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季淑然缩在角落里,脊背发凉。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她的心里很害怕,甚至于那些对她恶声恶气的粗使婆子此刻她也觉得格外想念,至少这屋里有个人,她就不会觉得如此鬼气森森。

    她向来认为自己是不怕鬼神的。只要人有手段,鬼都害怕恶人。可冲虚道长来驱邪的那一日,她亲眼所见,粉碎了自己心中的坚定。这世上是有鬼的,一旦确定了这一点,季淑然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些被自己的害死的人张牙舞爪的前来。

    叶珍珍、姜月儿、柳文才、司棋、还有许多许多,包括她肚子里的孩子。她的脑子里分外嘈杂,有许多人说话。这时候,她觉得自己脆弱极了,很希望姜丙吉和姜幼瑶在眼前。

    不过,他们没有来。

    想想也是,她如今在姜家人面前是罪无可赦,她的一双儿女自然应当也被明令禁止来看望自己。好在姜元柏和姜老夫人倒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不会因为自己而迁怒一双儿女,这样一来,季淑然心中也好受些。

    正在这时,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响动。季淑然又紧张的蜷缩起身子,她的手脚都被绑了起来,这让她无法动弹,也不能逃跑。她自打生下来,虽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却也没过过什么苦日子,更不用提被人如此替代。季淑然想着,姜家对她如此苛待,待她出去,一定会让自己的姐姐丽嫔想办法,狠狠报复姜家人。

    是的,季淑然还想着出去。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不会有活的机会,因为柳文才的鬼魂出现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柳文才并没有带走她。人只要没死,求生的**就会格外强烈。季淑然缓过神后,便想着如何逃出去。

    其他的不提,至少她的姐姐是皇帝最宠爱的嫔妃,姜家想要动她,也得掂量几分。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步一步,不轻不重,季淑然却觉得每一步都重重击打在了自己心上。

    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

    风吹起地上的纸钱,有人素衣白裙,头戴白花,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是姜梨。

    ------题外话------

    是不是很久没有xx之死这种标题了?

    ☆、第

    141

    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了结

    姜梨走了进来。

    季淑然愣愣得看着她。两日以来,除了对她恶声恶气得婆子,她没能看到任何一个人。姜元柏和姜老夫人不必说了,姜幼瑶和姜丙吉她也没法见。至于她的贴身丫鬟,大约都被关起来了。季淑然不能得知外面是什么情况,她一个人想许多事,想自己得出路,也想到姜梨得境况。

    姜梨当时的模样,分明是被鬼上身了。虽然自己洛带现在这般田地,季淑然还是不无额度的想,要是姜梨一直被鬼上身,或者干脆被那些鬼魂弄死也好。如今姜梨出现,有一瞬间,季淑然以为自己看到的姜梨,已经不是活人了。

    但她又看到姜梨轻声叮嘱身边的丫鬟,复又失望的接受了一个事实,姜梨没有死,相反,看眼前她的样子,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姜梨一个人进了屋,丫鬟都在外面,屋里的门也被带上了。姜梨也没有点灯,于是屋子里除了蜡烛的火光之外,就只有姜梨手提的一直白灯笼发出清幽幽的光。

    季淑然觉得更冷了,然而她的面上却浮起一个冷笑来:“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姜梨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灯笼被她随意的搁在地上,她看向季淑然,温软的眉眼十足平静,说出的话却不能让季淑然从容,她道:“好歹你也在姜府过了这么多年来,临走之前,我应当来看看你。”

    “临走?”季淑然皱起眉头,“什么临走?”

    姜梨静静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道:“做了这么多事,夫人不会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吧?”

    季氏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要痉挛起来了,衣裳难以带给她一丝暖意,她道:“姜梨,你少来恐吓我!这一次是我棋差一着,才会中了你的计!”

    “夫人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喜欢让旁人承担莫须有的罪名,落到如此田地,难道不是夫人的报应么?你不是中了我的计,你只是被你谋害的人,找上门来了而已。”

    这话却是戳中了季淑然连日来的心中的恐慌,可越是恐慌,她就越是要否定姜梨的说法,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勇气一般,她道:“可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因果报应。要是真有因果报应,为何不早来,却要等到这时候?如今做了鬼来寻我,难道我会怕?不过是白费力气!”她冷冷道:“我在姜家早已立足脚跟,又诞下一儿一女,娘家姐姐更是陛下宠嫔,就算到了如今地步,也不是全无生机,看在我爹的脸面上,姜家也不会奈我何?”

    她挑衅的看了一眼姜梨:“叶珍珍死了,姜月儿也死了!她们都死了,我的儿女却还有大好的未来,世上有报应又如何?报应来的太晚,我还是赢了!”

    说到这里,她近乎癫狂的笑了起来。

    姜梨只是瞧着她,她自己不是出身于高门大户,在薛家,也不必勾心斗角什么。因此得知了季淑然所有罪行的那一刻,姜梨除了诧异之外,只有不理解。如今看来,她却能理解一点了。

    季家养出了一个自私自利,心肠歹毒的女人。她从本质上便十分恶毒,和所处的环境没有任何关系。就算季淑然生在普通人家,也会为了自己,不惜让别人成为垫脚石。

    人性的善恶两面,在季淑然身上,姜梨只看了恶。

    她淡淡的笑起来。

    幽暗的灯火下,少女的衣裙素淡,更衬得容颜清冷。她五官灵秀,总是挂着让人温暖的笑意,但是冷下脸来的时候,就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姜梨道:“是么?你真的以为,姜幼瑶和姜丙吉日后会过的很好?还是你以为丽嫔会安然无恙?恕我直言,丽嫔如今自身难保,你让丽嫔帮你,却让丽嫔也陷入麻烦里,季家埋怨你都来不及,如何会为你花费代价来保你平安?你自己也是季家人,季家会如何做,你不会不明白吧?还是根本就知道,却一定要自欺欺人?”

    季淑然神情变了变,她道:“你说谎!”

    “冲虚道长是招摇撞骗的骗子,”姜梨笑笑,“是过去身上背负两条人命债,从家乡出逃的官府通缉犯。倘若这一次不是因为来姜府作法,还不会有人发现。不过这一次东窗事发,宫里的丽嫔如何解释。毕竟多年前,陛下宠爱的那位贵人,可就是在这位道长的指认下,香消玉殒,丽嫔在宫中再无争宠对手,才能到如今的地位。”

    “你说,要是当今陛下发觉自己被骗,当初心爱的那位贵人是被人冤枉谋害,这位道长是个骗子,会不会认为这是丽嫔为了除去对手儿特意设置的一个局,会不会后悔?帝王不会承认自己的错,他只会加倍的把过去的错怪责在别人身上。”

    季淑然愣愣的听着姜梨的话,她道:“你怎么知道?”

    丽嫔多年前在宫中被那位贵人陷害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季淑然知道,也无非是因为出事的人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这件事姜幼瑶也不知道,更别提跟她完全不亲近的姜梨了。而且这些宫中的秘闻,要打听也绝非那么简单。但姜梨就是知道了,看她的样子,知道的似乎还不少,还很理所当然。

    “我是如何知道的你不必担心,你只需要知道的是,丽嫔这一回,怕是自身难保了。”

    季淑然心中慢慢的决出冷意。她知道姜梨说的没错,一旦冲虚道长是骗子的神情被发现,意味着多年前宫里的那桩案子将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可她仍旧嘴硬道:“你如何知道冲虚道长是骗子?你”

    “我自有办法。”姜梨只说了一句话。

    季淑然看着她。

    “事实上,昨天季家的人已经来过了,不过你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你,大约是知道了你的消息,本来打算来救你的。”姜梨的语气含着淡淡的嘲讽,“不过她们已经回去了,在见过父亲和老夫人之后,我想,以后他们也不会再来。”

    “不可能!”季淑然惨然叫道,姜梨像是剥夺了她最后一丝希望,她绝望地喊道:“他们不可能放弃我!”

    “为什么?”姜梨冷漠的回答,“你可以为了除去我保护你自己,就牺牲自己的骨肉。季家人为何不能为了保护自己,牺牲你呢?”

    季淑然恨恨的盯着姜梨。身为季家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季家人骨子里的趋利避害。是的,她流着着季家自私自利的血液,没有理由季家人不是这样。

    “季家已经抛弃你了,父亲和老夫人从前对你宽容,无非是看在你失去过一个孩子的份上。如今已经证明,当初对你的怜悯不过是你一手主导的阴谋。你手上还有姜家的几条命债,终究是要偿还。”姜梨说的轻言细语,却让季淑然的心头发冷,“你死之后,父亲仍旧还会续弦,府里不能不有新夫人。当年你如何对待我,新夫人就会如何对待姜幼瑶和姜丙吉。”

    这话就像是一个诅咒,季淑然尖叫起来:“不!我要见老爷,我要见老爷!”她疯狂的道。

    “父亲不会来看你的。每当看到你,就会提醒他当年的自己有多愚蠢,谁会自讨苦吃呢?”姜梨又笑了笑,“姜幼瑶被你宠爱的无法无天,不必新夫人亲自动手,迟早有一天,她也会自己将自己的路封死。至于姜丙吉”姜梨特意停顿了一下,才慢慢道:“虽然姜丙吉出生的时候,柳文才已经死了多年。但因为有你这样的娘,父亲虽然不会迁怒,只怕对姜丙吉也再难以毫无隔阂。连父亲都对他如此,新夫人又怎会上心?只要新夫人生下儿子,姜丙吉就自然被厌弃了,当然,若是这位新夫人心里再狠一些就像你对姜月儿做的那样”

    “不!”季淑然面上勉强维持的平静终于碎裂,像是被抢走幼崽的野兽,狰狞的尖叫着:“老爷不会这么对他们的!他们是老爷的骨肉!”

    “季淑然。”姜梨平静的道:“你说的报应拿你无可奈何,那是不可能的。你做的孽,当然要慢慢偿还。倘若轻饶了你,就必然严待你儿女。你当年如何对我,以后别人就如何对待你的骨肉。”姜梨微笑,“这很公平。”

    季淑然的眼泪鼻涕混作一团,十分狼狈。

    她什么都不怕,虽然怕死,但最担心的还是两个孩子。季淑然做好最坏的打算,就是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姜元柏对两个孩子的愧疚和格外疼爱。但姜梨如今连她这个愿望也无情的粉碎了。

    是了,她为了一双儿女铺路,害死其他子女,抢走别人亲事,暗中买凶杀人。只要有人可能挡了他们的路,季淑然就毫不犹豫的除去。主要是自己子女看中的,就从别人手中抢过来。所以姜幼瑶养成了现在这般不知轻重的性子,她招架不住姜梨,连她都招架不住姜梨。

    季淑然心中绝望,又从绝望中生出怨恨,她看着姜梨,道:“冲虚道长就算是骗子,你也是邪物。”她道:“你不是叶珍珍的女儿!你不是姜梨!”

    季淑然是在发泄自己的不甘。

    她筹谋一世,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手上,满盘皆输,如何甘心!姜梨小小年纪,就满腹心机,自从回府以来,屡次交手,她从没在姜梨手中讨得了一丁点好处。还总是一步一步丢失城池,和宁远侯府的亲事,姜幼瑶的才名还有这一次,这一次若非是为了对付姜梨,她何至于请冲虚道长来府上,何至于弄成最后这样一个结果!

    本是为了发泄,却见姜梨闻言,微微侧头,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来。

    季淑然本能的后退,背后靠着的却是墙壁,她手脚都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女慢慢逼近。

    分明是秀气的豆蔻少女,季淑然却觉得仿佛厉鬼。姜梨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

    少女的眼睛乌黑明亮,难以想象世上会有这样澄澈分明的眼睛,但季淑然知道,她的眼睛里,不是干净天真,她什么都知道。

    姜梨看着她,突然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她轻飘飘的道:“被你发现了啊。”

    季淑然有一瞬间的迷惑,发现什么了?

    带她想清楚姜梨究竟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她浑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

    你不是叶珍珍的女儿!你不是姜梨!

    被你发现了啊。

    季淑然恐惧的往后缩着身子,姜梨微笑着打量着她,她的声音十分轻微,就像是情人间耳语一般。贴着季淑然的耳朵说话,便是屋里有第三个人,也不会听得清楚她在说什么。

    耳朵上传来令人战栗的触感,那少女微笑着道:“可惜,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

    季淑然豁然开朗。

    为什么姜梨会突然性情大变?为什么六艺能夺得魁首?为什么年纪轻轻却满腹心机,又为何,她什么都知道?

    似乎一切都有了一个答案。

    “你你不是她”季淑然的声音都在哆嗦,“你为何要害我?”

    “为了叶珍珍,姜月儿,胡姨娘,司棋,还有姜梨。为了所有你害过的人,”姜梨微笑道:“所以你猜,我会怎么对待姜幼瑶和姜丙吉呢?”

    季淑然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叫。姜梨站起身来,季淑然瑟瑟发抖,破口骂道道:“你这个邪物!你不是姜梨!我要见老爷,你这个邪物!”

    姜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道:“永别了,季氏。”

    她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姜梨离开屋子的下一刻,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走了进来,一人手里拿着托盘,上面一个瓷壶。

    季淑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的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来人啊,救命啊!”

    屋子里的挣扎声渐渐微弱了下去,很快,什么都动静都没有了。

    走了一段路的姜梨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偏房的方向。

    桐儿和白雪默默的站在姜梨身边。

    姜梨站在雪地里,天上下起纷纷扬扬的雪来。

    季淑然无论如何都会死的,因为姜家的关系,也不会让她死得很难看。

    但是,犯了罪行,就该付出代价。让她轻而易举的死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这样怀揣着不甘心和不安心,恐惧担忧绝望又可怕,悲惨的死不瞑目,才能对得起那些地下的人。

    姜二小姐,姜梨心里默默地想,你可以放心了。

    雪到了第二日就停了,是个难得的晴天。

    这一夜,姜梨睡得分外安稳,梦里有个眉清目秀的少女,站在雪地里,对她深深的行礼,道:“多谢了。”她的声音陌生,面容却十分眼熟,那是姜梨自己。

    不,那并不是姜梨,那是真正的姜二小姐。

    姜梨醒来的时候,看着掌心发怔。梦里遇见了姜二小姐,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巧合,还是那位可怜的小姐真的前来道谢来了。

    她相信世上有因果轮回,因此诧异了也不过片刻就释然了。不管姜二小姐是不是前来道谢,她能为这位小姐所做的,至少没有袖手旁观。

    桐儿从外面进来,一进来就四处看了看,姜梨瞧见她这幅模样,笑了:“你瞅什么?”

    桐儿吓了一跳,道:“姑娘,您醒了啊,奴婢以为您还睡着。”她过来扶姜梨下床,一边道:“今儿晨起难得见姑娘睡得香,奴婢就没有叫醒姑娘。这几日也辛苦了,多休息一些也好。”

    姜梨可没忘记桐儿方才的神色,就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桐儿动作顿了一顿,抬起头看向姜梨:“姑娘,季氏死了。”

    姜梨没有出现意外的神色。

    桐儿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一大早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桐儿其实内心也很疑惑。昨夜里老夫人特意让姜梨去见季氏,当时桐儿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但也不敢妄加揣测。如今看来倒是成了真,只是看姜梨的神色,分明是早就料到了。

    想来也是,自己都能感觉到的事,姑娘肯定更能猜想的出来。

    不过,老夫人对季氏下手下的真是干脆利落,原本还以为就是看在季家的脸面上,也会蹉跎一些时日。没料到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

    “不过虽然季氏死了,但府里如今并没有大肆谈论这件事,瞧着外头似乎也还不晓得。”桐儿有些犹豫。

    姜梨道:“季氏的死并非自然,若是大张旗鼓,反而奇怪。”

    “别的奴婢不担心,只是担心三小姐。”桐儿忧心忡忡道:“三小姐那性子,府里人都知道。如今季氏死了,三小姐定会把这笔账算在姑娘头上,若是她不依不饶起来”

    姜幼瑶发起疯来,没准儿又是一个季淑然。虽然没什么脑子,但她歹毒呀。

    “不必担心。”姜梨微微笑了一下,“季氏一死,她大势已去,成不了气候。”

    姜幼瑶不足为惧,再不济,还有赵轲在一边盯着。现在要对付的,最重要的,还是永宁公主和沈玉容。

    属于薛芳菲的仇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传出

    季氏的死,原本应该是件大事,但在姜府里,竟然还不如个胡姨娘来的令人看重。但无论如何,短短几日,姜府里接连死去两个人,还将往昔血淋漓的真相剥离到众人面前,姜府里的气氛,实在算不上轻快。这个冬日,也比往年更冷了些。

    姜老夫人和姜元柏像是要补偿姜梨过去的遗憾似的,对姜梨百依百顺,事无巨细的关系。光是老夫人身边的珍珠翡翠过来送衣物银子都来了好几回。姜梨对待他们,也都温柔的接受了,看上去像是并无隔阂,但姜老夫人晓得姜梨的反应后,反而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季氏是要下葬的,但对外称是突发疾病,夜病逝。不管外面人如何指指点点,或是疑惑或是不解,身为季淑然娘家的季家人都没说话,显然也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于是燕京城的人茶余饭后虽然也会插嘴两句季淑然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但因都没什么证据,说两句也就转换了别的话头。

    季淑然的棺木过了七日才下葬。七日里,只有姜幼瑶为季淑然守灵。姜丙吉年纪太小,姜梨是季淑然名义上的女儿,可季淑然害死了她的生母,如何会为杀母仇人守灵?至于姜家其他人,季淑然身上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还害死了先前的夫人,谁给这么个杀人凶手守灵,就是和姜老夫人对着看。

    姜幼瑶忍着屈辱独自为季淑然守灵。开始得知季淑然死去的时候,姜幼瑶恨不得去找姜老夫人和姜元柏理论,可这两人压根儿就不见她。还是姜幼瑶身边的金花提醒她,此事根本就是姜老夫人的意思。姜幼瑶才认清了事实,与此同时,她的心里也浮起了深深地恐惧。

    姜家人能毫不犹豫的杀死她的母亲,也能毫不犹豫的杀死她!恐惧战胜了悲伤,姜幼瑶甚至没有心思为季淑然喊冤,起先她心想要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季家人身上。只等着季家人来姜家的时候,让季家带她离开。可季家从季淑然死后,根本都没有出现。

    连吊唁都不曾有过。

    那刻,姜幼瑶就真的明白了,自己的母亲连同自己,都被季家抛弃了,从此以后,在姜家,她只能靠自己。

    这些事情,都是通过桐儿的嘴里传到姜梨耳来的。对于姜幼瑶的举动,姜梨并不意外,季淑然凡事都帮姜幼瑶考虑周全,自然也养成了旦出什么事,姜幼瑶习惯于依赖他人的帮助。但季家这回恐怕要让她失望了。为了维持和姜家,至少表面上不至于撕破脸,季家都不会做出任何为季淑然抱不平之事。

    季淑然已经下葬,姜幼瑶暂时沉寂了下来,府里也没生出什么事端。姜梨也仍旧每日去叶府,看看司徒九月给薛怀远扎针,虽然仍旧没什么起色,但至少心有了个惦记。

    但这日,难得的平静被打破了。

    姜梨才起了,让桐儿给梳了头,打算去叶府逛逛。清风突然匆匆跑进里屋,道:“姑娘,出事了!”

    桐儿的手抖,簪子没挂住头发,已经快梳好的头发复又散开,黑发垂在脑后。姜梨没管它,只看向清风问:“何事?”

    “奴婢今日出府采买,大街上到处都在说季氏的死!”

    “说就说呗,”桐儿奇道:“不是早就有人说了?”

    “不是的,”清风急的话都有些说不清楚,“可是他们说季氏死是因为与人私通,还生下孽种,如今丑事揭开,咱们老爷亲自下的手!”

    “什么?”姜梨眉头皱,站起身来。

    “这不就说的是真相么?”白雪端着热茶闻言怔住,“府里不是不让人将此事往外头说,怎么传出去的?”

    “不管怎么传出去的,对咱们来说应当是好事。”桐儿快意道:“本来咱们姑娘就受了委屈,季氏虽然死了,姑娘身上背着的莫须有的罪名可还在。现在好了,真相大白,人人都知道姑娘当年杀母弑弟事是被人诬陷。咱们姑娘可算是清白了回。”

    “是清白了,”白雪摇头,“但这样来,府里的人都会以为此事是姑娘说出去的吧。”

    桐儿愣,清风道:“就是这个理儿!”

    “冤枉啊!”桐儿叫起来,“咱们可真是个字儿都没往外说!”

    姜梨沉思起来。

    虽然她是很想替姜二小姐洗清这罪名,但也知道凡事要从大局着想,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儿要是传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对姜二小姐的声誉并非好事,还对姜元柏的官途有碍。姜元柏要是倒了,姜家必然会被人蚕食鲸吞。是以她从来没打算将季淑然的事往外说。

    不是她说的,是谁说的?府里的下人卖身契都在主子手里,老夫人虽然老了,但对于这种事,无论威逼还是利诱,肯定会把下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况且对于下人们来说,保命要紧,谁都知道要是说出去,自己也就没命了。

    到底是谁?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忽然又听见外头明月的惊叫:“三小姐,您不能进去。”

    紧接着,响起姜幼瑶暴躁的声音:“滚开!”像是把明月推倒了。

    姜幼瑶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姜梨站起身,瞧着她。

    姜幼瑶看见姜梨,眼阵刺痛。姜梨穿着素青的丝绸软缎绣花袄裙,长发半梳,耳朵上两粒莹润的珍珠,衬的她的脸庞姣好洁白,秀丽明媚。

    她的心头立刻浮起银花与她说的,外面那些人的笑谈:“姜三小姐不会也是季氏的私通子吧?那姜二小姐可不就是姜家大房唯的嫡女了?我就说嘛,当日校场六艺的时候,姜二小姐看起来可比三小姐出众多了!”

    这话要是放在从前,姜幼瑶只会嗤之以鼻,但如今,她悲哀的发现,她无法反驳这话。在不知不觉,姜梨已经后来者居上,她霸占了姜元柏的注意,霸占了祖母的偏心,她将自己比了下去,如今,姜梨是首辅千金,她却在外面被人称之为私通子!

    何其不公!

    “三妹这样横冲直撞,可有要事?”姜梨问道。

    “你少来假惺惺的恶心人了,”姜幼瑶冷笑声,“外面那些传言,都是你放出去的吧。父亲和祖母分明说了,此事不可外传,你居然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让姜家沦为笑柄,姜梨,你是何居心?!”

    姜梨摇头:“不是我。”

    姜幼瑶脸上的嘲讽更甚:“不是你?那还会是谁?整个姜家,只有你最恨我和我娘!是你想要绝我生路,才将此事放话出去,你毁了我!你毁了我!”

    “我说过了不是我,若是我要说,我当日就会说,不会等到下葬以后。”姜梨道:“再者,让姜家沦为笑柄的不是我,是季淑然。毁了你的也不是我,是季淑然。全都落在我头上,抱歉,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论起言语杀人不见血,姜幼瑶并非姜梨的对手。三言两语,却激怒的姜幼瑶更加眼红,她盯着姜梨,嘴里喃喃道:“我要杀了你……”就直扑过来!

    这屋里,却还有个力气奇大的白雪。白雪在姜幼瑶扑过来的同时,便将手里的茶杯搁,冲过来挡在姜梨面前。白雪比姜幼瑶个子高些,把抓住姜幼瑶的手,姜幼瑶被白雪扭着手,冲边的金花银花气急败坏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贱婢给我抓住!”

    金花和银花这才回过神,拥而上,而桐儿也不是省油的灯。招呼清风明月和这几人搅作团,姜梨哭笑不得,自己快步出屋,唤来两个婆子将人分开,又让人去找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的人很快过来,见姜幼瑶衣衫不整,姜梨却云淡风轻,不由得心凛。对姜梨道,姜老夫人请二人去晚凤堂趟。

    姜幼瑶这会儿泄了气,姜老夫人的人在面前也不敢放肆。纵然心不敢,也只得按捺,待来到晚凤堂。却见姜元柏也在。

    “爹。”姜幼瑶怯怯的叫了声。

    姜元柏看着姜幼瑶,心复杂万千。

    他不是圣人,对于季淑然的痛恨,难免不会连累到姜幼瑶。但看到姜幼瑶如此胆战心惊的模样,又难以硬起心肠。姜幼瑶在姜家娇宠着长大,何时这般瑟缩胆小?他的两个女儿,难道最终都要走上同条路,对他这个父亲失望,和姜家彻底离心么?

    姜老夫人已经从婆子嘴里得知了来龙去脉,看着姜幼瑶怒道:“三丫头,你太过分了,平日里就是这般学的规矩,竟然谋害自家姐妹!”

    “祖母。”姜幼瑶双膝软,干脆利落的跪下来,道:“幼瑶也是时冲动。可是……如今外面到处都在谈论娘……母亲的死。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身为女儿,幼瑶自知母亲犯了无可饶恕的错,是以没有为母亲求情。但母亲已经离去了,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为何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这让做子女的心情如何?父亲,请您也感同身受回吧!”

    姜梨瞧着姜幼瑶,看来姜幼瑶在季淑然死后,到底也成长了些,至少会用苦肉计,寻得旁人同情心了。

    “再者,母亲的事传出去,受伤的还有姜家。旁人会怎么看姜家,现在外面人人都说父亲治家不严,姜家乌烟瘴气。二姐姐,”她看向姜梨,泪如雨下,对着姜梨就磕了几个头,道:“幼瑶自知无法弥补二姐姐的伤害,但请二姐姐高抬贵手,不要再抹黑姜家了,只要你能放过姜家,幼瑶什么都愿意做!”

    桐儿在边听得气不打处来,原先还觉得这三小姐是个没脑子的,如今看来也不容小觑。至少这装模作样的功夫,和季淑然如出辙。难怪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这装起可怜来,人人都要叹服。眼下这幅情景,倒显得姜梨咄咄逼人,她还挺无辜似的。

    姜梨道:“三妹,此事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还会有谁?”姜幼瑶抽噎着道:“只有你最恨母亲,你想洗清自己的冤屈,每日能自由出入府的也只有你了……”

    姜梨每日都要去叶家,而姜元柏和姜老夫人因着先前的事对姜梨心有愧,也没有拘着姜梨,没想到这会儿却成了姜幼瑶的“证据”。

    “我虽然对父亲,对姜家有怨,却也还不至于要拉着姜家道下水的地步。”姜梨平静的道:“虽然说出此事能解了我的委屈,却会让姜家处于很不利的地步。这样来,于我也没有任何好处。”姜梨微微笑,“三妹的难过我很清楚,但再难过,也要权衡利弊,不要冲动做事。”

    她如此坦然地说出对姜家有怨的话,让姜老夫人和姜元柏都愣了愣。紧接着,姜梨说的话,却又令他们心复杂。权衡利弊,为了姜家着想,这本是件好事,但姜梨的话,太理智,太冷冰冰,太没有“家”的感觉了。

    可她越是这样,姜元柏和姜老夫人,就越是对她心愧疚。

    姜梨走到姜幼瑶面前,亲自伸手将姜幼瑶扶起,姜幼瑶下意识的往后缩,想要避开姜梨的手。被姜元柏看在眼里,姜元柏微微皱眉,姜幼瑶见状,只得咬了咬牙,将手放在姜梨手心。

    “三妹妹,”姜梨将她扶起,道:“你的母亲已经为当初犯下的错付出代价了,无论这代价是不是足够,但人已经去世,说起他的也没有意义。此事就当揭过,我从未想过不依不饶。而且,看着母亲离开,身为女儿的痛心,别人不知道,可是在我面前,你怎么能说我不知呢?”她淡淡道:“我当然知道。”

    她当然知道,因为叶珍珍就是被季淑然害死的。

    只句话,让姜元柏和姜老夫人对姜梨再也生不出别的什么想法了。姜元柏只问:“阿梨,此事真的不是你说出去的?”

    “父亲大可以彻查,不是我所为。”

    姜元柏点头:“好。今日之事,就当是个误会,背后之人是谁,我也会查清楚的。”他看向姜梨:“若是没事,你就回院子里休息吧。”话语里,甚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姜幼瑶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幕,她突然发现,无论是姜老夫人还是姜元柏,对姜梨,如今竟然是彻底的没办法。好似无论姜梨做什么,他们都会妥协。

    是的,妥协。因为姜梨总能轻而易举的勾起他们的愧疚,又深知他们的底线,于是在底线里提出最大的要求。

    姜幼瑶不甘心,还要再说什么。姜老夫人已经冷冰冰的吩咐身边人,把姜幼瑶送回瑶光筑。

    这是要软禁她的意思。

    姜幼瑶大惊,不明白分明她是被害的人,为何还要这样被惩罚。她想要求求姜元柏,激起姜元柏对自己的同情,可是姜元柏只是神情复杂的看着姜梨。姜幼瑶看着看着,眼的火渐渐熄灭了。

    她声不吭,任由姜老夫人的人来“送”她回院子。

    心却是明白,姜家,她待不下去了。不会再有个人站在她身边,她和姜梨是死仇,注定不死不休,然而如今只要她和姜梨发生冲突,毫无疑问,府里的每个人都会站在姜梨那边。

    首辅千金这个位置,随着死去的季淑然起消失,再也找不回来。

    她必须另谋生路。

    ……

    另头,回到芳菲苑的姜梨在书房坐了下来。

    清风明月忙着收拾方才和姜幼瑶丫鬟打架的满地狼藉。白雪和桐儿跟着忙前忙后,姜梨的心却不如面上看起来的平静。

    看姜幼瑶的样子,显然对此事也不知情了。不是姜幼瑶传出去的,也不是自己传出去的。当日里在场的人除了姜家人就只有姜府的下人。如今季淑然与人私通的事传了出去,事情再无转圜余地。姜家声明受损,还有姜元柏和姜元平的官途受损也是必然的事,此事怎么看,都对姜家有百害而无利。

    整个姜家里,看起来只有姜梨的嫌疑最大,因着想洗清自己的罪名。可排除这点后,会不会是想要对付姜家的人,借着季淑然事,故意将此事泄露出去。

    会是谁?右相李家?永宁公主?成王?还是其他什么隐藏在暗处的人?如果是这些人,姜家的下人里,也许就有他们的探子。自己在姜家的举动,从此以后也要多加注意。

    如果不是这些人,而是姜家人本身的内鬼,就更要重视了。自古以来家贼难防,若是从府里出了问题,要是府里和府外里应外合,姜家只怕困难的很。

    姜梨觉得脑子有些纷乱,不由得按了按恶心,桐儿见状,以为她是在为此事忧心,过来宽慰道:“姑娘不必太过担心,咱身正不怕影子歪,老爷就算令人去查,也查不到姑娘头上。虽然此事莫名其妙,姑娘却也因祸得福,如今燕京城人都晓得当年之事姑娘是被冤枉的啦,反正天大地大,再也怪责不到姑娘头上来。”

    “而且,比起来,现在季家人才应该头疼吧。”桐儿有些幸灾乐祸,“自家姑娘出了这回事,季家所有的女子名声都要被连累。别说是未出阁的,就算出嫁为人妇的季家女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丽嫔娘娘不就是季氏的姐姐么,陛下要是听到这回事,指不定这么想丽嫔呢。”

    丽嫔?!

    姜梨猛地站起身,吓了桐儿跳,道:“姑娘,您怎么啦?”

    姜梨没说话,神色变换不定。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但这些日子也都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听桐儿提起,才突然想了起来。冲虚道长事,可还有个关键人物,丽嫔!姜元柏是抓到了冲虚道长的,他也说过会把冲虚道长的事直言相告洪孝帝。

    若是事情没有出意外的话,洪孝帝应当知道冲虚道长是骗子了,也知道丽嫔当年的厌胜之术案是假的。但如今看来,宫里没有任何消息,难道洪孝帝还不知道冲虚道长是骗子?亦或是宫隐瞒了消息?但要是隐瞒,至少季家人会找姜元柏来说情。可自从季淑然死后,季家人可是次都没有来过,分明是不想再与此事沾上关系了。

    真相瞬间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姜梨也想不明白,她身在姜家,要想知道宫的事,怕是有些难。不由得,姜梨的手摸向袖的口哨,面前倒是有个捷径……不过,姬蘅会放任赵轲告诉她吗?

    到底也不是件小事。

    ……

    在姜梨想到丽嫔的同时,宫的丽嫔,这几日也过的不甚安稳。

    季淑然突然死了。

    丽嫔上次见季淑然的时候,还在与季淑然商量如何利用冲虚道长对付姜梨。那日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季淑然的消息。不仅如此,冲虚道长也失去了消息。丽嫔心里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安,她派出去的人却没有任何结果。姜家守得如同铁桶般,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

    再等了两天后,等到了季淑然急病暴毙的消息。丽嫔心惊,怀疑其出了什么变故,写信给季家。但季彦霖回信什么都没说,也不让丽嫔去姜家吊唁。丽嫔这回便笃定其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令人蹊跷的却是季家的态度。听闻季家也没有参加姜家的吊唁。丽嫔就更加不安了。

    因着心有事,丽嫔这几日干脆称病,极少出偏殿,便说前几日身子还没好。丽嫔的丫鬟红珠从外面进来,小跑到丽嫔跟前道:“娘娘,外面出事了。”

    “什么事?”丽嫔坐起身子。

    “说是季夫人的死另有内情。”红珠将自己从外面听来的消息五十的告诉了季淑然,罢了,道:“如今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此事,怕是……怕是陛下也知道了。”

    乍然得知这个消息,丽嫔时半会儿有些回不过神。过了好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关于季淑然的那点子事,丽嫔怎么会不知道,陈季氏隔三差五来宫里坐坐的时候,总是与她说过。对于季淑然这个小妹,丽嫔当年并不如何看得上眼,季淑然不如陈季氏强势,不过叶珍珍和柳才事,却让丽嫔刮目相看。到底骨子里还有几分狠劲。

    只是这份欣赏,如今连累到了自己的时候,就变成了厌恶。

    “怎么会传出去的!”丽嫔怒道。

    季淑然出事,整个季家的女眷声明都会受损,连她也是样。人们看到她,就会说,看啊,她是季淑然的姐姐,骨子里流着样的血,日后会不会也会如此歹毒,水性杨花。身在宫里,更是明争暗斗不断,能借着此事想扳倒她的人,怕是数不胜数。

    等等,季淑然如何会死?是因为丑事暴露被姜元柏处死?那么丑事为何会暴露?算起时间来,正是在冲虚道长府上驱邪不久后?

    难道冲虚道长是骗子的事被人发现了?丽嫔绞着帕子,此事要是真的出现,第个倒霉的就是她!皇上不会容许个欺骗自己的人活在世上!

    正想着,外头的宫女来报,皇上来了。

    丽嫔连忙下榻,起身相迎。

    她低下头,眼角能瞥到明黄色的龙袍角。龙袍在她面前停下,往日里,丽嫔胆子极大,不如宫里其他嫔妃对洪孝帝毕恭毕敬,她能与洪孝帝调侃,因此对着龙袍,也并无太多惧怕。而就是这份无惧,让她才成为洪孝帝眼里,最特别的个。

    可是今日,明黄的色彩,却如催命符般,她也第次生出了对于皇权的恐惧,她是卑微的,脆弱的。她低下头的时候,只觉得时间过得分外漫长。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过了很久很久。

    丽嫔的额头上开始渐渐渗出冷汗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道:“免礼。”双手将她扶了起来。

    洪孝帝笑着看向她,如从前的宠溺与英俊,丽嫔的颗心这才渐渐放下来——看洪孝帝待她的态度,似乎并未受到外头传言的影响。

    应当也不知道冲虚道长事了。

    洪孝帝伸手替她将散落在面前的长发别到而后,顺势摸到她冷汗涔涔的额头,皱眉道:“丽嫔怎么流了这么多汗?这么冷的天。”

    丽嫔笑盈盈道:“大约是身子还有些虚弱,还未曾大好。”

    洪孝帝点头,吩咐下人让太医过来给丽嫔把脉。见洪孝帝同从前般无二的态度,丽嫔彻底放心下心来。

    事实上,只要冲虚道长的事情不被洪孝帝所知晓,光是季淑然事,并不足以完全撼动她的地位。丽嫔完全可以用其他法子,表示此事自己完全不知情,甚至还可以用苦肉计。

    只要她能将自己与此事完全割裂开,把自己变成了个受骗的人就好了。

    还好,还好。仿佛从生死路上走了遭,丽嫔露出个真切的笑容,将头轻轻倚在帝王的肩膀之上。

    洪孝帝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似的,只是眼里的目光,寒冷至极。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冬至

    有关于季淑然的流言,在街头巷尾传的沸沸扬扬,不过姜元柏派出去的人,到最后也没能查出来究竟是谁说出去的。此事似乎成了个悬案,结局却是真真实实的,姜家的声誉受到了眼的影响。至少在朝堂之上,弹劾姜元柏治家不严的折子数不胜数。

    右相派的人趁机在外散播对姜元柏各种不利的传言,这个时候,越是澄清反而越是陷于流言心。姜元柏干脆称病不上朝,沉默了许多。姜元平也被连累了不少,姜府气氛并不是很好。

    在这样复杂的境况下,燕京城这个冬天的冬至,悄无声息的来了。

    冬至日,雪下得极大。桐儿站在院子门口,道:“青城山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真好看。”

    北地人们司空见惯的景象,到桐儿眼里却是十分新奇。毕竟两人在寺庙住了多年,极少见这般银装素裹的画面。桐儿问姜梨:“姑娘,今日还要去叶府么?”

    “去。”姜梨笑道:“不过在这之前,先去别的地方吧。”

    “别的地方?”桐儿不解。

    姜梨笑了笑,没有回答。

    外头雪下得极大,便是平日里经常出来摆摊的小贩,今日也没有再出来摆摊。街上空荡荡的,连行人都十分稀少。厚厚的雪地上,只有马车行驶过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子,以及凌乱的马蹄形状。

    姜梨出府的时候,门房的小厮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没敢劝阻。谁都知道如今大房里二小姐说了算,老夫人都允许二小姐随意进出不必禀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莫非还要拦着不成?

    出府出去的很顺利,姜梨去了白鹭湾的烟雨阁——薛昭长眠的地方。

    桐儿和白雪对这个地方仍有印象,上次回桐乡之前,姜梨曾来过次。听闻烟雨阁看烟雨最好,上次也是下了雨的。如今可没有下雨,莫非烟雨阁的雪景不错?所以今日姜梨趁着兴致才会前去?

    姜梨让丫鬟们在院子外头等,自己进了烟雨阁后院,桃树下,薛昭的坟冢仍旧安静的躺着。几乎要被白雪覆盖了赶紧,若非还有露在外面的半截碑,只怕根本无迹可寻。

    自姜梨回桐乡后,这地方仍旧没有人祭拜过。姜梨眼睁睁的瞧着,不由得心头酸。将薛昭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令她难受极了。

    她弯下腰,从旁边寻了把破旧的扫帚,将墓前的积雪扫干净,扫出小片空地来。又拿篮子里的抹布将石碑仔细的擦拭遍,才拿出香火供果摆在腾出来的空地上。

    就算如今她可以随意出府,却也不能随意的来到烟雨阁。叶家好歹是她的外祖家,薛昭可与姜二小姐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若是被人瞧见,关联前些日子替薛怀远打官司事,生出什么事端就不好了。

    但冬至日,过去的日子,总是薛昭、她以及薛怀远三个人起在屋里过。薛昭会烤起上山打猎猎来的鹿肉,薛怀远会允许他们在那日喝酒。于是火炉上煨着清冽的梅酒,薛昭手舞足蹈的说他的江湖梦,而她附和两句,薛怀远就在边纵容的笑。

    物是人非,仍旧是冬日,人却死的死,散的散,疯的疯。姜梨现在还不能把薛怀远带到薛昭墓前,她只能个人来。

    她坐在墓前,将油纸包包好的鹿肉放好,给薛昭倒了杯梅酒,如同过去的那些年般。

    又坐了会儿,她才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雪粒,转身离开。

    桐儿和白雪在外面都等的浑身发冷了,好容易看姜梨出来,也没有询问姜梨来时提的竹篮去了什么地方,只道:“回去了吗?”

    姜梨点头。

    “那走吧。这天儿外头可真不能待久了。”桐儿把暖炉塞到姜梨手里,扶着姜梨上了马车。

    接下来,姜梨去了叶府。

    叶府里,叶明煜带着他的江湖兄弟们正在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门房来报姜梨来了的时候,叶明煜时慌了神,满屋子狼藉,如何能见人?还是叶世杰见状,摇了摇头,自己起身先去见姜梨了。

    姜梨在屋里没瞧见叶明煜,叶世杰个人前来,就问:“舅舅怎么不在?”

    “喝了酒,知道你来了,正在换衣裳。”叶世杰有些头疼。听着屋里传来吆喝行酒令的声音,再看叶世杰的无奈的神色,姜梨心了然。叶明煜本就是个粗犷性子,叶世杰却极为克制。如今叶明煜把江湖都搬到府里来了,对于叶世杰来说,自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姜梨瞧了瞧后面,笑道:“舅舅生性豁达,你也多担待了。”

    “我知道。”叶世杰回答,“三叔历来如此。”他看向姜梨:“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今日冬至,过来看看你们。”姜梨让白雪拿出提前做好的点心,“顺便送点糕饼给你们。”

    叶世杰接过来,心涌起阵异样的感觉。姜梨的神情很温和,态度十分自然,仿佛对待家人般。家人二字映在脑时,叶世杰个激灵,仿佛被什么击了似的。

    正当他有些怔忪的时候,叶明煜换好衣裳出来了。想来他之前与兄弟们在起的时候应当正是酒酣耳热,虽然换过衣裳,仍有酒气。好在还算清醒,看见姜梨,道:“阿梨,你来了啊!进去坐坐?”

    “舅舅还有客人,我就不多呆了。”姜梨也笑,她个姑娘家,这里全都是壮士的汉子,她是无所谓,怕是这些汉子会不自在。

    “我拿了些东西给你们,顺便看看薛县丞。”姜梨笑道:“看过之后就走。”

    “怎么……”叶明煜还要劝,被叶世杰打断了,叶世杰道:“好,今日的确也不方便你在此,等改日府上没什么外人的时候,你再过来。”

    他把“没什么外人”几个字咬的很重,看了眼叶明煜。

    叶明煜自知理亏的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哈哈道:“那什么,那快去看薛县丞吧?这几日司徒小姑娘来给扎了几次针,老爷子身体好多了,每日能吃满碗饭,精神不错!”

    边说边带着姜梨去了薛怀远的院子。

    薛怀远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人做皮影戏,大约是叶明煜特意为他寻来的小玩意儿,他看的十分起劲,不时开心的笑起来。姜梨眼见着,不由得有些失望。

    并没有神志清醒的痕迹。

    叶世杰像是看出了她心所想,道:“你也不必太过心急,司徒姑娘说过,薛县丞这病不好治,得徐徐图之。而且如三叔说的,这几日薛县丞的身子好了很多。刚从桐乡来燕京的时候,尚且虚弱至极。如今已经几乎全部养好了。”

    姜梨这才慢慢平静下来,摇头道:“是我太心急了。”

    “知道。”叶明煜挠了挠头,“你把薛老头儿看的比你爹还重,当然为他上心了。要不等薛老头好了以后,你认他做个义父吧。你为他付出这么多,他也不会拒绝的。至于你爹那头,你也不用担心,我去说!”说罢又恨恨道:“季淑然那事儿我还没找他算账,当年之事,红口白牙全凭季淑然人说了,把我叶家人置于何地?”

    说起这事儿,叶明煜又是咬牙切齿。

    季淑然当年的事情传出来后,叶明煜和叶世杰自然也是第时间知道了。毫无疑问,将姜元柏狠狠大骂了通。要不是季淑然已经死了,还得登门找季家人要个说法。最后还是姜梨出面,才把叶明煜给安抚了下来。

    不过晓得姜梨受了这么多委屈,叶明煜也就更不待见姜家了,甚至还生出了想让姜梨脱离姜家回到叶家的想法,最后还是被理智些的叶世杰给拦住了。

    “义父?”姜梨心动。她从未想到过这茬,但叶明煜行走江湖,平日里拜个靶子认个干爹之事屡见不鲜,因此早已习以为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叶明煜也是随口说,姜梨却是暗暗记了下来。她对薛怀远太过上心,日后难免令人闲话,但说起是自己义父,似乎切都能迎刃而解。

    不过在这之前,除非先让薛怀远恢复神智,否则就算姜家人再如何对自己心怀愧疚,也不会让姜梨认个毫无神智之人做义父的。

    想到这点,前路似乎又多了个新的方向,姜梨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再和叶明煜二人说话的时候,笑意也更真切了些。

    叶世杰隐隐察觉到姜梨态度的变化,却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看着姜梨笑靥如花,难得不曾有心机筹谋的轻松模样,顿了顿,还是把到嘴的疑问咽了下去。

    直到离开叶府,姜梨的心情都是十分不错的。

    白雪问:“姑娘,现在回府么?”

    “回去吧。”姜梨看了看天。其实时间还早,本来应该会在叶府呆久些的,但因为叶明煜的兄弟客人们都在,姜梨不方便,便就先离开了。这会儿雪还未停,呆在外面也实在太冷,既然没什么事,不如就先回去。

    桐儿高兴的应了声,想着回去芳菲苑簇拥着暖融融的火炉,比在外面挨冻强得多。几人正要上马车,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个热切的声音:“姜二姑娘?”

    姜梨回头看,便见居然是不久前见到的闻人遥和司徒九月二人。叫住姜梨的,正是闻人遥。

    见到姜梨,闻人遥便凑了上来,笑眯眯的道:“姜二姑娘这是刚从叶府出来?”

    姜梨点头,对司徒九月道:“司徒姑娘是要去叶府为薛县丞施诊么?”

    “不。”司徒九月回答道:“近三天不必针灸。”

    姜梨笑道:“原是我错了,二位这是要去哪?”与司徒九月在叶府门前相遇,姜梨还真以为司徒九月是来给薛怀远治病的,没料到不是。

    她只是顺口这么问,并未真正的想知道答案。毕竟司徒九月闻人遥和姬蘅的关系匪浅,他们要去做什么事,姜梨并不关心,也关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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