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姜梨垂眸,李仲南掺和进来,难怪佟知阳胆子如此之大。不过那又如何?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事情闹大,拉着姜家的大旗,彻底隔绝右相和姜家微妙的平衡,也绝了成王想要拉拢姜元柏的可能。

    就让成王与姜家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样一来,姜元柏才能破釜沉舟,才能毫不犹豫的,正大光明的,理直气壮地对成王发起进攻。

    这就是她的目的。

    屋里,陆玑望着楼下姜梨渐行渐远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姜梨给他大大的上了一课,才十五岁就有这份心机谋略,不知再过几年,又将成长到何种令人仰望的地步。

    “上当了。”姬蘅突然开口。

    “什么?”陆玑一愣。

    “原来刚刚是在套我的话。”姬蘅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佟知阳不是她对手。”

    他道:“小姑娘挺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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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梨公关满分~

    每次遇到国公爷都变成怼人狂魔_(:3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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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0

    章、第一百章

    外室

    姜梨离开后,回到了丽正堂。她没有告诉叶嘉儿自己去见了肃国公,对于襄阳的人来说,肃国公这个名字也太过遥远,亲眼见过的人寥寥无几。要是姬蘅走在大街上,旁人只会惊讶天下竟有这么漂亮的男人,却也不会想到他的身份如此。

    况且,姬蘅的出现,让整件事情更加复杂。还没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姜梨不打算告诉叶家。便是告诉叶家人,也得等叶明轩和叶明辉兄弟两回来之后,细细商量。

    等将那些拿着古香缎前来讨银子的百姓们一一安顿好,天色已近傍晚。姜梨一行人回到叶府,关氏已近回来了,和卓氏得知了丽正堂已经没事的消息,都松了一口气。不过,叶明煜却没能一起回来。

    “老三性子冲动,等我过去的时候,已经闯进了衙门大堂,听人说嚷着要见佟知府,被衙门里的官差拿下了。那些官差人多势众,老三不敌。我想见见佟知府,向他求个情,却连人也没见到。守门的官差告诉我,要想见人,至少得那些银子,我出来的匆忙,哪里带了银票。只得拿些银票,明日早上再去,希望老三没吃苦头才好。”

    “还要银票?”叶如风恨恨道:“这些狗官!”

    姜梨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不是人人都如薛怀远一般两袖清风,越是小的官,却是享受权利带来的好处,不然怎么会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之说。

    “世道如此,”卓氏叹了口气,“咱再凑凑吧,总不能放着老三不管。”

    “确实如此,”叶嘉儿也道:“好在他们想要的是银子,这就好办了。”

    “嘉儿,你不知道。”关氏叹了口气,“叶家此次古香缎出事,已经赔了不少银子。成衣铺停止与咱们做生意,又是一笔不晓得损失。人心贪婪,怕的就是这些人贪心不足,索求无度,当咱们叶家是银库。一旦开了这个口……要想将你大伯和爹捞出来,就要费不少功夫。”

    叶家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对人心的贪婪也看的清楚。只要佟知阳从叶家尝到了甜头,一个叶明煜都能用一大把银子来赎回,对于叶明轩和叶明辉,不让叶家伤一回元气,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叶家就如一块肥肉,佟知阳盯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了下手的机会,怎么会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姜梨笑了笑:“其实也不必担心。”

    屋里众人都朝她看来。

    大家都知道,今日丽正堂最后安然无恙,多亏姜梨站出来说了一番话。虽然她年纪比叶嘉儿小,也从未打理过生意,可看她的样子,做的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周到。

    “不用凑银子,我看佟知阳很快就会放了明煜舅舅。”

    “为什么?”叶如风皱眉问道。

    “因为我父亲是姜元柏,”姜梨道:“他怕了。”

    ……

    佟府的书房里,佟知阳猛地把手上的书扔了出去,高声反问:“姜元柏的女子儿?她怎么会在襄阳?”

    佟知阳生的矮胖圆润,小眼睛大蒜鼻,即便在府里,也穿着锃光的官袍。此刻他却像是生出勃然怒意,正对着手下发火。

    “小的也不知道,”手下唯唯诺诺的答道:“本以为会不会是叶家的人让人假扮的,可元辅府的侍卫不容作假。襄阳城有去过燕京的人亲自看了,说的确是姜二小姐不假。姜二小姐的确现在在襄阳,住在叶家。”

    佟知阳愣了,他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叶家和姜家十几年前都断了往来,姜梨不都不认叶家人了,怎么会突然来襄阳?”

    “这个,听说是叶老夫人病重,姜二小姐来探望的。”

    佟知阳一脚踢开地上的板凳:“他们这是骗鬼呢?这么多年没消息,怎么会突然变得重情重义?”

    “这也就罢了……老爷,那姜二小姐还站在丽正堂的门口,说,说……”手下吞吞吐吐起来。

    “说什么?”

    那人犹豫了一下,便将姜梨站在丽正堂前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给了佟知阳。他记忆力倒是不错,一个字儿不落,包括姜梨提到的织室令,也包括姜梨奚落嘲讽佟知阳的言语。

    佟知阳听完,面色青青白白,憋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混蛋!”

    被一个小辈这么不留情面的嘲笑,对佟知阳这样装腔作势的虚荣人来说,无异于被扒了衣服上街游行。不得不承认,姜梨的讽刺一个脏字儿也不带,却是戳心窝子的尖锐。更可气的是,面对这样的嘲笑,佟知阳还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姜梨是姜元柏的女儿,姜元柏是当今首辅,他这个知府对比起来简直是草芥。不仅不能反驳,还得讨好着这位千金小姐,即便只是表面上的讨好。

    “老爷,原本对付叶家十拿九稳,谁知道中途杀出个姜二小姐。姜二小姐可是姜家人,那……眼下是不是要重新打算?”

    手下的话,让佟知阳也思考起来。他的妹夫不久前让他找个机会对付一下叶家,说是叶家的事办好了,这个知府也能有升迁的机会。佟知阳能做到知府,全都是靠这个妹夫提拔,妹夫在燕京城给贵人做事,有的是门路。佟知阳当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一切按照妹夫的计划行事。只等着叶家被作弄的凄凄惨惨,走投无路,才会给叶家一条早就计划好的最后生路。

    当然了,佟知阳本身也眼馋叶家这一笔巨财,他不敢妄想独吞,且叶家的商号在北燕都有名,不是那么轻易能吞的了的。现在好了,有了妹夫,有了燕京城的贵人在背后做靠山,佟知阳的胆子就打了起来。借着这个机会,既能让自己得到升迁的机会,又能大赚一笔叶家的银子,何乐不为?

    一切都做的好端端的,谁知道突然冒出来个姜梨。

    佟知阳猜测,在妹夫最初的计划里,大约也没想到和叶家已无往来的姜二小姐会突然来到襄阳,还给叶家出头。甚至搬出了织室令,佟知阳自然晓得织室令是什么,天高皇帝远,他能在襄阳城称王称霸,但到了燕京的官儿面前,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样下去不行。”佟知阳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道:“去拿纸笔。”

    手下连忙去寻了纸笔来,佟知阳抹去额上的汗,看着面前的纸笔,还在想该如何下笔。

    这件事姜梨的出现已经超乎了计划之外,姜梨既然敢当着丽正堂的面说出给姜元柏写信的事,可见姜元柏的态度,和叶家并不是全无感情。如果姜元柏因此迁怒于他,不说自己的妹夫,自己这个小小的知府怕是做不成了。荣华富贵固然可爱,但赔了夫人又折兵就不可爱了。佟知阳决定写信问一问妹夫,或者让妹夫让那位贵人拿主意,至少告诉他下一步该如何走,否则单靠自己,走错了路,可就悔之晚矣。

    正匆匆写着,手下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老爷,那叶家三老爷现在还被关着,是要放还是不放?”

    在最初的计划里,叶明煜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他没有掺和叶家的生意,叶家的生意他也一窍不通,所以没有特意交代要如何叶明煜。只是叶明煜自己找上门来,佟知阳也不介意抓他一抓,至少惊慌失措的叶家人带着一大笔银子来赎叶明煜,对他来说也是一笔意外之财。可是眼下情况不同,能少给自己惹麻烦就少惹麻烦,无缘无故让那位姜二小姐更加记恨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事。

    “关什么关?还不赶紧放了!就说是一场误会,手下人自作主张,与我无关!”佟知阳骂道。

    手下忙出去复命了。

    佟知阳站在屋里,越想越是气急败坏,然而境况容不得他耽误,就如姜梨所说,已经写信回去襄阳告诉姜元柏,自己就得改紧追上,立刻写信给妹夫,让他想想对策。

    真是飞来横祸。

    ……

    叶明煜在一个时辰后回到了叶府。

    叶家人见他安然无恙的回来,俱是喜出望外。关氏问叶明煜可伤着哪儿了,叶明煜也只摇头没有。那些官差虽然抓了他,他也不是好惹得,没给对方苦头吃。至于想要怎么样他么,到底还是叶家的三老爷,况且他江湖上的朋友不在少数,真是有什么问题,指不定谁有麻烦。

    “我还以为明日得拿银子去赎你呢。”卓氏松了口气,“回来就好。”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叶明煜挠了挠头,“那些官差起初对我恶声恶气,还说要让我吃苦头,晚上突然对我恭敬了起来,还道歉说只是一场误会,就把我放了回来。我还以为古香缎的事情已经澄清了,没想到大哥二哥还没回来。”

    屋里众人就都看向姜梨。

    “你们看阿梨做什么?”叶明煜道:“这事和阿梨有关?”

    “这事确实多亏了表妹。”叶嘉儿便将姜梨在丽正堂门前做的的事情娓娓道来罢了,道:“佟知府应该是忌惮姜家的关系,才将三叔这么快就放了出来。”

    叶明煜也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看着姜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虽然他不记恨姜梨,但对姜家一直也没什么好感就是了。姜元柏那样早就续弦,姜家和季家门当户对,打心底,叶明煜也瞧不起姜家的自私冷漠。可今日若非是姜家的名号,丽正堂可能已经没了。被自己厌恶的所救,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从前叶家人总说,当初就不该把叶珍珍嫁给姜元柏,要是叶珍珍嫁给普通人,或许命运又是不同。但叶珍珍要真的嫁给普通人,没有姜家的名声镇着,叶家又能撑得住几时?过去那些年,不是看在叶珍珍是姜夫人的关系,叶家怕也不会如此安生。十几年过去了,眼见着姜家和叶家再无往来,这些人就立刻蠢蠢欲动。

    说到底是树大招风。

    姜梨看出了叶明煜的不自在,便笑道:“没什么,人都是欺软怕硬,佟知阳这人胆小如鼠,偏偏又贪婪,做事瞻前顾后。自然能为姜家的名号所震,其实要是换一个心狠手辣的,未必就能如此结果。”

    “你倒像是很了解佟知阳似的。”叶如风忍不住开口。

    “从头到尾佟知阳都没露面,一直让旁人来做事,可见是个胆小之人,他这样顾全稳妥,怕是只会等胜券在握,尘埃落定之后才会现身。”

    叶明煜点头,突然问:“阿梨,你果然同你父亲写信了?”

    姜梨在丽正堂前说,自己已经想襄阳的事告诉姜元柏,让姜元柏上报给织室令。由织室令下派人马。叶明煜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你父亲……真的会为此事出头?”

    在叶家人看来,姜元柏应该不会为这样的小事出头,在姜梨看来,姜元柏不出手的原因,却未必是因为小事,而是牵扯到右相的缘故。虽然姜家和李家是对头,但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平衡,若是从前,姜元柏也不是不敢和李家直接对着干,但现在右相背后有成王,姜家做事就要更小心一些。

    要是为了叶家得罪成王,姜元柏肯定不会出手。

    姜梨摇头:“没有。”

    叶家人都惊讶的看着他,叶嘉儿问:“那么,表妹是唬佟知府的了?”

    “那倒不是。”姜梨道:“我虽然没写信给父亲,却写信给了叶表哥。叶表哥如今是新上任的户部员外郎,织室令那头也不敢慢待与他。况且我还告诉叶表哥,尽管用我父亲的名义,织室令就会更加重视,我想,织室令一接到上报,就会立刻派人来襄阳的。”

    大家都没想到姜梨会这么说,叶如风不自在的问:“你怎么能让大哥用你父亲的名义?”

    “宫宴上,我与表哥一起接受陛下授礼,旁人都知道我和叶表哥的关系。我看父亲的关系,对叶表哥也多有欣赏,想来同僚问起的时候,父亲也不会避讳。既然燕京城的人都以为叶表哥和父亲是一路的,不如让他们误会到底。有名号不用,岂不是白费?”

    她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倒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姜梨利用的不是自己父亲,而是个陌生人似的。

    “你就不怕给你爹带来麻烦?”叶如风问,“你自作主张,回到燕京城,你爹也不会饶过你。”

    “那又如何?”姜梨微微一笑,“木已成舟,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姿态,着实让叶家众人哑口无言。

    姜梨心中却清楚,做这一切,除了有心想帮叶家以外,她就是要让成王和姜家断开可能结盟的可能。就是要让姜元柏和右相的裂痕不可修复。这样一来,她才有可趁之机。

    至于回到燕京城后会被姜元柏如何迁怒,那就是日后要考虑的事了。为了对付永宁和沈玉容,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哪怕是她的生命。

    佟知阳背后如果真的有人,自己的出现应当已经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必然要写信求助,但在这之前,姜梨给叶世杰的信已经出去了。在佟知阳得到具体的对策之前,想必织室令的人已经到达襄阳,一切就不是佟知阳说了算。

    这个时间上的先后,恰恰就是机会。

    “所以放心吧。”姜梨笑道:“我想佟知阳最近不会轻举妄动,倒是那些收回来的古香缎,务必好好保存。我穿在身上的古香缎没有问题,可见出问题的古香缎是最近才有的,或者说是襄阳才有。怎么想都觉得不是偶然,等织室令的人来,大约就能查清楚。”

    叶嘉儿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

    等又说了一些这几日的安排,叶家众人才纷纷散去休息。姜梨走在后面,叶明煜在前,她叫住对方:“明煜舅舅。”

    叶明煜停下脚步:“怎么了?阿梨。”

    “借一步说话。”

    叶明煜随姜梨来到叶明辉的书房,姜梨让桐儿在外把手,道:“明煜舅舅走南闯北,应该有些朋友吧。”

    叶明煜闻言,大笑起来:“不错,我的确有很多朋友。”

    “这些人应当都是会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之人,明煜舅舅,我想有件事,必须要由你,或者你的朋友来做。”

    叶明煜见姜梨脸色严肃,不由自主的也收起笑容,道:“什么事,阿梨你说。”

    “襄阳城的人都知道,佟知阳惧内,虽然此人贪婪无度,在男女一事上却十分干净,连花楼都不曾踏入半步,正因如此,他夫人才愿意让娘家人拉扯他,让他坐这个襄阳知府。”

    说起男女一事,连叶明煜都有些不自在,偏看姜梨一脸坦然,好似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叶明煜只好在心中给姜梨找理由,毕竟姜梨在庵堂里呆了八年,清心寡欲,懂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对男女一事看的十分平淡,也是自然。

    这就是脱俗吧!

    想的有些远,叶明煜又听见姜梨道:“不过佟知阳私下里却不如表面看上去的规矩,他有个外室,就安置在离襄阳城不远的城边,他给外室买了一栋宅院,那外室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啥?”叶明煜吓了一跳。这等秘事,他从来没听过。要知道那佟知阳畏妻如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舅舅不必惊讶,”叶明煜如此讶然,倒让姜梨有些无言,她说:“那外室生的年轻貌美,很得佟知阳喜爱。加之他自己府里的夫人只为他生了两个女儿,佟知阳心心念念想要儿子,外室便一举得男,更是佟知阳的心尖。每隔一阵子,他都要去看望这对母子。”

    叶明煜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你、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要知道,当初薛昭就是拿捏着佟知阳的这个把柄,才没让佟知阳继续为难薛怀远。那时候佟知阳也才得了外室的儿子,如今算算,也有五六年了。姜梨打听过,这五六年来,并没有佟知阳在外有外室的传言出来,可见佟知阳隐藏的很好。她还特意托人去城边看了下,那对母子果然仍在。

    在这对母子上,佟知阳长情的可笑。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叶明煜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阿梨,你来襄阳还不到一月,这些事,我大哥他们在襄阳呆了几十年,从来没听过。”

    姜梨说出来的秘事,叫别人听了,定会大吃一惊,或许还会认为姜梨在说谎。叶明煜不会认为姜梨说谎,但他百思不得其解,姜梨又不是襄阳人,为何对佟知阳的事知道的如此清楚。不止如此,还有佟知阳的妹夫在燕京城做钟官令,这也知道。叶明煜相信,姜元柏不可能关注襄阳的一个知府,这些事定然不会是从姜元柏那里得知。

    姜梨是怎么知道的?

    “我从燕京城带回来的侍卫。”姜梨笑笑,“这些侍卫也算是父亲为我精挑细选的吧,我让一个侍卫去佟府探听,说来也巧,佟知阳正吩咐人给那对母子送银子。我便让人跟上去,发现果然不差。便得知了这个秘密。”

    她自然不能告诉叶明煜因为是因为薛昭而知道此事,这个解释也算合理,至少除此以外,叶明煜也想不到姜梨会有其他什么途径得知,权当是个偶然。

    “好,阿梨,你告诉我佟知阳外室的事,所为何意?”

    “如我们所见,佟知阳非常宠爱这对母子,我怀疑佟知阳和叶家这次古香缎出事有关,也许背后还有人指点。为了避免出什么差错,我需要他有所忌惮。至少在最织室令派人来襄阳之前,不能做什么手脚。”

    叶明煜看着她,不太明白姜梨说的是什么意思。

    “明煜舅舅既然是江湖中人,带走一对母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姜梨道:“我希望明煜舅舅或是明煜舅舅的朋友,劫走佟知阳的外室和儿子。佟知阳骤然得知消息,全身精力只会用在寻找这队母子身上,便分不出其他精力来对付叶家,必要的时候,还能用这对母子威胁——”姜梨笑道:“要知道佟知阳不敢让他的夫人知道这对母子的存在,一旦东窗事发,他这个襄阳知府的位置就会不保。为了守护这个秘密,佟知阳肯定会不惜与你做一切交易,毕竟他可是个畏妻如虎的人。”

    叶明煜这会儿算是听明白了,姜梨是要他掳走佟知阳的外室和儿子,将他们藏起来。当做筹谋也好,让佟知阳分心的工具也罢,佟知阳投鼠忌器,必然不敢对叶家怎样。

    他道:“阿梨,你要我去掳掠一对母子……”获不及妻儿,他们江湖人士不屑于做这种卑劣之事,也不愿意欺负女人孩子。

    姜梨就像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似的,平静的看着叶明煜,道:“明煜舅舅,佟知阳对付叶家的时候,煽动民众打砸丽正堂的时候,可没想到叶家一屋子的老弱病残。且不说叶表哥如今还在燕京城为官,外祖母身子不好,要是得知叶家出事,怎能安然?”

    “况且,要你带走那对母子,并不是要对他们做什么。他们大可以好吃好喝,只不过是受些惊吓罢了。等事情办完,再送他们回去,他们什么也没损失。”姜梨笑道:“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明煜舅舅可不能妇人之仁。”

    最后一句话,虽然说得温和,却似有莫名严厉。

    叶明煜听得心中一凛,细细思来,便对姜梨惭愧道:“是我想的太过简单,阿梨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我却没能看出来,真是白长了这么多年岁。”他正色道:“此事交给我,明日我便找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在寻一处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既然佟知阳畏妻如虎,平日里肯定不会明目张胆的去找那对母子,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姜梨点头:“事成之后,等佟知阳得到消息,已经晚了,再想寻人,难上加难。”

    “不过,”叶明煜道:“你说的佟知阳和这次古香缎出事有关,背后还有人指点,可是真的?”

    他们叶家迟迟找不出古香缎出事的原因,更别说怪责在佟知阳身上。如果姜梨说的是真的,此事非同小可。

    “我也只是怀疑而已。”姜梨道:“并无确切的证据。不过,只要等织室令来到襄阳,一切就会水落石出。”姜梨淡笑:“我想就算佟知阳的胆子比天大,也不敢公然在织室令派来的人眼皮子地下动手脚。更何况,有他最宠爱的外室和儿子做威胁,佟知府应该权衡的来利弊。”

    就算燕京城里真的有能护着佟知阳的大官,那个大官恰好又是权倾朝野的右相,姜梨猜想,右相爱惜羽毛,就绝不会将自己的名号泄露出去,免得事发之后牵连自己。佟知阳不知道背后的依仗有多稳固,他就不会足够胆大。

    而且佟知阳的儿子和外室下落不明,佟知阳必然有所忌惮。他会明白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会先识时务者为俊杰。

    ------题外话------

    破百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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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1

    章、第一百零一章

    花开

    襄阳城暂且平静了下来。

    丽正堂关了门,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因为叶家的银子起了作用,之后的两三天,没有百姓来丽正堂门口,或是叶家门口闹事。

    叶家倒是安定了下来,身为襄阳知府的佟知阳,此刻却遇到了麻烦。

    “什么,夫人和少爷不见了?”佟知阳拍案而起。

    他与府里的这位佟夫人,他的结发妻子瞧上去是“相敬如宾”,但襄阳城的人都知他惧内。佟知阳更是清楚,若非他的夫人娘家提拔,只怕如今他这个知府也做不成。是以多年来,佟知阳也不敢违抗自己夫人的命令。

    然而他到底按捺不住寂寞,虽然不去逛花楼,却在襄阳城的城边上养了一处外室。外室乖巧可人,温柔体贴,比家中这个母老虎可爱多了。佟知阳私下里也让下人叫外室为“夫人”。他倒是对这个外室有情有义,这么多年了,冒着这么大的险也要将其留在身边,尤其是府里的正房没有生下儿子,外室却生下了他的香火,佟知阳就更舍不得丢下他们母子两了。

    他自来将这对母子隐藏的极好,除了亲信以外,旁人都不知道。否则也不会瞒了世人这么多年,眼下乍然听见母子失踪的消息,差点惊的没喊出来。

    “怎么回事?是不是贺氏发现了?”贺氏就是知府夫人,想到这里,佟知阳全身上下都出了一一层冷汗。要是被那个蛇蝎妇人知道了这对母子的存在,别说是外室,就连他的儿子都可能被害死。

    那可是他唯一的香火!

    亲信连忙摇头否认:“不是!老爷,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留下了一封书信,说是借用夫人和少爷几日,过段日子归还。”

    “岂有此理!”佟知阳大怒,“他当我的人是什么了?是货物了不成?”佟知阳又厉声追问:“他们图的是什么?求财?还是有怨?”

    “这……”亲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倘若求财,可书信里半点都没提到银子的事。若是寻仇,当场杀了就是,何必要留着。像是要挟,但又不知为了什么而要挟。最重要的是,这对母子的存在如此隐蔽,这些人是如何发现的,莫不是有内奸高密?

    “在我的地界上抓人,我看他们是活的不耐烦了!”佟知阳冷哼一声,吩咐下去:“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夫人和少爷给我找到!”

    亲信领命,又见佟知阳顿了顿,才继续道:“动作小点,不要让贺氏发现。”

    他到底投鼠忌器。

    ……

    姜梨得知佟知阳的外室阮素琴母子都已经安定下来,是从叶明煜嘴里知道的。

    叶明轩和叶明辉仍然没能回府,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梨搬出姜元柏的名号,佟知阳不敢不客客气气的对待。关氏和卓氏再去的时候,守门的门卫不再横眉冷对,而是让她们进去见见叶明轩和叶明辉。

    叶明辉二人虽然身处牢房,倒也算干净,没有受伤。询问了这些天发生的事,知道眼下都靠着姜梨坐镇,惊讶之余不免唏嘘。原以为一个官家娇小姐不问世事,没料到危急关头,却是姜梨拯救了叶家人。之前对姜梨的提防和疏离,霎时间也就去了大半。

    二人交代,这些日子叶家就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等着织室令的人前来襄阳就是,不过要防着有人背后算计。若是叶家这回真是被人算计,那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再找着机会的。

    关氏和卓氏回来后,将这些事原原本本的说给叶家人听,也同姜梨转达了叶明辉兄弟的感谢。姜梨笑着受了,大约是患难见真情,有过一同扛事的经历,叶家人对姜梨的态度就此亲热了许多。

    连叶如风对姜梨都不再甩脸色,只是也不如叶嘉儿和气罢了。

    但因为叶明辉兄弟不再,姜梨于叶老夫人见面一事也只有搁置了下来。若是叶老夫人得知叶家现在身处险境,心力交瘁便更不好,大家便不约而同的守着这个秘密。

    叶明煜等其他人都散了后,才寻了个机会,偷偷与姜梨道:“事情已经办妥了。”

    “明煜舅舅可能保证绝不会被佟知阳抓到?”姜梨问。

    “那当然了。”叶明煜道:“我藏人的本事,岂是他随随便便能找到的?况且佟知阳害怕他夫人知道此事,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人,这就更方便了。”

    姜梨笑道:“那就多谢明煜舅舅了。”

    “谢我干啥,”叶明煜道:“这本来就是叶家事,说起来是我们叶家该谢谢你。”

    “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姜梨微笑。

    这话听得叶明煜心中熨帖极了,是啊,这么机灵优秀的小姑娘,是他们叶家的侄女,想想就觉得庆幸。不然他佟知阳府里怎么就没有这么个乖巧可人的侄女呢?命里合该没有。

    二人说着说着走到府门口,叶宅本就处在襄阳城地皮最贵的一处地上,这条街都是襄阳最富有的人家,因此一条街宅院寥寥无几,但凡是大宅院,便是特别宽敞,占地不小的。

    此刻,却有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姜梨道:“这里还有戏班子么?”

    叶明煜对着邻近不远的一处宅院院墙努了努嘴:“新搬来的,没见着他们主人,不过应该是个戏痴,这几日都见着有人在里面听戏。大概是自己的癖好吧。”叶明煜见怪不怪,他闯荡江湖多年,什么怪癖的人没见过,在府里听戏班子唱戏,已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姜梨听到此处,却是心中一动。立刻就想到了。

    姬蘅如今可在襄阳,这爱听戏,又不缺银子买得起此处的宅院,神秘莫测,莫不就是姬蘅?

    别说莫不是姬蘅,姜梨盯着那院墙青青的石砖,心里叹息,十有**她都能确定,叶明煜嘴里说的新搬来的这位爷,就是姬蘅。

    即便这里是襄阳城最贵的地皮,姬蘅也没有必要非要搬到这里来。他那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好宅院找不到。偏偏就在叶家的一墙之隔,实在让人很难不去想到,姬蘅就是冲着她来的。

    这人难道是想监视自己吗?

    姜梨的心里,蓦然生出一股怒气。至今为止,她知道姬蘅和右相成王并不像表面上的剑拔弩张,有扯不清的关系。但姬蘅没有明确表态会站到哪一边,她未来的敌人是成王无敌,倘若姬蘅站在成王一边,她的胜算小的可怜。

    为何全是总会被更大的权势所压,即便成为当朝首辅,仍然不得不低头,不得不隐忍筹谋?还是朝中奸臣全都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她的心中一片冰冷,眼眸亮的惊人。

    叶明煜没有发现姜梨的不妥,只伸了伸懒腰,对姜梨道:“我还得去跟我那些弟兄们交代一点事,阿梨,你就在府里走走吧。要是无趣,就去找嘉儿,你们两个小姑娘,说话投缘的多。”

    姜梨点头。

    叶明煜骑马离开后,姜梨却没有立刻回府。她站在门口,定定的盯着那院墙一会儿,听着从院墙里飘出来若隐若现的戏曲声,慢慢的迈出了一步。

    ……

    和叶宅通明大气的不同,这处邻近的宅院,门口看起来简直肃杀的出奇。颜色黑白为主,门口连个灯笼也不挂。姜梨走到门口,看见看门的是一个长得颇为秀丽的小哥。

    看见这位小哥的脸时,姜梨就能断定,主人的确是姬蘅不错,否则谁家的门房能有如此姿色,这样的姿色,放在小倌馆里,也是出类拔萃的一个。

    门房看见姜梨前来,二话不说,直接将大门打开,做出一副迎客的姿态,道了一声“姜二小姐”,像是早就知道姜梨会来拜访一般。不必说,这又是姬蘅的交代了。

    姜梨惯来不喜欢玩弄人心的人,如姬蘅这般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鼓掌之间,能透彻人心的妖孽,她就更不喜欢了。因此非但没感到被人奉为座上宾的欣喜,反而有些不虞。

    进了门,便又有一位漂亮的婢子来引路,姜梨见这宅院四处之内,并无装饰,黑砖白石,肃杀至极。很难想象姬蘅那般妖冶艳丽的人会住在这里,不过转念一想,却又好似很相衬。他的容貌颜色,能令肃杀里开出罂粟。倘若艳上加艳,便如十里红尘,略显轻浮。

    待走到院落,远远地就见四四方方的大院落里,竟然搭起了高台,台上有人眼波流转,华衣锦饰,咿咿呀呀的正在唱戏。而台下却只有一位观众,穿着红衣的年轻人倚在长椅上,背影落落,正悠然品茶。

    婢子笑道:“大人,姜二小姐来了。”

    姜梨缓步上前。

    姬蘅没有回头,仿佛沉迷到戏中去了,一直等到姜梨走到他面前。

    “国公爷听戏听到襄阳来了。”姜梨含笑道,话里不知是不是嘲讽。

    “是他们自己来的。”姬蘅满不在乎的一笑,姜梨看向戏台,便见戏台上的花旦脸上虽是抹了油彩让人分辨不清相貌,然而窈窕的身段,柔软的唱腔,一看便知,就是当初金满堂唱堂会,唱“九儿案”的那位小桃红。

    金满堂怎么会到襄阳来?姜梨看了一眼台上的小桃红,她与身边的小生们唱个不停,眼角的情义却是对着姬蘅无疑。

    姜梨恍然大悟,姬蘅能让金满堂在望仙楼这样的地方唱堂会,姬蘅也能捧红金满堂这个刚在燕京扎根的戏班子。对于金满堂的人来说,牢牢抱住姬蘅的大腿,比好好唱戏苦心经营来的快得多。至于那小桃红么,这样有权有势的金主,这样年轻这样好看,女孩子总是容易沦陷的。

    不过……姜梨心中微哂,他们在决定靠上姬蘅这桩大树之前,大概忘了姬蘅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凡他们有打听过之前名满燕京的相思班是怎么落魄的,就不会做出这么草率的决定。

    姬蘅可不是什么善心人,他狠心绝情,诡谲手辣。谁要是抱着算计他的心思,保不准最后被他算计的哭都没处哭去。

    台上小桃红唱的是《剑阁闻铃》,正唱到:“正是断肠人听断肠声啊!似这般不作美的铃声,不作美的雨呀。怎当我割不断的相思,割不断的情。洒窗棂点点敲人心欲碎,摇落木声声使我梦难成。当啷啷惊魂响自檐前起,冰凉凉彻骨寒从被底生……”

    姜梨看向姬蘅,道:“国公爷好似很喜欢听悲剧。”

    前有《九儿案》,后有《剑阁闻铃》,都是这么凄凄惨惨的戏,姬蘅莫不是看不惯旁人好,连戏也不听好的。

    “我不爱看喜剧。”姬蘅把玩着手里的折扇,笑道:“太假。”

    姜梨盯着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姬蘅认为喜剧太假,这句话中,也能窥见出一些端倪。

    他是什么样的人?

    将脑海中这些胡思乱想抛走,姜梨又道:“我只是没想到,国公爷会住在叶家附近,”她带着几分玩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为我而来。”

    “倘若我说,我就是为你而来呢?”姬蘅反问。

    姜梨一事怔住。

    他唇角还挂着轻松的笑意,眼眸像是深深浅浅的琥珀,多情又薄情,比金玉珠石还要吸引人的目光,让人欲罢不能。

    “那我就只能敬而远之了。”姜梨淡道。

    姬蘅无声的笑起来,他以扇柄支着下巴,目光有种邪恶的天真,他道:“姜二小姐倒是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弱者求生,总是步步惊心。”

    “二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他眯起眼睛,“弱者不会设下陷阱,引君入瓮。”

    每每和姬蘅在一起,总是互相打机锋,这并不轻松,姜梨也很困惑。他明明本来和自己的生活完全无关,却因为一系列阴差阳错的事,屡屡被卷到一起。如今便是想避开也不行了——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

    总得一步步走下去。

    姜梨笑道:“说了这么久,国公爷不累吗?小桃红的嗓子千金难求,莫要辜负。”

    她转的话头非常粗暴而生硬,可她的态度却自然又温和,好像自己浑然不觉。姬蘅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这才含笑的转过头,道:“说的极是。”

    台上的小桃红见姬蘅总算不再和姜梨说话,转而看向她来,立刻唱的更加起劲。

    姜梨瞧着只觉得好笑,都说最高明的戏子唱出好戏,自己都得入戏方能得情,可小桃红嘴里唱着戏,眼睛看的分明是姬蘅。可算是心不在焉,不过这姑娘一片芳心,只怕也要零落成泥了,因她不知道这红衣美人,惯来只做看戏之人,从来不入戏。

    “可怜你香魂一缕随风散,却使我血泪千行似雨倾。恸临危,直瞪瞪的星眸咯吱吱的皓齿,战兢兢玉体惨淡淡的花容。”

    小桃红咿咿呀呀唱个不停,水袖带起的风也带着几分凄惨的意味。姜梨却听出了几分杀意。

    她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这可是如假包换的悲剧,凄凄惨惨的唱腔不假,但姜梨大约是自己如今对人细微的情绪尤其能感受,便从这凄凄惨惨里,感受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她抬眼看向小桃红。

    小桃红仍旧毫不在意的朝姬蘅送上柔情蜜语的眼神,那眼神盈盈动动,好不可怜,姜梨却觉得,小桃红锁定姬蘅的样子,像极了野兽。

    她的脊背不由得挺得笔直,手指瞧瞧的蜷缩在袖中,仿佛嗅到了某种阴谋。

    “眼睁睁既不能救你又不能替你,悲恸恸将何以酬卿又何以对卿。最伤心一年一度梨花放,从今后一见梨花一惨情。”

    唱到最后一句“情”的时候,小桃红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让人不禁皱眉。姜梨心中一紧,没等她反应,便见那穿着一身白色戏服的小桃红,突然从台上跃起,水袖翻飞,手心一点银光,直扑姬蘅而来!

    竟是暗杀姬蘅的刺客!

    姜梨来不及惊呼,就见戏台上方才与小桃红搭戏的小生老旦,蓦然间全都从四面八方出现,皆是凶神恶煞,哪里还有方才唱戏的传神模样。

    这个金满堂,竟然是一个刺客做的门面,想来身后之人也是足够了解姬蘅,知道姬蘅看戏听戏,便搭了这么一个戏班子,唱的却是鸿门宴。

    可真是无妄之灾!

    四面八方都是扑来的刺客,迎面又是杀气横溢的小桃红,姜梨避无可避,即便她并非对方的目标,姜梨也心知肚明,一旦姬蘅死了,对方也不会饶过她。况且刀箭无眼,便是姬蘅没死,可是误杀了她,也是有可能的事。

    她重生一回,步步为营,可不是为了这么一场荒谬的误会,死在这里的!

    姜梨一下子摸到袖中的口哨,可那小桃红竟是武功超乎想象的好,便见那水袖之中,还藏着好几把匕首,便是已经逼近眼前,千钧一发!

    就在这时。

    眼前一亮,从斜刺里,突然盛开了一朵牡丹。

    匕首没入艳丽的牡丹,好似也被这朵牡丹惊艳了,没有再继续往前。

    姜梨定睛一看,那不是什么牡丹,那是姬蘅的折扇。他展开折扇,挡下了小桃红的一击。

    下一刻,她便感觉身子一轻,姬蘅扶着她的后背,将她往后一带,那把漂亮的金丝折扇横于胸前,展露出了惊艳完整的图案来。

    小桃红也是一愣。

    她削铁如泥的匕首,就这么被那把华丽的折扇轻轻松松的挡了下来,仿佛她的攻击不堪一击。而金丝折扇上的牡丹,花瓣卷曲舒展,美不胜收,像是在嘲笑她的渺小。

    姜梨惊魂未定。

    饶是她再如何镇定从容,生死关头,尤其是今日这场劫杀来的莫名其妙,怎么也不能如从前一般含笑以对了。

    含笑以对的是姬蘅。

    他横折扇于身前,艳红的长袍及地,漂漂亮亮的洒下来。外头的日光暗下,却显得他在这暗色里越发璀璨,连带着折扇上那朵牡丹,都在拼命盛开。

    他的手虚虚扶在姜梨身后,姜梨不如他高大,这样一来,远处望去,像是被他揽入怀里,只要他低下头,下巴就能碰到姜梨的头顶。然而他却丝毫没有看向姜梨,一双狭长的凤眼浅笑盈盈,含着无尽的潋滟色彩,望向小桃红。

    姜梨侧头去看小桃红。

    被油墨涂了满脸的女子,自然看不出神情,唯有一双眼睛冷硬如铁,再不见方才唱戏时候的婉转动人。

    “谁派你来的?”姬蘅轻声询问。

    他的声音也很柔和,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友人,或是不忍心惊扰了千娇百媚的佳人一般,含着无限的怜惜。

    小桃红不说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嘴角的笑容清浅,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道:“你说出来,我让你结束的痛快一点。”

    姜梨心中一寒,以这般亲昵的语气说出这样可怕的话语,这人真是可怕。

    也就在这时,看着周围渐渐逼近的戏子,姜梨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怎么这样大的府邸,却不见一个侍卫,要说姬蘅没有侍卫,她绝对不信。

    正想着,小桃红便冷哼一声,与周围的其他戏子,齐齐往姬蘅身边扑来!

    四面八方,皆是强敌。逃也不是,留也不是。姜梨心下一横,索性往姬蘅身侧一扑,她相信,姬蘅这样狡猾的人,断然不会就地等死。总会有办法,但她也不能抱着姬蘅,将自己的后背留给小桃红,若是被姬蘅当做肉靶子推了出去,那才是太冤了!

    恍惚之中,只听得姬蘅像是笑了一声,姜梨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也随姬蘅忽然移动,她看见姬蘅的身后,一个画白脸的戏子正举剑劈头往姬蘅背后刺去。

    “小心!”姜梨惊呼出声。

    这全然不是因为她心肠好不忍心见红,而是为了自己着想。要是姬蘅死在这里,她也没法活。正想将手再次伸入袖中,便见那持剑的白脸人突然一顿,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从嘴角流出一道殷红血迹,慢慢的仰面倒了下去。

    他的胸口,当胸穿过一支银色长箭。

    “窸窸窣窣”,姜梨顺着方向抬头一看,便见宅院四角的房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黑衣的侍卫,他们手持弓箭,面无表情,手下不停,只管“嗖嗖嗖”的放箭。

    宅院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但这惨叫声,比起常人来,也要小了不少,是以并没有周围的邻人发现。姜梨猜想金满堂的人都是死士,经过特殊训练的人,临死之前的动静都要比旁边小一些。

    小桃红一心想要刺杀姬蘅,万万没想到外头早有姬蘅的布置,眼见着自己的伙伴一个个倒下,心中不安,却也杀红了眼,不顾一切的朝姬蘅冲来。

    姜梨心中叹了口气。

    看不清小桃红的表情,但从她的举动表现,小桃红的心乱了。不过这也的确没人想到,金满堂的人是来刺杀姬蘅的死士已经够让人意外的了,姬蘅早有准备让人埋伏更是意外之中的意外。小桃红一场戏做的精妙绝伦,可没想到姬蘅看过的戏不少,真情还是假意,看得格外清楚。

    金满堂的人自以为在做戏给姬蘅看,而姬蘅,是真的将金满堂当做一场戏。

    那看上去漂亮的、惫懒又妖冶的青年,动作格外优雅,身形不如小桃红急促迅猛,却像是狩猎的毒兽,不紧不慢的靠近猎物。姜梨甚至都没能看到他们厮杀,只觉得姬蘅轻而易举就用那把金丝折扇劈断了小桃红手里的匕首。

    他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小桃红的四肢,卸了她的下巴。

    姜梨只看得全身发冷。

    即便她死过一次,即便被永宁公主和沈玉容折磨,但如姬蘅这般毫无感觉,甚至很享受似的处在这样血淋淋的环境里,姜梨不能如他一般如鱼得水,她只想离开。

    小桃红被制住了,如玉的美人,此刻毫无形象的瘫倒在地,如任人宰割的猪狗一般。以她眼前的情况,连自尽尚且做不到。

    姬蘅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小桃红面前,小桃红身上满是鲜血污泥,姬蘅华丽的袍角却丝毫尘埃也不沾。

    他依旧高高在上,依旧做不食人间烟火的看戏人。

    “我给过你机会。”姬蘅微微俯身,仿佛很怜悯似的,轻声道:“可惜你拒绝了。”

    小桃红的眼里,倏而划过一丝恐惧,姜梨看的清清楚楚。

    即便是死士,最后的仰仗也是因为对死亡毫无惧怕,但对死亡毫无惧怕,不代表对死亡以外的事毫无计划。当他们失去最后的王牌——随意的结束自己生命以后,要面对的,就是比死还要可怕一万倍的事情。

    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姜梨认出,那个叫文纪的侍卫走过来,对姬蘅道:“大人,留了十个活口。”

    小桃红眼里的恐惧更甚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姬蘅竟然还能完整的留下十个活口,这实在太可怕,最重要的是,十个活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更多的可趁之机,人性都是经不起考验的,同样的十个死士进私牢,比一个死士进私牢可撬出的真相多得多。

    姬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你们戏唱得不错。”姬蘅笑了笑,“可惜了。”

    ------题外话------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太喜欢国公爷拿牡丹金丝折扇做武器啦!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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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102

    章、第一百零二章

    戏毕

    侍卫将他们全都拖了下去,那些衣着光鲜的戏子,被剥去了华丽的戏服,动弹不得,瘫倒在地被人拖着的模样,实在狼狈至极。名动一时的金满堂,顷刻之间成为阶下囚。

    等待他们的,是比这出《剑阁闻铃》还要悲惨的结局。

    姜梨望着小桃红的背影。

    这样娇俏动人的花旦,饶是她一个女子也忍不住怜惜,姬蘅却没有丝毫动容。

    姜梨又回头看向姬蘅。

    他的红衣在肃杀黑白的院落里,显的格外艳丽,七零八落的戏台上,再也没有方才婉转的唱腔。只有地上散落的鲜血和刀剑,提醒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厮杀。但美艳的青年轻轻摇着折扇,眉眼都是风花雪月,哪里看得见刚才的冷酷无情。

    心如钢铁,面上却做绕指柔情,姜梨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谈笑间杀人,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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