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心里死命喊着,眼睛却不知为何始终不敢阖上,只是死死盯着那脚步来的方向,听得它不断接近,最后在一臂之外的假山外停了下来。

    “是这里没错,”那人说,“你看,这里还有水渍……真是不行啊,不过这几步就流了这么多汗吗?简直和下雨也没什么两样了吧?”

    (“确实。”)身后男人还有心情同她调笑,还抱着她悄然转了方向。

    “……有隐匿的痕迹。”另一个更年轻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

    她心跳得快要蹦出喉咙,害怕地向后缩去。然而下一秒,光就猝不及防地照了过来,正照在了她的脸上,亦将来人的面容映得一清二楚:

    来人身形面容在夜色中模糊不清,仿佛暗夜中生出的魈魅,只有觊过来的一双眼,清凌凌的不似凡人,只一眼,就好似让她无所遁形。

    快感恐惧尽数涌上,她直接昏了过去。?

    013|想想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洛水的视线。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哭出声来了,只知很长一段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当然也可能并没有过去很久,因为等她恍然回神之时,原先照在她脸上的那光已然挪开了,连同刚刚注视着她的那双眼。就仿佛刚才那一瞥之下的对视,不过是暗夜中生出的幻象一般。

    她软瘫在背后的人怀中,胸膛犹自不断起伏,而那魈魅般的身影已然转过了过去,对他的同伴说道:“不在这边。”

    “唔……”这新来的护院似是有些苦恼,“这一眨眼的功夫,她能跑去哪儿?”

    “……大约是去寻吃食了吧。”那人说。

    护院男子重重叹了口气:“这……也未能成的……也真是稀奇……大约是她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还神志恍惚的缘故,他的声音听在洛水眼里只模模糊糊,很多地方都断断续续。

    洛水自然是没得心思去分辨了,她只听到那两人说“换处地方”“不行索性予她些吃食”,一颗高悬着的心总算是缓缓落回了胸膛。

    背后的人咬着她的耳朵轻笑:“你瞧,公子待你如何?”

    洛水心下有气,感觉对面来人转身远离了,便挣扎着想要脱离后面的怀抱。

    “……真是个惯没良心的。”后面的人倒也不拦她,只任由着她从他的身子上滚了下去,然后笑吟吟地看她一个不稳,差点摔趴在地上。

    洛水本来就一声娇皮嫩肉,这一摔之下顿时“啊”了一声,眼泪流了出来,端得一副雨打杏花的模样。

    那人也不扶她,只是在她脸上用指尖刮了下:“公子待你不好么?”

    洛水恨恨瞪他一眼。

    他叹气:“你这小骗子——向来对我没好脸色,也没好心思——可我对你就不一样了,答应了你的事,向来是要好好办到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重新亲了亲。而同一时间,她的腰臀被什么托了起来然后牢牢圈住,仿佛是一双手,又仿佛不是。

    洛水脑中直觉不对:如果缠着她腰的是这个无赖的手,那后背上的又是什么……

    她心下一惊,死命向前抓去,可入手触感却极诡异,空落落的不真实,仿佛是透明的,但又确实是存在的,就好像她面前的这个人似的,若是用眼去看,便永远是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之物,可若用这体肤去感受,他却是分明存在的,甚至还有些偏凉的温度……

    洛水瞠目结舌,果然被这鬼瞅着了空隙,再度缠吻下来。

    他最是了解她,于是不过片刻,她就被亲得迷迷糊糊,甚至要反咬他一口。

    “唔……”公子似乎没料到她如此急切,闷哼一声,随即笑了起来,“小洛水你可真是……”

    她丝毫不理。

    她只觉得口中之物美味异常。她毕竟辟谷未成,自然不知那泄出的一点其实就是修仙之人赖以维持生机、滋养体肤的“灵气”,而面前这人供的那点凉丝丝的东西,比起初辟谷之人从天地间汲取凝聚的灵气,却又不知醇厚几何。

    不过一会儿,那人就将她推开,托住了她的下巴,不许她再多吃。

    洛水当即不满。

    “今天我们可得快点儿,”面前这人的声音也已有些气喘,“换下次再由你来好好待我,这次还是我来吧……”

    她很快就开始晕头转向,只听得他依稀在耳旁低笑,声音低沉靡丽,像是夺人精气的艳鬼。

    好在这鬼对她到底手下留情,最后关头,还是给她留了一口气。

    公子餮足地抱着她,笑问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让我看看你修炼得如何了……来,告诉公子,你觉得公子长的模样如何?”

    自然是好看的。

    不然她也不会愿意同他在此歪缠。

    他明了她心中所想,又亲了她一口,仿佛十分满意。

    “再说得仔细些……”他诱哄她,“好好想想……想得好了、想得对了,公子下回再给你些好奖励。”

    仔细?他的长相?

    她下意识抬眼朝“他”望去。

    夜色迷蒙,她其实根本看不大清楚这个人——毕竟有谁会在敞亮的地方偷情呢?这无赖每次来找她时,嘴里从来不说什么正经话,一张嘴惯会骗人——嗳,可也就是这张嘴,大概是最招姑娘喜欢的地方吧,哪怕看不清他的眉,他的眼,可只要他一开口,便能让人于脑中勾勒出一张含笑的唇:

    乍看温和,实则再凉薄没有。颜色,颜色她想不出,总觉得不至于太艳,但亦不该是冷淡的——必然是暖融融的色,只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眼去。噢,若是能真的笑起来,那便是万般惑人心魄,只唇角一勾,就能笑得旁人浑身发热……

    她倏然抱紧了他,再也顾不上旁的。

    许久,当洛水慢慢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被他抱在怀里。

    面前的人没有像先前那般谴责她用完就抛,而是很久都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她毫不客气地抽手,他也不着恼,而是伸手擦了擦她眼角残余的泪痕,捧起她的脸,凑近亲了亲她的眼睛:“好洛水,好宝宝,你可真棒。”

    他柔声夸她的时候,声音中仿佛盈满了笑意,虽然面容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然而单只这唇线清晰,唇角微微上翘的模样,便足以勾魂摄魄了。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他又摸了摸她的头,仿佛十分亲昵:“现在,公子带你去看个好宝贝。”?

    014|宝贝

    夜风冰凉,空气中弥散着难言的血腥与恶臭。

    凤鸣儿干呕了几声,才勉强没有吐出来。纵使并非从未见过死人的情境,但同时面对这样三具形状各异的“尸体”,对她这个年龄的少女来说终归还是太过勉强。

    其中一具已经焦黑成炭,只能依稀辨出原来的形状。而凤鸣儿清楚地记得,就在大半刻前,这具尸体的主人还是个淬体境的年轻好手,穿着普通弟子的服饰,心机实力却远超同阶弟子,不过一个照面就直接让守卫禁地的大小两只狻猊着了道。

    凤鸣儿亲眼看见,那个女子假作巡视禁地的弟子,手上执了特制火烛,将那年幼的狻猊吸引了出来。狻猊向来喜烟喜火,又仗着自己是神兽的缘故,当即便馋得向那女子讨要烟火食用,结果舔了一口就倒了。

    那女子也没贸然碰触那小狻猊,而是假作惊惶摔了火烛,然后在自己手上狠狠砍了一道,就捂住手臂痛呼起来,不一会儿便引出了那头成年的狻猊——真正守卫禁地的神兽。

    “青前辈……”女子跪坐在地,仿佛遭受了惊吓那般面色惨白,“刚刚禁制有所触动,我巡山恰好在这附近,便前来查看,不料撞见俊公子遭人暗算——”

    此话一出,凤鸣儿便明白过来,那女子大约真是每日来此巡山的,所以那年长的狻猊也并未怀疑与她。因为关心则乱的缘故,被称为“青前辈”的成年狻猊立刻便上前去想要检查幼兽的情况,根本没注意到那女子沾血的指尖悬在掉落的火烛之上,任血液滴落在烛身上,化作一缕又一缕无味的青烟。

    看到此处,凤鸣儿便有意出去,可刚要动作,握于掌中的手镜就变得滚烫。

    (“再等等。”)有声音在她脑中响起,(“时机未至。”)

    (“可是前辈……”)

    (“等。”)声音只给她留了这么平静的一字。

    于是凤鸣儿便不好妄动了。

    她原本只是一山野丫头。一年半前,机缘巧合之下于溪水中捡到了这方镜子碎片。当时她差点被家中送去隔壁屠户家当他那痴傻儿子的媳妇。多亏了这面镜子,她才在三日之内辟谷成功,趁着看守以为她饿昏了便放松警惕的时机,堪堪逃了出去。一路上又在它的指点下,躲过盗贼劫匪各种磨难,九死一生才来到了天玄门,赶上天玄十年一次开山门收徒的考校,就此走上了这修仙之途。

    这位藏于镜中的“前辈”传她的功法十分奇特,修行之下竟有脱胎换骨之效,修为精进堪称神速,使得凤鸣儿在外门弟子当中颇受瞩目,甚至还因此得了一内门巡视仙长的注意——那人说要将她引入天玄主峰,直入掌门座下,只是后来不知怎么便没了音讯。

    凤鸣儿并不在意,只是愈发勤奋地修炼,堪堪在一年一度的内门弟子考校前突破了辟谷之境,达到了“伐髓”的境界。考校结束后,从仙长们的反应来看,她还是颇有自信的。

    凤鸣儿本以为今日事了,就要返回住处,可还没等她离开考校的场所,灵镜中的前辈便突然喊住了她,告诉她夜里有大机缘,着她来此。她在这灵镜的遮掩下,隐了身形潜入这祭剑峰后的山门禁地之外,结果真的碰上了可疑人物对两只守山神兽下手的情境……

    “你……居然!”

    稍一愣神,便听得对面那只巨大的狻猊发出一声怒吼。它显然没料到区区一个淬体境的弟子也敢对它这样的神兽下手,张嘴便要兜头咬去。

    可那女子只是娇笑一声,鬼魅似地向后一滑,就避开了那张血盆大口,手中也不知用了什么武器,只在空中一扯一拉,那足有她三倍大小的狻猊身上便飞起片片血肉,连痛呼都来不及便轰然倒下,蜷缩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那女子也不急着上前,略略等了会儿,确定那大狻猊确实失了反抗的能力,才冷笑一声,抽出缠于腰间的软剑朝着它走了过去。

    凤鸣儿一看便知自己若和此人正面冲突,难有胜算,因此只有静候时机,务求一击必中——而最好的时机莫过于对方收获战利品、精神放松的刹那。

    可知道是一回事,感受又是另一回事。眼见那只巨大的狻猊痛苦呻吟的模样,她着实有些心下不忍。

    (“前辈,你总是教导我说万物有灵,这飞鸟走兽但凡走上修仙一途皆是困难重重。而这神兽更是世间灵气所聚,天地所钟,极为难得,如今遭此劫难就要陨落,实在是……让人痛心。求前辈助我!”)

    (“纵使是你去救了,也很难改变它的命数。”)那声音告诉她。

    (“可我走这仙途,不就是为了逆天改命吗?”)她立刻回答。

    那声音沉吟片刻,终于松口:(“好罢,待我细细传你应对之法。”)

    他直接将那法子送于她脑海之中,凤鸣儿一阅便有些怔怔。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镜子,犹豫起来。

    可时机并不等人,这一踌躇,对面的女子已经举剑要刺。凤鸣儿当即不再多想,立刻显出形来,举袖一送,直直挥出一片银光扑向那女子。

    对方虽然心神稍有松懈,可毕竟高了一个境界,轻轻松松就躲开了偷袭。她抬眼一望,便瞧清来人不过是个伐髓都未突破的年轻弟子,再看服饰,甚至还未入得内门,当即冷笑一声:“找死!”

    只见她伸手在自己先前伤口处又是狠狠一划,鲜血滴落中,五指如兰花般几下开阖便结咒完毕。紫红色的火焰自她掌中如毒蛇般腾空而起,呼啸着朝凤鸣儿的位置扑去。

    凤鸣儿侧身就要躲开,可刚一动作,就听那人一声轻叱“定!”,于是凤鸣儿身形一滞,双脚立刻动弹不得——对方竟是双手分别结了不同的印,先前那满手的血不过是吸引她注意力的狠招,而真正的杀招则在那只垂落的受伤手上。

    眼看那毒火扑至面前,凤鸣儿只能抬手遮眼——如女子所料一般。然而后者无法料到的是,火焰扑向到了凤鸣儿的面前,居然没有直接将她吞噬,而是像撞上了什么无形的护罩般生生在半空中止住了去势。不仅如此,随着凤鸣儿举臂一推,那火焰竟然调转头来,甚至来势比先前更猛更烈,只一个眨眼,就将对方生生吞了,连带着堪堪张起的护罩一并碾碎融化。

    半瞬前还娇柔鲜活的身子瞬间成了一截黑炭,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落在地上,断成了几截。

    凤鸣儿虽然胜了,却也还是受到了冲击,手中原本那灵光氤氲的宝镜已然黯淡下去,前辈的声音也如他先前告之的那般,暂时不再响起了。

    失了灵镜护体,那缭绕不去的毒气不过片刻就渗入了她的发肤之中,将她整个人浸成了青紫模样,煞是吓人。

    凤鸣儿只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担当,当即哇地吐了出来,然而辟谷之人本就吐无可吐,只能干呕了一阵后,踉踉跄跄地朝着那两头狻猊走去。

    她还记得前辈嘱咐过她,不管那大狻猊能不能活,一定要到了那小狻猊的面前,好好护住了那只幼兽才行……

    然而对方留下的毒气太烈了,她勉强来到那幼兽面前,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摔在了它身上,一口鲜血喷了它满脸。

    对方先前对这小兽下的不是毒烟而是迷药,分量亦不算太重。凤鸣儿这一摔之下,直接砸得它“嗷呜”一声醒了过来。

    “小心,别……”凤鸣儿本想劝它别乱跑,可刚一张口,又吸入一口毒烟恶臭,当场便晕了过去。

    于是这年幼的狻猊只听到了“小心”二字,以为对方只是提醒它,下意识就环视了一圈,就看到它那向来威风漂亮的父亲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地趴在不远的地方。

    幼兽悲鸣一声,立刻就要朝着它父亲奔去。可这迷药效力到底还是烈的,它四肢软趴趴地根本动不了,连身上的人也颠不下去。它被压得绝望,呜呜呜呜叫了几声之后就生了凶性,嗷地一口咬在了对方的手上。

    它这一下够狠,直接疼得凤鸣儿睁开了眼。可她意识不清,只以为自己受到了攻击,于是便和村中打架那般,张嘴便咬了回去。

    “呜!”幼兽一声痛呼,当即咬得更狠。

    凤鸣儿亦不肯示弱,咬紧了牙关。同时她脑中恍惚流过一段文字,正是先前前辈嘱咐她时一并传她的心法。他告诉凤鸣儿,万一遭了暴怒的灵兽攻击就立刻使用,以血为凭,便可将之收为契约灵兽。

    她向来听话,下意识便念了出来。

    幼兽已然觉出不对,立刻挣扎起来。凤鸣儿虽然意识不清,但却知道此时不能放弃,硬是顶着手腕断裂的痛楚念完了结契之咒。待得最后一段念出,便觉手腕一松,同时脑子里响起了小男孩的呜呜哭声,明白这是契咒已成。

    她心下稍定,立刻又感觉到了毒烟侵蚀的苦痛。就在她恍惚着又要晕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得有脚步传来——步履轻而乱,应是还未正式入道的弟子。

    “啊,”来人似乎倒吸了一口气,“我们是不是来晚了呀?”

    声音又轻又软,显然属于年轻极了的女孩子,透着一股天然的娇憨,让人生不出半分敌意来。

    “嗳,你没事吧?”女孩子很快就来到了凤鸣儿面前,却不敢动她,只是连声催问。

    凤鸣儿自然是无力回应了,虽然不知来人身份,但能感觉出对方毫无恶意,当即心下一松,彻底晕了过去。

    “哎,哎哎!你别晕啊,我的宝贝呢……”洛水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幼兽,心疼极了。?

    015|大宝贝

    洛水连唤了好几声,可并没有什么用,幼兽和主人显然都累极了,契成之后神魂相通,直接晕了过去。

    她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抱怨公子来得太慢,害得她宝贝都没了。

    (“什么宝贝?不是就在这儿吗?”)公子一副吃饱喝足了的模样,又缩回了她的脑子里,懒洋洋地嘲她。

    (“它认主了呀!”)洛水痛心强调。

    一路上她揪着公子左问右问,才搞明白所谓的“宝贝”居然是天玄的神兽狻猊。

    但凡在天玄呆上一些时日便会知道,“天玄”之所以能执这陆上仙山诸门的牛耳,除了有秘宝“分魂剑”荡涤尘世浊气、镇压作乱邪魔之外,还有头上古血脉遗留的狻猊,诸邪不侵。

    公子提出可以让她和狻猊契约的时候,洛水眼睛都瞪大了。她自然心动非常,可也好奇,这镇山的神兽难道是说契就契的么?

    公子只笑她多疑。

    (“这神兽地位超然,一般人自然契不得。若随随便便谁都能结上这契,天玄早该大乱——但你就不同了,你有我——别笑,除了我之外,天下能帮你得这狻猊的不超过三人。一旦契成,只要你不说,它不说,这天玄就无人能晓得这狻猊已经是有了主的神兽。”)

    洛水还有一丝犹豫,她还记得自己尚在祭剑峰入门的试炼中,还要走那叩心径。可这公子一说之下,她那点老实爬山的心思顿时去了大半。

    (“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了契约神兽之后,你可借它感应天地灵气,吸收起来也容易许多,辟谷时就不用那般辛苦……”)

    最后一句是真的打动了洛水。她当下不再犹豫,火急火燎地就催着公子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倒不是刚来天玄时那种走几步路就会气喘的模样,可到底没有学过御风御剑之术,等赶到的时候,只赶上眼前这么一副惨烈无比的场景。

    洛水心下不适,倒是没有当场吐出来,只在心理默念“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之后,方觉稍微好些。

    然而到底是迟了,面前的女孩和幼兽居然已经契成——她先前瞧得分明,这幼兽一身金色的毛发,软绵绵的一团,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和小狮子似的,让人看了一眼就喜欢。可走近再看,她就知道“宝贝”已经没了,心疼得要命,只能埋怨公子:

    “都是你,非得让我吃干净你那些腌臜之物,还说什么一定要彻底化了才行——这宝贝都认主了!”横竖四下无人,洛水毫不客气地抱怨出声。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精纯之物,居然被你这么嫌弃……”)公子又好气又好笑,(“而且认主了又如何?我都说了,这儿不是还有一头吗?”)

    “啊?”

    “大的这个——喏,就是这个大宝贝……你可还满意你看到的?”

    洛水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她没想到,公子所谓的“大宝贝”,就是边上这血淋淋的一团烂肉。

    “这是什么东西?”她一看之下,就皱起了眉来,“这个都快死了!而且看着真老!”

    (“这就是那只大的狻猊,真正的神兽——这小崽子的爹。二百年前仙门与魔域之争中,他道侣为救天玄满门,一身神兽血骨都祭了天,将那通往魔窟的裂隙给封上了,只留下一头遗腹子和一头……老的。”)

    公子像是为了呕她那般,特地强调了这是头“老狻猊”。

    洛水自然是被呕到了,原本高昂的兴致如同被兜头浇了盆凉水,当下就不是那么感兴趣了。

    公子知她德性,也不强行劝她,只说:(“如何?你到底想不想要?若是想契,那便只有现在——若是不愿,那我们便得现在速速离开,返回叩心径去。”)

    “为什么呀?”

    (“因为若你再不走,这‘老狻猊’便真要死了,这边动静不小,天玄祭剑巡山的弟子马上就来,等他们来了,这神兽死的死,伤的伤,外加一个昏迷的弟子,就你一活人还在……”)

    (“总之这就是天机,我言尽于此,契不契都随你的意,你只有半盏茶时间考虑。”)

    洛水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始终在那头小的身上打转。

    (“别看了,你既然抢不上,便证明这小的可不是你能强夺的‘天机’。这老的——哎,若洗干净了,倒也是威风凛凛,还不用你从头悉心喂养。且他人形的模样藏经阁中就有,道一声‘姿容绝世’亦不为过……”)

    “你说,要怎么做?”洛水打断了他,决定过了今日便想办法去藏经阁中看看。免得这讨厌的鬼又空口白牙地骗她。

    公子轻笑一声,当即教她一段口诀,只有四段短句,洛水听了依稀觉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曾在哪儿听过。她倒也没多想,念了两遍就记住了,只觉自己聪慧无比,顿时得意非常。

    (“现在你过去,你刚才化了的灵气尽数渡于他口即可。”)

    “……什么?”

    (“我刚从哪里渡给你灵气,你便从哪里将这灵气重新渡给他——哦,记得要取你舌尖上一点精血。当然,也别忘了运我教你的织颜谱,好好想象你从你口中渡出的是‘仙丹妙药。’”)

    洛水虽然知道那确实是灵气,可一想到这传渡的方式,当下一阵恶寒。她目光在面前这头大狻猊上顿了又顿,直到看到它原本还有些轻微起伏的胸膛渐渐冷硬了下去,才不敢再等。

    她老老实实在这狻猊面前站定,找了块没有血迹积聚的干燥地面跪坐下来,伸手从狻猊半张的口中拖了它的一截舌尖出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摸了摸,感觉这物只有些焦炭和草灰的味道,干燥非常,当即排斥心去了大半,只当自己是要亲一截软木。

    她忍痛在自己舌尖上轻轻一咬,立刻疼出了满眼的泪花,舔了舔,感觉能尝到腥味了,便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咬。她也不管这精血到底够不够,直接将这一点淡淡的腥味和了津液,朝这野兽舌上的伤痕细细舔去,一边舔一边磕磕绊绊地默念:

    (“黾勉同心,不宜有怒……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音节刚落,便感觉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从她舌尖那一点伤口流泻出去,飞快地注入对面的狻猊体内。她依着公子所示,想象从自己口中泄出的是难见的琼浆玉露,只需几滴即可肉白骨,逆生死……

    这念头甫一晃过,体内灵气运转速度立刻比先前快了数倍不止,不过眨眼,她就感觉到先前存下的那一点灵气去了大半。

    (“唔……”)与此同时,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在她脑中呻吟了一声,仿佛从重伤中堪堪恢复了一点神志。

    洛水当即“呀”了一声,受惊似地蹦了起来,捂住胸口,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这头重新有了活气的神兽。

    “这……这就可以了吧?”她气呼呼地问脑中的鬼。

    (“契上了?”)

    “大……大概吧。”洛水看了眼身体已经有了起伏的神兽,它似乎十分不满足似地又舔了舔唇。这东西的成年和幼崽完全不是一个感觉,先前一滩死肉的时候洛水还不觉得,现在眼见这小山一样活物就要清醒过来,当下就有些害怕。完全没有半分结了契后神魂相通的感受。

    (“那好,我再教你一段——暂时让他安分一阵,等过阵子再来找他不迟。”)

    洛水心下稍定,立刻照做,果然见那神兽又沉沉睡去。

    “好了,现在我要如何?马上走么?”她做完了立刻四下环视,想起这鬼先前说的,不一会儿大概会有人寻来。

    (“你看那具人尸,找找可有什么能证明身份之物,拿上了便走。”)

    洛水本不愿意去翻这脏东西,寻思着这人都死得不能再透了,哪还有什么宝贝能留下来,可她不敢不翻,就怕一个不照做,回头又吃亏,只会受这糟心鬼嘲笑。

    她咬牙屏息,伸手在那堆焦炭大约腰部的位置胡乱翻了翻。没拨两下,果然落下了一支火铜制的短哨来,她嫌脏,顺手在边上那昏迷的女孩衣服上擦了擦,再放进储物袋里收好,果然得了一声嗤笑。

    洛水假作不知,做完就匆匆忙忙便站起身来,按着先前公子指点的来路回了。

    这一路倒是顺利,可待到了叩心径下,她就知道大事不妙:这抱臂负剑守在入口的人,可不就是她那“大师兄”伍子昭?

    身量高大的青年见了她也不生气,仿佛一个脾气极好的大师兄那样,冲她灿然一笑:“小师妹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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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结契的口诀引自《诗经·古风》。

    我就这么瞎引,公子就这么瞎传,女主就这么瞎用,嗯。?

    016|你不对劲

    “找……找吃的去了。”她垂首,仿佛有些羞赧。

    她记起先前公子“生香”的情形,虽然她人在幻景中时迷迷糊糊,但听到了那俩“家丁护院”的对话。他们不清楚她为何于试炼中突然消失,揣测她大约是觅食去了。

    “哦,”伍子昭笑笑,“小师妹突然不见,让我等好找。”

    洛水轻轻“嗯”了一声:”我也不知为何,腹中饥饿来得突然,来不及告知师兄,便匆匆去了,教师兄们担心了……“

    “可找到了什么吃的?”他又问。

    “一些寻常野味罢了。”洛水也没多想,随口编了。

    “哦?”伍子昭仿佛没有料到她的回答那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小师妹可真是好本事。”

    “啊?”洛水被他夸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抬头望他:她虽然身手不佳,但在仙门呆了一阵之后,手脚还是要比寻常人灵活许多。若想在山里找些野味又有什么困难?

    更何况,她虽然惫于修炼,却也还是练了一些的。毕竟在她的设想中,她是要日后和季哥哥遍游仙山人间的,柔美的模样是必须的,但也不能见风就倒。

    伍子昭好脾气地给她解释:“原本祭剑峰上野兽精怪不少,可最近魔域那边动静不小,入门弟子练剑自是比往日勤上不少,所以那些精怪便遭了殃,多数作了练剑的靶子——若是知道小师妹辟谷这般困难,我和小师弟早该为你准备些吃食,也免去了小师妹寻觅野味的麻烦。”

    洛水噎了噎。

    伍子昭这话说得客气,却分明隐含质疑。确实,祭剑峰上苦寒人尽皆知,听他的话,那些个能动的东西早就被练手的弟子清了干净,哪来这么多精怪野兽给她这么个门都没入的弟子填肚子?

    她倒是想直接说自己随身携带了吃食。可这么一来,便难以解释自己刚刚为何非要离开问心径——她不是非常确定自己先前瘫倒在那问心径上的模样到底有没有被这巡山的“护院”给看去了,不过依照她对公子的了解,应该不至于留那么大的破绽,顶多只能让那两人感觉到她离开了而已。

    这样一想,她倒是淡定了不少,冲伍子昭抿唇一笑:“师兄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但这试炼本就是一人之事,怎好劳烦你们?说来惭愧,我确实寻了许久,才好运找到了一窝野兔,料理又花去些时间——当真是对不住师兄。”

    “原来如此。”伍子昭点了点头,似是被她这番话说服了一般,“那师妹可吃饱了?”

    洛水有点听不得这“饱”字,一听脑中便浮出公子最后“喂饱”了她那会儿的情景:他一边用那双形状优美的唇亲她,一边教她将他哺喂的东西细细化了,一点儿也不许浪费云云……

    她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眼去,笑道:“自然是吃好了。”

    “那好,”伍子昭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便领着小师妹再走这一遍问心径吧。”

    洛水听出他的怀疑之意,大约是要监视她老老实实地爬。

    她倒也无所谓。她认为,先前自己被折腾了一整日,水米未进,所以走起问心径来才会那般费劲。如今刚得了公子的帮助,吸收了不少灵气,虽然大半都喂了那半死不活的狻猊,但剩下那些尚暖洋洋地流转在她的体内,倒是让她一扫先前的疲惫,手脚也仿佛轻盈不少,想来走完余下那五十阶应当不成问题。

    于是洛水不再推拒,微提裙摆,不紧不慢地走上了石阶,姿态娴雅好似女眷登山赏花,只差一面团扇便可成了一幅画。

    伍子昭也没说什么,漫不经心地走在她前面大约三四阶的位置,也不回头看她。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直到了一处,他不知怎么地顿了一顿。洛水不察,差点没撞上去。

    伍子昭避得倒快,还不忘扶她一把:“师妹小心。”可说归说,不知怎么这人就不继续走了。

    洛水只觉得莫名其妙,此处正是她先前停下的位置,离那攀爬的目标还剩大约五十步。此刻她浑身轻松,想必接下来的路也能轻轻松松过了。这一天下来,她到底有些乏了,只想赶紧走完好去歇息。

    她当即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冲朝伍子昭点了点头,便越过他继续爬了。

    剩下这五十阶很快便过了。待到两百阶尽,便突然显出一处平台缓坡,可见大片竹林以及供入门弟子歇脚的屋舍。

    洛水见了立刻精神一振。不过,她还记得自己身后尚缀着个人,于是做足面上功夫,真心实意地冲着这位大师兄道了声谢,谢他一路看护。

    她说:“若无旁的事,我今日便先去歇息了,明日会随其余弟子一起听讲修炼,待入门修习圆满,再好好谢过师兄。”

    伍子昭自然是客气应了,还提醒她不忙着随其他弟子一同修炼,说明天会有人来接她先去拜见师傅,另行安排修炼事宜。

    洛水满口应了,又朝这师兄福了一福,自觉礼数周全了,便满心欢喜地要朝她自己的屋舍走去。

    可刚一迈步,就听身后的青年突然出声:“啊,差点忘了,还有最后一事需教小师妹知道。”

    洛水疑惑回头,见她那师兄伸出手来在空中一晃,似是抓住了什么,食指与中指一捻,便显出了一只传讯纸鹤。

    “先前门派传讯,道是祭剑后山有奸细踪迹,甚至惊动了护山的神兽——若是下次小师妹要寻些吃食,可千万要小心了,莫要撞入歹人之手。”

    说罢,青年冲她露齿一笑,笑容真诚极了。

    ……

    洛水心神不宁地进了自己的屋舍中。

    此间一切用具皆是青竹制品,散发着天然的清香,做工摆设亦可见古拙之意,颇有些“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韵味。

    若是换个时候,洛水自然早已开始欣赏把玩了起来,可此刻她根本没有心情。她在屋中来回转了几圈之后,最后心神不属地倒了一大杯茶水,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不仪态,咕嘟咕嘟便灌了下去,灌完了方才稍稍镇定了一些。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公子,(“他是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他肚中蛔虫,如何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公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不知道他这么个根本不用睡觉的鬼到底为什么会打哈欠。

    (“可是……可是……他刚刚……”)洛水咬唇。

    (“慌什么?”)公子道,(“左右还什么都没发生,就算他有些怀疑,到底什么都没说,你又何必自乱阵脚。”)

    洛水一想,似乎也有道理。她那个师兄说话本来就有些阴阳怪气,一直怀疑她入门不正,拿话诈她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那功法到底行不行啊?”)洛水总算是镇定了一些,又开始拿话挤兑公子,(“你还说我‘生香’不行——可我到底好歹能瞒过闻朝,可你呢——连这么个内门弟子的怀疑都无法打消。”)

    公子被她气得嗤笑一声:(“我如今寄宿在你这辟谷都未能成的丫头身上,能避过这祭剑首徒的注意已是通天的本事。就算你仅会‘生香’,但凡能练至我十分之一的境界,香随意转,操纵人心不过转念之间的事,何须我来动手——你也不想想,若我身躯尚在……”)

    洛水向来不耐听他吹嘘那些过去的风光,只当他是个虚荣鬼,嗯嗯啊啊应了便开始整理床铺,把她从俗世带来的那些锦绣铺盖松松软软地垫了个满床。

    公子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无趣了,看她这副美滋滋地要去享受睡眠的模样,只觉得牙根微痒——这丫头的本事确实不错,辟谷未成就能给他生出一张好嘴。

    可这根本不足以让他感激。毕竟从来都只有别人奉承讨好他的份,他何曾需要像这般一直追着个小丫头好声好气地哄着?

    本来这一天结束了,他也没打算再折腾她,但一想到这可恨的丫头,他便又生了些促狭的心思。

    洛水自然不知他的想法,很快便进入了睡眠,可睡着睡着就不对劲起来。

    还是先前那个人间宅邸的梦境,依旧是长夜焐热。只是这次她没躲在假山之后,而是躺在了四面敞开、轻纱飞舞的水榭之中,卧在她那堆了锦绣竹席的塌上,浑身汗涔涔的。她仿佛被魇住了一般,根本无力抬起手来擦拭,只能睁着朦胧的眼。

    而那总喜欢捉弄她的无赖就这样坐在她床尾,只自顾自地逗弄着趴在他膝头的一只青毛狮子狗,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难受得呻吟了一声,像是猫叫一般。那人终于转头,面上神情是惯常的模糊不清,可唇角笑意促狭分明。

    “热吗?”他柔声问她。?

    017|哪里都不对

    若是换个时间,洛水大概会直接不理这无赖——这人惯会捉弄她,慢条斯理地戏耍她。越是和他着急,他便越是开心——心肝黑透了。

    平日洛水早就看破了这一点,才不愿让他白寻开心。

    但现在她真的热得太难受了。清醒倒是清醒的,但这反倒让她更清楚地感觉到了,面前这人身上散发出的丝丝凉气。

    她忍不住就软绵绵地伸出手去,想要取拽他的袍角——虽然他的衣饰和他的脸庞一般,向来都入不得她的眼,但是被迫搂搂抱抱多了,她总归还是记得,这个坏家伙的怀抱总是透着一股子凉意,不仅他人是凉的,衣服也喜爱用一种特别的锦缎,触手如池水般冰而滑,只要能摸一摸……

    结果袖袍便溜走了,在她堪堪碰触到一点的时候。袖袍的主人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促狭的事,甚至还故作惊讶地“咦”了声:“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洛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只记得自己经常容易饿,尤其是和这人相处的时候,闻不得好吃的东西,却不曾记得自己这般怕热——她固然讨厌夏天,可也不至于这稍稍一动,就汗水涟涟:

    脸颊,脖子,手臂,腰肢,大腿……简直像是淋了雨或是落了水那样,不停地流汗。

    “我……我不知道……”她望向他,脸颊上汗津津地,仿佛蘸满了泪水的花瓣一般,白得剔透,粉得腻人,眼睛亦是湿漉漉的动人。

    那人本最喜欢她这副模样,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完全不为所动。他却没像平日那样直接与她歪缠,而是慢悠悠地开了口:“你素来不喜欢我碰你——总嫌我讨厌,不入你的眼,不得你欢心……那好,我今天便带个新玩意儿来,看看它能不能讨了你的欢心。”

    说着,他摸了摸手中的狮子狗,仿佛十分亲昵那般凑近它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洛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那物显然是有灵性的,身上虽是毛绒,然那绒毛却是冰凉。

    她伸手想要去抱,好缓解身上燥热,可还没等她将这念头付诸行动,她那只作乱的脚便被一只手捉住了。

    “今日可不行——今日它……只能……不过它向来知恩图报,回头必会回你千倍百倍的好处。”

    他的声音模模糊糊,中间有很多字眼不知为何都无法听清。可洛水根本没心思去细究,她只知道,这人今天是打定主意不让她好了。

    她很气,一气就想哭。

    可比起哭来,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面前这个讨厌的家伙显然也是知道的。只听他轻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帮帮你——只一下——谁让你讨厌我呢?”

    这样说着他便牵引着她的手,将她那点水葱似的纤细指尖如捻花那般,轻轻地捏了捏,等她自己主动。

    洛水真的气得哭出了声来,可眼泪刚流下来就听到了颇为熟悉的脚步声。还没等她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听那讨厌的家伙在她耳边悠悠地叹了口气:

    “你府上的这俩家丁可当真是忠心耿耿——这巡夜的活可不轻松,他倒是接得勤快。”说罢哼笑一声,也不知是嘲是叹。

    他这样说着,便俯下身来,亲了亲她的唇。一股清凉之意立刻灌入她的口中,让她气力恢复了不少。

    “你可得快一些了,”他说。?

    018|我不是我没有(100珠加更)

    青言只觉得难受非常。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受伤了,非常重的伤。上一次受伤的记忆已经十分遥远,久到他已经不愿意再去回想。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振作起来,带着小俊速速离开此地……

    但是和那次重伤一样,他完全动不了,只能几近绝望地听着自己的气息越来越弱,直到某个十分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又轻又软——那是只有人类女孩子才能发出的声音,明明柔弱得不堪摧折,却总是像雨中湿漉漉的花瓣一样吸引着山间野兽的注意。

    她的身上还有一种清香,非常淡的属于草木与水泽的芬芳,只要注意到了,就忍不住让他想要低头轻嗅——只嗅了一下,他便觉得身上的痛苦舒缓了许多,只想将她一口吞下。

    可他多少还是有些理智的,知道她是柔弱的。

    他有些不敢凑近她,几乎是在嗅到那气息的刹那,他便近乎本能地知道,哪怕想要做些什么,他也需要小心地、小心地接近她……

    然而在他犹豫着要不要靠近她的时候,那个人类的女孩便先行开口了,口中吟诵着什么,词句古朴,内容却含蓄而又大胆,带着遥远的、属于万物灵性初开的气息。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愣头愣脑的野兽,遇见了喜欢的姑娘,便只想立刻扑上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犹豫不决……

    他有些恍惚,总觉得这个场景依稀有些熟悉。他想要睁眼看看,看看对面那个是不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身影。可他看不清。

    于是他又踌躇了。

    但对面显然是个胆大的姑娘,根本不在乎他的反应,直接伸手抱住了他,将她口中清甜的、软绵绵的气息灌了过来,呢喃着要与他欢好,直接结了百年同心的好合之契,不许他背弃他们之间的誓言。

    这真是意外之喜。灵兽之间的求欢远比人类要来得直接得多,因为看清自己的心意要容易得多。他没想到人类的姑娘也能这般胆大热情。

    这就让他有些苦恼了。他自然是同意与她立誓结契的,却并不想伤害她。

    然而他的犹豫似乎总是很难给他带来什么好运气,不过一个晃神,她就消失不见了。

    青言十分难受了。

    他又伤心又愤怒,就像是苦苦寻求的一场好梦突然降临,可不过眨眼就消失不见,完全无处寻觅接下来的旖旎痕迹。

    耳边吵吵嚷嚷,似乎有很多人在朝他跑来,大呼小叫地围着他,不断地询问一些他其实根本不耐回答的内容。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吼出了声来,可周围那些嗡嗡扰人的声音总算是平息了一些。

    他多少冷静了下来,以为自己大约当真是做了半出久违了的美梦——不过他很快就不是那么确定了,因为那些吵闹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他又闻到了那个让他喜爱的味道。

    而这一次,她身上的气息比先前要浓郁得多,也甜美得多。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引他来此的人——同样看不清面孔,但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甚至隐约有一些意识:那人不会害他。

    “去抱抱她——”他这般告诉青言,“于你于她都好。”

    他是信任这个人的,向来都是信任的,虽然原因不明,但他还是欣然照做了——这本也是他期望的。

    他的身子变成了小小的一只。开始他还有些不习惯,但很快就释然。这样也好,总归不会伤到她。

    这人的安排向来都是妥帖的。

    他本来还怕伤了她,可她显然十分热情,他便不好再推拒了。

    ——她真是个好姑娘。

    青言想。

    若说先前结契时分他还有几分犹疑,此刻他方才确定,他们合适极了。

    他热情地回应她,答应她所有的要求,彻底与她快活至一处。

    ……

    “……前辈……青前辈……”

    不知过了多久,青言终于听到了清晰唤他的声音。他有一瞬间的不耐,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他正在自己的洞府之中,庞大的身躯几乎站了小半个洞穴。虽然还未完全显露出真身来,但对他面前这群人类来说已经是过分高大了。

    他很长时间都没说话,不仅仅是因为毒气未去,内伤未愈,身下难堪亦是让他不敢乱动。

    他面前的人群显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面上疑虑重重,好不容易见青言终于睁眼,均是发出了又惊又喜的声音,可青言显然状况不好。他不开口,他们亦不敢直接上前询问。

    许久,直到为首的一个白袍道人冲他拱了拱手:“青前辈可觉得好些了?”

    “……无妨,”青言声音嘶哑,“双目大约是遭了毒气侵蚀,视物有些困难,但并不妨事,再歇息上一些时日便可。”

    道人微微一笑,声音温和:“还请前辈务必保重身体,我天玄上下还有赖……”

    “天玄有灵虚道长掌舵放能让人放心,与我并无太大干系。”他打断了他的寒暄。

    对方被他打断倒也不恼,只笑吟吟道:“所幸前辈无事,不然今日便是我天玄大劫之日——说来也巧,前辈遭了暗算,恰巧一刚入门的弟子路过,撞破了那歹人的图谋。她如今已经醒转,就在外间——前辈可要见见她?”

    青言本不爱与人多接触,清醒的时候尤为如此,下意识地就想回绝了。可稍一动弹,又感觉到了身下稍稍平复的那处尴尬,再想起那香甜滋味仿佛还犹在唇边的旖旎梦境,话到嘴边便改了意思:“……便见一见罢。”?

    019|就算没有也得有

    青言说完就有些后悔。

    他现下身子不适,最需要的便是独自静养,却不知怎么鬼迷心窍了似的,还想在现实中追寻梦中的那一点残香。

    他刚暗自内视了一番,发现身上并无任何术法的痕迹,亦没有与人类印刻生死之契的迹象,但他总觉得那场梦太过真实,刚甚至想着,若是带来的这位救命恩人真是他梦中的那位,哪怕他们暂时没有契成,他也还可以……

    心神飘忽间,守候在外的弟子已经将他们父子的“救命恩人”带到。只一照面,青言就分辨出,面前这位少女并不是他梦中的那位,身上的气息完全不对。

    “弟子见过青前辈。”对面的人朝他拱手行礼。

    他应了,寒暄了几句,终还是踌躇了片刻,问灵虚:“当时只有她,没有旁的人了吗?”

    “正是如此,”灵虚给了肯定的答案,“我知晓前辈必有疑惑——说来这弟子救下前辈的经历也颇为奇异。她说她家中有一祖传的灵宝,趁那图谋不轨的歹人不注意,恰好反制了对方的杀招,方才能救下前辈和小俊,不过她那灵宝已经损坏……”

    灵虚后面又说了许多,若放在平日,青言早就听出了话中诸多破绽:

    比如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如何能入得祭剑后山,靠近那禁地之处?什么样的灵宝威力如此之大?需知那歹人手上可是握着连狻猊都能药翻的毒烟?还有,这一派之长的灵虚如何能看不出这些破绽,为何只挑着好话说,对这些疑点却是一掠而过?

    然而此刻,青言的心思根本不在面前的人身上,自然也就无暇去估计这话中疑点。他听灵虚肯定现场再无他人后,也说不上自己是遗憾还是松了口气。自从瑶玉走后,他以为自己必无可能再动情念,却不想一则梦境,一点香气,便勾得他有些神思不属……

    不过,他到底是经了年岁的神兽血脉,虽然心下遗憾,但随着梦境中的感觉褪去,到底还是在灵虚夸赞完了这弟子之后,收回了神来,再次向面前的女弟子道谢。

    然而这道谢却没有得到这名弟子的回应,甚至周围的人似乎都流露出了几分古怪的沉默。

    他觉察有些不对,问道:“可是我身上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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