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外头是熟悉的熙熙攘攘,闻人遥把马车帘子掀开了一小半,让林尧扒着看,道:“你看,这就是燕京城了。”

    到底是小孩子,立刻被燕京城的繁华看花了眼。林尧喃喃道:“哥哥,燕京城的街道好宽啊,比我们那两条路还要宽!”

    “那是,”闻人遥又不是燕京人,却也露出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不然怎么教燕京城呢?”

    姜梨听着他们一大一小的攀谈,不由得失笑。却撞上姬蘅的眼睛,他仍旧唇角带着笑意,仿佛只是平淡的注视姜梨,姜梨头一偏,侧过身去,避开了他的目光,跟着林尧往外面看去。

    街头上是卖糖人、面人,玩杂耍的,还有说书人的声音,到处都是人声鼎沸。比起当时一片狼藉,满目焦土的黄州来说,燕京就像是世外桃源,那些战争、尸体、大火和恐惧都已经隔得很远很远了,是分明不同的两个世道。

    姜梨也难免有些恍惚。

    她还想着,要不要在此地就和姬蘅他们道别,直接回府去。但这样或许反而更会引来姜元柏的怀疑,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但要他们真和自己一起去姜家,又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她先回姜家,叶明煜定然会很快得了消息赶来。有了之前那件事,姜元柏怕是不会轻易让她出府了。

    正想着,就见林尧扒着马车窗,往外伸手。他大约是看见外面杂耍的觉得新奇,站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的,半个身子都在车窗外,姜梨吓了一跳,道:“小尧,下来,你这样实在危险!”

    话音刚落,马车就突然晃动了一下,前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像是马匹受惊了。整个马车都剧烈的晃了晃,接着就猛地停了下来。林尧的身子晃了一下,就摔出了马车。

    姜梨惊呼一声。

    他还是个孩子,就这么摔下去,很有可能没命的!

    姜梨顾不得其他,立刻跑下马车。马车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群,没有听到孩子的声音,姜梨的心中一紧,几乎不忍去看,赵轲和文纪才将将把受惊的马匹安抚下来。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她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姜梨抬眼一看。

    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这女子生的极好,美艳的几乎可以说是过分了。然而在美艳中,又带了一丝飒爽的英气。她穿着一身骑马的红色衣裳,俏丽热烈,穿着打扮不像是燕京人士,一只手拿着马鞭,一只手抓着林尧,林尧惊魂未定的看着姜梨,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朝姜梨伸手:“姐姐!”

    “这是你的弟弟?”那女子一边说着,手一松,林尧跌跌撞撞的朝姜梨跑过来,扑到姜梨怀里,抽噎起来,身子瑟瑟发抖,看起来吓得不轻。

    姜梨道:“多谢姑娘搭救。”

    那女子扬眉,正要说话,目光突然越过姜梨身后,一下子顿住了。

    姜梨若有所悟,回过头去。

    身后,姬蘅走了出来。

    ☆、第二百零五章

    亲事

    每一个第一次见到姬蘅的人,只怕都要为他的容貌所摄。男人如此,女人就更是了。

    这个陌生的女子,盯着姬蘅,一时间竟没有移开眼。姜梨心中一顿,姬蘅并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对林尧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欢喜。这样的境况,按他平日的性子,是根本不会下马车的。而他现在,却主动走到了自己面前。姜梨当然不会认为姬蘅这是为了保护自己,因为这里也没什么危险,有的只是一个美艳的年轻姑娘。

    闻人遥也从马车里跑了出来,看到林尧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嘴里念叨道:“我的小徒弟哟,你这是要吓死师父了。”他一转头,也看到了这名陌生的女子,先是一愣,随即就欢喜起来,笑眯眯的凑上前道:“这位姑娘生的好看,还有这么一副狭义心肠,实在是很难得。敢问姑娘是哪家府上的姑娘,改日在下提着礼物登门,谢谢姑娘对我这徒儿的救命之恩。”

    这人又来了。

    那女子的目光这才从姬蘅的脸上移到了闻人遥脸上,她道:“不必了。”可不知为何,顿了顿,又突然道:“你们是什么人?”

    她说着“你们”,目光却又往姬蘅身上看去,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样的情景,姜梨见过很多次了,分明应该毫不在意的,但不知为何,今日的她,心中渐渐生出不舒服来。

    只是她的这句话,还是无人回答。姬蘅是不会主动自报家门的,闻人遥怕惹麻烦,自然也不会多说,姜梨是姜家的小姐,前段时间才消失不见,突然出现,要是在此刻说出自己的行踪,只怕燕京城又会有莫名传言。因此三人皆是沉默,落在这女子眼中,就有些奇怪了。

    正在这时,又有一人前来,姜梨这才看清楚,方才马车之所以猛烈的晃动,是因为迎面也行来一辆马车。那马车十分华贵,比起姜梨他们乘坐的这辆有过之而无不及,大约是两辆马车相对行驶,过不去才突然停下。

    那马车上,有人下来了,走到女子面前,问道:“之情,怎么了?”

    叫“之情”的女子摇了摇头。

    姜梨又看向下来的这个人,很奇怪,这人五官和女子有些相似,或许有些亲缘关系,但气质又截然不同。他穿着一身白衣,姜梨曾见过许多外表温和有礼的男子,譬如沈玉容也是一个,从前的周彦邦,李显等人,然而这男子的温润,却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般,他五官生的俊美,于俊美之中又透出一丝正气,很容易一见就让人对他生出好感来。

    这一男一女,容貌都十分惊艳,且穿着打扮也不像是普通人,华贵的有些过分。姜梨在脑中搜寻一番,也都想起来燕京城有这样的人物。若是有这样的人物,应当早就被人谈论有加,不会籍籍无名。

    那男子也看到了姬蘅,被姬蘅的容貌震了一震,又看将姜梨,姜梨便牵起嘴角,对他笑了笑。这男子也立刻回了一个笑容,舒服的令人熨帖,他对身边的女子道:“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吧。”

    他们二人转身往马车那边走了,走了几步,那女子突然又回过头,走到闻人遥身边,道:“我叫殷之情,你若是要道谢……就来殷家找我吧。”

    她虽然是对着闻人遥说话,目光却仍旧对着姬蘅。姬蘅笑盈盈的,这女子咬了咬唇,这才转身离开。

    等她离开后,姬蘅什么话都没说,自己上了马车,姜梨想了想,也跟着回到了马车。马车上,闻人遥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陆玑,手舞足蹈的开口道:“这姑娘主动与我说了她的名字,她也是觉得我不错,才会主动告知的吧!”

    陆玑白了他一眼。

    都不用陆玑开口说话,闻人遥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他几乎是立刻就泄了气,道:“我知道,她是冲着阿蘅来的……”

    姜梨有些气闷。

    那位叫“之情”的年轻女子,平心而论,说起容貌,大约和从前的薛芳菲也不相上下。貌美的人有许多,可气韵却各有各的不同。薛芳菲温柔婉约,姜梨清灵可爱,这是容貌给人的感觉。然而这女子却给人一种艳光四射之感,她站在人群里,人们便会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她。

    这和姬蘅何其相似,她和姬蘅站在一起,也有一种莫名的契合。

    “那女子自称叫殷之情,”陆玑开口道:“燕京城里,可有姓殷的大户人家?”

    姜梨也才想了起来,这般出色的男女,不曾听过燕京城有姓殷的大户人家。姓殷……姓殷……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一诧,回头一看,正对上闻人遥惊讶的眼光。

    闻人遥和她显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该不会是……”姜梨怔然。

    姬蘅缓慢的勾起唇角,他笑道:“殷湛的儿女,已经到燕京城了。”

    ……

    燕京城的街道上,和姜梨他们马车截然相反的方向,另一辆华丽的马车正在疾行。

    马车里,方才说话的一双男女,殷之情神情不定,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问道:“之黎,你说方才那些人……是什么人?”

    殷之黎摇了摇头,温和的开口道:“刚才那个红衣的男人,气度不同于常人,看样子,不是普通人物。临走之时,爹说的人里,没有这么一号人,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历。”

    “总归不是普通人。”殷之情喃喃道:“我在云中,不曾见过这样的人。”

    殷之黎笑着看向她,不说话,殷之情猛地回过神,发现殷之黎的笑意,推了一把他,道:“你笑什么?”

    “那个男人的确是世间少有的人物。”

    “胡说八道。”殷之情责怪他,“我只是觉得好奇而已,况且也不曾见过相貌生的这样好的男人。我之前还以为,你就是世上最好看的男儿了。”

    殷之黎的确生的很好看,他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从容和温润来。任谁看见他,也不会怀疑这是一个温柔正气的好人。比较起来,方才穿红衣的男人容貌则过于艳丽,而他懒懒淡淡的笑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亦正亦邪的轻佻。

    这是和殷之黎截然不同的男子,但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截然不同,才会让殷之情格外注意。

    “相貌不过是皮囊而已。”殷之黎道:“只是这男人不像是寻常人,你……多注意些。”

    殷之情横了他一眼,她这么一横,眼波流转,非但不可怕,反而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娇媚来。她道:“我当然知道,我并未有其他心思,不过是好奇罢了。你没看见么,那男人的身边,还有别的女子,看模样不像是兄妹,或许正是他的……有情人。”

    她原本想说“夫人”的,临到头,又换做了有情人。她说的正是姜梨。

    “那女子也不是普通人。”殷之黎道。

    “她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不普通了?”

    “能走在那男人身边,习以为常,看样子也不是他的手下,可见和那男人关系匪浅,即便不是有情人,也是他信任的人。她不觉得紧张,也不觉得不安,可见与男子之间的地位是平起平坐的,你说她如何不普通?”殷之黎笑着回答。

    他想起站在红衣男子身边的那位少女,这男子容貌如此之盛,身边的人都被他衬的几乎要看不见了。然而这少女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她干净清冽的不像话,就是那份清灵的气质,让她清秀的脸变得十分生动,格外引人注意。

    殷之黎一愣,猛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得笑了起来,不由得摇了摇头。那少女看起来无甚特别,实则却令人印象深刻。或许越是没有的东西,就越是向往。那男人身上杀伐之气浓重,却在这少女面前收敛了下来,可见是对少女看重的。而他现在想起少女的笑容觉得格外明媚,也正是因为那是他所缺少的东西,发自内心的清澈和温暖。

    他的确所缺乏那种东西。

    殷之情瞧着他,道:“你不会也……”

    殷之黎笑道:“怎么会?”

    “那你为何刚才要笑。”殷之情道,不过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她道:“不过你自来有主张,我也不会说什么了。说起来……”她犹豫了一下,“我们去了姜家好几次,为何姜元柏始终推脱,不让我们见那位姜二小姐呢?”

    殷之黎笑容微顿:“或许她不在府中。”

    “不是说已经找回来了?若是没找回来,姜元柏也不至于拿这么骗我们。这该不会是他的推托之词,其实不想答应这门亲事吧。”

    “姜元柏性情狡猾多疑,自然不会一口答应,不过见一面本应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姜二小姐可能的确找到了,但不在府中,以至于姜元柏没办法让我们见到她。”

    殷之情道:“不管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总要见一面。你记得,不论如何,你和姜二小姐的亲事,总归要成的,这是爹的交代。”

    “我知道。”

    ☆、第二百零六章

    归府

    姬蘅的马车直接到了国公府,等到了国公府后,姬蘅、陆玑和闻人遥都下了马车,林尧也被闻人遥带走了,文纪和赵轲继续驾着马车往姜府走去。

    这倒是令姜梨松了口气,至少面对姜元柏的时候,也好应付一些。

    等马车行驶到了姜府门口,姜梨下了马车,门房的人起先还有些疑惑,待看清楚姜梨的脸时,吃惊的都结巴了起来:“二、二小姐!”

    姜梨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是,我回来了。”

    姜梨回来的消息,立刻就传遍了姜府。晚凤堂里,姜老夫人和而二房的人都到了。卢氏一看见姜梨就拉着姜梨的手道:“小梨,你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二婶每晚睡也睡不安稳,实在是担心的紧呀!”

    她这话着实夸张,但也有一两分真心,姜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的,二婶。”

    姜景睿问:“听说你到黄州去了,你怎么到的黄州?谁救了你?我问爹和大伯,他们都不肯告诉我,姜梨,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梨心中了然,姜元柏和姜元平果然没有将此事告诉旁人。不过姜老夫人大约是晓得内情的,因她没有如姜景睿一般疑惑,只是问:“黄州那边正是战乱,二丫头,你有没有受伤?那些贼人有没有伤着你?”

    “没有。”姜梨道:“黄州的守城军一直在同成王的兵马对峙,那些兵马没能进城,倒是十分安全。”

    “可是我听说,”这回说话的是姜景佑,他看着姜梨,“成王的人在黄州城内烧伤抢掠,死了很多人。”

    这也是瞒不住的,姜梨就道:“的确有这样的人,不过我大概是运气好,所以没遇上,平安躲过了。”

    “你是被什么人保护了吧?”姜景睿凑近道:“所以你安然无恙,那人是谁啊?都能从成王的人手里把你救出来,可见是有能耐的。你说出他的名字,大伯也好对人家登门致谢。”

    姜梨心中失笑,姜元柏知道是姬蘅救了自己,只怕第一反应不是充满感激,而是要怀疑姬蘅的企图了。国公府和姜家自来没什么往来,甚至可以说姬蘅代替了姜元柏和洪孝帝走的越来越近,姜元柏只怕还要怀疑姬蘅在其中挑拨了什么。

    正在说话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声:“阿梨。”

    回头一看,却是姜元柏匆匆赶回来了。方才在晚凤堂里,他没有出现,应当是在外面,得了姜梨回府的消息,匆匆赶来的。姜梨叫了一声“父亲”,他看着姜梨,又看了看周围,道:“你跟我到书房来。”

    姜老夫人对姜梨点了点头,姜梨便跟着姜元柏到了书房。一到了书房,门掩上后,姜元柏就打量了一下姜梨,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姜梨摇了摇头。

    姜元柏确认了一会儿,似乎看到姜梨的确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紧接着,他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怎么把你带出燕京,又带到黄州的?肃国公又是如何知道你被人掳到黄州,救了你?”

    闻人遥大约写信给姜元柏和叶家的时候,说的很是含糊,对于姜梨的具体境况,也没有写的很仔细,看姜元柏一头雾水的模样,显然是根本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姜梨便坐了下来,将自己那一日在街道上与白雪走散后,如何被那些人乔装打扮,混出了燕京。

    “他们分明是有备而来,一开始就打算将我带到黄州去,才会做的有条不紊,令人措手不及,等人发现我丢失的时候,我都已经被带出城,这时候再去追,已经晚了。”

    她又说起那些人将她一路带到了黄州,姜梨省略了自己在酒馆外看到姬蘅的轿子,向姬蘅求救的说法。这未免会引来姜元柏的怀疑,一来是姜梨如何与姬蘅这般熟稔,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轿子,二来是因为,世人皆知姬蘅是最不爱插手闲事的人,更不会怜香惜玉,姜梨求救,姬蘅怎么会主动应下来。

    “后来我在客栈上,那女人要对我动粗,我拼命挣扎,可能是被路过的肃国公的侍卫看见了。之前在宫宴上的时候,那两个侍卫曾经见过我,知道我的身份,想来是告诉了肃国公,肃国公就将我救了下来。”她笑着看向姜元柏:“父亲,肃国公是好人,他救了我的命,我们应当感谢他。”

    “好人?”姜元柏笑了一声,看向姜梨:“你到底是年轻不知事,姬蘅可不是什么善良之人。我只怕他还有其他的筹码,不过是拿你做了幌子。”

    姜梨安静的听着,姜元柏有这么个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换做是她自己,姬蘅若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自己,若不是经常与他相处,在姜梨眼里,姬蘅也是这般心思诡谲,狠辣无情的人。

    “不过,”姜元柏话锋一转,“他到底是救了你一条性命,感谢应当是要感谢的,只是你就不要去了,就由为父去感谢吧。”

    他还是怕姜梨和姬蘅之间有什么不必要的接触。这里面可能是因为姜元柏对姜家利益的保护,也有姜元柏对女儿的关心,他虽然对真正的姜二小姐来说,不是一个好父亲,却也不是全然的冷漠无情的人。

    姜梨点头。

    姜元柏看向姜梨,少女容貌清灵可爱,越发的精致秀丽起来。再过不久,她也要过十六岁的生辰,是姑娘最好的年华。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事,但姜梨在姜家的地位却截然不同起来。固然是因为他们发现了真相,但还因为这个女儿,既不想自己,也不像叶珍珍,她聪敏知进退,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骄纵之气,但走出去,又是面面俱到,不会失了礼数。

    他想起之前有些同僚,旁敲侧击的打听这个女儿,虽然后来因为季淑然和姜幼瑶的事,暂时停歇。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这位窈窕淑女又是首辅家的小姐,自然也就更多的人喜爱。

    他想起前几日自己见到的那位温润俊美的男子,他谈吐适宜,眉目间隐有正气,与他相处极为舒服,其实应当是良配的,姜元柏自己也很喜欢。只是正逢多事之秋,又有成王在其中举事,姜家自己都自顾不暇,对接下来的变化也看不大清楚,姜元柏也不敢轻易做决定。

    但那人……总归比那个喜怒无常,高深莫测的肃国公要好得多。

    “阿梨……”姜元柏忍不住开口道:“肃国公容貌艳丽,权倾朝野,但并非良配……你……勿要对他生出心思。”

    他这是提醒,这些话由他这个父亲对女儿说,姜元柏自己也感动浑身不自在,但现在姜府大房里没有当家主母,没有人来对姜梨说这些话。卢氏嘴上没个把门的,姜老夫人年纪又大了,姜元柏只能自己说。

    姜梨心中一凛,面上却浮起一个淡薄的微笑,她道:“不必父亲说我也知道的。”

    姜元柏打量着姜梨的神情,见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坦然,不像是谎话,这才放下心来。

    姜梨问:“父亲,今日在晚凤堂里,怎么没看到三叔三婶,也没有看到四妹妹?”

    晚凤堂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唯独没有三房的人。这可奇怪,即便三房平日里和大房二房的关系算不得亲密,但这样的事情,三房总还是要在场的。可是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卢氏和姜老夫人也习以为常的模样,令姜梨疑惑。

    姜元柏顿了顿,才道:“分家了。”

    “分家?”姜梨讶然,“怎么会突然分家?”

    姜元柏冷笑一声:“这一次你突然被人掳走,只怕就是三房的人搞的鬼。他们将你的行踪想办法告诉成王,成王才能在你去叶家的必经之路设计将你带走。他们三房的人心怀鬼胎,留着也是个祸害,你祖母就让分家了。”

    “这么短的日子里,就分好了?”姜梨问。

    “不过是一个庶子,分家何须麻烦,不必请族人来主持。这么多年,没有了姜家,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自然也带不走什么。”

    姜元柏的态度是从来没有过的强硬,姜梨记得自己刚进姜家的时候,对三房,姜元柏虽然比不上对姜元平亲近,但也称得上客气,现在这模样,分明就是成仇了。可见是对姜元兴的所作所为有多恼火。

    姜梨想了一会儿,跟着道:“这样也好,三叔他们和成王有联系,可以说是投靠了成王。现在又正是关键时候,若是不分家,日后追索起来,难免连我们也要连累。分家了断的干净,也是向皇上表明,姜家对皇上绝无二心,更不可能和成王同流合污。”

    姜元柏叹了口气:“我也是这般想的。”

    “说起来,”姜梨想到了什么,道:“我回府的消息,舅舅还不知道。晚一点我想去叶府看看舅舅和表哥,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不行。”

    ------题外话------

    完毕!一口气看完是不是好爽!

    作者已经累死辣!

    ☆、第二百零七章

    归还

    “不行。”

    姜元柏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道:“上次就是在你去叶家的路上出事的,燕京城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漏网的刺客,你要是出现,难免危险。如果你要见他们,可以让他们来姜府,但最近几日,你最好不要出去。”

    姜梨心中叹了口气,姜元柏会这么说,其实她事先也想到了。还不等她辩驳,姜元柏就打开书房走了出去,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姜梨也无可奈何。

    等她回到了芳菲苑,就撞上得了消息正要赶出来的桐儿和白雪。桐儿看见姜梨,嘴巴一瘪,泪水滚滚而下,道:“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你了……呜……”

    “我没事的。倒是你,”姜梨拉起她的手看,“你当时替我挡过一刀……可还有事?”

    桐儿抽噎着摇了摇头:“老爷让大夫给奴婢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碍的,日后还能跟从前一样照顾姑娘。倒是姑娘这回吃了不少苦头,那些贼人实在太可恨,听说姑娘被掳到黄州去了,黄州那边还在打仗……奴婢真的担心极了,只怕姑娘出什么事。”她也是一心一意为姜梨着想,姜梨只好反过来劝慰她:“我真的没有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

    白雪也围了过来,她比桐儿要沉默一些,眼下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道:“都怪奴婢没用,当时没有看好姑娘,否则姑娘也不必这样吃苦了。”

    姜梨轻声道:“国公府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要不是你去国公府求助,肃国公也不会这么快知道我不见的事实。你做的很好,白雪,谢谢你。”

    白雪不知所措的望着她。

    又见过了清风和明月,姜梨才回到屋里。将屋门关上后,桐儿再三确定姜梨的确是没有伤到一个手指头后,才稍微放下心来,转而问起姜梨别的事情,她说:“听闻姑娘被人所救,但不知道是谁……姑娘,方才你说国公府……那人是国公爷吧?”

    姜元柏和姜元平没有把此事告知其他人,姜梨也没有隐瞒两个丫鬟,就道:“是。”

    桐儿和白雪都知道姜梨与姬蘅的关系匪浅,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桐儿还道:“国公爷还真是个好人哪,这三番两次的帮姑娘,可见是把姑娘当做自己人了。姑娘这些日子都和国公爷呆在黄州……”她小心翼翼的打量姜梨,未出口的话姜梨却是转瞬间明了。

    姜梨淡淡一笑,道:“倒也不是每日都见,他有事,将我托付给其他人了。”

    桐儿闻言,“唔”了一声,方才的神情消散了不少。姜梨却被她这句话勾起了些莫名的情绪,只觉得心中有些烦乱。

    她站起身,走到桌前,道:“白雪,帮我磨墨,我既回到府中,理应见一见舅舅和表哥,只是父亲不让我出门,只得劳烦他们跑一趟了。”

    白雪连忙去给姜梨铺纸磨墨。

    ……

    燕京城叶府里,小厮拿着信冲到了正坐在院子里发呆的叶明煜面前,道:“老爷,姜家、姜家送帖子来了!”

    叶明煜眉头一皱:“姜家送的帖子,有什么好看的!姜元柏打什么主意,不接!”

    “不是姜首辅,是表小姐,表小姐的帖子!”小厮解释。

    “阿梨?”叶明煜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扯过小厮手里的帖子,看清楚,果真是姜梨下的帖子,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狂喜道:“阿梨回来了!”

    他可是高兴坏了!从姜梨消被人掳走这二十几日里,燕京城里先是刘太妃被赐死,成王逃逸,后来黄州出事。叶明煜一开始得了姜梨失踪的消息,让自己江湖上的朋友四处帮忙找姜梨的下落,结果一无所获。过了几日后,谁知道姜家突然来了一封信,说是姜梨已经找到了,正在黄州。

    叶明煜一听,就要找人去接姜梨,谁知道被姜元柏阻拦了下来,说是姜梨自己的主意。叶明煜一开始还不信,姜元柏把姜梨的信拿出来,让叶明煜亲自看,叶明煜这才罢休。

    可后来黄州又突然开始打仗,成王的兵马就在黄州城外,听闻黄州城内也不太平,有人在里面烧杀抢掠,叶明煜就更担心了。

    但他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整日就只能坐在院子里心急如焚,连花楼都不想去逛了,听闻火气大的时候,连花楼里相好的姑娘都骂了几句,惹了人家不开心。

    而眼下终于得了姜梨的消息,终于可以结束这样的焦虑,叶明煜如何能不高兴。立刻就让人去叫叶世杰过来,整理好衣裳就准备出门去见姜梨了。

    叶世杰得了消息,也是很高兴,虽然不曾表露,但极快的令人备好马车。正要出门的时候,薛怀远赶了过来,他这些日子气色好了不少。似乎从永宁公主和沈玉容被处刑,薛芳菲和薛昭二人案子的真凶大白于天下之后,薛怀远就卸下了一件重负。他每日去薛昭的墓前说说话,教教叶世杰一点为官之道,渐渐地,也有了一些薛县丞,或者说薛凌云的影子。

    “叶老爷,”薛怀远道:“我刚刚听说,姜姑娘回到姜家了。”

    叶明煜点头:“是啊,对不住,刚才一时高兴,忘记了告诉老爷子。”

    “我也想去看看姜姑娘,”薛怀远道:“之前的事,姜姑娘帮了我们薛家太多,姜姑娘出事后,我心中也一直担心。”

    他尚且有些迟疑,大约是觉得叶明煜和叶世杰去姜家看姜梨,自是名正言顺,毕竟他们是姜梨的舅舅和表哥,而他自己和姜梨非亲非故,倒是有些不好说。

    不过,薛怀远内心,却对姜梨有一种尤为奇妙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姜梨帮芳菲洗清冤屈,又或许是因为那位姜姑娘本身爽快坦荡,还可能是因为她和阿狸在某些方面,出奇的相像。姜梨被人掳走的时候,薛怀远的心中,也生出了一阵焦躁和担忧,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他夜里也觉得睡不好。所以当叶明煜等人在焦虑的时候,薛怀远看似平静,其实和叶明煜一样。

    而当今日晓得姜梨回到姜府的时候,薛怀远的提起的心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他也想看看姜梨有没有受伤,现在怎么样。

    薛怀远看着叶明煜,叶世杰开口道:“薛先生就和我们一道去吧,我想表妹看见了薛先生,也会很高兴的。”

    叶明煜大大咧咧的,自然不会觉察到有什么,当即手一挥,就道:“走走走,一块儿去!”

    ……

    姜梨坐在屋子里,帖子已经给叶家送去了。她不能出府,永宁公主和沈玉容的事情过后,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好像接下来能做的,就是安安分分的做一个首辅家的小姐,但未免令人惆怅。

    她不由得按住了自己胸前,掏出了一块刻着狸猫的玉佩来。

    玉佩纹路清晰,还带着温热。姜梨的手指抚过玉佩的纹路,脑中却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日,姬蘅从马车上消失,夜里又突然出现在茅草屋外。他对自己摊开手,手里是这枚玉佩。

    他说:“你还是不相信我,阿狸。”

    他的容貌浓艳,于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他的情感也是决绝而浓丽,那种分明让人望而却步,不敢靠近。姜梨有些理解他为何执着于做一个看戏人不肯入戏了,最怕的是自己入了戏动了真心,到头来却成为了别人的戏,悲欢离合都是假的。

    她又想起那些在黄州的日子来,她手里抱着装着糕饼的油纸包,他牵着她的袖子,不紧不慢的在街道上走着。分明是满地狼藉,不算什么好景致,却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春日的到来。

    春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来的,就如同不知是从哪一刻开始动心。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草长莺飞,花红柳绿,令人割舍不得。

    她闭了闭眼。

    正在这时,外面清风和明月的声音响了起来:“姑娘,姑娘,叶三老爷和叶表少爷来看您了!”

    姜梨吃了一惊,她那帖子送到叶家,也不过才半个时辰,本以为今日叶明煜他们是被不会来了,但没想到叶明煜居然这么快就来了。想来他们是得了帖子,几乎没停,立刻就赶了过来。

    姜梨吃惊过后,就忍不住笑起来。她尚且还有些不习惯,但想一想,若是换了薛昭和薛怀远,得知薛芳菲被掳走又回来后,自然也要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家人就是如此,真心的担忧和假意的的担忧,到底是不一样的。

    姜梨打开屋子,就看见叶明煜和叶世杰从院子外赶过来的身影,他们的身后,海棠和薛怀远竟也来了。

    看见姜梨,叶明煜老远的就朝姜梨挥了一下手,道:“阿梨!哎,阿梨!”

    姜梨就笑道:“舅舅。”

    一行人到了眼前,叶明煜一把扯住姜梨,将姜梨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道:“阿梨,你这没事吧?出去了这么久?有没有受伤?那些贼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对你动手?哎,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当教你一些拳脚功夫,也不至于这般被人轻易掳走了去。”

    姜梨笑着打断了他:“我真的没事。舅舅,表哥,薛先生,先到屋子里面坐坐吧。白雪,倒茶。”

    一行人到了屋子里面,那原本宽敞的屋子,立刻坐满了人。白雪到来热茶,叶明煜毫不客气,一杯灌了下去,喘了口气,道:“阿梨,我们刚刚拿了你的帖子,立刻就赶了过来。”

    “原本应当是我来叶府看你们的。”姜梨笑道:“只是父亲觉得眼下燕京城里还是不太平,让我不要在外走动,是以只能给你们下帖子了。”

    “你爹其他事做的不怎么样,这件事做的倒是对。”叶明煜总算是附和了姜元柏一次,他道:“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出府了,万一那些人贼心不死,再把你掳走怎么办。我听说那些是成王的手下,狗东西,真是狼子野心的叛贼,我看他不仅打着谋朝篡位的心思,连个小姑娘都不放过!”

    叶世杰道:“三叔,慎言。”

    虽然人人都能谈论成王,但有关朝事,还是少说为妙。

    叶明煜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了就是了吧。”

    姜梨道:“掳走我的贼人已经死了,舅舅不必担心。”

    叶世杰看了看姜梨,低声问道:“是……他做的?”

    他说的“他”,自然指的是肃国公。姜梨没有瞒姜元柏,也没有瞒叶明煜。早在桐乡的时候,叶明煜就见过了姜梨和姬蘅之间的关系。

    姜梨点了点头。

    “阿梨,”叶明煜皱起眉,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我问过世杰了,这个人在朝中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桐儿瞪大眼睛,叶明煜说话也实在太直接,太不委婉了。就连薛怀远和海棠听到,也忍不住微微侧目。

    “没有的事,舅舅,”姜梨只好平心静气道:“他只是恰好路过,认出了我。至于救我,也大约是因为父亲的关系,朝中的事情很复杂,其中渊源,可能只有父亲才清楚,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不过绝不可能是因为舅舅说的原因,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我实在不值一提。”

    “什么叫你实在不值一提。”叶明煜闻言,顿时不乐意了,道:“你可是我们叶家的姑娘,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我还想说,他也不过是长得好看一些,就是骗骗小姑娘罢了,阿梨你这么聪明,也不只看人外貌,定不会被他迷惑的,是吧?”

    叶明煜盯着姜梨,仿佛非要姜梨给他吃颗定心丸似的。

    姜梨哭笑不得,只好道:“是是是,舅舅,我不会被他迷惑的。”

    姜梨觉得很奇怪,她没有这些心思的时候,似乎一切风平浪静。等她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并且为之苦恼的时候,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发现了,姜元柏也好,桐儿也好,还是现在的叶明煜也好,都在不着痕迹的提醒她,他们不是一路人,自然也走不到一起。

    何必多此一举,其实她比所有人都清楚。

    叶明煜又问了些姜梨在黄州城发生的事,黄州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出乎姜梨意料的是,她本来以为叶明煜还会再询问一些和姬蘅有关的消息,不曾想叶明煜只在刚刚提醒了姜梨过后,就再也不谈了。姜梨转念一想,也是,叶明煜并非朝堂中人,自然对姬蘅的其他事也生不出什么念想。

    叶明煜和叶世杰在这里,一直做到了傍晚才打算回去。他们问的细,姜梨也就耐心的回答。薛怀远也问姜梨一些话,姜梨一一答了。她本来决定这一次回京之后,就上叶家对薛怀远坦白身份。眼下姜元柏不让她出府,倘若现在在这里说,又只怕隔墙有耳,且若是薛怀远听了神情有异,会引起府里人的怀疑。姜梨也只得按捺下来,打算这一阵子过去之后,再去叶府,与薛怀远说清楚。

    天色已晚,叶家人不可能在这里留宿,叶明煜和叶世杰要回去了。姜梨送他们到门口,却见薛怀远突然站在自己书桌前不动了。

    姜梨觉得奇怪,走过去问:“薛先生怎么了?”她的话音消失在喉咙里,只见薛怀远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他拿着的,正是那块刻着狸猫的玉佩。

    方才叶明煜来得急,姜梨也走得急,并未注意,随手就把玉佩放在桌上了。这会儿却被薛怀远看见。他拿着玉佩,颤巍巍的看向姜梨,语气有些莫名的激动,道:“姜姑娘,这玉佩……这玉佩是怎么来的?”

    叶明煜和叶世杰脚步一顿,皆是不解的看向薛怀远,不知道薛怀远何以对这么一块玉佩耿耿于怀。桐儿见状,惊讶道:“姑娘,这不是我们在当铺……”

    “这是我在当铺赎回来的。”姜梨打断了桐儿的话,“当时我在当铺里看见了这枚玉佩,觉得上面的狸猫雕刻的很好看,就赎了回来。”

    她不能在这里,当着叶明煜和叶世杰说出真相。

    叶明煜问:“薛先生,这玉佩怎么了?”

    “这是阿狸的玉佩……”薛怀远喃喃道:“上面的狸猫,还是我亲自凿刻的……”

    叶明煜和叶世杰都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薛怀远说的是“阿狸”而不是“阿梨”。叶明煜心大,也并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去,只是哈哈大笑道:“真的吗?那还真是有缘,我们阿梨和薛家,大概是前生结下的缘分,这也能遇到!”

    海棠动了动嘴唇,什么话都没说,桐儿满脸疑惑,叶世杰却是又奇怪的看了姜梨一眼。

    “姜姑娘……”薛怀远看向她,道:“这枚玉佩,能不能卖给我……阿狸的东西,我想要收回来。”

    姜梨道:“既然是芳菲姑娘的东西,薛先生就拿走吧。不必付什么银子。”她想要安慰薛怀远几句,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谢谢你,姜姑娘。”薛怀远小心翼翼的把这杯玉佩放在手中,像是得到了无价之宝,珍而重之的藏起来。他看着姜梨,似乎还想说什么话,但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姜梨晓得,薛怀远大约是想问之前她所说的,告诉自己和薛家究竟有什么渊源。但薛怀远也意识到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能忍住了。

    等叶明煜一行人离开之后,桐儿站在屋里,看着姜梨问:“姑娘,那玉佩不是您让奴婢给赎回来的么?怎么一开始……您就知道是薛小姐的东西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姜梨分明是有意识地去做这件事,却告诉薛怀远自己是无意间看到才赎回来的。桐儿不明白姜梨为何说谎,她也不明白姜梨要赎回这块玉佩的意义。她又如何一早知道就是薛芳菲的东西?在这之前,姜梨和薛芳菲,并没有见过啊。

    姜梨道:“是啊,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想来薛先生也知道了。”

    到底是父女,在薛怀远面前,她又不会极力掩饰,甚至于希望薛怀远发现自己的不同,于是漏出的马脚愈来愈多。父亲是个聪明人,只怕这一回,是真正起了疑心。

    她应当想法子尽量早些与父亲坦白。

    ……

    国公府里,姬蘅的归府,似乎就没有姜梨那么引人注意了。这是自然,他经常出城办事,有时候隔个十天半月都不回来,连姬老将军都习以为常,自然算不得什么。

    倒是屋檐下鸟笼里挂着的那只八哥,看见姬蘅回来,热情的欢迎道:“美人!美人!”

    这八哥看上去像个好色胚子,也亏得姬蘅对它格外宽容,没有一把捏死它。这更助长了它嚣张的气焰,仿佛背后有人撑腰似的,院子里的下人都被他啄了个遍,上次还把赵轲盘子里的肉给叼走了。

    大家还不敢动它。

    八哥的嗓门大,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自然也包括了司徒九月,说起来,这八哥大约是个欺软怕硬的角色,对于司徒九月,它是决计不敢放肆的,连靠近都不敢,离她远远地,大约也晓得司徒九月也是个狠角色,一个不耐烦,扔把毒烟,它的小命就不保了。因此八哥在国公府里怼天怼地,对姬蘅溜须逢迎,对司徒九月敬而远之。

    司徒九月正在花圃里摘花,这里的花长得极快,也需要人侍弄,司徒九月隔三差五会摘一些植物炼药,倒是比自己费心去寻材料要简单许多。

    闻人遥拉着林尧过来得时候,还得意洋洋的给司徒九月看,道:“这是我的小徒弟,林尧。来,小徒弟,这个是司徒姐姐。”

    司徒九月只是瞥了一眼林尧,林尧就吓得一哆嗦,躲在了闻人遥身后。司徒九月道:“和你一样,胆小鬼。”

    “是你太凶悍,吓着孩子了。”闻人遥拉起林尧往外走:“小尧,我们走,别管这个凶姐姐。你记住了,这个花圃里的花都是有毒的,你平日里千万要离的远一些。除了刚才那个毒姐姐,大家都不会轻易往你这里走,这些话虽然看着好看,其实毒性很大,一旦中了毒,就小命不保,神仙难救。”

    林尧乖乖的点头。

    司徒九月忍了忍,把摘好的花草放进了匣子,往炼药房走去。文纪和赵轲站在边上,赵轲问:“司徒小姐,之前送来的那小子……怎么样?”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不过武功全废,也不可能站得起来。要是姬蘅想让他加入你们,绝对不可能。”司徒九月回答。

    这回答十分绝对了,可是赵轲和文纪丝毫没有怀疑。事实也本是如此,司徒九月除了正经医术以外,还有各种偏门古怪的药方,如果司徒九月都说没救,天下就没人能医的好他。

    “那现在怎么办?”赵轲问文纪拿主意,“是不是告诉大人一声?大人已经把这人给忘了吧?也没听他提起过。总不能一直让他住在国公府,都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你们可以好好打听一下他的底细,”司徒九月挑眉,“我告诉过他他的腿已经不可能好起来了,但他还是在尝试。有几次甚至还背着我想要下床,当然是不可能的。我看他是个有执念之人,和寻常人不一样。”

    赵轲道:“既然在永宁公主的私牢里,定是和永宁公主有过节之人,顺着这一点查下去就行了。”

    司徒九月:“那是你们的事。”说完这句话,她就拿着匣子走了,只是走到炼药房旁边的那间小屋门前时,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

    屋里,那位叫阿昭的少年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看。司徒九月看见,他看的是什么山水游记,心中不由得古怪。分明他的腿已经不可能好了,再看这些有何意义,总归是不能一一走过,反而会越看越难看。

    这少年却丝毫没有难过的神情,看见司徒九月进来,就放下书,对司徒九月笑道:“司徒大夫。”

    “你身上的外伤继续调养下去,过不了多久就会全好了。”

    “多谢司徒大夫。”阿昭犹豫了一下,才道:“过去我也曾有过伤,不过调养起来,实在需要很长时间。司徒大夫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我就好了起来,可见司徒大夫的医术高明。”

    “我并非真正的大夫,你不必如此恭维我。”司徒九月道:“有件事情想问你,你与永宁公主有何深仇大恨?”

    阿昭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司徒九月会这么问。这几日来,司徒九月冷冰冰的,与他说话的时间很少,而且大多是有关他的伤,并不主动询问他家里的事。国公府的小厮给他拿食物拿水,但并不多与他说话,阿昭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只知道仇人死了。

    “她害死了我全家。”阿昭道。

    司徒九月点了点头,像是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有件事我也想问司徒大夫,”阿昭道:“上次司徒大夫说,永宁公主和沈玉容被处刑,因为杀人偿命的罪名,却没有说是哪一户人家,请问……”

    司徒九月答道:“那就很多了,他们二人听说杀的人不少,不过最重要的,大概是永宁把当今首辅家的小姐眼珠子给挖了,关在私牢,得罪了首辅,才会被打下牢狱。”

    ☆、第二百零八章

    下帖

    “最重要的,大概是永宁公主把姜家三小姐眼珠子挖了,关在私牢,得罪了首辅,这才被打下牢狱。”

    司徒九月并没有提起薛家一事,在她看来,若是单单只是薛怀远出来鸣冤,未必就能扳倒永宁公主和沈玉容。永宁公主这回之所以栽了个跟头,完全是因为在公主府里设下私牢,犯了皇帝的大忌。且行事太过张狂,连姜元柏的亲女儿也敢动。如果是蓬门小户,就如阿昭这样看起来没甚么背景的人,就算这辈子都被永宁公主毁了,也只能自认倒霉,翻不出什么花样。但姜元柏不一样,姜元柏可不是会白白吃亏的人,害了他的女儿,姜元柏肯定要想法子报复的。

    这一回,永宁公主的事之所以处理的干净利落,姜元柏也在其中推波助澜,起了不小的作用。

    “那位首辅大人么?”阿昭显然是听过姜元柏的名字的,他喃喃道:“没想到,最后竟是他替我们家报仇。”

    司徒九月道:“不管怎么样,现在你的仇人也没有了,你也不必报仇。不过你这样子,也当成不了什么事,索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话说的可谓十分伤人,但司徒九月自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哪怕真相鲜血淋漓,她也懒得去说一句善意的谎言。

    阿昭笑了笑,他一笑,便又显得格外英朗灿烂,他道:“从前我希望日后能走遍天下,遍访名山大川,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如今我仍然这样想。但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司徒九月替他上药,一边道:“那你如今可不能遍访名山大川,你可能这辈子都要靠着人才能行走,我活了这么多年,不曾见过这般的大侠,所以你也不必想了。至于你所说的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不会还是想要报仇吧?永宁公主已经死了,莫非你要连成王和刘太妃也不放过?那我也能告诉你,成王现在正在带兵造反,刘太妃已经在宫里,被皇帝赐死了。”

    少年愣了一愣,显然没料到司徒九月突然说了这么多事,而这些事也是他之前闻所未闻的。他在国公府呆的这些日子,连下床都不能做到,那些小厮也不与他说话,稍微亲近一些的,也就只有司徒九月了。

    司徒九月看他盯着自己不说话,就问:“你还没告诉我,你说要做的事是什么?你可不能在这里惹麻烦,虽然我救了你,但我也不是菩萨心肠的好人,你要是连累了这里的人,就只能现在就离开。”

    阿昭一下子笑了,他道:“司徒大夫请放心,我不会报仇了。既然仇人已了,再去追究也是无济于事。不过我还有父亲,现在仍在家乡,我被永宁公主囚禁在私牢里折磨了快一年,这一年,想来我父亲以为我早已死了。等我稍微好一些后,会想办法回家乡见父亲一面,死去的人已经不可能活着,但至少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受影响的模样,这份坦荡从容令司徒九月也忍不住侧目。世上许多原本风光的人,一夕之间遭逢巨变,人生跌至谷底,变得惨不忍睹,往往就会性情大变,或是悲愤,或是一蹶不振,总归不会很快走出来。

    阿昭的人生,想来就是经过大起大落的,但这般沉浮间,司徒九月竟然找不出一丝阴霾。他极快的接受了过去,也极快的走了出来,仿佛从来不曾经历过痛苦的事一般。

    司徒九月突然就有一些明白,赵轲所说的,姬蘅在永宁公主的私牢里,独独将这人救了出来的道理。她原本还不信,姬蘅如何会主动救人,但这少年年纪不大,心境却比大多数人来的坚定和豁达。

    他看着司徒九月,笑道:“司徒大夫总是说自己是毒医,修的是毒而不是医。但天下间,拿药箱的人未必不会杀人,拿刀的人也未必不会救人。司徒大夫虽然修的是毒,但救了我,对我来说,就是心地善良的好人。”

    他目光明亮坦诚,笑容真挚,几乎要晃花司徒九月的眼睛。司徒九月别开眼,心想这少年实在单纯,教人不知道说是愚蠢还是可贵。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你现在不能走的太远,如果可以,应当让你家人来接你。”

    少年的声音微微低了一点,顿了一会儿才道:“家里只有家父和家姐,家姐去世后,我也不见,不知道父亲后来怎么样,有没有上燕京。我也不知,所以才想回去看一看。”

    “你家乡在什么地方?”司徒九月问。

    “襄阳桐乡。”

    “桐乡?”司徒九月一怔。

    “怎么?”阿昭看向她。

    “没什么,只是有些耳熟而已。”司徒九月摇了摇头,心中却想,那不是姜梨之前审查案子的地方么,就是那桩来自桐乡的案子,牵扯出了永宁公主,才有了后面的人。

    或许下一次看见姜梨,可以让姜梨来询问这少年的家人。还有那桐乡县丞薛怀远,既然已经恢复神智,做县丞做了那么多年,自然也认识桐乡的人家。薛怀远现在和叶明煜住在一起,可以让薛怀远来国公府,看一看这少年,说不准二人过去还是旧识。

    心里想这些事想的出神,司徒九月都没有注意阿昭。直到被阿昭的声音惊醒,她回头一看,阿昭看着她,问:“司徒大夫,你怎么了?”

    司徒九月这才惊觉,在这个陌生的少年身上,她实在花费了太多的心思。

    或许只是因为他笑起来太过单纯热烈,甚至有些难得的稚气。即便遭受伤害仍旧豁达温暖,令她想起漠兰的太阳。

    她已经忘却的,短暂而又快乐的岁月。

    司徒九月站起身来,道:“没什么。”她提着药箱,都不顾给阿昭上了一半还没上完的伤药,自顾自的匆匆出门了。

    仿佛在躲避着什么似的。

    ……

    姜梨回到燕京城第五日,听说成王的兵马到了燕京城百里外的野地了。

    有出城的百姓们看到,将此事告知,一时间燕京城人心惶惶,成王来势汹汹,他的兵马黑压压的,据说一旦攻进城里,势不可挡。

    姜梨仍旧没能出府,姜元柏实在是管的太紧,就连姜老夫人也得了空闲就让姜梨去晚凤堂,明里暗里都是在说最近燕京城乱的很,让姜梨不要到处乱跑。门房守得这般要紧的情况下,姜梨就不能去叶家。赵轲又不能,若是赵轲在的话,姜梨还能让赵轲夜里想办法,让自己不动声色的出府去,反正赵轲法子多。

    想到赵轲,不由得就就会想到姬蘅。那把瓷哨子姜梨已经找了回来,她把哨子与腰间的香囊系在一起,藏在里头,这样随时随地都能吹哨子。但她一次也没有吹过,赵轲已经离开了姜府,姜梨知道。姜家的花匠里,早已少了赵轲的身影。

    姬蘅不在和她有联系了,姜梨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她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好事,一杯掺了毒的美酒,摆在面前,抵挡不住诱惑喝掉,是付出性命的代价。远离了自己,自然也安全许多。但理智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有心想让自己去做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但既不能去叶家,叶明煜这几日也没能主动来姜家看他——叶明煜不喜欢姜元柏,当然也不愿意主动踏进姜家的大门。而成王的举动让洪孝帝与朝臣们都不得不严肃以待,叶世杰每日也是忙着这些事。

    不能去叶家,不能去国公府,姜梨便发现,她在燕京城里的朋友,实在是少得可怜。当初是因为背负着弑母杀敌的名声,人人敬而远之,后来姜家频频出事,到处都是议论。姜梨懒得去应付讨好人,因此一年半载下来,虽然在姜家的地位已经变了。但和最开始一样,姜梨仍旧与燕京城的贵女圈格格不入。

    她唯一有的朋友,便是承德郎柳元丰的女儿柳絮。便是柳絮,听闻这些日子也忙着被她娘拉着到处赴宴,在给她相看人家。毕竟柳絮比姜梨还要大一岁,柳夫人就想着要操心柳絮的终身大事了。

    姜梨这时候,反倒有些庆幸起来。姜元柏忙的团团转,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她的亲事。大房又没有当家主母,姜老夫人年事已高,姜幼瑶出了这事,姜老夫人似乎也因此受了打击,每日只管着姜元柏和琐事。卢氏更不会主动插手大房的事,至于三房,早已分家分了出去,便不是一家人,何来插手一事。所以姜梨暂且不必担心自己嫁给谁。

    想来成王造反在即,姜家也没有这个心情操办喜事的。

    但即便现在不谈,总有一日也要谈。姜家只有大房两个女儿,姜幼瑶现在又成了那个燕子,姜家早已做好了养姜幼瑶一辈子的打算。这么一来,就只有姜梨一个嫡出女儿,姜元柏固然当姜梨是自己的女儿,但他的仕途,也需要姻亲关系来维系。就如同当初的季家和姜家,焉知姜梨不会是下一个季淑然?

    罢了罢了,真要有那一日再说。倘若那人真是不堪又讨厌,大不了她也学当年薛昭给她讲的那些故事,薛昭坐在墙头上,眉飞色舞的与她讲,哪位小姐又逃了婚,与心上人双宿双飞去了。虽然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如今的姜梨,是不可能与谁私奔的。但她以为,逃婚后,带着薛怀远一辈子四处游历,未必比嫁人过的更差。

    胡思乱想着以后的事,直到桐儿的声音把姜梨叫醒,桐儿道:“姑娘,外面都在说,今日昭德将军回京了。”

    “昭德将军?”姜梨吃惊的站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桐儿道:“外面院子里跟着采买的丫鬟们都亲眼见到了。昭德将军坐在大马上,威风极了。奴婢今日才知道,原来还有个昭德将军。听闻昭德将军当年赫赫有名,这么多年,怎么不曾听过他的传说呢?”

    那是因为早在很多年前,昭德将军就已经离开燕京了。后来北燕未曾发生过兵事,自然这位昭德将军也就被人忘记了。姜梨小的时候曾经听过这位昭德将军的传言,却不是他上阵杀敌的,而是说他生的极为俊美,可与当时的金吾将军相提并论。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