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她的心里另有其人,嫁给的也不是自己喜爱的人。

    有银色的长杆伸到她面前,永宁公主低着头,看见细长往盖头一挑,“哗”的一下,外头爆出一阵大笑声,听在她耳中分外刺耳。她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穿着新郎的衣裳,笑容满脸的看着自己。

    永宁公主突然感到一阵恶心,险些要捂住嘴干呕,幸而她紧紧抓着身下的褥子,忍住了。不可,她不能表现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要保护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李显笑着唤了她一声:“夫人”。

    永宁公主瞧着她,虽然李显不错,可比起沈玉容,在她眼里,实在是差的太远太远了。看见李显,她的内心没有生出一丝波澜,只觉得这个充满了奴才相的男人接下来要做自己的夫君,对她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因此,她连装也不屑装,冷冰冰的回了一句“夫这已经是永宁公主能做出的最大牺牲了。

    喜房里的人都面面相觑,新娘子画着娇艳的妆容,可态度却如此冷漠,看起来一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模样,周围的人不由自主的都对李显同情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就娶了公主呢?公主可是骄纵不懂人情世故的,日后有的磋磨。

    李显也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面色如常,令人倒了喜酒,拿起一杯递到永宁公主手上,自己又举起一杯,与永宁公主喝交杯酒了。

    永宁公主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举起酒杯,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的不乐意。李显笑着举杯,手臂交错,两人呼吸相闻,分明是极为亲近的姿态,却各自生疏的千里万里。

    永宁公主没有看到,李显眼中一闪而过的暴戾。

    待饮完这杯交杯酒,李显去前厅迎客了。屋里只剩下永宁和她的侍女梅香,永宁松了口气,扶着腰道:“累死我了。”

    有了身孕之后,她的腰身重了,时不时的感到困乏。今日成亲这么全走下来,只觉得自己已经累得天旋地转。对梅香道:“快把药给我。”

    梅香连忙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又倒了一杯热水给永宁公主。这都是安胎药,刚嫁到李家,不可以明目张胆的煎药,永宁便在此之前,提前令人做成药丸,方便服用。

    她对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实在是小心谨慎的不得了。生怕这孩子有一点点闪失,一来是她真心喜爱这个她和沈玉容的孩子,二来是要是出了闪失,此事怕是就瞒不住了。李家得知了此事,不知后果会怎样。虽然仗着成王和刘太妃,他们不敢动自己,但暗中下绊子什么的,永宁也是后怕的。

    在李家,她到底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酒已经准备好了么?”永宁公主问。

    “准备好了,殿下。”

    到了晚上,等李显再回房里,永宁会再与他喝一杯夫妻二人的喜酒,等喝完这杯酒,李显就不会不省人事。等到了第二日,他会以为和自己已经圆房,一切都结束了。

    “真是便宜他了。”永宁公主轻哼一声。

    李显走到了外面。

    随身的小厮问:“少爷,公主身边还有个丫鬟。”

    “等会想办法打发了。”李显不耐烦道。

    他不喜欢永宁公主,事实上,他不喜欢任何女人。这门亲事,永宁公主看起来不乐意,谁知道他也不乐意。只是父亲告诉他,必须完成这门亲事,这是圣旨不得违抗。况且能与成王亲上加亲,也是一桩好事。

    李显并不认为这是一桩好事,他是不会碰永宁公主的。哪怕当初圣旨将永宁公主嫁给李濂,事情到现在也不会如此难办。他无法碰永宁公主,永宁公主如何能不察觉,时间一久,自然会出问题。如果永宁公主将此事告诉成王,成王到底会因为自己怠慢永宁公主对自己心生不满。

    所以他只能想别的办法。

    譬如让别的男人来履行他们夫妻间的事情。只要不让永宁公主怀上孩子,永远欺瞒永宁公主下去,也未尝不可。永宁公主还能站着李大奶奶的位置,让别人不至于起疑。如果有朝一日永宁公主自己忍耐不了,提出和离,也不关李家的事。都是永宁公主自己造成的。

    李显的眉目舒展开来,所以说,女人就是麻烦,尤其是这种无法拒绝的女人。比起来,他还是喜欢自己院子里的那些小东西,比永宁公主乖顺多了,而且对他绝对臣服。

    外厅,用过一点喜宴,姜梨就起身走了出去。席上觥筹交错,她实在不适合这样的场面,况且姜元柏也不能事事顾着她。卢氏和相熟的女眷说的高兴,她也没有打扰,默默地走到了外面院子前。

    却见姬蘅早已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国公爷怎么出来了?”姜梨问。

    “饭菜不合口。”

    姜梨一愣,突然想到国公府那些所谓的出自姬蘅之手的饭菜,平心而论,今天这些饭菜,的确比不上姬蘅的手艺。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姬蘅挑眉:“你笑什么?”

    姜梨收回笑容:“我并没有笑,国公爷看错了。”

    姬蘅好整以暇的眯起眼睛:“我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是国公爷越来越平易近人了。”姜梨笑眼弯弯。

    伸手不打笑脸人,任谁对上这么一张温软的笑脸,也是没办法无动于衷的。姬蘅移开目光,笑道:“是你越来越难缠了。”

    “我这样的还算好吧。”姜梨笑道:“对于李家和永宁公主来说,皇上的这桩赐婚才是真正难缠,且无法抗拒。”

    “你这样幸灾乐祸,是要掉脑袋的。”姬蘅不咸不淡道。

    “也许是因为老是和国公爷待在一起,我也开始喜欢看戏了。这出戏便算我请国公爷看的,希望国公爷能陪我一起看到最后。”

    姬蘅笑笑:“最后?”

    “李显生不出儿子,也不想要儿子,偏偏永宁公主是带着儿子来的。这可以说是矛盾重重了,只是我不知道,最后在这场争执里,是李家胜还是永宁公主胜了。我猜”

    “你猜什么?”

    “我猜是两败俱伤。”

    “那不就是你的目的了吗?”姬蘅笑笑,忽而看向她,眸中意味深长,“这就是你所说的,最重要的事情了吧。”

    姜梨一愣。

    年轻男人俯身看过来的目光,实在很是温柔,但他说的话,却是冷冰冰的提醒。

    时间快到了,他“借”给她的时间,不是无期的。

    等她办完这件事,就将自己的性命奉上。

    “是的。”姜梨顿了一会儿,又慢慢的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不如方才的欢快,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仿佛早已料到的结局。

    “国公爷可履行约定,我从不说谎,说到做到。”她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清醒

    永宁和李显那日的大喜日子,姜梨最终还是没有待到最后。姜元柏和李家本就不和,来李家观礼已经很好了,自然不可能待到最后。等宴席用完,就带着姜家人回府了。

    因此,姜梨也没能和姬蘅多说几句。奇怪的是,当姬蘅说起要她性命这件事的时候,姜梨的心里十分平静,甚至没有一丝侥幸。大约是觉得,对于姬蘅来说,夺去她性命只在对方一念之间。就算她再聪明,再耍手段,但在姬蘅的权势之下,也只是负隅顽抗,螳臂当车。

    做人要守承诺,当初她是如此告诉姬蘅的,如今就要遵守承诺。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的丈夫所为。

    姜梨并没有很忧愁。

    到了第二日,姜梨早晨起来用过早饭,换了衣裳,就准备到叶家去探望薛怀远。本来昨日就想去的,无奈要去李家,今日没什么事,现在去也不迟。

    才走到姜府大门口,却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叶明煜身边的阿顺,阿顺见了姜梨几人,愣了一下,道:“表小姐这是要出门呢?”

    桐儿回答:“姑娘正打算去叶家,没想到你来了。”

    “阿顺,可是出了什么事?”姜梨问道。

    阿顺挠了挠头:“表小姐,薛县丞醒了,司徒大夫让小的来与您说一声。”

    姜梨怔了片刻,像是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的往马车那头走,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吧。”

    ……

    桐儿和白雪面面相觑,马车里,姜梨紧紧握着手里的玉佩,桐儿和白雪与她说话,姜梨也是心不在焉,显然是心思不在此地。她想着薛怀远如今醒了是如何,是会十分痛苦,还是心如死灰。他会不会流泪,会不会责怪自己这个女儿。越是想的越多,越是茫然无措,姜梨发现,她如今连自己曾经最熟悉的父亲,也变得陌生了起来。她好像很久没有和父亲好好说过话了。

    上一次见到清醒的父亲时,还是出嫁之前,之后大家往来写信,却没有再见面的时候。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快到姜梨的马车已经走到了叶府门口,她却有一瞬间,突然没有勇气下车。

    白雪先下马车,在车下同她伸出手,想要搀扶姜梨,道:“姑娘不下来么?”

    姜梨定了定神:“就来。”她朝白雪伸出手。

    无论如何,那都是她的父亲,便是有再大的苦难,这个世上,只有父亲是薛芳菲的家人。是薛芳菲留在人间的,唯一的牵挂。

    叶府门房的小厮热情的迎道:“表小姐来了。”

    姜梨点了点头,随着白雪和桐儿往里走去。本是初春料峭的天,竟也觉出热来,手心脑门上都是汗水,随着她走动,汗水也要落下来似的。

    薛怀远的房间外头,站了几人。姜梨走过去,看见的是叶世杰。叶世杰也当是刚刚下朝,连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他也许久没看到姜梨了,叫了一声姜梨的名字,姜梨道:“叶表哥。”目光不由自主的往里看去。

    叶世杰晓得她关心薛怀远,侧了侧身子,示意她进去,“薛县丞在里面,已经醒了。”

    姜梨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司徒九月正在收拾药箱,叶明煜坐在一边,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的喝茶。海棠站在一人身边,那人坐在床榻的边缘之上,只是一个坐着的身影,就让姜梨的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他坐的笔直如一棵青松,只是不再高大挺拔,显得有些苍老。但还是她的父亲,薛怀远。

    司徒九月见姜梨走进来,道:“你来的刚好,我替他看过了。身子已经全好,从今往来,我不会再来,他也不再需要我了。剩下的,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她一副撂挑子走人的模样,姜梨的心里,却对她充满了深深地感激。于是同她行了一个拜谢的大礼,道:“九月姑娘的恩情,姜梨记在心上,如果没有你,薛县丞不会有如今的模样。日后若有机会,此等大恩大德,姜梨一定报答。”

    一个首辅千金却给一个没有身份的江湖女子行此大礼,已经是很出格了。不过屋里的人却没有人觉得这不应该。司徒九月侧身避开,皱眉道:“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行大礼。说声谢谢有什么意思?我要你的感激之情也不能换银子,我早说了,姬蘅已经付过报酬,大家各取所需罢了,不必有感情纠葛。”说罢,便抬脚大踏步的走出屋子,连头也不回。

    “这姑娘可真是……”坐在门口的叶明煜砸了咂嘴,半晌才吐出一个词,“不同寻常。不过咱们江湖人士,就是如此,阿梨,你可不要在意。”

    “阿狸?”从屋里,响起了一个轻微的声音。姜梨一震,抬眼望去。

    薛怀远就坐在边上,目光怔然的看着她,缓慢的重复了一句:“阿狸?”

    姜梨的手垂在身侧,紧紧握着拳头,差点忍不住自己哽咽出声。

    “是啊阿梨,”叶明煜看向薛怀远,问:“怎么,老爷子,你认识我们家阿梨?”

    满屋人里,只有姜梨知道,薛怀远所说的是“阿狸”而不是“阿梨”。也许是叶明煜的话,让薛怀远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姜梨往前走了两步,让薛怀远看清自己的脸,也能看清楚薛怀远的模样。

    原本高大清瘦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已经和一个老者一般无二,满头华发,面上都是苍老的痕迹。他的眼睛慢慢从姜梨的脸上扫过,眸中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就像是带着余烬的火堆,在最后的时刻尚且有火星,但终究会归于黑暗。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与姑娘素未相识,原来姑娘就是救了我的二小姐。多谢姜二姑娘的恩德,救我于牢狱之中。”他行了一礼。

    他叫自己:姜二小姐。

    姜梨刹那间,面色猛地几变,几乎要哭出来。自变成姜二小姐以来,她从未觉得这个身份有什么不好。甚至还以为,这是上天给她的恩赐。以姜二小姐这个身份来报仇,远比薛芳菲的身份来的容易。她自来会开解自己,反正事已至此,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不如接受她。

    但是此刻,站在父亲面前,被父亲唤作其他人,当做陌生人看待的时候。姜梨的心里,却生出委屈来。她很想扑到父亲怀里,像小时候那样,道:“我是阿狸,您怎么能不认识我了呢?”

    但她不能。她只能克制的,露出和薛怀远一般的微笑,侧身避过,道:“薛县丞不必如此,况且薛县丞是我的长辈,姜梨实在当不得此种大礼。”

    薛怀远道:“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听海棠说过了。知道在桐乡,是姜二小姐路见不平,冯裕堂的事,我也要替桐乡百姓多谢姜二小姐。”

    姜梨道:“举手之劳而已。”

    顶着陌生人的身份,她与薛怀远之间,突然生分的要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薛怀远也没有对她表现出特别的亲近。事实上,姜梨看到薛怀远的时候,薛怀远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他没有痛苦万分,也没有心灰意冷,至少他的表面上看起来十足平静。甚至于就像没有过去那些痛苦的事发生过一般。他很有礼貌,克制又客气,对待所有人,却多了一份疏离。

    这不再是过去的薛怀远身上所有的东西,别人不知道,但姜梨知道,所以薛芳菲和薛昭的事,到底还是令父亲改变了。

    姜梨问:“薛县丞日后打算怎么办呢?”

    薛怀远沉默。

    过了一会儿,薛怀远道:“我过去的名字,叫薛凌云。”

    屋里的几人一怔,连从屋外走进来的叶世杰也看向薛怀远。只听薛怀远继续道:“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我想,是时候把这个名字改回来。”

    “你想回朝做官?”叶世杰皱眉道。

    薛凌云道:“只是试一试。”

    “这怎么可能?”叶明煜嚷起来,他不懂官场中事,但也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一事,他道:“薛老爷子,你都多大岁数了,如何能做官?况且现在做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人提携,要么就老老实实春试?您老打算哪样?”

    薛怀远淡淡一笑,道:“今年的春试,马上就要到了。当年做薛凌云的时候,朝中也有几位相好的同僚。如今倒也升迁的不错。让我参加春试,应当也不难。待考中状元之后,会有殿试……自然可以面见圣上。”

    叶世杰道:“您打算在殿试上告御状,或者是见到皇上的时候告御状?”叶家的人如今也都晓得了薛家的一双儿女双双死于非命,怕是其中有冤情。叶世杰反应灵敏,立刻想到了这一层。

    “不是。”薛怀远否认。

    “那是为何?”叶世杰不解。

    “我只是希望在殿试上,令陛下记住我而已。况且陛下之前也得知桐乡之事的来龙去脉,知晓我的存在,对于薛凌云,也有所了解,势必会对我有所注意。”

    姜梨轻声道:“薛县丞想做官么?”

    薛怀远看了她一眼,含笑道:“平民百姓想要得到公正,实在太难。我只能走的更高一点,才能有发现真相,追查真相的权力。”

    姜梨难过极了。父亲仍旧想要为他们洗清冤屈,为他们报仇。可父亲也知道,对手是成王的妹妹,是位高权重的公主。而沈玉容也不再是当年桐乡那个穷秀才了,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皇上信任的新贵中书舍郎,前途无量。

    而薛怀远现在什么都不是,他连桐乡县丞这个芝麻官的官衔,也都给弄丢了。在燕京城这个地方,薛怀远犹如蝼蚁,难以撼动大树,所以他要变成薛凌云。当年看不惯官场污浊,主动离开的薛凌云,如今却要为了自己,重新出山了。

    但她怎么舍得让父亲再回到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和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勾心斗角。报仇这件事,看上去好像很有目标,但在过程中,却会不断地失去一些东西,付出一些代价。譬如人的良善,又譬如人的尊严。变得冷漠而不近人情这回事让自己一人做就是了,何必要搭上父亲?

    叶明煜道:“薛老爷子,您说的倒轻松。可是殿试……嘿嘿,您认为您在春试中,一定能夺得名次了?”

    薛怀远淡淡一笑:“尽力一试而已。”话虽然这般说着,但是他面上的笑容,分明是十分自信,并不认为自己方才说的话,是一句玩笑话。而他的笑容,让叶明煜也僵住,便觉得好像自己说的这句话是个笑话,不该这么说的。

    叶世杰闻言,却对面前的这位老者,心生佩服。在这么大的年纪,却愿意为了儿女,重返官场。薛怀远看起来有绝对的自信,叶世杰认为,这是自信并非自负,薛怀远说自己在春试上会有名次,就真的会有名次。在眼下想要为薛芳菲和薛昭寻找真相,这个办法,的确是最有把握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想法是薛怀远在醒来以后,立刻想到的。

    从他醒来到现在,可能还不到两个时辰,他便能想的这般长远,实属难得。叶世杰有理由相信,这位薛怀远,和过去那位做到工部尚书的薛凌云,的确是同一个人。

    叶世杰道:“我看薛县丞也不必去找往日的同僚了,官场人走茶凉,当初的老友与您交好,如今未必肯卖您面子。就让晚辈代劳吧。”

    屋里几人同时一怔。

    叶明煜道:“世杰,你这是搞啥呢?”

    “晚辈如今是户部员外郎,在户部倒也能说得上话,薛……先生要是想春试,我能想办法。”他不再叫薛怀远为“县丞”了,因为薛怀远现在不是。

    “年轻人,你们已经帮了我许多了……”薛怀远正要推辞,只听叶世杰又说话了。

    他说:“并非白白帮忙的,我如今在朝中为官,因我自己原因,却也没有同盟。薛先生当年能做到工部尚书,可见才华。薛先生春试之后,若是能中第,殿试,做官,还请多多提拔晚辈。官场之中,相互提携,也是重要的。”

    说到最后,他俨然一副生意人的精明模样。

    薛怀远愕然了片刻,突然笑道:“好。叶小少爷能说出此番话,其实不必靠我,日后也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那咱们就说好……”

    “不好。”打断叶世杰的,是姜梨。

    她一直默默地听着叶世杰与薛怀远的对话,到了此刻,突然忍不住了。她不喜欢看着父亲为了她去委曲求全,那个总是教她要坚守本心的人,如今要做这些事,姜梨忍受不了。

    她看着薛怀远,郑重其事道:“薛县丞,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也知道,你着急着要做官,无非就是为了薛芳菲和薛昭的事。这件事我已经在查了,而且不出两个月,就会有结果。凶手会为他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这一点我能保证。所以,薛县丞不必再入朝为官,那没有必要。”

    “更何况,”不等薛怀远说话,姜梨又道:“如今世道并不太平,宫中内斗也不在少数。燕京城安定的日子能过几日,谁也说不准。怕是薛县丞还没有爬到想到的位置,中途朝中就出了变故,反而坏事。”

    她说的这话,就令人想到如今成王和洪孝帝之间的关系来。

    “薛县丞,您不应当只想着要复仇,而是应该好好活着。”姜梨道,“如果您的儿女还在的话,他们的心愿,只会是这个。”

    薛怀远平静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觉得姜梨的话说的有道理。他没有再提入朝为官的事,而是对叶明煜几人道:“你们可以先出去一下吗?我有话想要对姜二小姐说。”

    叶明煜看向姜梨,姜梨道:“舅舅,出去吧,没事的。”

    叶明煜也叶世杰就出去了,海棠还想留下来,叶明煜也让她出去了。屋子里,瞬间便只剩下薛怀远和姜梨两个人。

    “姜二小姐。”薛怀远看向她,他的语气仍然一如既往地温和,就像过去对她那样,恍惚让姜梨产生了一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而是春秋大梦一场,梦醒之后,便会看到薛昭从门外偷溜回来,对她道:“姐,爹在家吗?”

    “我听叶三老爷说了,当初你在桐乡的时候,曾说起是因为同薛家有渊源才出手相救。海棠也告诉过我,是你救了她,治好了她脸上的伤。你还打算替芳菲查出真相。你是我们薛家的救命恩人,但我听说,七岁的时候,姜姑娘就去了青城山,到了一年之前才回到燕京城。在此之前,更没有去过桐乡,我想知道的是,姜姑娘和我们薛家究竟有什么渊源,才会这般不遗余力的帮助薛家?”

    薛怀远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楚,他总能一眼看出问题的所在。旁人总是说,芳菲的性子肖似她的父亲,却比薛怀远要柔软一些。

    帮助薛家,姜梨的确是做的太过了些。要知道当初姜元柏都因为此事,对姜梨颇有微词。在别人眼里,这也是很不同寻常的一件事。和薛家有渊源这个理由,的确是可以糊弄一些人,但如果薛家人还活着,这个谎言就很容易戳穿。比如面对薛怀远,她就没办法说出来。

    姜梨在这一瞬间,几乎是有冲动,想要告诉薛怀远,自己就是薛芳菲的事实,但她还是忍住了。

    薛怀远会相信吗?这毕竟是怪力乱神的事。而薛怀远过去是最不信鬼神的,可他要是相信了怎么办?听起来薛怀远大约会很高兴吧?但永宁公主的事情过后,也许姜梨的这条命,是要“还”给姬蘅的。刚刚和女儿重逢又要失去女儿,薛怀远能接受的了吗?倒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是薛芳菲,不必再伤一次心。

    姜梨定了定神,道:“我与薛家,没有渊源。”

    薛怀远的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像是早就猜到了这回事。

    姜梨继续道:“同薛家有渊源的,另有其人,我不过是受人所托,做这一切。况且凶手与我姜家,倒也算是不共戴天,迟早也会刀剑相向。因此帮助薛家,也就是帮助姜家自己,薛县丞不必在意。”

    薛怀远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原来如此。”

    姜梨知道他根本没有相信自己的话,父亲不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尤其是经历了这些事以后,况且她的理由,实在编的不算完美。

    “这样吧,薛县丞,”姜梨道:“两个月,两个月之后,关于芳菲的案子,会有一些眉目。等芳菲的案子尘埃落定,一切真相大白,凶手伏法,我会告诉薛县丞关于我知道的一切,但是薛县丞需要答应我,不要轻举妄动。”

    她想着,只要两个月后,永宁公主的“孕像”消失,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等这件事了结以后,如果姬蘅放她一条生路,她便告诉薛怀远自己就是薛芳菲,父女相认。如果姬蘅铁定了要她性命,她就带着这个秘密消失在世界上。只要薛怀远好好活着就行了。

    薛怀远点了点头:“好。”顿了顿,他又轻声道:“我自己的女儿,却要别人来报仇。”

    姜梨从来没有看过薛怀远这个模样,他总是生机勃勃的,遇到任何困难都不会退缩。而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奈任命,束手无策,自嘲的说话。

    “不是的。”姜梨道:“这不是报不报仇的问题,这是‘公道’。这世上,还是有‘公道’的,薛县丞应当想到这一点。当初薛县丞帮助桐乡县民的时候,可曾想到回报一事?薛县丞帮助那些县民,就如同我此刻做的事一般,也不求回报。上天也许是公平的,薛县丞结的善缘,造就了我这个善果。”

    她希望薛怀远能够高高兴兴的,不再去纠结于这些事情,不要折磨自己。

    薛怀远看着她,道:“姜姑娘,冒昧的讲,你说话的语气,真是很像我的女儿。”

    一个父亲,说起女儿,那种慈爱的、强忍着悲痛的语气,让人动容。

    姜梨坐在他面前,心里呐喊了一万遍“我就是芳菲”,怎么也说不出口。相望不相识,这句话中的锤心刺骨之痛,今日她是珍珍切切的感受了一回。

    她笑了笑,心里的泪水无人看见,她说:“能与薛姑娘相像,是我的荣幸。”

    薛怀远愣了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谢谢。”

    过去一年,薛芳菲被当成燕京城最无耻的女人,人人喊打。姜梨却愿意说一声荣幸,对于薛怀远来说,这大约是很大的安慰了吧。

    “我听叶三老爷叫你阿梨。”薛怀远道。

    “是。”

    “芳菲的小字也叫阿狸,”薛怀远看着外面,“是狸猫的狸。”

    姜梨忍住泪意,道:“薛县丞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阿狸。反正旁人也听不出来。”

    薛怀远看着她,姜梨微笑以对,过了一会儿,薛怀远转过头去,道:“还是不了。”

    “阿狸死了,姜姑娘,你不是她。”

    ……

    姜梨走出了屋子,薛怀远与她说了一会儿话后,觉得有些头疼,司徒九月说过,薛怀远刚醒过来,要多休息,海棠进来照顾,姜梨也不好打扰。

    等她走到了外面,叶明煜和叶世杰就围了上来。

    叶世杰问:“你刚刚在里头,与他说什么了?”

    “倒也没有什么,就是说我在桐乡做的那些事,他很感激。”姜梨笑道,“不是什么大事。”

    “阿梨,你有没有觉得,那薛老爷子,不是个普通人。”叶明煜搓了搓手,“今儿一早从他醒来过后,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之前呢他神志不清的时候吧,我还能与他天天在一块儿,没觉得有啥。他这一清醒了,跟换了个人似的,我还有点儿怕他,一时之间不习惯,总觉得在他面前气短似的。这是为啥?他吃我的住我的,为啥我还心虚?”

    “舅舅是感觉错了吧。”姜梨笑道,“薛县丞是个好人,您可能是不习惯。”

    “也许。”叶明煜看着姜梨,“还是你好啊,对着他也能镇定自若的。”

    “薛先生很厉害,”叶世杰看向姜梨,“现在我相信,他就是那个工部尚书薛凌云了。”

    “倘若他真的能做你的先生,表哥会收益不少。”姜梨正色道:“薛县丞现在就住在叶府,表哥若是无事,平日里可以多请教他难题。他能给予你的,实在很多。”

    “哟,你爹就是首辅,你咋对你老爹都没这么夸奖?”叶明煜打趣。

    姜梨摇了摇头,在她看来,姜元柏懂为官之道,重点在“为”。薛怀远懂为官之道,重点在“官”。

    到底谁高明一些,也许各有千秋,但姜梨还是更喜欢后者。

    “说起来,之前薛老爷子还没恢复的时候,我还不觉得,”叶明煜饶有兴致的看着姜梨,“这一恢复后,倒觉得和你有点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比姜元柏看着顺眼多了。”

    ------题外话------

    圆柏躺着也中枪哈哈哈

    ☆、第一百六十七章

    撞见

    永宁公主和李显成亲后的一个月,过的相安无事。

    燕京城里关于这桩亲事的热烈谈论也渐渐冷淡下来,人们又被新的新鲜事所吸引。朝中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事要发生,一切风平浪静。

    右相府中,永宁公主坐在屋里,让梅香给她拿腌好的盐渍梅子吃。有了身孕以后,她越发爱吃酸的,平日里也让梅香多多准备一些。好在在右相府上,她还算是自由。李仲南父子三个白日里忙于政事,不在府上。这府里除了一个李夫人外,没有什么别的人了。况且她的婆母性情温软,对她这个媳妇百依百顺,嫁过来后,永宁公主也是很满意的。

    成亲的当天晚上,永宁公主让梅香准备的那壶酒都没有派上用场,李显一进门吹灭了灯,还没走几步就喝醉了。永宁公主好容易将他拖到床上,自己也睡着了。到了第二日,床上有事先备好的痕迹。永宁公主只需要睡眼惺忪的醒来。

    反正李显喝醉了,喝醉了的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而洞房夜之后,永宁公主就以自己受了风寒为由,不与李显同房。她不能日日都用这些法子,总是怕露出马脚。而让人发现她怀了身孕,肚子里的孩子不知还能不能保住。

    本来永宁公主还以为李显会不悦或是怀疑,可这位李大公子果然是传言中的好脾性,竟然也没有质疑什么。每日晚上就睡在书房。

    这下就更让永宁公主满意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再有几日就快两个月了。介时只要做出身子不适的模样,让大夫来把脉,稍微错开时间,说是成亲之夜怀上的,暂时就高枕无忧了。

    今日李显一大早又上朝去了,永宁公主吃完碟子里的最后一颗梅子,站起身来,道:“老待在屋子里怪闷的,梅香,陪本宫出去走走。”

    梅香赶紧过来搀扶着永宁公主往李府外走去。

    李府的下人们见了她,皆是纷纷行礼。永宁公主在右相府上的地位,可以说是很高了。不知是不是成王提前与李仲南打过了招呼,总之,在右相府上,和在公主府上没什么两样。永宁公主甚至不必每日去给自己的婆母晨昏定省,只要面子上过的去就行了。

    对于永宁公主来说,她也不屑于去讨好谁。她认为自己在右相府上也不过是暂时的,总有一日,她会嫁到沈家去,成为沈家的人。因此不必在李家浪费精力。

    “殿下想往哪个方向走?”梅香问道。

    永宁公主瞧了瞧,随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吧,听说李显平日就住在那里。本宫这些日子与他分房睡,他也毫无怨言,莫不是自己在另一边里早已收容了什么通房之类?倘若是真的,自然也该来见一见本宫这个正妻。”

    永宁公主的眼里闪过一丝恶意。她并不想当李大奶奶,但一旦有了这个称号,拿去折磨旁人却是她惯爱做的。如今李显与她分房而睡,永宁公主想要瞧瞧,李显这般默许,是否是早就有了别的暖床人?若是真的,她也不介意好好收拾收拾那些女子。这门亲事既然教她不痛快,她就变着法儿的教别人不痛快。

    反正旁人也不敢说什么,李显也不敢说什么,不过是些身份低贱的女子罢了,他还能为了那些女子对自己不敬?

    怀着这么个想法,永宁公主就和梅香往李显平日住的院子里走去。

    听闻李显住的这个院子比较偏,永宁公主这回是真的体会到了,走了一阵,便觉得自己有些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如今身子重的缘故。梅香搀扶着她走着走着,总算是走到了,便道:“殿下,到了。”

    但见这院子里果然修的颇为风雅,在院子后面种了一大片竹子,郁郁葱葱的模样。只是显得格外安静,外面连个洒扫的人也没有。

    “李大公子平日里是没人服侍的么?”梅香小声道:“这里怎么连个下人也见不到?”

    “怎么可能?”永宁公主也觉得奇怪,她想了一想,眉毛高高的扬起,道:“说不准是在金屋藏娇呢。走,进去看看。”

    “这样贸然进去,李大公子会不会生气?若是里头有什么秘密……”梅香还在犹豫。永宁瞪了她一眼:“他凭什么生气?本宫嫁到了他们家,自然什么地方都能看。况且有秘密又如何?莫非还想瞒着本宫?越是要瞒,本宫越是要看清楚,看他们李家背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她说着,推开梅香,自己就推门进去了。

    梅香十分无奈,永宁公主之前得知自己怀孕,还尚且收敛了一段日子性子。如今嫁到了李家,新婚之夜也相安无事的过去了,脾性便又显露出来,不懂得低头,甚至比从前还要张扬。

    梅香跟了进去,只见永宁公主蹙眉站在门口,并不进去。梅香往里一看,但见这是一个书房一样的屋子,里头却又有一张床。竟然十分宽敞,可以抵得上平日里的大院子了。在这里头,衣食起居都不是问题。

    但这并不是令人惊讶的,惊讶的是屋里竟然有很多人。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少年或是孩童,看衣服的样子像是穿的不错的下人。生的都很清秀羸弱。

    永宁公主眉头一皱,屋里竟然没有发现什么婢女,这出乎她的意料。她看向站的最近的一个孩子,这孩子看起来才*岁,愣愣的看着永宁公主二人,像是不认识一般,也不行礼,也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个傻子。

    “你是谁?”永宁公主问他。

    那孩子仍然是痴痴地瞧着她,不言不语。永宁公主正要发怒,正在这时,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少年突然扯过那孩子,对着永宁公主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

    “殿下,他们好像是哑巴。”梅香看出来了。

    “哑巴?”永宁公主一愣,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这里面的少年孩子加起来大约有十人。却都是愣愣的看着她们,什么话都不说。永宁公主突然明白刚刚进屋后的古怪感觉从何而来,实在是因为这屋子里太安静了。有这么多人,却一点儿声响动静都没发出来,这不是很奇怪么?

    “这些人不会全部都是哑巴吧?”永宁公主皱眉问道。

    那拉着孩子的少年猛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梅香道。

    “李显弄这么多哑巴在这里做什么?”永宁公主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怪渗人的。”

    “或许这些都是下人,您瞧他们穿着的都是下人的衣服。对了,”梅香道:“奴婢突然想起来了,听闻这位李大公子平日里十分仁善,收留了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让他们在府上当下人。之前奴婢还没想到,现在看这些下人,年纪都不大,很有可能就是李大公子收养的孤儿了。”

    永宁公主嗤笑一声:“这么说,李显还是个大好人了?可是怎么就这么巧,他收养的孤儿个个是哑巴?莫不是自己毒哑的吧。”

    梅香顿了顿,轻声道:“每户府上都有不少秘密,这里既然是书房,想来里面藏着不少重要东西。也许李大公子是为了不让这些秘密被人发现,才让这些人变成了哑巴。”

    分明是很刻毒的事情,被这主仆二人说起来,仿佛是很习以为常似的。永宁公主道:“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要是真的想不被人发现,便将这些人杀了就是,还留着做什么?或者根本就不该带回府来。我看这个李显,是个蠢蛋。”

    梅香没有说话,她只是一个婢子,不能议论主子。

    “算了,这里既然没什么女子,留着也不舒服,走吧。”永宁公主又看了一眼这些年纪不大的少年,道:“他要做好人就让他做吧,反正蠢的不是本宫。”

    梅香和永宁二人出了屋子,那屋子仍旧静悄悄的,门掩上后,仿佛里面什么人都没有。但其实是有一屋子人,想着这些人在屋子里无声的做事,走动,永宁公主就觉得浑身上下冒出一阵寒意。蓦地,她觉得胸口一阵恶心,快步走到院子里的树下,扶着树干呕起来。

    “殿下!”梅香惊叫道。永宁公主朝她伸手:“药!”

    梅香从袖中摸出药来,给永宁公主服下。永宁公主靠着树休息了一会儿,才道:“这反应是越来越大了,再过几日,你就让大夫过来,告诉李显,我怀了身孕,还不足一月。”

    梅香点头称是。

    “这些日子,沈郎也不来看我……”永宁公主说着说着,语气又伤感起来,“他自己的孩子,也不关心,便任由着我嫁到李家。若是事情败露,他也要被连累的。”

    梅香正想要安慰几句,突然听得墙壁上传来一声东西掉在地上的清脆响声,永宁公主一扭头:“谁?”梅香已经快步追了上去,那藏在墙后的人大约也是心慌意乱,还没来得及跑几步就摔倒了,很快被梅香揪到了永宁公主面前。

    “你是谁?竟然偷听本宫说话!”永宁公主怒道。

    “殿下饶命,”那女子惶惶,“臣女什么都没听见!臣女不是故意的,只是方才走到墙边,崴了脚而已!”

    “臣女?”永宁公主一愣,细细打量了一番那女子,见那女子穿的不像是下人,面容又很是熟悉,一时想不出来。倒是梅香眼睛一亮,道:“殿下,这是首辅府上的姜三小姐!”

    姜三小姐?姜幼瑶!

    姜幼瑶心中大骇,她情急之下说出“臣女”二字,本来就分外懊恼。这会儿竟然被永宁公主身边的婢子识破身份,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姜幼瑶?”永宁公主也想了起来,道:“你怎么会在李家?”

    梅香凑近永宁公主道:“前些日子,听闻京兆尹大人说起过,姜家的三小姐不见了,姜首辅正在四处寻人,不过为了姜三小姐的名声,并未大肆宣扬。”

    永宁公主恍然:“难道你是与人私通了?你是李显养在府上的人?”

    姜幼瑶吓了一跳,她知道如今永宁公主和李显成了亲,若是把她当成迷惑李显的狐狸精,只怕是有雷霆手段。因此她连忙否认,道:“臣女不认识李大公子,臣女是当初在外被人所害,多亏李二公子出手相助,李二公子带臣女回府养伤。”

    “回府养伤?”永宁公主笑道,“你怎么不回姜府养伤?只怕是以养伤之名,行苟且之事吧?”

    她话说的如此难听,姜幼瑶却不敢反驳。这是在李家,不是在姜家,没有人能保护她。而且对方是永宁公主,那个高高在上飞扬跋扈的人。

    “殿下,此女不能留。”梅香低声道,“她方才听到了奴婢与殿下说话……”

    姜幼瑶闻言,吓得更是抖如筛糠:“臣女什么都没听见!臣女什么都没听见!”她吓得魂飞魄散,心中叫苦不迭。今日她与李濂院子里的那些丫鬟起了争执,一怒之下便走了出去,想到李显院子外转转,谁知道刚走到,便看到了永宁公主和她的婢女从李显书房里出来。永宁公主好似很不舒服,扶着树在干呕,紧接着,她就听到了永宁公主主仆二人那一番话。

    她得知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心中害怕极了,立刻想逃走,谁知道越是心急,越是出错,脚下踩到一块石头,跌倒在地,被永宁公主和梅香发现了。

    “臣女什么都没听见……唔……”姜幼瑶接下里的话说不了了,因为梅香用东西堵住了她的嘴,还顺势扭住了她的手臂。

    跟在永宁公主身边,梅香也会一些功夫,虽然说不得最好,但对付姜幼瑶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已经是绰绰有余。姜幼瑶死命挣扎,却动弹不得,只得用一双眼睛哀哀的看向永宁公主。

    “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永宁公主丝毫不为所动:“谁叫你听到了不该听到的都能洗呢?姜三小姐,就算是为了本宫,你还是先走一步吧。”

    “殿下,”梅香道:“这姜幼瑶到底是首辅的千金,不比普通丫鬟,要是出了事,只怕不好善后。”

    永宁公主不悦道:“怎么?你的意思是,本宫连处置个丫头的本事都没有了?”

    “奴婢不敢。”梅香继续道:“只是如今姜家还没有放弃寻找姜幼瑶,如果被姜元柏知道姜幼瑶的死与殿下有关,只怕会费尽心力想要抓住殿下的把柄。殿下如今有了小公子……”若是姜元柏找到了永宁公主怀孕的证据,那永宁肚子里的孩子做文章,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永宁公主眉间闪过一丝烦躁,“不能杀了她?难道要留着她吗?”

    “殿下,不如先将她送往私牢。”梅香道:“殿下的私牢里,已经住过许多人。这位姜三小姐住进去,也不会被人发现。再说,就如李大公子屋子里的那些哑巴孩子一般,再喂姜三小姐一颗哑药,将她关在私牢里,过个一年两年,姜家不再寻找姜幼瑶了,就可以送她上路。”

    姜幼瑶清晰地听到梅香娓娓道来她的下场,当即流下两行眼泪。她心中恐惧极了,突然后悔起来,早知道她就呆在姜家。至少在姜家,她还是三小姐,无人敢虐待她。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离开姜家,就不会在路上遇到李濂,如果没有遇到李濂,就不会被带到右相府。如果不是在右相府,她也不会看到永宁公主,得知永宁公主的秘密,被人灭口,就算死了也没人知道,没人收尸!

    对了,李濂!她还有李濂!姜幼瑶的心中,突然又疯狂的燃起希望。只要李濂回来,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到处找她的。等李濂知道了自己是被永宁公主带走以后,肯定会同永宁公主要人。李濂可以救自己!

    可是下一刻,永宁公主和梅香说的话就是一盆凉水,将姜幼瑶的希望,“噗”的一声浇灭了个干干净净。

    永宁公主道:“这姜幼瑶如今是李濂的人,我们把她带走,李濂怕是会来要人。”

    “倒也不见得。”梅香笑道:“现在姜幼瑶呆在李家,外面无人知道,姜家应当也是不知道的。看样子,李相怕也是蒙在鼓里。殿下带走的,只是一个普通侍女,不是姜幼瑶。李二公子不敢承认姜幼瑶的身份,只会默认。殿下是公主,想要惩治一个普通的侍女,是轻而易举的事。李二公子不会同公主计较的,甚至还会感谢公主替他整顿后院。”

    “你说的也有道理。”永宁公主舒展了眉头,“长嫂如母嘛,他的确该谢谢我。”

    姜幼瑶的心里,彻底的绝望了起来,她晓得自己再无生机了。李家男人不在的时候,永宁公主在右相府里只手遮天,她们堵住了自己嘴巴,再叫个婆子来,等待她的,就是被送往那未知而可怕的“私牢”命运。

    ……

    到了夜里,永宁公主刚刚用过晚食,梅香进来道:“殿下,李二公子在外头等您,有话要与您说。”

    永宁公主心知肚明,李濂这是问她来要人了。姜幼瑶已经被人送往了公主府的私牢,永宁公主也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晓得李濂最后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便施施然的披上外袍,走了出去。

    外头,李濂正坐在桌前等她。见她出来,便站起身,行礼道:“大嫂。”

    闻言这个称呼,永宁公主忍不住皱了一下眉,这提醒着她她是李家的大奶奶,而不是“沈夫人”。永宁公主皮笑肉不笑道:“二弟这么晚来,可有何事?”

    李濂道:“听闻大嫂今日路过我院子附近,见过了我的……丫鬟小瑶,将她带走了。”

    “哦,小瑶啊,”永宁公主故意拖长了那个“瑶”字,看着李濂紧张的神情,笑了笑,道:“是有这么回事。这丫鬟不长眼睛,看见本宫竟然不行礼,还恶言相向,本宫便顺手替你管教了丫鬟。二弟心地仁善,但也不能纵容着府上的丫鬟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那成何体统。”

    她心不在焉的说着,听得李濂心中窝火。姜幼瑶就算再如何没脑子,也不会主动冲撞永宁公主。永宁公主也不过是仗着眼下姜幼瑶没在眼前,想怎么泼脏水就怎么泼脏水了。

    李濂勉强笑了笑,道:“敢问大嫂,现在小瑶在什么地方?”

    永宁公主看了李濂一眼,笑道:“那丫鬟实在是太恶,本宫以为,小瑶这样的丫鬟不能留在府上,留来留去也是个祸患,便叫人牙子过来把她卖了。没有卖身契,几乎是白送了。那人牙子看着不像是燕京人士,说不准现在已经送出城了。”

    李濂心中一个激灵,看着永宁公主,他不知道永宁公主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也不知道永宁公主有没有认出姜幼瑶的身份,更不知姜幼瑶是如何得罪了永宁公主——当时院子里没有别的人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濂也不知如何是好,别人不知道,他知道,那可是姜元柏的亲生女儿,却在他们李家出了事。要是传出去,他也跑不了干系。

    永宁公主若无其事的道:“二弟也不必如此伤感,左右只是一个下等丫鬟。既然卖出去了,这辈子应当也不会回燕京城。本宫没把此事放在眼里,希望二弟也不要耿耿于怀。一个丫鬟的死活,没有人在意的。你也不必担心那丫鬟报复,本宫做事,不会给她报复的机会。”

    李濂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向永宁公主。永宁公主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她已经知道了姜幼瑶的身份,并且告诉他,不必担惊受怕,不会给姜家发现真相的机会,也不会让姜家报复他。

    “怎么样,二弟?”永宁公主笑着看向他,“你不会为了一个下等的丫鬟,和我生气吧?”

    李濂忙道:“怎么会?大嫂帮我教训丫鬟,我感激还来不及。我们府上除了母亲以外,从此以后大小事务,就要劳累大嫂坐主了。倘若遇到恶仆欺主,还请大嫂帮着管教。”

    这李濂是个识时务的,永宁公主很是满意,笑着又与李濂说了几句话,就回房了。

    李濂等永宁公主回屋后,顿了顿,才慢慢的往外走去。

    他想清楚了,反正永宁公主已经保证过,不过再让人看见姜幼瑶。这件事就无人知道,没有人知道姜幼瑶曾在他府上,李家府上不过是处置了一个下等丫鬟而已。

    成王举事近在眼前,成功以后,他们李家就是荣宠无限,不能得罪了永宁公主。无论她要做什么,随她高兴就好了。

    李濂走出门,差点和来人撞了个满怀,停下来一看,却是李显。

    李显看着他,问:“说清楚了?”

    李濂点了点头:“说是发卖了。”李显也得知了今日的事情,永宁公主毕竟最先去的地方,是李显的院子。是在李显的院子里,看见了姜幼瑶。

    “没事,随她高兴吧。”李濂拍了拍李显的肩,“你要进去?”

    李显点了点头。

    李濂道:“那你莫要惹她恼了。”走出门去。

    永宁公主坐在榻上,今日在李显院子里走了一遭,她竟也觉得腿脚酸痛起来。又想让梅香给她拿点酸的果脯吃,就听见梅香在门口道:“大少爷。”

    她抬眼一看,李显走了进来。

    永宁公主心中不悦,面上却还算平静,道:“你来了。本宫今日身子还未大好,恕不能迎接。”

    李显道:“无碍,公主坐着就是。”

    他们二人的谈话,实在不像是一对夫妻,连朋友都不算,甚至连陌生人也许都比他们自然,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如临大敌。

    李显问:“公主今日去过的我的院子了?”

    永宁公主道:“你不会也是为了二弟的那位丫鬟而来吧?”

    “不过是个丫鬟,随公主处置就是。”李显笑着摇了摇头,只道:“听说公主进了我的屋子。”

    “是,”永宁公主道:“见到了一屋子哑巴。”

    李显面色微微一变,语气却还算温和,道:“那些都是我收养的孤儿。”

    “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永宁公主嗤笑道:“收养孤儿,又将他们毒哑,那些孤儿也算倒霉吧。要是不想被人发现李家的秘密,你不如把他们都杀了,何必留着祸患?”

    闻言,李显有些愕然,但是很快,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笑道:“实在是无奈之举。让公主见笑了。”

    永宁公主不说话,李显站起身,她心里有些紧张,若是李显要与她同房,她便只得又搬出身子未好的借口来,但难免灵热疑心。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李显并没有走近,只是对永宁公主道:“公主身子还没好,我便不打扰公主休息了。”他潇洒的出去了。

    永宁公主有些愣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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