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只继续笑她:“大小姐,这世间之事也同男女之事一般讲求个你情我愿,你这般语气,可是求人的态度?”

    洛水恨恨抬眼,问他:“你待要如何?”

    伍子昭挑眉:“不如何——既然是你情我愿,那我要求也不多,只要你心甘情愿地求我,我心情便容易好,这心情一好,气血自然也就畅通了,畅通了,自然也就不作怪了,是不是?”

    ——是个鬼!

    洛水又气又急。也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她总觉得下一秒,她那师父就会砸穿头顶这破砖烂瓦,落到他俩面前,将她一剑劈了——且她这次“生香”同闻朝第一次般,借的实景,用的自己身体,完事之后还要收拾一番,麻烦非常,由不得她拖延。

    形势比人强,洛水实在无法,眼睛一闭,主动搂上了那人脖颈。

    伍子昭本也只是逗她,不防她主动仰首,一点微凉的香唇拂过了他发烫的耳根,像是雏鸟般啄了一下。

    “求求你了。”她说。

    这一声又软又凉,如水滴落了滚油之上。

    他伸手就想搂过她,可上身还无法动弹。

    他当即就咬着牙笑了。

    大约是他的眼神太过凶狠,洛水的眼泪立刻被吓得憋了回去,一个手抖,终于将那最后一点结打开了。

    伍子昭闭眼,深吸两口气,然后重新睁开眼来,用最大力气控制住表情,克制地按住她后腰,哑声示意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搂紧一些。”他诱哄着她,“这样我才能更快一些恢复……嗯?”?

    039|真算了吧(400珠加更)

    洛水犹犹豫豫地照办了,怀中肌肉起伏、块垒分明的身躯烫得惊人。她总觉得这样抱着的姿势有些太过亲密,不安地挪了下,想要换个更安全的姿势。

    可她这个动作却被误读成了催促,只听那人闷笑一声,自胸口中发出的颤音低沉,还带着一点青年人特有的得意与张扬。

    洛水刚奇怪他笑什么,便被他骤然搂紧,一把按入怀里。

    他发了狠,不一会儿就弄得她神魂不属。

    恍惚中,洛水只觉眼前景色渐变,竟是神识不由自主地飘远,见着了闻朝穿着白日的宽袍,衣袂飘飘地落在了他们方才待过的院子中。

    闻朝没寻着人,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手指在桌上拂过,又俯身看了看地上的痕迹,显然是在找他们。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举步便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对方转身的瞬间,洛水魂都差点没惊散。她也不知她为何能看见外面的情形,毛骨悚然的感觉如激电一般在她体中乱窜,等她魂儿回了身体中依旧强烈无比,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待得她喘着气,好不容易抬眼,入目便是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冲她露出满口的白牙,得意非常。

    “你刚刚晕了。”伍子昭笑眯眯地咬了口她的唇。

    换个时候洛水必要骂他不要脸——可她现在哪有心思羞耻,只想赶紧结束。

    这人见她得了趣,更是丝毫不急。

    这洛水如何能够应?

    她当即哭了:“你这人,如何一点也不守信?”

    伍子昭被她说得莫名:“我如何不守信了?”

    洛水道:“我……先前你说过的,说过欠我的汤水——一点、一点也不能少,都得还我!”

    伍子昭本觉柴房狭隘,今日也该差不多了,可骤然听得她突然提起先前那浑话,又如何能受得住?再听她连声催他,显然是真怕她那季哥哥寻来。

    他当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气她无情,真是混将他当个器物,呼来唤去,与对待旁的仆从并无不同;笑的是自己听了她这话,依旧抛不下她。

    看她哭得害怕,伍子昭头疼,到底还是找了面尚算平滑的墙将她压牢,哪知她立刻挣扎起来,不待他动作便开始喊背疼。

    他有些无语:先前她就这么任由他背靠着柴堆,他倒是一句也没抱怨?

    然而他到底还是自己扯了衣物垫在她的后背,才又狠狠低头将她嘴堵了。

    谁想他这般听话,她还是丝毫不领情,一边嘤嘤哭着,一边骂他“混蛋”“王八蛋”,说他分明是早就觊觎她,还想毁她婚约,实在龌龊。

    伍子昭听得好笑,可听着听着就觉出了几分趣来——虽然他俩平日相处便如主客一般,可他难道真的不曾对她有过半分肖想?

    ——当然不是的。

    若不然他不会那般尽力与她保持距离,分明就是怕自己禁不住诱惑,可谁知他这大小姐实在是过分极了。

    不仅三天两头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还总是用那双水汪汪的、惯会勾引男人的眼睛看他,动不动就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试图将她惯用的、玩弄人心的伎俩用在他身上,哪怕他一直对她不假辞色,她也恍若未觉。

    不仅如此,瞧她还做了些什么?居然给她的未婚夫煮了那样一锅汤,炖了整整一天一夜,香味飘得满院都是,是个人都会忍不住好奇,她到底烧了什么。

    他自然也是好奇的,所以才会鬼使神差地潜到厨房中。也幸好是他,如他先前警告的那般,若是被旁人喝去了,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已经够君子了,觉出不妥就立刻躲藏起来,可谁想她还是不肯放弃,自己送上了门来。但凡她只去寻她那未婚夫,不要惦念着这汤的效果,都不会让他瞅着空子了——

    对,她倒也没完全骂错就是了——他确实也是混蛋的,故意留了个口子给她占便宜:

    出事后,他大可以直接躲出去。可他非要藏在这处,门也不锁,可不就是存了龌龊心思?

    当然,最后还是她先动的手,没脸没皮的。

    如此一来,她没脸,他龌龊——便谁也无法怪谁了吧?

    这样想着,他露出个森森的笑来,低头毫不客气地啃上了她的唇,将她所有的尖叫痛骂都吞了下去。

    ……

    一阵风吹来,伍子昭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还站在偏院的门口,倚门站着发了好一会儿呆,连洛水回来了也没觉察。

    “大师兄,”她问他,“你怎么了?我、我喊了你好几声……”

    “……没什么。”伍子昭习惯性地扯了个笑,笑完才想起,这人亦是从“那边”来的,人后实在是没必要同她端着。

    说来也怪,两人的关系捅破了之后,他居然感觉到了一阵轻松,再见她这副柔弱的模样,不管是装的还是怎么,顺眼了许多。

    伍子昭淡了脸色,只问她:“怎么了?可解决了?”

    “你……我……”她缩回手,最后小声扯了扯自己的衣摆,“我一个人没法收拾柴房。”

    “柴房?什么柴房?”他问,“你不是要去那……”

    “不是……不是,我已经解决了,就是……”她涨红了脸,用极小的声音道,“我就是找错了地方……可我太急了……”

    伍子昭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她后面没说的话是什么。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实在有些无语,甚至真的开始怀疑,与这新来的“同伙”结盟,到底是不是个明智选择——这么大的人,如何连这点事情都能出岔?

    可他不知道的是,洛水也十分无语——若不是面前的这个狗东西,她何苦要编个这般离谱的理由??

    040|就硬编

    “……辟尘咒?”他问道。

    “我只会凝水咒。”她小声道,“还请师兄教我。”

    伍子昭看了她一眼,露出一点奇怪的笑来:“那边如何连这个也没教过你,难不成真是个大小姐?”

    这个称呼一入耳,洛水就有点发毛,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公子非让她在生香最后,给这人加了一段暗示,大意就是伍子昭逼问她身份之时,最终确定了她确实是“那边”的人,至于那边是哪边,这鬼东西只卖了个关子,单让她给自己编个的世家大小姐的身份,只有那么两段必须要有:

    其一,她有个风流成性的爹,私生子女无数,而她便是其中之一,本来是个不怎么受重视的漂亮废物,但偏偏还心气颇高,想要证明自己,便偷领了任务逃家出来。

    其二,她这领的任务正是与前几日死去的线人弟子“烟紫”联系,负责取了“消息”再传递回“那边”。只是这边线人突然暴毙,她又是个逃家的新手,自然和那边断了联系。

    至于其他的,按照鬼东西的话来说,“没必要说得那么清楚”,让这伍子昭自行脑补便是。

    此刻,洛水就成了撞到面前这个“同伙”手里的“卧底”,一个稀里糊涂间就暴露了“大小姐”身份的临时卧底。

    鬼东西给她安排的这个身份不能说是不妙:既能很好地解释她来自“那边”、却又修为极低的疑点,也在看似不经意间,坐实了她“大小姐”的身份:

    ——毕竟她从进了外门以来,向来衣食精细讲究,与旁人格格不入,可不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千金?

    旁的好处她暂时还没想透,单从伍子昭还算平静的反映来看,她应当是编得不错。

    于是洛水佯装被看破了身份的样子,有些慌乱地避开了他的视线,道:“大师兄莫要胡说,什、什么大小姐不大小姐的——你若不愿意教,那便罢了。”

    “我何时说过不愿了?”这边伍子昭见她的反应,更是坐实了心中的猜测,当下也不拆穿,就给她念了一遍口诀。

    这刚念完,便听洛水重复了一遍,只字不差。

    伍子昭微微挑眉,想起这小师妹在外门有聪慧非常的传言,如此看来所言非虚。不过瞧她修为这般差劲,也不知是否因为娇惯太过……

    不待他深想,便见着少女急匆匆地朝那柴屋走去了。而她人前脚刚刚消失,后脚便有动静传来,正是刻意显露行迹的闻朝。

    伍子昭略感惊讶,但还是朝闻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笑道:“师父如何过来了?”

    说完,不见对面有回应。他不禁抬眼去看,但见闻朝望着他,眼中似有些探究。

    闻朝确实心存疑惑。

    他虽然同意了让伍子昭协助洛水今日辟谷,却还是有几分犹豫。与洛水别过之后,更是一直心神不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悄悄来探。结果一到温鼎峰,却不见两人身影。

    若是往日,这天玄地界、温鼎峰内,又是向来半是妥帖的大徒弟负责,闻朝寻不着也就自去了。

    只是近几日天玄多事,隐有魔踪,而修仙之人又最讲究一点“灵光”。他寻不见人,心中始终不安,便顺着痕迹来寻,结果就见到了洛水去扯闻朝衣角的一幕——这同门师兄弟间玩闹本就十分正常,他既已寻着人,确认他两个徒儿都无恙,就该离开了。

    可闻朝目力极佳,一眼就看出了两人神色有异:虽然在拉扯,却不像寻常玩闹。洛水离去的时候分明不太开心,而伍子昭的脸色亦是不好。

    ——莫不是第一天就闹出了矛盾来?

    可闻朝旋即又想到,这俩素来都是逢人一张好笑面,寻常要生出龌龃也难——于再仔细一瞧,便瞧出这两人说话间透着一点难言的熟稔……

    闻朝这边思绪纷纷,对面的伍子昭亦是心情复杂。他催了一声不见师父回答,便暗自思索:他这师父是天玄出了名的冷淡性格,何曾见他为了个弟子辟谷前来问询?

    伍子昭当然不是傻子,不然也不会多年来在天玄经营出这般好名声。他觉出自己这小师妹,应是得了师父的青眼。此事当然与他无关,至少没有太大关系。闻朝处事向来公正,就算偶尔有个偏心的弟子什么的,又有何妨?

    只是伍子昭知道归知道,依然忍不住生出一丝莫名怪异之感。

    可他此刻本就有些心神不宁,兼之不知为何身上总觉得隐隐不适,哪怕发觉不妥,亦无心细思,只能暂且按下。左右他今日已经得了最大的收获,摸到了他这小师妹的底细:

    他本以为她不过是“烟紫”的联系线人,如今看来,身份却是有些不简单。最妙的是,她似乎是瞒着那边偷跑过来的,对这边情况并不十分清楚——这点对他颇为有利,至于如何好好利用,还需日后慢慢思索……

    正想着,忽然听得闻朝缓缓开口:“方才我见你师妹脸色不好,可是身体有些不适?”

    伍子昭收敛心神,道:“小师妹确实说身子有些不太爽利。”他这番话说得含糊,毕竟洛水方才吐露那事实在不怎么光彩,他帮忙解释一二,也是“大师兄”应做的。

    结果话音刚落,就听得远处隐隐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正是净房的方向。

    师徒二人下意识地朝那边望了一眼,转念反应过来,立刻又收回了眼,对视一眼,同觉得有些尴尬。

    闻朝咳了一声:“今日修炼得如何了?”

    伍子昭想了想:“小师妹的性子确实不太像看起来的那般……娴静。”

    闻朝点了点头,显是早有预料。

    他表现得平淡,伍子昭却是没错过他师父眼中一闪而逝的无奈,见状不由一愣,心想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他这向来冷冰冰的师父身上,怎么看怎么透着些……宠溺的意味?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便听闻朝又道:“她今日刚入门,正是该好好磨磨性子,磨好了,辟谷之事自然水到渠成——倒不必急于一时。”

    伍子昭心下那股子别扭之感于是更明显了。

    他思索片刻,还是提醒道:“话虽如此,可师父早些亦说过,这长痛不如短痛……”

    闻朝沉默了一瞬,终还是叹了口气:“也罢,我既已将此事交托于你,朝令夕改亦十分不合适。”

    伍子昭笑道:“师父言重了。”

    闻朝摇了摇头,只道:“见她精神尚可,我便放心了——你……勿要操之过急。我先回去了,不必告诉她我来过此处。”说罢便挥袖离去。

    伍子昭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他这师父来得突兀,走得亦十分突然,尤其是这走的情境,简直像是逃一般。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此中关节,便听得那净房门扉打开,正是他那小师妹出来了。

    洛水见了他,眼中好奇:“师父走了?”

    伍子昭奇怪:“你知道师父要来?”

    她点头:“方才他从林子那边走过来时,我就看到了。”

    “那你还去了净房?”伍子昭忍不住问道,可问完才觉出她的心思,“——你故意的?可就算你那事不好收拾,如何就当着人面……”

    “什么当着人面?”她抿唇一笑,打断他,“我不过是舀了瓢水在浇罢了。师父可不是那般没脸没皮的人物,不就只能走了么?”

    伍子昭听出她言下揶揄之意,哼笑一声。

    洛水也不在意,扯了扯他衣摆,叹道:“我也是情急,不这样,如何能有足够的功夫去收拾那柴房?”

    ——此言在理。

    伍子昭不知怎么心情好了点,盯着她轻盈钻回柴房,重新双臂一抱,懒懒地倚靠在了院口。

    ——倒也不算太笨,还算有几分急智。

    日后,大约是可用的吧?

    他想。

    ……

    洛水去收拾了许久,待得出来只觉得这大师兄看她的眼神很是有几分揶揄和奇异。

    她倒是很想再抽他,大声呵斥他,再摁着他的头让他进去清理——毕竟这满地的狼藉又不是她一人的过错。

    可她到底要脸,尤其是清醒的时候。再加上她知道这些修仙的人狗鼻子一个比一个灵,也不敢冒了暴露的风险,只得老老实实自己处理。

    待得完事,她打了个哈欠出门,顺手就摸出了一枚纸鹤来——可刚一动作,手上便是一空,再一眨眼,就见拿纸鹤已经落在了她这大师兄手中。

    她要去抢,便听她这狗样的师兄捏着纸鹤高高举起,左右打量:“手艺不错,应当飞得十分平稳——只是小师妹是不是忘了什么?”

    洛水哑然。

    伍子昭欣赏够了她刷白的脸色,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师妹,请。”

    ……

    洛水垂头丧气地回到先前的院落里。空气里飘来隔壁的香气,勾得她刚压下去的馋虫又蠢蠢欲动——虽然按照公子的说法,只要“生香”之后,便会纳入对方的精气,有所补益,无需再进食。

    可“不需要”吃是一回事,“不想吃”就是另一回事了。

    洛水一嗅着味道,脑子里便时不时地闪过她平日惯作的糕点菜色,什么青团子、薄荷糕、桂花酥,心神动摇不已。

    旁人不知道,她确实清楚,自己的储物袋中不仅收着她自俗世家中带来的被褥锦缎,惯用的杯盏锅碗、泥炉银炭亦是一样不落。若不是想着初来乍到,她早就端出来摆在弟子居里了……

    她想着想着,神色便见着有些恍惚,眼睛更是不住地望膳堂的方向飘,这飘着飘着,便听身旁的人突然喊了一声:“大小姐。”

    洛水一个激灵,立刻朝说话人瞪去。

    伍子昭晓她馋虫又犯,只作不知:“怎么,叫不得?”

    洛水定了定神,语露埋怨:“方才就说了,大师兄莫要乱唤。”

    伍子昭道:“只是看小师妹辟谷这般费力,我这做大师兄的确实也想帮上一把。”

    洛水警惕:“我……我现在还好,忍忍便可。”话音刚落,腹中便隐隐作响。

    伍子昭强忍笑意,道:“这长夜漫漫,我怕小师妹熬不住——莫要再看这茶水,横竖也解不了馋,不如这样,我给小师妹说个故事如何?”?

    041|不听

    他见洛水不答,又补了一句:“横竖你我刚解除了‘误会’,又十分合缘,我帮你也是应有之义。”

    洛水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可还没等她开口,便见她这大师兄一个摆手:“小师妹莫要急着推拒——我知你心里想的是,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是也不是?师妹想得不错,我回头确实有些事需要师妹帮忙,而师妹的修为若始终这般,我也十分为难。”

    洛水这才放下心来:“这什么故事不故事的,师兄当我是小孩儿么?倒是你先说说,要帮什么忙?”

    伍子昭笑道:“师妹莫要心急,需知这任务同修炼一般,皆是要一步一步来的——如今我就算同师妹说了,也只是徒增师妹的烦恼而已。”

    洛水哼了一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定是有事想求我,又怕我不答应,才花言巧语要让我先应下来——既然如此,我才不要听你那什么故事,合该我想听什么,你就给我说什么。”

    伍子昭夸她:“小师妹果真冰雪聪明——那小师妹倒说说,你想知道些什么?”

    洛水多看了他几眼:“什么都能问?”

    伍子昭笑道:“自然,只是我也不是那天机阁、星楼的人,若有不知道的事情,也只能让小师妹失望了。”

    洛水心里一边骂他滑不溜手,一边倒真的思索起来能问些什么。

    若说她最想知道的,当然是季哥哥的近况,但对面前的家伙来说,她目前的身份是“从那边偷偷逃出来的大小姐”,自然不好再问。而关于“那边”的事,她也不能问得太多,不然容易露出破绽来。

    想来想去,便又绕回了最初的那个。

    洛水问他:“你可知今日师父带我去藏经阁,便是为了给我寻那辟谷之法,可惜无功而返。你说要帮我,那我便问你,你可有那不用太费力,最好今晚上便能让我辟谷成功的法子?”

    伍子昭听得一愣,沉默了片刻后笑了起来:“小师妹是在给我出难题么?”

    洛水道:“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也不要听你啰嗦,快走快走。”说着就扭开了头去。

    伍子昭叹了口气:“我也没说不答应啊,只是我们丑话说在前头,一会儿你千万莫要哭闹——”

    “啊?”洛水奇道,“你想干什……”

    话音未落,便见伍子昭手一翻,不知如何便捏了枚寸长的柳叶刀,雪刃一闪,直直就朝她脸上划来。

    这一瞬,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她能清晰感觉到锋刃划过空气,带起细而刺骨的冷意。她是想躲的,可身子却像是应激一般,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感觉着那刀锋贴上了她的脸,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再下一秒,她的鼻子就没了知觉——原先的地方空荡荡的,像是直接出现了一个空洞。

    她脑中一片空白,半晌也没有半分动作——直到眼前又出现那张欠揍的笑脸。

    他故意凑近看了看,仿佛端详:“如何?被吓傻了?”

    见她不答,他又牵起她的手朝她脸上按去,摇头晃脑叹息道:“怎么办?刚才手不小心抖了下——唉,没了鼻子的小师妹就不漂亮了……”

    “啪。”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正是洛水反手抽了他一巴掌。

    伍子昭当即沉了脸,然而还不待他说什么,便看到了洛水的表情:

    她应当是被吓到了,只是这表情也确实有些奇怪——既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有受惊之后人脸上常见的惊恐、愤怒——一丝也没有。

    他明里暗里观察过她好一阵子,知道这是个有些爱装模作样的姑娘,却没想过她突然失了所有表情的模样却会是这般——就像是刚醒之人被魇住的表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引着她的手,碰了碰她的鼻尖,故作轻松道:“这不还在么?怎么?吓到了?”

    “有趣么?”她声音平静,抬眼望他,原本琉璃浸水似的瞳中,半点灵动的光也不见了。

    他自然知道此刻道歉是最好的选择,可不知怎么,对着她这个冷冰冰的表情,心下立刻就不舒服了起来,于是话到嘴边,亦变了味道。

    他放下手来,嗤笑一声:“我如何知道你这般经不得吓?也不知你这般胆小,如何能从那边接到任务来?”

    她道:“与你何干?”

    伍子昭本来只是有些情绪,可听到她的话,亦动了真气,不禁冷笑一声:“师父道你辟谷困难是口舌敏锐所致,可要我说来,就是放纵太过。你只道你体质特殊,要按我说,也无甚稀奇,不过是少爷小姐的脾气。”

    “也算你好运,没有生在那妖魔作乱之世——若真是,你便知道苍生如蝼蚁,唯有苦求那一线仙缘,方能得一点生机。彼时有个小国的王孙,也同你一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天资到也算不凡,只这辟谷一关,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哪怕皇家延请了修道者来教他,亦丝毫不得长进,气得那修道之人直言机缘已尽。”

    “后来那小国遭了妖魔的袭击,一夜之间大乱——那王孙拥着父母、妻儿出逃,钻入了山中躲藏。可那妖魔垂涎他一身灵骨灵肉,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他,于是你倒如何?他父母妻子便主动作了饵,诱那妖魔远离他的藏身之地。可怜他父母妻子对他一片痴心怜爱,尽被那妖魔一锅煮了炖了——呵,那妖魔倒是好手艺,一锅肉汤炖得满山异香浮动,群兽狂躁。这群禽兽从那妖魔手中分不得羹汤,便漫山遍野寻那相似的人味。那王孙自然知道此处已是绝路,可他却依旧未能突破——你猜为何?”

    他说话间面无表情,她也不言。但他却没错过,他说这故事时候,她的唇色都有些发白了,便知道她不仅在听,亦已经猜到了那答案。

    他继续道:“是了,哪怕他恨毒了那妖魔,也依旧无法摆脱那点肉身之欲。可这等危机之下,却也由不得他再犹豫,于是他便自断了那舌与鼻,一夜之间连破两境,终于趁那妖魔大快朵颐之时,将它刺死。”

    “而后他虽入了仙途,待到那淬体之境亦重塑了肉身,可尘缘一夕尽断,自此心魔缠身,纵走了那修仙之途,最终不过落了个身陨的下场,留下这么一点无甚用途的功法,只能用于遮断口腹之欲,倒是便宜了你——所以你莫要和我说这辟谷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相关,修仙之人虽是山中无日月,但这境界朝夕之差,却可能导致生死机缘相去万里。”

    伍子昭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只听得她脸色白了又白,半晌也没有反驳。

    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有反应,不知为何,又有些后悔。他先前确实想同她说个类似的故事,却完全不是这般模样,只是想为她分散些注意力,劝勉一番。却不知为何这般轻易为她激怒,完全没了他平日作为大师兄的风度。

    他正犹豫着该如何同她说两句软话,就听她开口道:“我不要你帮了。你给我解了,我自己待在这里,不需要你假好心。”

    伍子昭气笑了。

    “行。”他干脆起身,“你爱如何便修行。只是那术法明日才能解,今日你自便吧。”说罢也没给她再留那什么画地为牢,径直甩袖走了。

    她兀自坐了一会儿,待感觉那人确实完全走了,原本僵直的背脊方才慢慢放松下来。

    院子里黑黢黢的,安静得吓人,只能隐约窥见远处楼阁一点灯火,映在窗纸上,透着隐隐的红,虽然知道那不过是炼丹的炉火,却依旧让她想起了曾经入夜时分,丹碧和朱砂在后院小厨房里为她熬粥煮糕。

    那时她尚未开始修行,以为自己到这幻梦般的人间不过一游,只整日和两个投缘的侍女玩乐,丝毫也未觉出有甚需要她努力的地方。所以后来去庙里上香那日,才会遭了贼人的劫难,可不就和那故事里的王孙一般?可是,她那会儿根本还不知道有修仙那种事啊……

    洛水心里难受。一会儿觉得伍子昭那故事确实有几分道理,一会儿又恨他下手太狠,若不是她突然受了惊吓,想起了当初被劫那事,何至于突然失态?再想下去,只觉得这修仙修得好没意思,若非为了那人,如何平白无故来受这苦?

    她埋在手臂间,几个念头在心中来来去去地转了又转,越想越难受,可又怕刚走的那人在什么地方偷窥,只咬了唇坚决不肯掉下泪来,以免露出端倪来,平白再让人瞧不起。

    大约是她这一日心事太重,不一会儿便沉沉入睡。这梦里的场景有些眼熟,正是遭劫那日的场景——她一个人坐在马车中,眼睁睁地看着两蓬鲜血泼在车帘子上,转瞬将眼前浸得一片血红。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做梦。在她脱身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甚至曾反反复复做这个梦,以至于多少有些习惯了。梦里她总是像这样动也动不了,声音也发不出,只能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和调笑声,任由它们一点一点地逼近。

    她在心底反复念着“季哥哥”的名字,可她的季哥哥无论如何也没有来。等到最后帘子掀动,她的一颗心亦停住了。

    然而下一瞬,探进来的却不是贼人的可怖嘴脸,而是一只捏着扇子的、玉样的手。

    来人瞧见她的模样,叹了口气:“傻丫头,我说了多少次,有事喊我便是。”

    她只怔怔地盯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对面的人没再说话,只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闭上了眼,终于还是落下了泪来。

    “公子,”她说,“我想回家……”?

    042|废物

    说完她放声大哭起来。

    大约是她觉得安全了,又隐约知道这是梦境之中,哭得格外肆无忌惮。

    她说这里一点也没意思,所有人都在逼她,连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只想要季哥哥;她又说她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了,只想回家,让他现在就和她一起回去……

    她一边哭一边胡言乱语,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譬如这个“家”到底是哪里?而她究竟又是想同谁一起回去?

    面前人大约也是听出来了,只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叹着气笑,哄着她,说她想如何便如何,若是不愿,他们现在就回去,只是她莫要后悔才好。

    洛水说:“我有什么可后悔的?我本就是为了来寻季哥哥,只要他愿意同我一起回去……”

    他道:“可是他若是不肯与你一同回去呢?”

    她止了哭声,哽了哽:“不会的,他不会的——若是他不肯,那我便同你一起走了。”

    他没再接她的话,只继续沉默地拍着她的后背。

    洛水却是察出了他的意思,一把推开了他:“你也不愿意?”

    他只是柔声道:“若你还想回去,我现在便可以依了你的意思——只此一次,我许你后悔。”

    若是换到之前,洛水大约就真会应了,毕竟她觉得自己是真不想修这个仙。可她刚受了些刺激,只觉得这一个两个,没有哪个是靠得住的,没有一个盼着她好,当即眼眶一酸,又要流下泪来。

    他仿佛瞧得有几分心疼了,伸手要来搂她:“如何这般委屈?我说了,若实在勉强……”

    她心下发了狠,一把拍开了他的手,道:“你走开,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果然就收回了手,玩着扇子,笑吟吟地看她要如何做。她被他看得更恨,一把就推开了他,也不顾外面如何,径自就往外冲去。

    而这冲出去后,洛水才发现外面居然是一片山间密林,树影幢幢,鬼魅似的黑黢黢吓人。她被惊得浑身发凉,下意识就想回去,可回头一看,哪还有先前的马车,连路都消失不见了,只有一处洞穴。

    再一愣神,她却连自己为何身在此处也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自己当是刚刚离开了谁,然后逃到了这边,可再要细想,却什么也记不得了。

    就在此时,远处密林尽头的黑影仿佛突然动了一下,隐隐有簌簌的声响传来。她吓得一把捂住了嘴,摸着穴壁,慢慢朝身后的洞穴退去。这洞不深,很快就退到了尽头,手上传来的触感亦有了些变化,从冰凉湿润的石苔,变成了什么非金非木的……栅栏?

    她这才发现,先前洞穴中的光并非什么烛火,而是这栅栏发出的金红色光芒,那些光一阵又一阵地闪烁,像是活着的花纹似的,在漆黑的栅栏上游走流动。她直觉有异,不敢乱碰。

    偏巧此时外面一阵奇异的香味随风送来,浓郁异常,又带着点奇特的腥,她只稍稍一闻就觉出饥肠辘辘,仿佛已经饿了几天几夜,可再一回味有觉出隐约的恶心来。

    她转身,仔细嗅了嗅,确定自己从未闻过这般奇怪的味道:本能诱得她恨不能立即冲出去找到那香味的来源大快朵颐,可心底深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灵觉却告诉她,绝对不能出去。

    可还没等她继续动作,就便听身后传来了一点响动,仿佛是锁链碰撞的声音。她下意识回头,却只见得一团黑黢黢的影,活物般附着在那栅栏之上涌动着,像是随时会从那缝隙中流溢出来。

    洛水当即惊呼一声,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跑去,可还没等她到了洞口,却发觉那外面光景愈发离奇古怪:

    只见大约二十丈开外后的一片乱石围着的空地之中,不知何时凭空架起了一口大锅,锅下燃烧着青碧色的火焰,而那浓郁的香味正是从锅中传来,更为可怖的是,一个约有八、九丈黑影绕着那锅手舞足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似人类,倒像是那志怪中的妖邪。

    也不知是否她先前发出的那一点动静引起了那妖邪的注意。它似是觉察到了她这边的动静,没再理那锅中之物,只托着枯木一般粗壮的躯体,一步一步地超她的方向走来。

    她何曾见过这般景象?当即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拼命向后缩去,可还没等她挪几下,便听得后面的栅栏亦格格作响,里面那东西发出奇怪的“嘶”声,像是在同她说话。

    洛水根本听不明白,只觉得害怕极了。这前有妖后有鬼的景象让她几欲晕厥,可偏偏又晕不过去,只能低头死死咬住衣袖,防止自己喊出声来。

    不过眨眼,外面那妖物似已经寻到了她这洞口。它像是看不到这一线洞口般,伸着四只黑爪在洞口上上下下地摩挲,一边摩挲,一边尖着嗓子怪笑。

    “是你……是你……我已经闻着了你的味儿——莫要以为有那臭道士给你的法宝就能躲过去,我就等在这里,就等在这里……”

    它声音不大,可洛水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分毫不敢动。

    妖物等了一会儿,不见里面动静,便换了副嗓子,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吾儿、吾儿——那妖怪已经不在此地,你快出来吧!”

    话音未落,它又换成了个女子的嗓音:“夫君——你快出来吧,我好害怕啊……昭儿可还与你在一处?夫君啊……”

    “是啊,吾儿,若你还继续躲着,我们如何能离开?快快出来吧!”紧接着便是一个老妪的声音。

    若不是洛水看到这怪物的手上裂出了两张尖锐的口子,一边流涎一边模仿着人说话,或许真要以为外面是来了人。

    洛水虽然心知这是假的,却架不住那妖邪魔音催脑。那呼唤一声惨似一声,听得她彷如胸口被什么紧紧攥住一般,竟是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只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拽着外面的人一同逃离。

    而就在这时,她脸上一凉,仿佛有什么粗糙的、冰凉的东西在她脸上抹了一下,尽管只有一瞬,她立刻灵醒过来,发觉居然差点着了道。

    外面那魔音再度响起,她只能伸手捂住耳朵,可这厢松手,便堵不住口中抽泣,若非她手快,当真要重新哭出来。

    妖邪觉出动静,当即唤得更惨。也不知它是如何动作的,连那空气中的异香亦比先前浓郁数倍。

    洛水只觉得口、耳、鼻无处不受折磨,恨不能再多生两只手,可她没有,只能咬得越紧,直将手腕都生生咬出了血来,连那冰凉诡异的东西又在伤口上抹过也一无所觉。

    ——快要……支撑不住了。

    洛水眼前模糊,心神动摇,身子不受控制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要朝外面走去。

    这边她刚一动作,便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嘶哑怪笑传来。

    “不可、不可……”

    那声音难听极了,仿佛砂砾磨过,听得人牙酸舌痒,直接让她生生清醒了一线。

    若换作先前,她必然害怕,可到了此时,她却别无选择。

    “……帮……帮帮我……”她咬着牙,嘴唇颤抖着低声求它。

    “来契、来契——”那黑影也不管她是否听懂,只在那栅栏中间胡乱涌动,仿佛手舞足蹈一般。

    她其实听得不甚明白,亦十分难受,但却莫名能领会它那古怪话语,慢慢地就伸出了手去。

    奇怪的是,虽然那怪物仿佛被透明的屏障挡在了里面,可她的手却能轻而易举地探进去。只是这伸入的触感十分奇怪,并非像是触及了什么柔软凉滑之物,反倒像是探入了荆棘之中,刺得她皮肤生疼。

    如此突然一下,洛水立刻清醒不少,可疼也是真的疼,她立即就想收手,然而那物却不肯让她跑了,只牢牢制住了她。

    疼痛与冰凉仿佛水蛭一般,沿着她腕上的一点伤口钻入,只一下就顺着血管直冲入脑,疼得她低呼一声。

    妖邪本就注意着这厢的动静,闻声怪笑起来,甚至连那钩爪也顺着岩壁一点一点朝里探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却无心去害怕,只因那凉意入脑的瞬间,一段“口诀”自心间浮起:

    “……尝纵横世间,肆意纵情,却终知力有尽处,念难通达——色迷眼,音惑心,鼻窍滞涩,口舌孱弱,加诸此身,皆是枷锁,唯生业障,不如尽去、尽去……”

    她情不自禁地跟着念了几句,便发现这一段意思倒不见得多么晦涩,只是与其说它像口诀,倒更像是信手写成的札记。而当她念到“色迷眼”之时,突然眼眶一疼,仿佛有什么东西生生扎了进去,又在那处搅了一搅。

    锐痛传来,她张唇要呼,喉中却生出了一团东西将舌直接压住。

    那古怪的声音嘶嘶笑道:“莫要喊、莫要喊,那物尚在寻你,吾尚力有不逮——你自速速念来!”?

    043|不可说(500珠加更)

    洛水从未经历过如此疼痛,如何能念得下去?只觉眼眶中似有热流汩汩而下,也不知是泪是血。

    可那声音显然是不肯放过她的。

    它说:“若你不肯,那便是无用——无用之人,便是废物、废物……”

    说着也不知它怎么动作,洛水立刻觉出身体不受控制,重新踉踉跄跄向前走去。

    她被骇得挣扎起来,再也顾不上疼痛,颤抖着声音,含混地继续念了下去。

    而每当她念出一句,便觉得似面上似有一器官被什么锐物直接削去,先是眼,后是鼻,随即是口舌,而在她连耳朵都已失去时,终于听到那物在她脑中咕嘟作响,仿佛古怪的笑意。

    它的声音直接堵住了她耳部的空洞,成了她此刻唯一能听到的言辞:

    “可、可——五感已失,七窍皆无,如今便可彻底开了你身上那灵窍!去!”

    一声落下,先前不过是游走在血管静脉中的冰凉便如同无数根针突然炸开。她的身体像是于瞬间被开了千百个口子,同她面上的五官一般透着丝丝的凉意。

    开始她还有些恍惚,只痛苦得不住呻吟,可很快她便觉出那根本不是什么“凉意”,而是有什么正从这无数空穴之中往外流去,并且那东西亦非血液,而是蕴藏在身躯之中的、更为紧要之物,若真的流逝赶紧,那她……

    身上虽然是切肤之疼,可也让她保持住了清醒。

    原本存在于意识之中的、最为关键的那一点灵醒更是于此刻变得清晰无比,很快就找到了此间关键:

    ——是灵窍,还有灵力。

    那物不仅借着口诀强行断了她的五感,逼她启了那“辟谷”与“伐髓”之境中的心眼与内视,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她全身上下的灵窍也都开了。

    洛水身体中本就没又多少灵气,而在过去那一点有限的修行中,她了解到,这但凡是天生地养之物,体中自有天然孕育的一股灵气生机,只是凡物多不开窍,这股子生机便有枯荣之期,生死之限。而修仙之人则可以通过同灵脉,开灵窍,与那游荡在天地之中的灵气交融汇通,由此才有长生一说。

    而如今她被迫开了窍,却不得灵气吸收融通的法门,若长此下去,要不了几刻便会灵气尽丧,生机枯竭。

    她心下惶恐,心道自己何曾学过那收纳灵气的法门?那物倒好像也知道,很快又传授了她一篇真正的口诀。然而不知怎么,那口诀却不似先前那般可以直入她心头。

    而那怪物显然也觉出了不对来:“奇哉、怪哉!你这娃娃竟是早有功法在身?这般资质、这般人才,如何能修成这般废物?”

    洛水未在意它言语中嫌恶,反倒被它一点,忽然心头敞亮。

    然而浮上心头的,却不是曾经那段仿佛是谁反复传授与她的口诀,而是经由运行那“生香”口诀之后,已经由身体记住的灵力运转:

    ——织念生香,以香动欲,由欲合情,情合则满。

    所谓织香的步骤中,亦藏了灵气运转之理:先是自念而生,随即随欲入心,再有心间直下丹田,最后再经由那最敏感之处,将那外来的灵气纳入体中。

    这一念乍起,原本乱窜的灵气立刻停止了外溢出,很快便随着她的意思沿那灵脉运转起来,而因她腹中空虚,身体便如一个空了的容器一般,开始源源不绝地往里面吸纳灵气。

    胸腹之所逐渐充盈,而灵气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涌入,便如溪流汇聚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她体中的脉络,将那原本滞涩之处皆一一疏通。

    洛水还觉着有些疼痛,但很快就觉出了畅快来。而当她引着那灵气在体内运行了七七四十九个周天之时,忽闻耳边一声断喝:“成了!”

    她心头巨震,接着便觉背部受了重重一掌,不由睁眼痛呼,而映入眼帘的正是大张的血口。

    她本沉浸于从未见过的景象之中,突然见此倒也来不及害怕,只凭本能就抄起了身边的“剑”,想也不想就朝那大口送去——

    “唔!”

    那怪物被她击得后退一步,“嘶——”地痛呼出声,听着却像是人声。

    她想也不想,收手就要再刺,然而刚送出去,却发现手中不见了利剑,下一秒,便是手腕被紧紧攥住了。

    她往后躲去,张嘴要喊,不防对面的动作更快,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

    她呼吸一窒,前所未有的惊恐淹没了她,她毫不客气地朝捂着她的手狠狠咬去——只一下,就是满嘴的铁锈味。

    对方立即想要甩开她,可她却没有松口的意思,咬得愈发紧了,只仿佛恨不能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双方较劲许久,终于听到一声咬牙切齿的闷哼:“松、口!”

    这一次终于清楚了,竟然真的是人声,连口中咬着的东西,亦没有太奇怪的味道。

    她彻底愣住。

    见她还不松口,对方似乎伸手捏了下她的下巴,却没能成功,只压低声音骂她:“你属狗的么?我本来担……唔、我本来怕你多想,特地回来看你,你倒好,不仅睡死了过去,还直接被梦给魇住了——你看清楚,我到底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声音亦拔高了几分:“你突破了?不、等等……你这是直接破了‘辟谷’,进入‘伐髓’之境了?这简直是……”

    他说着说着,流露出了仿佛做梦一般的语气。

    而不仅是他觉得像是在做梦,洛水亦感觉不真实极了。

    此刻她身体轻盈,灵气充实,连五感亦较从前敏锐了许多——她能清楚看清面前人脸上的每一丝情绪变化,亦能听到远处竹露滴落的轻响,甚至还能在杂乱无序的香气之中,分辨出隔壁院中红珊亲手浸泡的茶叶青涩之气……

    她突破了,不仅突破了,还连破两境。

    她本应当十分高兴的,她事实上也确实是喜悦的,因为身体最本真的感受骗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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