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想了一会儿,忽得抓住沈鸢的手腕。

    沈鸢一怔:“你要做什么?”

    他笑道:“你就让我瞧一眼,省得我总惦记着。”

    沈鸢耳根便骤然红了,说:“你惦记什么?卫瓒,我不记得我们有多要好。”

    他也不同他辩,反正这小病秧子也没什么力气。

    沈鸢挣了一下手腕,没挣开。

    又挣了一下。

    气得已开始咬牙了。

    他忍不住笑着凑到他耳畔去。

    喊了一声:“你让我瞧一眼,沈哥哥。”

    ++++

    梁侍卫眼看着马车夫正欲扬鞭启程,却忽得想起一事,在马车帘外喊了一声:“沈公子。”

    那马车里寂静一片,却无人掀起帘子,只半晌传出一声来:“何事。”

    这行径有些轻慢。

    梁侍卫却并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

    反倒定定抱了一拳,问:“若日后再有阵法相关,卑职可否上门请教?”

    隔了许久,那马车里才轻轻传出一声:“可以。”

    梁侍卫道:“多谢公子。”

    这才离开了。

    帘内,沈鸢一手死死攥着车帘,生怕让风掀起一星半点的缝隙来,另一只手捉着自己散落的衣襟。

    玉似的脊背伏在柔软的绸缎之间,在昏暗的车内格外漂亮,也透出了肩胛骨处一片乌紫的淤青。

    车外梁侍卫的人声,惊得那脊背一颤一颤,越发晕染开了胭脂似的红色。

    待到人走了,沈鸢攥着窗帘的指尖不住紧绷用力,道:“看够了?”

    却冷不防被微凉的药膏激得一颤。

    便微微睁圆了眼睛,既惊且怒:“卫瓒!你做什么?”

    他匆忙就要伸手要将衣裳拉上去。

    却又被卫瓒一手捉住了手腕。

    这次轻轻按在了背后。

    仿佛有轻缓呼吸落在他的肩颈,激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细细的颤栗。

    便不见那位小侯爷低低垂着眉眼,耳根也泛起了红。

    声音几分喑哑,几分温柔:

    “上了药再回去吧,否则我没法儿跟你那两个侍女交代。”

    “下次还怎么带你出来。”

    沈鸢被制着手腕,皱眉挣了两下,道:“用不着……”

    那药膏被匀开时。

    终究话又卡在了喉咙。

    连眼尾都因羞恼赤红。

    心想,出来个屁,下次谁跟他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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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9

    沈鸢体弱,是早已被当做病人伺候照料惯了的。

    每每病时虚弱无力、喂药针灸,连进浴桶药浴都须得有人在身侧扶着,只怕一时不察便淹死在浴桶里,这般身不由己的滋味儿早已尝的惯了。

    只是如今为他上药的人是卫瓒,便格外的怪异难堪一些。

    粘稠的药膏被缓缓的匀开,沈鸢低着头,不晓得是让手炉烤得有些热了,还是他自己窘迫得热了。

    只捉紧了锦帘的一角,闭紧了眼睛,权做眼不见为净。

    沈鸢肩后有一颗淡淡的红痣,生在右侧的肩胛骨上方,不过小米粒大小。

    在上药时不自觉被衣袖蹭过,沈鸢便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半晌骂了一句:“你上药就上药,你乱碰什么?”

    卫瓒道:“肩后怕痒?”

    沈鸢胡乱“嗯”了一声。

    常人都是后颈一带怕痒,他却是肩颈一代都触觉格外敏锐,尤其是生了那一颗红痣的地方。

    只是平日里也没人从背后碰他。

    倒是知雪针灸时,还拿这笑话过他,说天生是少爷的肩,挑不得东西的。

    卫瓒调侃他说:“越是不让人碰,越是生一颗红痣,你这是生了个靶心儿在这儿呢。”

    他说:“卫瓒,你会不会说话。”

    便听得卫瓒笑了一会儿,却说:“也怕疼么?”

    他不说话。

    其实是怕疼的,方才撞那一下便是,若是手臂腿脚,都未必会起那么大一片淤青。

    只是承认了未免有些丢人,尤其是在卫瓒面前。

    那小侯爷见他不答,便也不说话,将药匀开了,便道:“上好了,先晾一晾,省得蹭到衣服上。”

    他“哦”了一声,伏在那儿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卫瓒瞧了他还是没有,只一阵烦闷一阵尴尬的,却是寸阴若岁。

    几次想开口,都做了罢。

    过了一会儿,却见那卫瓒恶作剧似的,又戳了他肩后头一下。

    就像少年爱总爱戳同伴的痒处,带着几分恶劣戏弄。

    他却是条件反射似的一颤,连衣襟也来不及拢起,只恼羞成怒瞪他:“卫瓒!”

    卫瓒闷着偷笑一声,说:“药已干了。”

    卫瓒丝毫不提自己幼稚的举动,却帮他提起衣裳道:“衣服披上,别让狗咬了。”

    哪来的狗!就他最像狗!

    沈鸢心道他胡说八道,可忿忿对上卫瓒的眸子,却总觉得像是罩进了西洋磨砂玻璃的火光,不大透亮。

    卫瓒笑着替他整理衣襟口,系上衣带,又披上外衫、裹上厚厚的白裘。

    睫毛下的眸子分外专注,指尖动作还有些笨拙生涩,一看小侯爷就没这般伺候过人。

    只是那珍而重之的态度总让人恍恍惚惚凭生错觉。

    待整理整齐停当了,又捡起兔子软枕塞到他怀里,又自己盯着窗外去发呆了。

    沈鸢饶是有一箩筐骂他的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了,只嘀咕说:“今儿小侯爷倒是不睡了。”

    卫瓒盯着窗外,耳根却隐隐有些泛红:“原本想睡的,现在是睡不着了。”

    沈鸢自己揪着兔子软枕的耳朵,不自觉有些恼火。

    他答应卫瓒出城查案来,本不是出于纯然的好心,是想试探卫瓒一二,让他露出马脚来的。

    谁知道这一路没试探到什么,自己却将能说的都说了。

    弄巧成拙把自己伤了也就罢了,最后还是让卫瓒给上的药。

    现在再想试探什么,也都说不出了。

    真是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那兔子的耳朵都要被他给拽下来了。

    ++++

    这般浑浑噩噩地走了一会儿,沈鸢被晃得有些困倦。

    快到城门前的时候,车停了下来,却听得外头车夫一声道:“公子,二爷,前面有人拦着路了。”

    卫瓒道:“是哪家的马车?”

    车夫似乎是认了认,道:“是安王府的,似是安王自外头修道回来了,车辕坏了,正修着呢。”

    沈鸢怔了一怔,说:“卫瓒,按理咱们得出去行礼。”

    卫瓒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好。”

    安王的车驾算不上豪华,沈鸢依稀记得,这位安王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外去辛国做了十年质子,几年前才终于接了回来。

    不闻世事、一心求道,似乎连宫宴都不常见。

    沈鸢本以为他应当不会见他们。

    但却见一只手缓缓掀起锦帘。

    远远也能瞧见细长眉眼、雍容紫衣,生得与嘉佑帝算不得相似,只能看出些许影子。与宽和庄重的嘉佑帝相比,多了几分文雅郁结之气。

    沈鸢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从卫瓒的脸上,到他的脸上,细细端详打量过了一遍。

    安王缓声道:“可是靖安侯府卫世子?”

    卫瓒拱手道:“正是。”

    安王道:“我曾听皇兄说,如今你正追查甲胄一案。”

    卫瓒便笑道:“是金雀卫在查,不过是跟着凑热闹罢了。”

    安王的指尖抚摸着座椅,缓慢道:“英雄出少年,何必自谦。”

    “我这边怕是要耽搁许久,你们且先过去吧。”

    卫瓒道:“多谢殿下。”

    一问一答。卫瓒神色疏疏懒懒,规矩倒也没有落下,依旧是那个胆大傲慢的小侯爷。

    沈鸢不知为何,在风平浪静之下尝到了一丝机锋的味道。

    他无声无息用目光端详两人,正欲开口,却忽得被卫瓒捉住了手,轻轻拽回了车里。

    卫瓒笑道:“外头风大,莫着了凉了。”

    沈鸢皱着眉问:“卫瓒,你认得安王?”

    卫瓒说:“宫宴见过一两次,算不得熟悉。”

    沈鸢心思细腻,不自觉道:“这便怪了,若要夸你这一两句,早就夸了,怎么今儿平白无故说这么两句。”

    一抬头。

    却见那位惯常恣意的小侯爷,双目黑洞洞一片,竟没有半分笑意。

    冷如静渊。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淅淅沥沥的雨夜。

    门外站着一个危险的,淋湿了的卫瓒。

    他坐在那儿,静静地瞧着他。

    其实这时候是最好的试探机会。

    至少他应该问一问他为何不对劲儿。

    沈鸢张了张口。

    却像是那夜一样。

    将手轻轻抬了起来。

    不一样的是,这次他触到的不是粗糙的门板,而是轻轻按在了他的头顶,柔软的的发上。

    卫瓒愣了一愣,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看他。

    沈鸢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喊他:“卫瓒?”

    卫瓒垂眸,轻轻按住他的手,唇几乎贴在他的耳侧。

    声音却是带着一丝沙哑。

    他说。

    “折春。”

    “你离我近一些。”

    作者有话说:

    我要在小春卷的痣旁边画一个大箭头。

    ——请小侯爷亲这里,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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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

    沈鸢这日回去沐浴时,侍女瞧见他后肩那大片的淤青,果然心疼了起来。

    他却淡淡道:“无事,查案时不小心磕碰了。”

    知雪自嗅了嗅那指尖药膏的气味,知道是好药,才松了口气。

    又颇有些赌气说:“早知道我就跟着去了,偏偏那梁统领是个死脑筋,说什么金雀卫皆是些男儿,我跟着去不方便。”

    “外头那些随从一个赛一个的笨,”

    “我人都是在战场死人堆儿里捡回来的,学医便是捡着战场上的男人尸体学的,死男人都不怕,怕什么活男人。”

    “下次再不肯听他们的了,只放你一个人去吃亏受罪。”

    说着,絮絮叨叨替他在木桶里添上几味驱寒的药。

    沈鸢听了颇有几分好笑。

    隔了一会儿,却低声道:“也……还好。”

    “不算受罪。”

    知雪愣了一愣。

    能从沈鸢口中听到这话,便已是开心的意思了。

    沈鸢自己盯着自己浸泡在药汁里的指尖发呆——他到现在指尖儿都欢喜得发热。

    与因读书被夸,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分不清是因为卫瓒做不到而他做得到。

    还是单纯因为所学所知、继承父亲的一切终于能被人得窥一二。

    那股子出风头的喜悦就一阵阵在他心尖发抖、在指尖发颤。

    又教他有些心慌,反复想自己言行可得体,在卫瓒面前漏了怯没有,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只把整个脑袋都沉一半到水里去,只露出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睛来。

    知雪见他这般,却是开心笑了一声,一双眼笑得跟弯弯月牙儿似的:“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什么都没有咱们公子高兴重要。”

    他怔了怔,又有些红了耳根:“也没多高兴。”

    隔了一会儿,知雪又说:“那公子回来怎的不见个笑模样,我还道谁给您脸色瞧了呢。”

    沈鸢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一黑,嘀咕说:“那是另外的缘由。”

    +++

    卫瓒这夜怎么也睡不着。

    分明是在城外跑了一天,应当是身心俱疲,可他独自倒在床上,一阵倦意,却又始终睡不着。

    他曾经以为卫锦程死了,他便能睡得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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