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那一夜康宁城遍飘白幡,遍地哀声。

    他以为康宁城无主必然虚弱,带人猛攻,却不想吃了更大的苦头。

    他那时以为是沈玉堇诈死。

    不想接下来镇守康宁城的,都是那沈夫人萧宝意。

    萧宝意不如沈玉堇持重,却比沈玉堇更为机敏狡诈,几度起起伏伏、虚虚实实,将辛人牢牢地挡在了门外,直至他退兵,都不知晓那沈家夫妇已死。

    他那时以为,沈家夫妇的死便是尽头。

    可偏偏又来了一个沈鸢,来了一个卫瓒。

    他几度见着那城墙上的小公子,都会想到他见过的祁人。

    想到那死在三皇子手中的质子盛愔,他带着林大夫前去时,那案上还有字迹歪歪扭扭的,思乡的诗,染了点点的血迹。

    三皇子惊慌喊他:“舅舅,他不肯求饶,我不慎将他杀了。”

    路锺说:“他是一国太子,怎么可能向你求饶。”

    三皇子愤愤说:“他已到了辛,还算什么太子。”

    路锺拿起那诗看了片刻,字迹比之幼童都不如,却那样固执。

    半晌说:“罢了,死了便死了,来日归国了也是祸患。”

    他年纪大了,可唯独这些过去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忽有副将走进帐子来,低声道:“将军,宫里已下了死命令,只许进,不许退,迅速拿下康宁城。”

    “三殿下刚去,这会儿有人正急着拿咱们的错处,咱们不能败。”

    路锺闭了闭眼睛,半晌睁眼:“传我的令,将余下的粮食分发,让将士们吃一顿饱饭。”

    “这是最后一顿饭,若明日能入得城内,允诸将士劫掠烧杀三日,军规废止。”

    次日。

    攻城声响如擂鼓,辛人士兵如红了眼的蚂蟥。恨不得要顺着云梯攀爬而上,将这座城啃噬殆尽。

    可不知为什么,这城就像是铁桶一般,怎么也拿不下。

    时间越久,路锺越是心惊。

    他心里头知道,若是康宁城撑过了这一波,便再无可能拿下了。

    他不断调整着攻城之阵。

    而那城墙上的沈鸢,却也死死盯着他。

    他一动,那沈鸢便跟着动。

    几番对局斗阵,皆不能胜,反倒露出了越来越多的空档。

    就在此时,他听得城上有人高呼:“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路锺本不相信,哪知真从康宁城后方来了滚滚烟尘,连带着铺天盖地的马蹄之声,辛人顿时大乱。

    叫他自己也心慌意乱。

    副将低声问他:“将军,怎么办?他们似乎真有援军!”

    路锺还来不及说什么。

    便见着那康宁城中头一次倾巢而出。

    大量的士兵蜂拥而出,仿佛急不可耐要大杀一气,为首的,正是这些天在辛人心目中犹如鬼神的卫小侯爷。

    原本就吃了好多天苦头的辛人士兵,在财与命之间,到底是选择了软弱,竟纷纷避让向后。

    士气已溃。

    路锺头上已冒出了密密的汗水,眼神近乎恶毒,却死死盯着城墙上,说:“取我的弓来。”

    这是一把极重的弓,寻常弓断没有这样远的射程,能射到城楼之上。

    他这些年年纪越来越大,已数年不曾拉开,如今将弦再一次一寸一寸拉满,肌肉一寸一寸绷紧。

    残阳如血。

    那箭尖直指城墙上的少年。

    恍惚间见着了旧人的影子。

    他能射杀他,便能射杀他的孩子,无论援军是真是假,只有沈鸢死了,这城才有夺取的可能性。

    可就在他将弓挽满的刹那,却忽得有一把剑横飞而来。

    斩断了他的弓弦。

    弓裂弦断,他的手鲜血直流。

    那剑刃雪一样的锋利,剑柄上“宝意”二字,却是那样的刺眼。

    那是传承自萧宝意的剑。

    他扭过头去,却是有一股伏兵自侧面横杀而来,为首一劲装少女,手中长剑脱手,却是死死地、怀着冷恨注视着他。

    少女冷面寒霜,接过身侧人的剑,指着向前,大喝了一声:“杀。”

    伏兵便冲杀而来。

    一片混乱中,折旗斩将,辛人溃散。

    路锺的人头滚落。

    最后一眼瞧见的。

    是照霜拾起那把剑,眼底大仇得报的快意与怀念。

    ……

    夕阳彻底落下了山丘,一切归于夜色和寂静。

    卫瓒带兵疾驰至近前时,辛人已溃散得差不许多了,那身后所谓的援军,也不过是故意向后头城池借来的数千城府兵,只做一做声势罢了。

    先头辛人强势时,这些人来了也是无用,如今辛人已被多次以少胜多,杀得怕了,如惊弓之鸟,便当真以为是大批人马袭来。

    卫瓒驰马前来,见路锺已死,又见照霜静静擦拭剑上的血渍,便笑道:“照霜姑娘当记首功。”

    照霜面无表情看他一眼,道:“将军谬赞了。”

    身侧将领见二人气氛紧绷,便笑道:“此番大胜,不妨回城去吧。”

    卫瓒却忽得慢悠悠说:“你们先回去吧。”

    众人皆是一怔。

    卫瓒却眼底闪过一道利光:“这附近有一个凤鸣关。”

    凤鸣关曾是祁的关隘,是一路被路锺打下来的。

    路锺这攻城的兵,一时调转不及,多半是从凤鸣关带出来的守军。

    如今这些士兵纷纷逃散,逃兵当斩,必不敢回去。

    这会儿只怕凤鸣关空虚,并无精兵良将。

    纵有残兵,人心惶惶,那便更好拿下。

    沈鸢是极好的守城之将。

    卫瓒却是一把最锋利不过的枪,最擅长看到的,便是敌人脆弱的那一刻。

    照霜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问:“你要去?”

    卫瓒说:“往后可再难找到这样好的时机了。”

    待祁大军一压境,辛人也必定会再调集精兵,两相对峙。

    那时凤鸣关凭借天险地利,就会成为真正的铜墙铁壁,再想拿回凤鸣关,不说是绝无可能,也不知要填进多少将士的性命去。

    他目光一凌,便勒马往凤鸣关的方向掉头。

    他身后的精兵也纷纷随他。

    他对照霜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公子。”

    “我今日大胜,立刻便返了城。”

    “叫他……在城中大肆庆功,饮酒作乐,张灯结彩十日,庆此番守城大胜。”

    “能多热闹,便多热闹,好向京城昭示此番功劳。”

    照霜显然是沈鸢教出来的人,立马拱手道:“是。”

    卫瓒却是几分笑意。

    当着照霜的面儿,回望了城楼上一眼,有意压低了声音说:

    “——你顺道问问他。”

    “若我此次胜了。”

    “他要赏我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照霜(面无表情):让我先赏他两个大比兜。

    知雪(抱着腰往回拉):冷静!冷静!公子喜欢他啊啊啊!

    战争内容应该差不多结束啦!

    之后就是甜甜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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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5、95

    卫瓒这一去,

    沈鸢立马便明白了他的意图。

    果真命人在城中大肆庆贺,张灯结彩,百姓将士皆宴饮欢庆,

    日日欢声笑语不断。

    而卫瓒却是带着人隐蔽往凤鸣关去,

    打了个一个措手不及的时间差。

    沈鸢本以为,等个几日也就罢了,哪知这一等下去,

    竟等了七八天没有消息,

    沈鸢到底是有几分忧心,却仍是按兵不动,只是暗中命探子去探,又加强戒备。倒是白振铎总劝他放宽心,

    时常喊着他去家中吃饭。日子久了,连称呼都渐渐从“白将军”变成了“白大哥”,

    更多了几分亲近安心。

    待到了临近七夕,便见有人快马来飞报消息。

    还未入门来,

    便在门口语无伦次高声喊:“卫将军大捷!卫将军大捷!”

    沈鸢那会儿正低着头喝药诊脉,

    听得外头这一声,立马站起身来了,

    见知雪照霜都瞧着,又讪讪坐下了。

    半晌咳嗽一声:“叫人进来。”

    知雪鼓着腮帮子“噗”了一声。

    照霜看着他叹气。

    沈鸢也不知怎的,

    就从照霜的叹气声里,听出了一份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来,

    半晌有点心虚问照霜:“有果脯么?”

    照霜见他这样子,也有些无奈,

    将匣中果脯端与他挑,

    却是叹说:“我可没想着有这一日。”

    沈鸢自己又何曾想着了。

    只将果脯塞进口中,

    慢腾腾地嚼。

    外头探子很快就进来了,一脸的喜气洋洋报说:“小公子,卫将军这会儿拿下了二城一关,正驻留迅阳城呢。”

    沈鸢这厢微微一怔。

    他不意外卫瓒能拿下凤鸣关,却不想这二城一关从何而来。

    只听那探子道:“卫将军连夜奔袭,一晚上便拿下了凤鸣关,正碰着凤鸣关附近两城百姓哗变了。”

    凤鸣关一带原本皆是祁人领土,被辛人占领,百姓皆是祁民,昔日两国交战,便饱经劫掠苦楚,辛人入城以后更是低人一等、备受欺凌。

    这会儿听得路锺大败,便躁动哗变,杀了城官,逃出城来,欲归旧国。

    这些百姓到了凤鸣关一带,碰着了卫瓒,便是里应外合,连下两城,这会儿正驻守在迅阳城。

    沈鸢听这探子报完,竟说不出是喜是恼。

    每当他觉着卫瓒不过尔尔的时候。

    这人又像是神兵天将,总能超出他预料之外。

    援军未到,先守住了康宁城,又顺势拿下两城一关,卫小侯爷这功劳立得可大了。

    简直生来就是克他来的。

    沈鸢连口中果脯都吃出酸劲儿来了,嚼出满口的妒羡来,就着茶水“咕咚”往下一咽,却跟喝了醋似的。

    半晌才开口说:“叫白大哥带兵去接应,帮着镇一镇,京中援军也已经出发了,回头直接往迅阳城方向去就是了。”

    待援军一驻扎下去,迅阳城才算是彻底拿回来了。

    沈鸢又说:“去大营中禀告吧,柳军师他们也等着这信儿呢。”

    那探子满面喜色应了声“是”,匆匆去了。

    沈鸢又灌了好几口茶,才把那股酸劲儿给压了下去。

    又听知雪眨巴着眼睛,问他说:“咱们不去迅阳城啊?”

    沈鸢只轻描淡写:“去什么去,这人本来就骨头轻,动那么大阵仗,还不得意死他。”

    “他倒是运气好,只是贸然行动,还得我往京中写一封折子禀告陈情。”

    康宁城的战事、卫瓒这些事情,他作为随官,总得向京中悉数禀告。

    还得替这王八蛋歌功颂德。

    知雪还是看着他,似乎要确认他是不是嘴硬似的,问:“真不去啊……”

    沈鸢微微撇开头,嘀咕说:“康宁城这许多事,走不开的。”

    知雪这才笑眯眯点了点头,拉长了声音说:“这样啊——”

    这小丫头就是成精了。

    沈鸢抬眼瞧了瞧外头,又轻轻将腰间装了红豆的荷包捏了捏。

    垂眸时,又不知在想什么了。

    ……

    转眼就到了七夕。

    康宁城这一年的女儿节,又与往日有很大不同。

    战事刚过,城府正忙着往家家户户还东西,当初守城时临时借来一应器具能还的还、折损毁坏了就折了现银。

    当时挂在城上做旗帜的裙摆,几乎家家户户的女子都送来了几条,风吹雨淋、流矢横飞之下褪了色,纵没有毁坏,也不好将这样的裙子还人家。

    沈鸢便着人去临城买布料、几乎搬空了布庄,又请许多裁缝来,给城里的女子连夜赶制新裙子,双倍奉还。

    按着原有的布料,挨家挨户问想要的样式,又赶着在七夕那天,挨家挨户地送回去。

    那时好些裙子都是为了女儿节赶制的,一天没穿,就借给了他们,沈鸢总不想叫她们在七夕夜穿旧裙子,便是日催夜赶的,总算是将裙子给赶制好了。

    待到七夕那日,裙子总算都赶制好了,沈鸢见人手不够,也帮着一家一户送过去。

    那卖花小姑娘住得偏些,正在城郊,他将裙子送去的时候,小姑娘正低着头喂兔子,见了新裙子,眉眼笑得跟月牙儿似的,美滋滋穿上了,在他眼前转出了一朵花。

    沈鸢不知怎的,只瞧着那兔子,倒想起卫瓒来了。

    去年这会儿,他跟卫瓒还在望乡城,卫瓒别别扭扭送了他一只自己亲手做的毛绒兔子做箫坠,这会儿还挂在他的箫上,素日不许别人碰一碰。

    沈鸢其实不大喜欢自己这性情。

    他从年少时总是得到的少,失去的多,所以一旦得了什么,便总是守着藏着、患得患失,不情愿给人碰,生怕哪天又丢了。

    细一想想,兴许是有些讨人嫌的,只是素日里藏得颇好。

    回去的路上,倒是遇着了白振铎的妹妹,先头去白振铎家吃饭时,曾依稀见过一两面,如今在外见着他,有几分不好意思,喊了一声:“沈公子。”

    沈鸢便微微一笑,说:“白姑娘。”

    白姑娘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小声说:“沈公子送裙子回来?”

    沈鸢应了一声“是”。

    白姑娘顿时目露几分欣喜,手里绞着绢帕,轻声说:“我也刚做事回来。”

    马车过不去城边的小石桥,要过桥去总是同路,肩并着肩总不好。

    沈鸢让了两步,叫白姑娘走在前面,他在侧面走着。

    沈鸢不知怎的,好像总觉着有目光注视着他似的。

    只是回头瞧了瞧,没见着踪迹,半晌转过身来,却听着那白姑娘跟他说闲话。

    年轻女孩的朦胧心思可爱,倒也未必真盼着什么,就是单纯碰上了,瞧他高兴,忍不住跟他多说几句:“沈公子可瞧着这城里有许多梨树了么?若是秋日来了才好呢,到处都是梨果子。”

    沈鸢说:“春日来的时候也很好,满城梨花。”

    他与卫瓒入得城来那一日,见梨花满城白雪香,只是那时心里头尚且心存芥蒂,不觉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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