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姜梨没有急着回答姜玉娥的话,只是盯着姜玉娥细细看了一遍,嘴角含笑。她的笑容温柔澄澈,没有包含任何一位在里面,却无端的看的姜玉娥有些发慌。

    为了冲破这种压迫感,姜玉娥问姜梨:“二姐盯着我看做什么?”

    “没什么。”姜梨云淡风轻的道:“只是觉得五妹如此为我忧心,心里有些感动,只是……”她淡淡道:“五妹的这份用心,不知母亲和三妹知否?”

    姜玉娥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急于过来戳姜梨的心窝子,却不知那句“为二姐鸣不平”落在季淑然母女耳中,又会是怎么一番情景。

    姜玉娥勉强笑道:“这是我与二姐的贴心话……”

    姜梨瞧着姜玉娥,笑了笑:“其实我的亲事,五妹不必太过担心。我父亲是当朝首辅,燕京城再不济,也能寻个官家嫁过去。便是母亲不为我担心,还有父亲和老夫人,我是姜家大房的嫡女,还能低嫁了不成?”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姜玉娥:“五妹虽还没及笄,但不如多管管自己,三叔如今的仕途并不见光明,依照三叔和三婶的势,五妹日后会嫁到什么家,还是不好说。”

    眼见着姜玉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姜梨心情顿好,继续不紧不慢道:“这世上,要知道,才华容貌性情品德虽然都很重要,可要没了家世,什么都不是。要不,你看京城倚红楼的那些姑娘,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美若天仙,蕙质兰心,可也就一辈子是个姑娘了。”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等姜玉娥回答,就带着桐儿飘然而去。

    自是没看到身后姜玉娥是什么表情。

    回去的路上,桐儿一路笑的打跌,待回了芳菲苑,又将此事一字不落的讲给白雪几人听,说完后,大笑道:“你是没看到五小姐当时的脸色,哎唷,咱家姑娘可真能耐,拿五小姐和燕京城的倚红楼姑娘们相比,五小姐一定气炸了,啐,谁让她没安好心,故意挑衅!”

    “五小姐干嘛老是和咱们姑娘过不去?”明月年纪小,好奇的问:“若是三小姐和姑娘过不去,那是因为三小姐和姑娘都是大房的嫡女,三小姐争风吃醋,可五小姐是三房的人,姑娘又没碍着她。”

    “见不得人好呗。”桐儿脱口而出,“非要人人都如她一般苦大仇深,凭什么呀,姑娘是金枝玉叶,她干嘛时时和姑娘比。姑娘比她好,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姜梨听着自家丫鬟们的议论,笑着摇了摇头。

    姜玉娥图什么,无非就是不甘心罢了。姜玉娥希望看见自己过得落魄料到,伤心不已,这样就能让她觉得比自己高人一等。姜玉娥甚至希望用周彦邦刺激自己,可姜玉娥不懂的是,姜梨对周彦邦,还真是没有一点儿兴趣。

    周彦邦于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还是个挺讨厌的陌生人。

    姜梨道:“有这样的人,出身不好却不安分,成日想着跃上枝头,以为世上全都是不公,心中不甘心。这样的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几个丫鬟似懂非懂的点头。

    姜梨想着,这样看来,其实姜玉娥和沈玉容是一样的人,越是身份卑微的人,尝到了高处的滋味,对高处越是向往,生出执念,便越是不择手段也要往上爬。只是姜玉娥不懂得掩饰自己的不甘心,而沈玉容太懂得掩饰自己的不甘心。

    掩饰好到连自己结发妻子也没能察觉,还以为他是一腔热血的热情抱负。

    真是可笑。

    姜梨的笑容慢慢沉寂下来,她又想起在晚凤堂里,姜幼瑶看她的目光,那种似曾相识的目光,让她到现在都还不舒服。

    她得提防起来。

    姜梨想了想,道:“桐儿,把我的匣子拿过来。”

    ……

    头一日的风波,并没有影响到第二日大家进宫的欢喜。

    姜玉娥再看到姜梨的时候,并没有因为昨日的事对姜梨横眉冷对,仍旧是如以前一样挂着笑容,甚至还称赞姜梨的裙子好看极了。

    姜梨就回道:“五妹妹也很不错。”

    姜玉娥快要及笄了,虽然她年纪比姜幼瑶还要小一些,是姜家最小的女儿,但姜玉娥个子高,只比姜梨矮上一点,看起来一点不显稚气。她穿着一件蜜合色八妇罗裙,裙裾上绣着蟹爪菊花,长发挽成垂云髻,点缀着一支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

    其实这身富贵打扮,反而将姜玉娥身上小家碧玉的风情给淹没了,只是姜玉娥本身却很高兴。大约是因为进宫的衣裳首饰都是老夫人叫裁缝来准备,姜玉娥往日里难得有这般贵重的衣裳首饰,因此也不觉得不好,十分满意。

    季淑然显然对这样的情景乐见其成,姜玉燕姿色普通,姜玉娥打扮太重,自然就能衬的姜幼瑶一枝独秀。

    姜幼瑶也的确是花了心思,别的不说,那一身玫瑰红蹙金双层长尾鸾袍,就足以吸引人的目光了。金雀钗,八宝手串,腰间樱红络子,加之特意妆容过。姜幼瑶平日,倒是很少妆浓,此番要进宫,难得描眉敷粉,点了胭脂。她的五官精致娇美,也压得住这样的浓妆,站在花丛下,显得人比花娇,艳光四射。

    倘若这样进宫,的确能吸引贵族公子的目光。只是,姜梨很纳闷,姜幼瑶既然已经和周彦邦订亲,为何还要盛装打扮?

    要知道别的人姜幼瑶根本瞧不上眼,更别提主动吸引旁人了。

    在姜梨打量姜幼瑶的时候,季淑然也在打量姜梨,卢氏更是夸张的掩嘴笑道:“若非我晓得这两个丫鬟,可真是认不出梨丫头了。”

    姜梨惯来不爱盛装,许是姜老夫人也察觉到了她的习性,这回让裁缝来做衣裳,也挑的不是红艳的颜色。但因为要面圣,不可过于素淡,还是需要一些颜色。姜梨穿着木兰青双绣锻裳,里头配着碧玉云锦裙,清清浅浅的翠色。葫芦髻让她看起来格外清新爽利,头上没有任何发钗点缀,只坠了两粒白玉耳坠,衬的耳朵小巧精致,衬的脸庞洁白如玉。

    她没有如姜幼瑶一般浓抹,只清清淡淡的描了眉,眉如螺黛,眼如点漆,唇色淡淡,却有了出尘之态。

    和姜幼瑶在一起,犹如青竹之于红花,幽谷之于烟火。后者固然让人喜爱,前者却容易印在脑中。

    季淑然转过身,轻轻按了按姜幼瑶的肩,姜幼瑶这才收起愤恨的目光。

    倒是一边的姜老夫人,忍不住多看了姜梨两眼。姜家的几个女儿,三房是庶子生的,她看不上眼。二房没有女儿,大房的两个女儿,原以为姜幼瑶是掌上明珠惹人喜爱,如今看来,长养在外面的姜梨就像是落在岸边的璞玉,自有灵秀风采。

    孰好孰坏,现在真是难分上下了。

    姜元柏见两个女儿都亭亭玉立,此刻生出了满足之感,就道:“可以出发了。”

    各房各自乘坐一辆马车,姜梨乘坐的马车里,姜幼瑶不住地对姜元柏撒娇,不知是不是为了刺激姜梨。

    姜梨只是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让姜元柏有些不自在。姜梨看得出来,姜幼瑶时常对姜元柏撒娇,姜元柏此刻的不自在,也许是对自己这个女子儿的心虚。

    但她没有什么难过的神情,姜幼瑶见此情景,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堵得慌。自来贤良的季淑然,对于姜幼瑶这般挑衅的行为,也没有制止。想来也是了,自己女儿和父亲撒娇打闹,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哪里还用得着制止?

    姜元柏见姜梨不为所动,心里竟微微感到失望。这个女儿如今出落得美丽,优秀,他这个父亲,不是不骄傲。姜梨对他当年的做法好像没有怨言,也从不抱怨,这也许是姜梨大度,但姜元柏更觉得,是姜梨不在乎。

    姜梨就像是在旁观陌生人一般。

    此刻的姜梨,却是坐在马车里,想着从前进宫的事。

    那时候,她是真切而深刻的欢喜着,为沈玉容的成就骄傲,为自己是他的妻子感到庆幸。她生怕自己做错了一点给沈玉容丢脸,故而在府里的时候便紧张的演练。她极少有这般紧张的时候,那时候沈玉容还笑她,对她道:“不怕,阿狸要是做错了惹得陛下震怒,大不了为夫就不当这个官儿,和阿狸回桐乡种田去。”

    她佯怒要去打沈玉容,惹得沈玉容哈哈大笑。现在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事实上,她没有在宫宴上出丑,反而做得很好,皇后都称赞她聪慧。而沈玉容也根本不会为了她丢官弃爵,反而会为了加官进爵而杀了她。

    以为真实的不是真是,以为的谎言不是谎言,真真假假,这一次,走曾经走过的路,她不会再被蒙蔽双眼了。

    她也会慢慢走到自己想走到的地方,一点一滴做成自己将要完成的事。

    替父亲和薛昭报仇,替冤死的自己讨个公道。

    马车行驶,到了后面,姜幼瑶也不再说话,变得沉默。这一家子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只觉得时间也过的飞快。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外头的马夫道:“夫人,老爷,到了。”

    姜元柏先下车,下面的丫鬟婆子来扶季淑然等人,姜梨甫下马车,塌上与宫门一墙之隔的土地,望着深深的宫墙,一时间心绪复杂。

    就是这个宫里,长养出来永宁公主那样恶毒跋扈的人,以强权欺压百姓,而沈玉容就是为了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争得一席之地,才毫不犹豫的牺牲了她。

    这个宫殿看起来富丽堂皇,然而住在里头的人,又有多少是行尸走肉?他们穿金戴银,好像什么都有,但实则什么都没有。姜梨可怜他们,也瞧不起他们,更不愿意与他们为伍。

    “二姐,这就是宫门了。”从后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姜玉娥道。

    姜梨笑笑,姜景睿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他今日也得穿的人模人样的,也不能如在府上一般放肆。这对姜景睿来说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了,他身边的姜景佑倒是一如既往的很和气,和姜元平父子两个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宫门外也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官家的马车,品级低些的还过来给姜元柏讨好般的打招呼。只是姜家来的本就有些晚了,姜元柏等下还要先见洪孝帝,因此没有在宫门外过多停留,由引领的人直接往里去。

    姜幼瑶本想着,姜梨第一次进宫,定然会手足无措,过分紧张,若是能看见姜梨出丑就再好不过了。谁知道一转头,却见姜梨微微提着裙裾,走的格外悠闲。

    倒像是宫里是她自家的后花园似的。

    姜幼瑶不由得气闷不已,饶是她第一次进宫,也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什么,可姜梨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怯场。姜幼瑶有心想挑姜梨的错处,可直到快走到了目的地,姜梨也做的万无一失,没出一点纰漏。

    姜老夫人十分满意,毕竟今日来的小辈里,只有姜梨对宫里最为陌生,她生怕姜梨这头出了差错,眼下看来,姜梨做的挺好,应当是不会有问题。

    此刻,玉明殿的大殿里,已经来了许多官眷。这些夫人贵女都是燕京三品以上的官家家眷,身份贵重。因着夜宴还未开始,多数都是找相熟的人攀谈着,如这样的宫宴,女儿家都努力打扮着自己,这些女子有及笄的,或是没有及笄的,都愿意在宫宴上留个好模样。因着今日进宫的,还有许多官家子爵,青年才俊,北燕风气相对前朝更为开放,年轻男女只要不做逾越之事,互相有情,皆可以通过上门提亲结成秦晋之好。

    而宫宴这样的地方,来的人大多都是门当户对,这便是一大便利。

    坐在正东方向的一对母女,女子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头上戴着玉蝴蝶纹步摇,生的也算美丽,她身边的妇人亦是穿戴华丽,只是论起来,不如周围的夫人举止自然,带着几分小家子气。

    这母女二人,正是沈玉容的母亲和妹妹,沈如云。

    如今沈玉容是中书舍人,沈如云和沈母自然可以来参加宫宴。虽然沈玉容是鳏身,但燕京城的人都晓得是沈玉容的妻子薛芳菲与人私通,这样的妻子死了正是老天开眼。沈玉容自己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更是生的俊美无俦,文质彬彬,许多人家也就看准了沈玉容,心中思量着打发女儿去沈家。

    要知道沈家人口简单,只有沈如云和沈母,将来沈如云出嫁,谁家女儿嫁过去便能当家,不用与小姑子相处,只需要和婆母相处融洽就行,对于许多娇身惯养的小姐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

    正是因为心中有这些思量,看在沈玉容的面上,许多贵妇人就来与沈母攀交情。她们倒也不嫌弃沈母原先小门小户,十分热情的吹捧着沈母,连带着对沈如云也夸赞有加,令沈如云都有些飘飘然。

    聂小霜,朱馨儿,上次同姜梨一起在校验御射时候同组的两名明义堂小姐,也都簇拥着沈如云说话。

    一边的柳絮见状,轻哼一声,悄声与柳夫人咬耳朵:“真是头一次见着上赶着给人家续弦的。”

    柳夫人一点柳絮的额头,低声道:“就你话多!”

    “本来就是。”柳絮嘟囔着,她实在看不上眼这些同窗的行为,还是燕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家呢,那沈状元才死了妻子,且不说薛芳菲品性如何,反正沈状元表现出来的可是对亡妻一往情深,那些小姐也不好好想想,既是对亡妻一往情深,怎么会这么快续弦?如果这么快续弦,那沈状元便不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深情,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才说着,又听得身边有个人开口道:“听说宁远侯府世子和首辅姜家三小姐的亲事也定在了明年冬末。”

    此话一出,另一头的沈如云登时变了脸色,她道:“可是真的?”

    “是真的。”聂晓霜道:“我也听母亲前几日提起过,幼瑶和周世子的亲事一早就定了下来,如今只是将日子决定了,也是情理之中。”

    沈如云忍不住心中怨气,讥讽道:“我记得周世子的亲事一早是和姜二小姐定下来的。”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沈如云这话说的不好听,没人敢接,这要是接了,就是得罪姜家,姜元柏可是当朝首辅,他的女儿谁敢说半个不是?不过中书舍郎的妹妹,大家同样不好得罪,便只得沉默。

    只是沉默中,又不约而同的想起沈如云说的话。的确也是,当初和周彦邦定亲的,可不就是姜梨,这妹妹顶了姐姐的亲事,说起来总也不怎么光彩。大家就去看宁远侯夫人的脸色。

    宁远侯夫人像是对这一切置若罔闻,正与议郎大夫夫人,季陈氏,也就是季淑然的嫡亲姐姐说笑,仿佛没有听到周围人的谈论。

    只是听到还是没有听到,就只有个人自己知晓了。

    柳絮有心为姜梨鸣不平,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频频看向门口,心想姜梨怎么还没到。

    正在这时,通报的宫女传道,姜家女眷到了。

    众人往门口看去,便见最前面的是姜老夫人,季淑然在前,卢氏紧接在后,跟着便是杨氏,姜家的女孩子们,款款走了进来。

    ------题外话------

    可怕的周一_(:3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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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9

    章、第七十九章

    招摇

    对于姜家女眷,殿里的夫人小姐们都不陌生。姜家作为燕京城首屈一指的官家大户,但凡哪位夫人家中宴请宾客,总不会忘记邀请姜家夫人。除了杨氏以外,季淑然和卢氏常常与这些夫人们想见。二房没有女儿,大房里在姜梨离开的八年,就只有姜幼瑶一个,许多人都忘记了还有个姜梨。她们见姜幼瑶的此处多,见姜梨的次数却寥寥无几。

    而印象最深的,也就是姜梨接连两场校验,一场琴乐,一场马场校验的风姿。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是外人对姜梨的印象。但是没去观看校验的人对此却不置可否,以为不过是以讹传讹的传言,姜梨并不像传言中说的那么好。因此宫宴,反倒成了证实传言中说法的一个机会。

    所有人都盯着季淑然的身后。

    老夫人身后,季淑然和卢氏在前,杨氏在后,女孩子们,走在最前面的是姜幼瑶。

    姜幼瑶面带笑容,十分甜美精致,穿着举止一看就是生活优渥,不食人间疾苦的大小姐。除此以外,季淑然还着力让姜幼瑶看起来端方、稳重,要知道男子看女子,看的是美丽、智慧,是女子自身,可大户人家挑媳妇,除此之外,还要看媳妇的性情、本事,能否管好一个后宅的安宁。

    尤其是周彦邦前些日子妄图悔婚,更是让季淑然气恨不已,若非后来宁远侯夫人亲自登门赔罪,加之姜幼瑶又的确倾慕周彦邦,季淑然定然不会让周家如此好过。

    姜幼瑶越是出众,却越是说明这桩亲事里,姜幼瑶配周彦邦绝不是什么高攀,而是绰绰有余。

    姜幼瑶就如盛开的花骨朵儿,袅袅娜娜的进门,她容貌极盛,让玉明殿也增色几分。一些容貌平平的小姐们,望着姜幼瑶,不由得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长养在让人羡慕的官家,拥有无可比拟的容貌,家人宠爱,天真烂漫,亲事顺遂,夫君俊美温和,门当户对,这不是人人羡慕?即便在场的小姐们大多出自富贵人家,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富贵人家的小姐,有的人生也不是如表面上看到的风光,苦在心里。

    姜幼瑶将众人的艳羡尽收眼底,心中不免得意,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姜幼瑶身后走着的,是姜梨。

    其实论起家中排行,姜梨应当走在姜幼瑶前面。不过没有人告诉姜梨,姜幼瑶就自顾自的走在了前面。姜梨也不在意这些,在她看来,谁先谁后不重要。

    众人就眼睁睁的瞧着花一样的姜幼瑶身后,走出来一个水一样的女孩子。

    比起姜幼瑶的盛装,她实在显得太清淡,太清淡了。但在清淡中,她分明的五官又像是山水画中的浓墨重彩,给人以无限韵味。

    姜二小姐步子平缓,不慌不忙,比起姜幼瑶的轻快,看起来更温和稳重一些。姜幼瑶若是燕京城里烂漫的官家小姐,这女孩子更像是山里清秀灵慧的小仙女,前者适合花团锦簇的增色,后者适合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

    有人眼尖的瞧见姜梨纤细的手腕上,没有任何玉镯首饰,而是挂着一串黑色的佛珠。佛珠温润,衬得她的手腕如玉一般皎洁。

    有人就想起,姜梨是在山上庵堂里呆了八年,虽说那庵堂如今知道是个藏污纳垢之所,可好像一点也不影响,姜梨在其中沾染的灵澈和佛性。

    她是很“灵”。

    女孩子嘴角也是含着笑容,和姜幼瑶的笑容不同,姜梨的微笑更像是从心底发出的会心微笑,十分平和舒适,仿佛没有烦恼,让人瞧着,心里也跟着熨贴起来。

    和季陈氏说话的宁远侯夫人就蹙起眉头。

    自从周彦邦说起要解除和姜幼瑶的亲事开始,宁远侯夫人就有了心病。虽然当年她和叶珍珍十分交好,但叶珍珍早就死去多年,姜梨身为叶珍珍留下的女儿,自然不比季淑然的亲生女儿得宠爱。加之后来姜梨害季淑然小产,声名狼藉,叶珍珍也就歇了和姜家攀亲家的想法。

    姜家纵然家业大,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名声扫地的小姐,谁家也不敢要。

    可没想到,季淑然竟主动来找她。

    季淑然仿佛十分了解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只说自己也很舍不得这一桩亲事,更舍不得宁远侯这样的亲家,思来想去,虽然姜梨是不行,可姜家不止姜梨这一个女儿啊。

    宁远侯夫人喜出望外,在她看来,燕京城里没有比姜家更好的姻亲,而姜幼瑶比起姜梨来只好不坏。一来也是姜元柏的嫡女,二来无论是容貌才华还是性情,姜幼瑶都令人满意。后来周彦邦也来看过,对这桩亲事没有异议,宁远侯夫人以为,这桩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谁知道姜梨回京后不久,周彦邦突然提出了这么个荒唐的想法。

    宁远侯夫人吓了一跳,周彦邦想要悔婚这事儿不知怎么的还被季淑然晓得了。生怕季淑然怪罪,宁远侯夫人不得不登门赔罪,还让季陈氏来绑着说话。一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周彦邦好歹是不提这混账想法了,可了解儿子秉性的宁远侯夫人心知肚明,周彦邦并没有歇下这份心思。

    又怒又气,宁远侯夫人生怕周彦邦又惹出什么祸事,今日的宫宴,便打算亲自来看看姜梨究竟是何模样。校验那两场,宁远侯夫人都没有去,因此不晓得姜梨是如何出的风头,纵然听多了周围人对姜梨校验场上的夸赞,宁远侯夫人也嗤之以鼻。

    眼下,她终于瞧见了这位把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孩子,究竟是何模样。

    平心而论,姜梨的眉眼生的像姜元柏,清秀分明,轮廓却生的像叶珍珍,有种天真的敦厚。然而她的眼神,她的笑容,既不像姜元柏那么风骨自在,也不如叶珍珍单纯活泼。

    那种温柔让人没有防备,却也让人觉得她好像什么都晓得。

    宁远侯夫人心里就是一沉,姜梨这个样子,能勾走周彦邦的心,并不意外。

    但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倘若周彦邦不死心,姜梨迟早会成为周彦邦和姜幼瑶二人间的阻碍,亲事不成结成仇,真的和姜家结成仇那还不如不要这门亲事。

    宁远侯夫人只觉头疼。

    众人不晓得宁远侯夫人心中所想,只顾着看姜家的女孩子。姜幼瑶娇艳可人,姜梨清灵出尘,之后的姜玉娥反而显得太过俗气,姜玉燕又是在平庸,并未激的起人们注意。

    于是姜家大房两位千金各有千秋,至少在容貌上不分伯仲,便成了深入人心的事实。

    姜家女眷一到场,因着身份缘故,不少人就开始过来热络的打招呼,季淑然自然要和季陈氏坐在一起。卢氏也和自己相熟的夫人坐在一处,杨氏因着没什么好友,也没有人来恭维她,只得坐在姜老夫人身边,和姜玉娥姜玉燕在一起,颇有些受冷落的模样。

    姜梨则径自去找柳絮了。

    她就这么一个相熟的友人,柳絮一个人早就烦闷极了,见她来了喜不自胜,等姜梨和柳夫人见过礼,就把姜梨拉到一边,道:“听说周彦邦和姜幼瑶亲事定下来了?”

    姜梨讶然了一瞬,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开了,她笑着点头。

    “没事。”柳絮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安慰的话,最后拍了拍她的手:“京城比周彦邦好的男儿数不胜数,你日后找的人必然比周彦邦好一万倍。真是跟了周彦邦,你还亏了。”

    姜梨差点失笑,敏感的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在打量自己,抬眼看去忍不住一愣,盯着自己的正是从前的小姑子,沈如云。

    沈如云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刻薄,带着些挑剔,让姜梨有些恍惚。仿佛跟着沈玉容第一次到燕京沈家,那时候的沈如云在屋里坐着,也是用这般打量物品的目光看她。当时姜梨还不明白,现在姜梨明白了,那种目光,是在琢磨她有什么利用的境地,能为沈家谋多少福利的目光。

    其实沈如云和薛芳菲,也不是一开始就势同水火的。姜梨记得,在沈玉容还没有中状元做官的时候,沈如云纵然有多少不是,面上总还要做做样子,也亲热的唤她“嫂嫂”。

    但自从沈玉容中状元以后,沈如云就再也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了。

    见姜梨盯着沈如云看,柳絮疑惑:“你与她有什么过节不成?之前你没在的时候,就是沈如云说起姜幼瑶抢了你的亲事和周彦邦在一起,这不是故意生事,拿你做筏子?你可有得罪她的地方?”

    “我没有得罪她的地方。”姜梨摇了摇头。心里清楚,沈如云之所以拿这件事挑事,自然是因为周彦邦。旁人不晓得,她这个嫂嫂却了解,沈如云倾慕周彦邦多年,如今好容易有了可以和周彦邦谈婚论嫁的底气,却被姜幼瑶捷足先登,心里怎么能不气恼?

    说不准连自己也恨上了,要不是当初姜二小姐和周彦邦定亲在前,怎么会有姜三小姐鸠占鹊巢,却把周彦邦早早地定了下来。

    姜梨心想,不晓得沈如云晓得自己的嫂嫂挡了自己的亲事后,是怎么一副神情。想到此处,不免觉得好笑。

    姜梨的笑容落在沈如云眼里,更觉刺眼。而且沈如云总觉得,姜梨的神态举止,总是十分眼熟。不过沈如云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姜梨,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沈如云也不怎么愉快。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姜梨了。

    说笑了一会儿,外头有宫女来报,太后来了。

    诸位夫人一齐起身,迎接太后的到来。

    当今太后不是洪孝帝生母,却是个仁慈的性子,时常礼佛做功德,更是不问世事。正因如此,当初后宫才会有夏贵妃和刘淑妃之争。当时都在传言皇后无子,后位不保,不过夏贵妃后来身子不好,早早的去了。洪孝帝养在了太后膝下,先皇有意扶持洪孝帝为太子,刘淑妃这才收敛了些。

    后来先皇故去,皇后成了太后,刘淑妃成了刘太妃,刘太妃的一儿一女便是如今的成王和永宁公主。成王比洪孝帝还要年长些,当初拥护成王的势力蠢蠢欲动,洪孝帝的皇位坐的并不安稳。

    这也是为何如今朝中人对成王礼敬三分的原因。

    洪孝帝没有外戚支持,有的只是自己,可支持他的人并不多。说不准哪一日,这个皇位就要拱手让人,成王拥有的,看上去比洪孝帝多多了。

    太后穿着一件绛紫金缎宫服,云子冠。说起来,太后也到了天命之年,不过大约因为保养得当,站在皇后身边,并不比皇后衰老多少,能看得出年轻时候风姿夺人。她唇边带笑,倒是很和蔼。

    太后身后跟着的,便是成王的母妃刘太妃,刘太妃和太后站在一起,倒比太后显得衰老多了。不过尽管如此,丝毫没有影响到刘太妃的秉性,她倒是穿戴鲜艳,眉眼中的骄矜和她的女儿永宁公主如出一辙。

    看见永宁公主的刹那,姜梨的血液都冷了一瞬。

    永宁公主一身镂金挑线纱裙流光溢彩,那薄薄的一件便是无数织女的心血。她亦是娇颜如花,比起姜幼瑶少女的娇艳来,又多了几分妩媚。站在厅中,自是天之骄女该有的姿态,不必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高高在上。

    听闻刘太妃骄矜,太后也不和她计较,整个后宫里,几乎都是刘太妃说了算。洪孝帝尚且势薄,更勿论皇后。因此,永宁公主说的话,几乎没人敢反驳。

    太后见众人起身,便笑着称不必拘礼,又让诸人坐下。等会子宫宴就要开始了。

    姜梨眼见着永宁公主左顾右盼,似乎在寻人,心里就是冷笑一声,永宁公主这样,毫无疑问就是在寻沈玉容了。

    倒是对沈玉容爱慕的真切。

    女眷们来的早,宫宴在玉明殿举行,玉明殿殿外便是长长的花池亭台,夜宴过后,自可以赏月鉴花,很是风雅。

    过了一会儿,男眷也陆陆续续到了。

    男女不同席,但究竟是在一殿。北燕不比前朝,倘若在大庭广众之下,女子见外男也不必回避。但到底是有些害羞,一些脸皮薄的姑娘便背过身去,省的害羞。

    姜元柏跟着姜元平两兄弟走过来,姜元兴因为和两兄弟关系算不得很是亲近,显得有些尴尬。

    姜梨看见了叶世杰,叶世杰一鸣惊人,注定很快就要入仕。一些年轻的贵族子弟便与他交好,走在他身边的人也不少,叶世杰看上去与他们相处的也还不错。

    姜梨心中轻轻松了口气。

    姜二小姐倘若有个强硬的外祖家,对她未来只好不坏。

    叶世杰春风得意,身后跟着的便是此次国子监校考的第二,那原本该是第一,被叶世杰占了魁首的右相府上大少爷,李璟。

    李璟生的容貌平平,与他弟弟李濂相比,实在不讨姑娘喜欢。但上天也很公平,李璟不够英俊,却才华匪浅,李璟俊朗迷人,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李璟和李濂两兄弟随着右相李仲南一起进来,许多胆大的姑娘也跟着打量起这兄弟俩。

    毕竟右相如今的实力越来越大,几乎可以和姜家分庭抗礼。若说从前姜家是文臣之首,如今姜家文臣之首这个位置,也因为右相的壮大而岌岌可危。李璟和李濂两兄弟,自然也成了香饽饽。

    姜梨的目光只在李家两兄弟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滑了开去,对她来说,并不打算和李家有什么往来。该提醒叶世杰的已经提醒过叶世杰,而且看起来叶世杰做的很好,和李璟李濂并无什么交流,显然将自己的提醒听了进去。

    不管李家打什么主意,叶世杰不搭理,总也要安全几分。

    国子监红榜,魁首叶世杰,第二是李璟,第三自然是宁远侯世子周彦邦。

    姜梨很快就看到了周彦邦。

    并非她想注意周彦邦,而是周彦邦看她的眼神实在不加掩饰,太过热烈。若非人多,只怕都会被人看出端倪。姜梨心中有些恼火,周彦邦如此,实在让人作呕,难受极了。

    旁人不注意周彦邦,因为周彦邦虽然是青年才俊,可已经定亲。但宁远侯世子和季淑然母女,却是打周彦邦进门开始,就一直在注意周彦邦的一举一动。

    眼看着周彦邦进门之后立刻去搜寻姜梨的身影,几人就着急了。

    宁远侯夫人脑子“嗡”的一下,立刻心道不好。周彦邦如此不怕被人撞见,表现的太过明显,难免惹姜幼瑶堵心,让季淑然不喜。

    季淑然母女却是恨的出奇,一面恨周彦邦心性不坚,容易被人牵引,另一面便是恨极始作俑者姜梨,倘若姜梨不去勾引,周彦邦又怎么会这般痴迷!

    姜梨果断的起身,换了个位置,遮掩住周彦邦的眼神。她实在不想和周彦邦有什么扯不清的交集,明义堂校验过后,她的名声才刚刚好转,并不愿意因为周彦邦又化为乌有。

    周彦邦见不到姜梨的身影,有些失望,不过转瞬又恢复过来,依旧翩翩公子的模样,与人谈笑。

    姜梨越过重重人群,终于见到了沈玉容。

    沈玉容今日穿着官服,姜梨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玉容。在她和沈玉容是夫妻的时候,沈玉容是温暖的,柔和的,宽容的人。后来沈母寿辰宴后,她见沈玉容的次数寥寥无几,那时候她心怀愧疚,沈玉容只是沉默。

    但现在的沈玉容,和那时候又极不一样。

    他穿着三品朝臣的官服,从当初的白身读书人一举成名,官袍加身,仿佛这身官袍也为他增添了无限光彩。他看起来依旧温文尔雅,可眼睛里,已然有了世故和老成。

    姜梨看着他与同僚交谈,同僚姿态讨好,而他高高在上,姜梨有一瞬间,觉得这样的沈玉容,像极了永宁公主。

    一样的自以为自己才是人上人,一样不把人瞧在眼里。

    姜梨又错开目光去看另一头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倒是毫不遮掩对沈玉容爱慕的目光,几乎是追随者沈玉容而移动。只是这样看来似乎是落花有意流水不如想象中的有情,沈玉容并没有投给永宁公主一个眼神。

    姜梨心中忍不住冷笑,自然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当然要遮掩。永宁公主有公主身份,沈玉容却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让任何人抓到他的把柄,他惯来做的很仔细,就如同欺瞒当初的她。

    只是,薛芳菲都已经死了,永宁公主千方百计的让她这个原配腾出了位置,怎么,到现在仍旧不能成为沈家妇?姜梨的心中,倏而闪过一丝快意,不过快意转瞬即灭,说实话,如今的姜梨,其实很想看看永宁公主嫁入沈家以后是什么下场,不知真如他们所想的那般皆大欢喜,还是两两生怨。

    紧接着,姜梨又看到了季家的人,包括季淑然的父亲季彦霖,还有柳絮的父亲柳元丰。成王来的晚一些,到来之后,便和太后见礼。

    最后来的是洪孝帝。

    前后两辈子,姜梨这是第二次见到洪孝帝。洪孝帝如今二十有七,这对帝王来说,是非常年轻的年纪了。他登基七年来,燕朝并无大动乱发生,即便如此,他的皇位仍然坐的岌岌可危,并不如表面安稳。

    但凡身在朝廷中的人,都晓得成王就是洪孝帝最大的威胁。七年之前,洪孝帝仓促即位,成王兵败一着,七年时间,洪孝帝赶得上如今的成王么?

    没有人知道。

    洪孝帝的身边,站着一名年轻女子。这女子生的十分貌美纤弱,楚楚动人,然而衣裳也并不华丽,甚至称得上是清简。一直噙着微笑,柳絮与姜梨咬耳朵:“那是丽嫔,姜幼瑶的姨母。”

    姜梨恍然,原来这就是季彦霖的嫡长女,季淑然的大姐,丽嫔。

    她上次跟着沈玉容进宫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丽嫔,不过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有人说,丽嫔就如当初夏贵妃之于先皇,是先皇最爱的女人。不过丽嫔和夏贵妃的不同之处在于,丽嫔背后有季家,夏贵妃的背后却什么都没有。

    姜梨瞧着丽嫔,丽嫔看起来甚至比季淑然还要年轻几分,不知平日如何保养,像个妙龄少女一般。很温柔,也十分和气,并不指点什么,和高高在上的永宁公主比起来,简直不要更平易近人。不过姜梨也清楚,丽嫔真如表面上这般柔弱无争,便也不会在后宫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为洪孝帝的宠妃了。

    没点本事的,早就成为了弱肉强食的牺牲品,又怎么能安然站在洪孝帝身边,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故作谦卑,都是做戏。

    丽嫔与洪孝帝说了些什么话,洪孝帝便挥了挥手,丽嫔便上前来与季陈氏和季淑然打招呼。

    姜幼瑶理所应当的去见这位姨母了,周围贵女们俱是艳羡的看着姜幼瑶,有丽嫔这样的姨母,甚至比有位皇后姨母还要风光。虽然皇后生下了太子,但太子年幼刚满五岁,倘若丽嫔也生出一位小皇子,依照洪孝帝对丽嫔的宠爱,太子这个位置将来花落谁家还说不定呢。

    毕竟改立太子的事,前朝也不是没有过。

    不知季淑然与丽嫔说了什么,丽嫔也笑着看了姜梨一眼,那一眼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姜梨却莫名的很不舒服。

    柳絮问:“你不去见礼?”

    “他们又没叫我去。”姜梨不在意道:“不去了。”

    柳絮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像是方明白过来,挺高兴的道:“还真是你的脾性。”

    姜梨失笑,她又不像姜玉娥,需要巴结着季淑然上赶着去讨好,也不像姜幼瑶,和丽嫔有血脉联系。她和丽嫔只是名义上的姨母,说不定,原先的姜二小姐此番还是第一次见丽嫔。

    说到底,丽嫔是季淑然的姐姐,自然要站在季淑然那边。与自己注定是敌人,这种敌对的立场,并不会因为姜梨上前见礼而改变什么。

    不要做无谓的事,尤其是这事还是你所不愿意做的。薛怀远这样说过,姜梨也记在了心里。

    正当洪孝帝与太后说话的时候,太监来报,又来人了。

    能比当今陛下来得晚,这人也算是胆子忒大。要知道如成王这样的人都还是遵循礼法,姜梨抬眼看去,见宫殿门外的长廊外,不紧不慢的走来一人。

    年轻人穿着大红的织金长袍,袍角迤逦,在璀璨的灯火下划出的光彩,比大殿柱子上镶嵌的宝石还要夺目。

    这样繁复华丽的衣裳,但凡容貌不够盛,都会被衣裳压住,显得是“衣裳穿人”,除非是绝世美人,五官精致挑不出一丝瑕疵,还要风华绝代,当勉强相衬。

    可这衣裳穿在年轻人身上,非但不是说勉强相衬,还能说是相得益彰,看他穿这件衣裳,不禁让人心中生出叹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衣裳,世间只有他穿,才不叫辜负了华服。

    华服比宝石还璀璨,而他的美貌,比华服还招摇。

    正是肃国公,姬蘅。

    ------题外话------

    国公爷又来恃美行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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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80

    章、第八十章

    故技

    姬蘅来的很迟。

    即便这样,洪孝帝也没有半分不悦,仿佛习以为常似的。不仅如此,包括成王在内,也没有一人敢于置喙。

    姜梨看在眼里,虽然说许多人惧怕肃国公,是因为肃国公阴险狠辣,喜怒无常的性子。但姜梨以为,朝堂之中,肃国公敢这样随心所欲,依仗的必然是其他。横行无状的人那么多,但凡招惹了地位更高的人,自然能教训对方,让无状的人狠狠吃个苦头。

    但好似教训肃国公的人还没有出现,哪怕是刘太妃一派的人嚣张跋扈,大约也没有对肃国公出言不敬的。就连永宁公主见了肃国公,也没有多说什么。

    世上之人,地位低的惧怕地位高的,地位高的惧怕地位更高的。洪孝帝纵然贵为天子,可能过的也不比肃国公要轻松的多。

    姜梨想,做人做到肃国公这份上,也算是满足了。至少无人敢欺,无人敢辱。

    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好笑,遂摇摇头,打消这些莫名的念头。

    姬蘅同洪孝帝见了礼后,就寻了位置坐下。宫宴的位置,他所坐的位置和成王靠的很近,几乎是平起平坐了。

    姜梨注意到,场上许多年轻的姑娘,又有很大一部分将投向成王或是沈玉容的目光,转向了姬蘅。

    毕竟论起容貌来,这殿上所有男人加起来,都比不过姬蘅。如沈玉容叶世杰这样的俊美眉目,在姬蘅面前比起来,也仿佛蒙上了尘埃。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是众星拱月,把所有人都比下去的。

    不过如今的姜梨,对于皮相实在没有半分喜悦。当初的薛芳菲还是燕京第一美人,最终不也敌不过荣华富贵。可见光有美貌也是不行的。

    “肃国公倒是很得陛下看重。”柳絮悄声对姜梨道。

    “陛下没有亲信,”姜梨微笑:“只能依仗肃国公了。”如今洪孝帝帝位不稳,成王一派虎视眈眈,从前的成王还要收敛几分,如今右相和成王互相扶持,成王一派越发稳固,另一头,姜梨的父亲姜元柏作为文臣之首,朝中势力广大。或许姜家并没有谋逆之心,但对于一个势微的帝王来说,姜家的实力就是威胁。

    一边是元辅一派,一边是成王一派,加上洪孝帝自己,如今的北燕,犹如三足鼎立。姜元柏势力广大,若是姜元柏不在,朝中许多事情怕是无法运行,一方面洪孝帝要依仗姜元柏保持朝中稳固,另一方面要提防成王在背后放冷箭。三方势力中,洪孝帝反而成了最为单薄的一派。姜梨都为洪孝帝感到辛苦。

    而朝中大臣又大多分为两派,一派拥护姜元柏,这是守旧派,一派拥护成王,这是怀有狼子野心的一派,洪孝帝可以用的人寥寥无几。纵然登基七年,洪孝帝大约也建立了一些自己的亲信,但七年时间远远不够成长出足以与另外两派分庭抗礼的臣子,这样的情况下,肃国公姬蘅就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一来有姬蘅的父亲金吾将军姬暝寒的旧部势力,手下有兵马,势力不弱,二来姬蘅的祖父,老将军自小从马背上长大,坚信忠君报国,人品毋庸置疑。洪孝帝用着放心。三来嘛,姬蘅此人喜怒无常,心狠手辣,这样的人却更难被人收买,加之平日行踪神秘,不和姜家一派交好,也不和成王一派牵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这样一来,洪孝帝会看重姬蘅,将姬蘅视作心腹,是很自然的事。

    不过,姬蘅就真的会甘于做洪孝帝的心腹么?姜梨忍不住看了一眼红衣青年,她总觉得,姬蘅并非是旁人所说的喜怒无常的性情,之所以难以琢磨,不是因为他无迹可寻,可是因为他藏的太深。

    姜梨又隐约的觉出一点奇怪,但说不清究竟是哪里奇怪。总之在洪孝帝、成王和姬蘅的关系中,姜梨察觉到一丝不同,并不简单的只是表面上看到的这样。

    她还没有想清楚,柳絮已经轻轻地拉了一下姜梨的衣角,道:“宫宴快要开始了。”

    宫宴快要开始了,各人都要各自落座。

    姜梨是得跟姜家女眷们坐在一起的,便和柳絮分开了。落座的时候,姜梨坐在姜幼瑶和姜玉娥中间。姜幼瑶对她挤出来的笑容里都含着恶意,姜梨简直不忍看。

    不想笑便别笑,何必在众目睽睽之下委屈自己?

    洪孝帝还没有落座,皇后站在他身边,丽嫔稍稍靠后一些,到底也是站在了洪孝帝身边。姜梨目光闪了闪,洪孝帝对丽嫔的宠爱,比她想象的还要多一些。

    洪孝帝道:“孤听闻今年官学红榜已出,国子监榜首和明义堂榜首都在此殿,各自是哪位?出来让孤看看是怎样的好儿郎和好姑娘。”

    姜梨和叶世杰同时站起身来。

    姜幼瑶放在桌下的手,暗暗绞紧了帕子。姜玉娥则是眼睁睁的看着姜梨站起来,差点掩不住心中的妒意。

    叶世杰起身往殿中走去,姜梨也紧跟着前往。

    大约是第一次面圣,叶世杰极力保持镇定,仍不禁泄露出一丝紧张,走的步伐略显僵硬。不过没有人会在这里议论他的紧张,能在国子监校考中摘得魁首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敬佩的。

    出乎人意料的是姜梨,有了叶世杰的陪衬,就更衬得她神态从容安静,仿佛面对的不是九五之尊,而是普通的家人一般。

    洪孝帝的目光露出些趣味来。

    上轻车都尉,孔六今日也来了,他就坐在姬蘅身边,穿着熟悉的甲衣,对姬蘅低声道:“小丫头不露怯,挺神气。”

    姬蘅瞥了他一眼,淡笑道:“废话。”

    姜梨和叶世杰行过礼,洪孝帝令他们二人起身。先是看向叶世杰,问:“你就是叶世杰?”

    “回陛下,正是草民。”叶世杰恭敬道。

    “听闻你乃商户出身,竟能有如此学问,在国子监校考中独占鳌头,很不错。”洪孝帝笑道:“孤很看重你这份上进,必然要好好嘉赏你。户部近来有空职,孤就让你做户部员外郎,宫宴过后就上任吧!”

    叶世杰闻言,又惊又喜,忙叩谢道:“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姜梨也很惊讶,万万没想到洪孝帝竟然会直接封叶世杰为户部员外郎,要知道这个职位瞧着不起眼,燕京城却是许多人挤破头也想进去的。一来这是京官,许多国子监出来的年轻人,头一年都要外放地方的,叶世杰却能留在燕京城。二来是这官位是从五品,要知道姜家三房的姜元兴,凭着姜家的名声在仕途上混了多年,也才将将是个从七品的校书。

    叶世杰刚入仕途,便走在了许多人的前头!

    李濂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他早就看重叶世杰仕途上会有作为,本想拉拢,一切都进行的挺顺利,可中途不知道为何,叶世杰突然疏远了他。如今叶世杰果然如他所料,以入仕就有如此佳绩,可自己和叶世杰的关系却远远不及当初所想,这就难办了。

    男眷席上,姜元兴嘴角发苦。一个刚入仕的少年都比自己官职高,回府后,想必杨氏又要同他大闹一场了。

    姜元平却是和姜元柏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自己眼中的意思。说起来,叶世杰也算大房的亲戚,他们官做到一定位置的人,总喜欢任人唯亲。要是叶世杰是个可造之材,多提拔提拔他,说不准日后也能有所回报。

    季淑然微微皱眉,叶世杰能一举成为户部员外郎,是她没想到的事。她自然不能让叶家好,最好叶家一直没落,这样叶珍珍才不会有人记起,她才是唯一的首辅夫人。不过,想到今晚将要发生的事,季淑然的眉心又舒展开了,管他叶世杰如何,姜梨如何,今夜一过,户部员外郎这个肥缺,叶世杰也没有福气去享受了。两个声名狼藉的人都不一定能活过这个夏日,又何必在乎眼下的不舒坦?

    叶世杰谢恩后,洪孝帝又笑着看向姜梨:“孤早就知道太傅家里有位嫡小姐,一直未曾见过,你就是姜二姑娘?”

    姜梨抬起头,微笑道:“臣女见过陛下。”

    比起叶世杰的局促,她实在是坦荡多了,从容多了,也平静多了。

    甚至没有一点面见天颜的激动。

    原本还有些紧张姜梨出错的姜元柏见此情景,这才松了口气。

    姜元平道:“大哥,梨丫头这性子,稳得出奇。”

    姜元柏也有些发怔。

    洪孝帝瞧着面前的小姑娘,她的目光里没有对天家的畏惧,但又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的不敬。而是非常平和的,姜梨的眼睛非常纯洁清澈,更像是稚童才有的眼神,洪孝帝也并没有生气,注意到她手腕间的佛珠,想起姜梨曾在庵堂上住了八年的事情,就问:“你平日里读佛经?都读哪些?”

    “回避下,臣女无事时,喜爱抄佛经,平日读《般若经》《华严》《金光明》《妙法莲花》。”她娓娓道来。

    洪孝帝笑道:“难怪孤看你性情平静,你这性子,倒是与太后投缘。”

    当今太后就是酷爱礼佛,洪孝帝这话,可算是非常抬举姜梨了。

    姜梨含笑以对,也在打量洪孝帝。洪孝帝如今不过二十有七,看起来却比同龄人要年长一些,显得格外稳重。大约是因为身为皇帝,有许多要操心的事,况且如今的北燕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歌舞升平,太平盛世,姜梨倒是能理解一些洪孝帝。

    洪孝帝心中也很意外,他早早的听过姜梨许多传言,包括杀母弑弟,不过大约是因为姜梨是幼年失母,让洪孝帝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对于姜梨,洪孝帝并没有太多的厌恶。如今姜梨又成了明义堂校考的榜首,加之亲眼所见,姜梨温柔纯澈,不似传言作恶之人,就对姜梨起了几分欣赏之意。

    洪孝帝道:“姜爱卿,你养了个好女儿。当得起掌上明珠,既是明义堂榜首,孤也有赏赐。”他随意挥手,便有个太监模样的人前来,捧着布帛,念出一长串名字。

    无非就是首饰珍宝,姜梨听得头疼,毕竟洪孝帝不能赐她个官位,要是赐个县主之类,如今也突兀了些。姜梨对珍宝首饰并无热爱,听得也很平静,倒是宴席上的姜玉娥听完,更是要妒忌的酸水往外冒了。

    孔六道:“看见没有,姜二小姐一点不为所动,绝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不为荣华富贵所动的好女之。”

    姬蘅唇角一勾,笑意微带嘲弄:“她心里图谋不止这些,当然不为所动。”又昵一眼孔六,“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目光短浅。”

    “我目光短浅?”孔六道:“我他娘的能百步穿杨!”

    姬蘅懒得搭理他。

    姜梨谢过恩后,带着场上众人的艳羡回到了座位。季淑然笑着称赞她道:“梨儿真是给咱们府上长脸了。”

    “二姐比我强多了。”姜幼瑶也恭维道。

    季淑然如此就罢了,姜梨晓得季淑然惯来爱做这样的举动。只是连姜幼瑶也要忍住不悦做面子,就让姜梨有些诧异。

    姜幼瑶应当如姜玉娥一样,一声不吭,心里恨毒了自己才对。

    她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姜幼瑶,发现姜幼瑶的目光里,还隐藏着些期待和兴奋,不由得警醒起来。

    再如何,宫宴还是要开始的。

    菜肴丰盛,姜梨却无心品尝。姜玉娥有些炫耀般的为姜梨解释各样菜色,似乎在证明自己比姜梨见过的世面多得多。或是故意不提醒一些菜肴要如何入口,等着看姜梨出丑。谁知姜梨要么安然无恙的度过,要么根本就不夹那道菜,让姜玉娥的打算落空。

    到了后面,姜玉娥也不怎么在意姜梨了。只管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有意无意的侧身向着男眷席上,大约在“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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