等名流辅佐,武有太史慈、张郃、张辽、高顺等英豪保驾。蔡氏子弟如何能与此等名流英豪相提并论。”

    “汝懂什么!外姓人终究是外姓人!”蔡夫人杏目圆睁狠狠剜了蔡瑁一眼,继而又心有不甘地抱怨道,“还不是尔等男儿不争气。连累余等女子在外抛头露脸。汝与其此长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不如回去好生敦促众儿郎修文习武,将来高中榜,好叫齐国文武刮目相看!”

    莫看蔡瑁平日里在外为人豪爽大气。可偏偏就是拿他这个性子泼辣的二姐没办法。不过蔡夫人主动入宫讨好蔡吉对于蔡瑁而言终究也是桩好事。故而此刻面对蔡夫人唠唠叨叨的数落,蔡瑁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称“喏”。

    事实上,随着蔡吉生下女儿,心思开始活络的远不止蔡夫人一人。连日来来向蔡吉贺喜的达官贵人、巨商富贾可谓络绎不绝。甚至就连此前一直待在琅琊称病不出的工部尚书萧建在得知蔡吉产女后亦在第一时间启程赶往龙口赴任。

    相比之下曹魏这边的动静却是明显小了许多。这一来是因为曹丕乃是入赘蔡家,其与蔡吉的子嗣终究都得姓蔡。二来嘛,曹昂成婚至今已接连得了一个嫡子,一个嫡女,一个庶子。故而曹操早没了喜获第三代的新鲜感。不过作为蔡吉的老对手,曹操对蔡吉新生的这个女儿还是颇感兴趣的。

    “《周礼?秋官》有载:‘朝士掌建邦外朝之法,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群士在其后,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群吏在其后。面三槐,三公位焉。州长众庶在其后。’想来齐主还欲再生子嗣。”魏宫内司徒荀彧等人当着曹操的面,针对蔡吉替女儿所取的名字,兀自分析着蔡吉日后的动向。原来槐树在古代亦是三公宰辅之位的象征。在荀彧看来蔡吉为女儿取名“槐”,多半是寄望此女长大后能尽心辅佐齐主。因此他判断蔡吉会继续生子。

    但是蔡吉终究有别于男性君,作为女性的她必须亲自承担生育的风险。而她的风险就是其他诸侯的机遇。所以也就怪不得魏国君臣会凑在一起如此认真分析蔡吉是否再次生子了。这不,时任郎中的杨修就提出异议道,“槐虽象征三公宰辅之位。然槐之盲怀也,亦可解作怀来人于此。齐主替此女取名为槐。许是想让其继位招赘,也犹未可知。”

    “蔡安贞素来胸怀逐鹿中原之志,其为笼络天下人心,又岂会再立女主继位。”这一次的话者乃是新晋升任少府的司马朗。且听他进一步分析道,“然则女子生产终究凶险,未免横生意外,齐国文武或会劝齐主过继养子为嗣。”

    杨修听罢司马朗所言,撇了撇嘴冷笑道,“豪门大族尚有嫡庶长幼之争。蔡安贞以国君之姿招养子为嗣。岂不似兔走于街,引人逐之?”

    杨修一席话可算是道出了蔡吉情愿冒险生子也不提过继养子的苦衷。由于蔡吉出道较早,起家打拼的那段岁月年纪尚幼还不适合过继养子。待她成年之后又俨然成了一方诸侯一国之君,过继养子为嗣便已不再只是一户一门之事,而是关乎国之兴亡的大事件。

    须知古代对确立继承人有着十分明确的规定,即“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在一个大家族中,正妻的儿子叫“嫡子”,身份最为尊贵。除了正妻以外的其它妻妾的儿子叫“庶子”,身份次之。只有嫡子才有资格继承财产和世袭爵位,即使庶子比嫡子早出生也没有僭越或者窥伺的权利。除非嫡子死了,才轮得到庶子继承。所以才叫“以贵不以长”。而如果嫡子有好几个,那就由嫡子中老大继承家族的财产和爵位。即使老大是个白痴,只要活着就享有优先继承权。这便是“以长不以贤”。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凡有点家产地位的家族常会碰上嫡庶长幼之争的问题。倘若涉及政治遗产,那更是会引来诸多利益团体从旁推波助澜,明争暗斗。冀州的袁绍,荆州的刘表,都是近在眼前的前车之鉴。试想有血缘关系的亲子之间尚且还会斗个你死我活。养子的选择范围更广。考核标准更不明确。一旦蔡吉选择的养子不能服众,极有可能会就此撕裂齐国的文武班底。

    所以杨修的话音刚落,荀彧便跟着点头附和道,“德祖言之有理。立嗣之事关乎社稷安危,稍有不慎便会重蹈袁、刘覆辙。无怪乎,齐主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诞下嫡子。”

    荀彧这话一半是在分析齐营动向,一半却是在故意说给曹操听。原来曹操近些年迟迟不肯立长子的曹昂为世子,反倒是对妾侍环夫人所出的冲公子宠爱有加。虽说曹冲眼下才1o岁又是庶出。可依曹操的身板儿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完全没有问题。试想十年之后,一个2o岁风华正茂的受宠庶子,一个37岁手握兵权却始终没被立为世子的长子。简直就如当年袁谭、袁尚兄弟的翻版。饶是荀彧对曹昂再有不满也不会坐视夺嫡之祸在魏国上演。所以只要有机会荀彧总会旁敲侧击着劝曹操尽早立嗣。

    曹操当然明白荀彧的心思,也清楚违反长幼有序的会带来怎样的风险。可当年曹昂放天子南下的举措始终就像根刺一般哽在曹操的心头。此外曹操自诩身子骨结实,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再培养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所以他还想多考察考察他的儿子们,看看能否从中挑选出一个符合他心意的继承人。

    想到这儿,曹操故意干咳一声打断荀彧的说辞,进而兀自总结道,“诸君言之有理,蔡安贞子嗣单薄。致使齐国根基不稳,人心浮动,实乃天赐我魏良机。然则惜哉!此前冀州诸强起事过于仓促,未能在蔡安贞产女前成燎原之势。惜哉,惜哉!”

    曹操一连说了三声“惜哉”,足见其对冀州走私网被毁一事有多耿耿于怀。不过荀彧却是一早就料到了会有此结局。在他看来蔡吉已经略冀州多年,当地又有太史慈等名将坐镇,冀州豪强就算为走私案所迫起兵造反,仓促之间也难以对蔡吉在冀州的统治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倒是齐军一夜拿下高家堡的战绩大大出乎了荀彧的预计,令他对齐军又多了一份忌惮。

    然而还未等杨修等人替曹操开解心事。忽听殿外有内侍通报说,“启禀君上,校事耕求见。”

    内侍所谓的“校事耕”正是此前在冀州兴风作浪的甄耕。其实宋耕、甄耕都只是化名而已,唯有“耕”字是其实打实的代号。而曹操虽恼甄耕办砸了差事。但对齐军如何在一夜间攻克高家坞还是颇感兴趣的。于是他二话不说便欣然应允道,“宣。”

    不多时内侍引着甄耕入得殿来。眼见曹操端坐榻上,周遭又围坐了一圈重臣,甄耕赶紧下跪高声请罪道,“罪臣耕有负君上所托,请君上降罪。”

    曹操铁青着脸上下打量了一番甄耕方才开口道。“据闻齐军围攻高家时汝也在场,高家坞如何一夜陷落,汝替孤如实道来!”

    “喏。”甄耕恭声领命,遂将齐军攻打高家坞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当得知齐国府兵战力堪忧,最后乃是靠投掷火雷方才拿下了高家坞,曹操连同杨修等人这才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要知道齐国在各州郡共设有七十二座折冲府,就算按最保守的估计也得有五万新兵,倘若这些府兵都能在半年内被训练成可以一夜攻克坞壁的精锐之师,那曹操可真就要寝食难安了。

    不过这会儿的荀彧还是一阵见血地向曹操指出,“齐府兵虽弱,然有火器襄助,齐地豪强怕是不敢再生乱也!”

    曹操等人听罢荀彧所言,神色不觉再一次凝重了起来。他们此前如此兴致勃勃地讨论蔡吉是否会再次生子,不过是想趁着齐国内部不稳之机煽动地方豪强起事,从而便于魏国出兵干涉。可如若像荀彧所言,齐地豪强因慑于齐军火器犀利而不敢再有异动,那无疑会让魏国君臣的种种算计大打折扣。

    而就在曹操愁眉不展之际,忽听甄耕沉声进言道,“君上明鉴,能乱齐国者又岂止豪强。”

    曹操听出甄耕话里带话,便抬头追问道,“此话怎讲?”

    然而甄耕环顾了荀彧等人一圈并没有说话。曹操见状大手一挥道,“在场诸君皆为孤之心腹。汝但说无妨。”

    甄耕得了曹操肯,嘴角扬起了一道自信的弧度,拱手禀报道,“禀君上,臣撤离高家坞前,曾将一枚锦匣置于高纳房中。匣内装有齐将张郃通敌证据。”

    甄耕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了一阵低嘘。且见杨修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反问道,“张郃乃齐国大将,手握数万重兵,如何会为蝇头小利而通敌?”

    甄耕不动声色地作答道,“昔年张郃坐镇徐州,军政大事皆出其府,俨是一方诸侯。而今齐主颁下《整军令》,使徐州军政分离,令张郃不得干涉徐州政务。试问张郃如何不会心生怨恨?”

    “张郃远在徐州如何会有罪证握于冀州豪强高纳之手?”司马朗跟着又问道。

    “甄耕成竹在胸道,“张郃为筹军资,曾于徐州设盐场数座。未免授人口实,勾结高纳等人自冀州贩卖私盐,也未尝不可?”

    眼见甄耕面对杨修与司马朗的质问始终对答如流,曹操由不得眼前一亮,扭头向荀彧问道,“文若以为如何?”

    面对甄耕灵机一动所设下的陷阱,荀彧只是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能离间齐国君臣便可。”(。)

    第二十六节

    君臣互信

    虽然荀彧、杨修、司马朗三人都不看好甄耕所设的离间计,曹操却是饶有兴致地向甄耕询问起了相关细节。说.

    早有准备的甄耕自然是有问必答,末了他还不失时机地向曹操提起了出现在高家坞的曹丕。

    前一刻还兴致勃勃的曹操乍一听闻本该留蔡吉身边的次子曹丕竟参与了高家坞之战,不由皱起眉头道,“哦?子桓在南皮?”

    “千真万确。”甄耕抱拳点头证实道,“臣当时见二公子着齐军服色领齐兵直冲高家坞,怕横生事端便未敢上前相认。”

    此刻眼见甄耕说得有鼻有眼,荀彧忍不住手捻长须唏嘘一叹,“看来齐主仍未信任二公子。”

    司马朗亦跟着点头附和道,“据闻齐国曾遣讲武学子入军府练兵。齐主临盆前将二公子调离,俨然是忌惮公子对其不利。”

    “何止忌惮!”杨修冷冷一笑道,“若二公子不幸殒命沙场,齐主又可另择佳偶也!”

    杨修此话一出,曹操的面色顿时又黑了几分。诚然曹丕在齐营的表现一直都不能令曹操感到满意。可眼下曹丕与蔡吉的婚姻关系至少还能牵制住蔡吉,令后者无法同河北的世家大族联姻。不过在汉代,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庶民百姓,人们的贞节观念相对后世来说比较淡薄,女子丧偶再嫁他人乃是稀疏平常之事。所以倘若曹丕真如杨修所言战死沙场,那蔡吉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摆脱这段御赐婚姻,进而再续一段对其更为有利的姻缘。

    另一头甄耕见曹操眉头紧锁面色不豫,便小心翼翼地进言道,“君上,沙场刀剑无眼,何不将公子接回国?”

    “不可!”曹操摆手断然否决了甄耕的提议。在他看来曹丕目前的处境固然凶险,可只要曹丕还是蔡吉的夫君,还活着,就能用婚姻牵制住蔡吉。甚至哪怕曹丕真在齐国死于非命。曹操也能拿儿子的死来做文章。相反如果曹丕“抛妻弃女”私自逃回魏国,则会让曹操在政治上理亏,从而被蔡吉拿捏住把柄。于是曹操低头思虑了片刻沉声吩咐道,“汝且派人暗中保护子桓。切记。万不可让子桓与齐国知觉此事!”

    “喏。”

    曹操见甄耕拱手领命,跟着又果断下令道,“至于离间齐国君臣,就依卿之计行事。”

    甄耕听罢心头一喜,当即叩赌誓道。雅文♀小▽说.

    ?“臣定不会令君上失望!”

    一旁的杨修眼瞅名不见经传的甄耕仅凭借一道离间计便赢得了曹操的赏识。不甘示弱的他也跟着进言道,“君上,臣以为除了离间齐国君臣之外,还可趁势拉拢常山张燕令其为君上所用。”

    话说当年张燕趁曹操受困当阳无瑕北顾一举夺了常山郡治,其占的地方虽不大却是正卡在曹魏的咽喉之处。曹操脱险后本打算将张燕驱离常山。可怎奈张燕背后有蔡吉支持,无论曹操如何软硬兼施都未能得手。故而此刻听罢杨修的进言,曹操略带迟疑地拈须微吟道,“孤亦曾派黑山旧部陶升修书笼络张燕,然皆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

    眼见曹操对劝降张燕未果一事耿耿于怀,杨修不由一扬眉毛侃侃而谈道。“君上有所不知,昔年张燕曾遣人至京都乞降,获封平难中郎将,得举孝廉计吏。可见其心怀壮志,非寻常贼寇可比。陶升不过一介内黄小吏,张燕不与理会亦不足为奇。”

    关于张燕早年主动派人到京城联系招安一事,曹操倒也有所耳闻。想当年面对主动请降的张燕,汉灵帝仅给了个“平难中郎将”的虚衔。但张燕在和朝廷谈判的时候,并没嫌弃“中郎将”官小,反而是想朝廷讨要一项特别的权力“举孝廉计吏”。话说在汉代。由孝廉出仕,由计吏当官,正是汉代士人进入仕途的主要方式。张燕竭力向朝廷讨要推荐孝廉、计吏的权利,显然是想拉拢豪强世家。以便在河北站稳脚跟。虽然张燕最终败于袁绍之手再次沦落为流寇。不过相比张牛角、于毒、畦固之流,张燕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所以听完杨修一番分析,曹操便顺势问计道,“那依德祖之见,孤该派何人笼络张燕?”

    “杨凤。”杨修成竹在胸地报出了一个名字。

    “杨凤?可是黑山校尉杨凤?”司马朗问道。

    “正是此公。”杨修说到这儿露出了一丝自得的微笑,“昔年杨凤与雷公、白波等起兵。灵帝不能讨,乃遣使拜凤为黑山校尉,得举孝廉计吏。由其劝降张燕,定能马到功成!”

    杨修举荐的杨凤可算是张燕的老前辈了。此人不仅在黄巾军中资历比张燕老,而且还是黑山黄巾中受招安的第一人。想来应该会与张燕有不少共同语言。于是面对自信满满的杨修,曹操这一次没有征询荀彧的意见就直接大笑着拍板道,“此事若成,孤记德祖功!”

    此时此刻远在南皮的曹丕并不知晓他的父亲正在处心积虑地筹划着如何算计他的妻女。雅×√△文小△说.由于尚未得到探亲许可,初为人父的曹丕眼下只能继续留在南皮折冲府以“曹续”的身份当他的队副。反倒是齐营众将士沾了曹丕的光,每人额外获得一小坛醴酒以庆祝齐主喜得千金,令各地军府都洋溢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曹丕却深知齐国眼下的局势远不似表面上看着这般祥和。蔡吉冒险产女非但没能解决继承人问题,反倒是将他们一家三口推上了风口浪尖。君上母女可还安好?齐国文武如何看待君上产女?齐国豪强会否心生叛念?各方诸侯会如何看笑话?君上又会否责怪他曹丕无能?这些问题无不困扰着年轻的曹丕。

    要知道曹丕一直以来都竭力想向世人证明他不是父亲的棋子,不是奉皇命卖身女家的赘子。他曹子桓文武双全有资格成为蔡安贞的男人。可眼下的他却偏偏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像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一样待在南皮干着急。

    这一夜曹丕辗转反侧了半天又没能睡着。于是他干脆起身踏着皎洁的月光前往新兵营房查房。此前鉴于高家坞一战暴露出了武卫战斗力不高、纪律涣散等一系列问题,张清为整顿军务特命各地折冲府加强训练,严查军纪。结果才一天就在南皮折冲府内揪出了几个在营房暗设赌局的宵小之徒。曹丕的所带的小队虽说没被查出有问题,但这会儿的他还是轻手轻脚地漫步到营房前想要给一干部下来个突击检查。哪曾想曹丕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内有人窃窃私语。

    “汝说何时可取醴酒?”

    “听说要到农忙返乡之时。”

    “农忙?岂不还要等仨月?”

    “等仨月就等仨月。李鹞子汝急啥?”

    在听清手下是在聊何时醴酒后,曹丕不觉哑然失笑,心想这干白丁倒是单纯,有坛酒便能乐得忘乎所以,无须烦心家国天下事。然而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之际。忽听屋内又传出了一段对话。

    “君上好生大方,生女娃儿都人人有酒赏。”

    “君上之女岂是凡人可比!吾听老巫说君上乃九天玄女下凡,想来玄女之女定然也是神女。”

    “俺村的虔婆也说君上是天帝派下的救世之主。”

    “来福,听说汝见过君上。此事可当真?”

    “别听他瞎吹!他还说队副给君上伴驾呢。”

    “俺没瞎吹!那年君上乘坐五彩鸾车来南皮,俺同俺爹就守在城门口迎驾。扶君上下车的侍卫长得真像队副。”

    “那汝说说君上张啥样?”

    “俺…俺没敢抬头张望。”

    “啧!还说没瞎吹。”

    “俺没瞎吹。俺能对天誓!”

    “好啦。不论君上长啥样。余等现如今能得田地,能安居乐业,皆是拜君上所赐。”

    “是啊,君上还派医师来村里替老弱义诊。治好了俺叔父的腿疾。”

    曹丕站在屋外侧耳倾听着屋内一干目不识丁的兵卒絮絮叨叨地细数起蔡吉近些年来所实施的诸多德政,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何为孟子所说的“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在他看来蔡吉广施德政,便是“得其心有道”;能让百姓感念其恩并自地奉其母女为神女,便是“得其民有道”。诚然屋内的兵卒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曹丕相信天下间还有成千上万像他们这样得享蔡氏德政的百姓。只要有了这些百姓支持,蔡吉的江山便不会容人轻易撼动。

    想到寻常百姓尚且能毫无保留地支持蔡吉母女,曹丕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为蔡吉的夫君,眼下最该做的就是坚守岗位,信任蔡吉。因为他的妻子不是那等遇到困难就两手一摊等着男人来救的纤弱妇人。他的妻子是心怀王霸之略,举世无双的一代英主。

    与此同时在同一轮明月下,太史慈却正在为如何处置甄耕留下的“证据”而烦恼不已。话说自打那日攻克高家坞后,齐军便将整个坞壁翻了底朝天,进而从中搜罗出不少高家通敌的证据。而在众多亦真亦假的证据中尤以甄耕留在高纳和刘同尸旁的那枚锦盒最为扎眼。作为蔡吉麾下的席大将太史慈早年曾与张郃有过多次合作,两人私下里的交情也都不错。所以太史慈并不相信张郃会背叛蔡吉。可锦盒内的诸多证据却明里暗里都将矛头指向远在徐州的张郃。似乎又证据确凿让人辩无可辩。于是深感事态重大的太史慈一面严令部下不得对外声张此事,一面则将辛毗、张清二人招入府内商议应对之策。

    就着摇曳的灯光,张清和辛毗先后看完了锦盒内的证据。张清显然没想到冀州走私案还能牵扯上张郃,紧锁着眉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辛毗则将所有的证据都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最后才一针见血地向太史慈断言,“此乃离间之计,使君万不可当真。”

    “余也不信儁乂会有二心。”太史慈跟着点头附和道。

    张清见太史慈和辛毗都不信张郃会通敌不由长舒了一口气。于是他跟着提议道,“既是离间之计,何不干脆焚毁匣中之物?”

    辛毗却是横扫了张清一眼,意味深长地反问道。“将军以为匣之物仅是离间君上与儁乂将军?”

    太史慈被辛毗如此一提点顿时就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确实,这锦盒中的证据看似是在诬陷张郃。可实质上又何尝不是在考验他太史慈,考验齐国众君臣。倘若他真的一把火烧了锦盒内的证据,或是故意隐瞒不报,背后的设计之人必然会通过其他途径来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到那时不仅张郃无法洗刷冤屈,连带着他与冀州众文武也会就此背负上结党营私的罪名。想到这儿,深感左右为难的太史慈再一次紧锁起了眉头,“佐治言之有理。焚毁匣中之物,必会弄巧成拙。然则若将匣内之物呈于君上,怕是又会正中设计之人下怀。”

    “那还上呈与否?”张清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一次不等太史慈回应,辛毗便已斩钉截铁地接口道,“事关重大,自当上呈!”

    “为何?若儁乂将军因此获罪,那可怎生是好?”张清心惊道。

    辛毗扭头反问,“将军可信儁乂将军通敌?”

    张清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说,“不信。”

    辛毗笑了笑,再次反问,“将军都不信儁乂将军通敌,君上又岂会中此等离间之计?”

    张清听罢辛毗所言,仔细一琢磨觉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不由挠着头憨笑了起来。一旁的太史慈亦跟着点头感叹道,“余等追随君上多年,竟不及佐治懂君上。”

    “二位乃是关心则乱。”辛毗谦逊地摆了摆手,继而又语重心长地向二人强调道,“自古离间旨在诛心,故毗以为唯有君臣互信,上下同心,方能破此离间之局!”(。)

    第二十七节

    将计就计

    三日后甄耕留下的那枚锦盒连同太史慈、张清、辛毗三人的陈情书以密函的形式被一并送抵龙口齐宫。雅﹏﹎文>>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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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aen.由于蔡吉尚未出月子,既不能吹风,也不方便上朝。故而眼下齐国的军政要务都是先由凤阁群臣协商处理后,再通过鸾台侍中蔡琰上报给正在內苑坐月子的蔡吉听。不过太史慈这一次送来的密函非比寻常,当值的郭嘉、田丰二人在阅览完密函中的内容后,一致认为此事事关重大须由蔡吉亲自决断才行。于是不敢越俎代庖的俩人遂前往内苑求见蔡吉。

    时值傍晚蔡吉正倚靠在软榻上给女儿哺乳。耳听闻郭嘉、田丰二人觐见,她扭头向身旁的蔡琰投去一道问询的目光。蔡琰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俩人的来意。蔡吉见状不由想起段娥眉前些日子关于冀州的密报,在暗自感叹了一声“该来的终究会来”后,她遂命蔡琰去请二人入暖阁议事。

    随着蔡琰领命而去,蔡吉一面将怀中熟睡的女儿交由铃兰抱去隔壁的耳房照料,一面屏退了左右侍女。显然在她看来接下来所要讨论的议题不仅“不足为外人所道”,更不应该让女儿听到。齐宫的內苑并不大,不多时蔡琰便领着郭嘉等人步入了暖阁。隔着层层轻纱幕帘且听蔡吉的心腹重臣们齐声向她行礼,“臣等叩见君上。”

    “诸君不必多礼,看座。”正襟危坐在软榻上的蔡吉欣然颔,待到一干人等落座后,方才再次开口问道,“不知诸君今日求见有何要事?”

    面对来自蔡吉的询问,郭嘉和田丰交换了一下眼神,跟着便由郭嘉出面回禀道,“冀州刺使急件,烦请君上过目。”

    说完郭嘉便将冀州送来的密函转交蔡琰递呈蔡吉。蔡吉听罢“冀州”二字,心里顿时就有了底。其实两天前蔡吉便已得知张郃被诬陷一事,甚至可以说她一早就料想到对手会离间她与张郃。不过此刻的她还是极其郑重地将太史慈等人的亲笔书信连同甄耕留下的所谓“证据”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在蔡吉阅览密函的同时。整个暖阁寂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沉默中的郭嘉、田丰乃至蔡琰心里都清楚这次的事虽明摆着是曹魏在使离间之计,但密函中提到的一些情况又确有其事。像是张郃在徐州私设的盐场就一直不受当地官府管辖,多年来盐场所产出的利润皆被张郃部充作了军资。>雅文8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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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由于蔡曹两家结有姻亲之盟,齐魏两国无论在暗地里如何争斗。至少明面上还没撕破脸,两国之间的商贸往来更是日益兴旺。张郃的兵马常年驻守徐州前线,自然也少不了会与魏国的商人做些生意。

    然而站在大统一的角度,军队经商终究是项大忌。因为放任军队自己经商养活自己,必会败坏风气。滋生,削弱战斗力,甚至形成军阀割据。所以早在起家之初,蔡吉就已将军队的钱袋子牢牢抓在手中,禁止麾下的嫡系部队经商。待到正式受封立国之后,她更是颁下《整军令》,规定各地齐军的军饷经费一律由兵部审核放,禁止经商的规矩也就此被推广到了齐军各部。但张郃的身份颇为特殊,他既非蔡吉的嫡系,也非张辽、高顺那样的降将。作为蔡吉早期的盟友。当下齐国的封疆大吏,名声显赫的张郃在齐军中素来享有较高的自主权。以至于其部在接受兵部粮饷供给的同时,依旧还在通过经营盐场来贴补军资。

    一边是曹魏居心险恶的离间之计,一边是握有兵权几成半独立之势的张郃。熟悉历史的蔡吉深知这次的事一个处理不好,不仅会在她与张郃之间留下难以弥合的裂痕,甚至还可能就此为齐国埋下内乱的种子。说到底离间计针对的是人心,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是其滋生的土壤。至于证据真假与否,计谋精妙与否,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能在人与人之间埋下猜忌的种子,那离间者的目的就算达成了。而蔡吉与张郃之间的矛盾是权利之争。新旧之争。因为历史已证明唯有“打击藩镇,收归兵权”方能令偌大个华夏长治久安。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魏的离间计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让蔡吉下决心直面矛盾的契机。

    于是在阅览完所有“证据”之后,蔡吉轻描淡写地将手中的密函扔出帘幕。进而轻蔑地一笑道,“区区雕虫小技,也敢离间孤与儁乂?”

    蔡吉识破曹魏的离间计本就在郭嘉等人的意料之中。但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又显得过于草率。这不,蔡吉的话音刚落,田丰就忙不迭地进言道,“君上明鉴。曹魏之计虽不足挂齿,然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徐州各部私设盐场,私贩盐货之弊由来已久,如若置之不理,臣恐难掩悠悠众口。”

    蔡吉知道田丰这是担忧自己无法驾驭日渐势大的张郃,所以才会劝自己趁这次的机会剪除张郃的羽翼。雅文吧

    .ya但她还是选择相信张郃,相信张郃的忠义,相信张郃的能力。为此蔡吉决定给张郃一次选择的机会。倘若对方能主动查抄军中私设的盐场并积极配合她整顿军务,那证明她蔡吉没有看错人。倘若张郃继续一意孤行死抱着山头主义不放,那她这次也算是仁至义尽。日后动起手来便不会再有忌惮。所以面对不肯善罢甘休的田丰,心中早有定夺的蔡吉摆了摆手道,“先生勿忧虑,孤已明令全军禁商。相信此事过后,儁乂将军定会依律整顿军纪,荡除弊病。”

    田丰本意是想借这次的事劝蔡吉处理已成尾大不掉之势的张郃部。哪曾想这会儿听蔡吉的意思还是要将此案交由张郃自行处置。虽然田丰觉得此举未免有些妇人之仁,但对比起昔日刻薄寡恩逼反了部下的袁绍,蔡吉的做法倒也不失为权宜之计。毕竟飞鸟尽,方可良弓藏。考虑到中原尚未统一,心怀天下的田丰随即拱手附和道,“君上仁厚。”

    然而一旁的郭嘉却是沉声向帘幕背后的蔡吉提醒道,“君上弘毅宽厚,就怕离间之人不肯善罢甘休。”

    蔡吉听罢郭嘉所言,联想到曹魏方面近些年来在暗地里的所作所为不由拧起了眉头。须知她此前虽已依郭嘉之计派匈奴马商王翰前往凉州联络马鼓动其起事,可无论是历史上的马还是当前位面的马在凉州都不得人心。所以倘若曹魏不向凉州众诸侯施压的话。马一时半会儿在西北还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来。反观曹魏方面却是利用齐魏两地世家宗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网多次煽动齐国内乱,此番更是直接离间起了蔡吉与麾下文武重臣的关系。因此饶是蔡吉有心韬光养晦专注民生,面对曹魏一次又一次地挑衅底线。这会儿的她也忍不住向郭嘉虚心讨教道,“依先生之见,孤当如何应对,以绝此患?”

    “多行不义必自毙,君上何不将计就计?”郭嘉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耳听郭嘉提及“将计就计”。蔡吉的脑中顿时就浮现起了“诈降”二字。在以尔虞我诈著称的三国时代,诈降无疑是一种十分常见的计谋。有的人诈降成功了,一本万利成就显赫战功,如黄盖诈降曹操,如周鲂诈降曹休。有的人诈降失败了,导致功败垂成命丧黄泉,如袁谭诈降曹操,如姜维诈降钟会。而依曹魏多次暗中诱降离间张郃的做派,蔡吉也确实有资本实施诈降之计。可将心比心地想一想,若在当下这等敏感时期向张郃提出诈降之计。试问张郃又会作何感想?

    且就在蔡吉陷入沉思难以取舍之际,帘幕另一端的田丰已然直言不讳地质问起郭嘉来,“将计就计?莫不是要儁乂以诈降之计引蛇出洞?奉孝不惧弄假成真乎?”

    “弄假成真亦无妨。”郭嘉自信地摆了摆手,继而冲着田丰轻描淡写地笑道,“恰能去芜存菁。”

    “好个去芜存菁,奉孝妙计也。”田丰手捻长须也跟着笑了起来。

    郭嘉与田丰之间充满杀机的对话令蔡吉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因为依照郭嘉的计谋,张郃若配合蔡吉实施诈降之计引诱曹操背盟出兵,不仅能向世人证明他对蔡吉的忠诚,还可以给曹操一个终身难忘怀的教训。而倘若张郃不配合蔡吉,或是阳奉阴违。甚至真存有二心,则能给齐军南下平乱以出师之名,让蔡吉在道义上占据优势。

    同样是给张郃选择的机会,郭嘉的设定显然更冷峻。也更诛心。可是这么做真能行吗?张郃会怎么想自己?徐州的将士会怎么看自己?徐州的百姓又会怎么看自己?于是在沉默了半晌之后,蔡吉略带迟疑地开口问道,“二位以为诈降之计可行?”

    面对蔡吉的疑问,郭嘉并没有直接回答成与不成,而是挺直了腰板以斩钉截铁地声音应答道,“军心、民心皆在君上!”

    郭嘉的回答给了蔡吉莫大的信心。想到郭嘉、田丰多年来对自己的支持。想到张郃及其麾下将士多年来替自己守疆卫土,想到徐州百姓多年对自己的拥护,不再犹豫的她当即拍板道,“善,孤会亲自修书向儁乂将军阐明诈降之计。”

    眼见蔡吉认可了郭嘉的计谋,田丰又跟着主动请缨道,“君上明鉴,魏曹多能士,仅凭儁乂将军恐难令魏主信服。君上如若不弃,臣愿南下助儁乂将军一臂之力。”

    蔡吉十分认同田丰的说法,光凭几封信几条流言不足以取信于曹操。正所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足够的苦肉计做前戏是无法达成诈降的。可一想到田丰的脾气以及之前对张郃的态度,蔡吉不由深吸一口道,“元皓先生。”

    田丰应声,“臣在。”

    蔡吉本想劝田丰南下后不要针对张郃,可斟酌了半天还是化作了一句简单的祝福,“孤在此静候卿与儁乂佳音。”

    以田丰的智慧又岂会不知蔡吉良苦用心,且见他长袖一振郑重起誓,“臣南下后定与儁乂将军同心协力,不负君上重托!”

    蔡吉得了田丰如此保证,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此时就见她清了清嗓子转而向蔡琰下令道,“蔡侍中。”

    蔡琰之前一直在暖阁内静静地旁听蔡吉与郭嘉、田丰谈论军国大事,此刻听闻蔡吉召唤,她连忙应答道,“臣在。”

    “替孤拟旨,冀州刺史太史慈,镇南将军张郃,咸精达事机,能肃齐万里,功皆甚著,特封2公为执帛,调护储闱。”蔡吉说到这儿顿了顿又跟着补充道,“另遣户部尚书田丰巡按徐州,察善恶、举大纲,黜陟官吏。”

    “喏。”蔡琰拱手领命,跟着便如往常一样展纸研磨,将蔡吉的口头命整理成正式的公文。

    翌日,太史慈、张郃受封执帛,田丰南下巡按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龙口。不少百姓都不明白“执帛”为何物,直到通过一些学子及有识之士的解释后,方才知晓“执帛”乃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官名,地位等同于汉制的少师、少傅、少保三孤。像是西汉的开国功臣曹参就曾被楚怀王封为执帛,号曰建成君。而“储闱”则是借指太子所居之宫。考虑到蔡吉刚刚诞下长女,太史慈和张郃就被受封执帛,多数人都对二人所享的荣耀羡慕不已。然而在龙口的一些街角小巷,另一种声音却在暗中盛传张郃通敌牵涉冀徐私盐案,齐侯大怒特遣户部尚书田丰南下彻查此案。乍一听起来这消息似乎与蔡吉颁布的旨意互相矛盾。可北方的冀州确实生了私盐案,户部尚书也确实被齐主派往南方巡按徐州。一时间在曹魏细作的推波助澜下,各种真假消息交错混杂,在齐国逐渐形成了一股涌动的暗流。

    恭祝各位书友元宵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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