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这是在做什么?看样子很是热闹。”
谢怀年的语气带着微不可查的愠怒。我听出来了。大约是在生气沈少轩把我带了出来，还对贵妃不敬。
妍贵妃见到他努了努嘴，很是委屈的模样，撒娇道：“皇上，您终于来了，沈大人和臣妾比眼神呢。”
“哦?”
妍贵妃的眼神带着得意之色，指着我道：“皇上，沈大人非说她是宫女，您看她是不是冷宫里那位！”
谢怀年抬脚靠近我，距离不过一丈，定定地看了我一会，沉声道：“是挺像的。”
妍贵妃瞬间露出了笑容，“皇上说是不是应该把她处死！”
谢怀年道：“成日打打杀杀的做什么?杀了还有什么意思?”
从始至终，我都很平静。直至现在，我才有一丝震惊。
他的意思，是不想杀我?
那真是可惜了。
我对沈少轩能带我出去根本不抱希望，谢怀年不会允许，他不是傻子，更不是废物，自然会察觉到。
而我选择同意，是想让谢怀年以违逆他的罪名，将我处死。
但他还是要折磨我，不肯给我一个痛快。
谢怀年，事到如今，你仍没有满意吗?我已经尝过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能不能放过我呢?
妍贵妃轻轻哼了一声，柔声道：“皇上，那能不能先让臣妾好好罚她，以前她那么对您，臣妾想为皇上出口恶气！”
谢怀年宠溺地笑了笑，“你想怎么罚?”
“把她扔到军中，充当军妓一段时间！”
闻言，沈少轩惊讶一瞬，急忙道：“陛下不可！”
我的心也提了起来，真如妍贵妃所说，那我便失去了最后一丝尊严。
即便我有愧谢怀年，也罪不至此。何况，我早已还清了。
谢怀年蹙了蹙眉，陷入了沉默。
或许妍贵妃也觉得这样的处罚太过狠辣，改口道：“皇上，那就让她跪在这里，最少跪上四个时辰。”
“可。”谢怀年道。
于是，我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跪下。这条路本没有那么多人的，为何今日蓦然增加，不言而喻。
沈少轩目露愧疚之色，“岁岁，对不起，今日是我思虑不周。我会去求皇上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摇了摇头。
太监宫女的鄙夷目光，轻微的讨论声，悉数落入眼睛耳朵。
心被刺痛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
四个时辰过去，我的腿已经废了，膝盖血肉模糊，根本站不起来，疼痛使我的额头出现细细密密的汗珠，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谢怀年同意妍贵妃的提议，想必抱的也是这个想法。
我想离开。
那他便废了我的双腿，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何况行走。
简单的上药过后，沈少轩令人将我用轿子抬去了御书房，他说谢怀年想见我。
御书房里，两人都在。
谢怀年摔了手里的折子，骂道：“沈少轩，你好大的胆子！”
沈少轩跪下行礼，激动道：“阿年，我唤你一声阿年！不知道能不能让你想起我们小时候！”
“能不能想起岁岁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你要报仇我理解！但岁岁何其无辜啊！阿年，我求你放过她吧！”
谢怀年咬牙道：“无辜?！当年，她亲手杀了我的父母家人！她是行刑人啊！你要我如何原谅?”
“若没有她，你早是一拓黄土！”
7
我闭了闭眼睛，只觉身心俱疲，想说些什么，却说不了。
谢怀年抓着沈少轩的肩膀质问道：“什么意思?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先帝下令将谢家满门抄斩，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下来?岁岁为你求来的！她日日跪在勤政殿前，只为你能活下来！”
“你以为她想当这个行刑人吗?是先帝，他同意放过你，但条件是由岁岁当这个行刑人。”
“你以为你能平安到边疆吗?是岁岁，她找人暗中护着你，为此不知被先帝责罚过多少次！”
“先帝多疑有错，可岁岁何错之有！明明她为你做的最多，到头来，也被你伤得最多。”
“所以我求你，求你放过她吧！”
沈少轩说完已是泪流满面，我感受到脸上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滑过，抬手拭去，我微微诧异，原来自己落泪了吗。
谢怀年却像是疯了一般，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她害了谢家，是她……”
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只不过他需要一个可以发泄的人，而恰好我伤他最深，自然而然成为了这个人。
这场闹剧，我觉得疲惫不堪，多日的折磨，今日的新伤，让我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再醒来，周围站着很多人，有太医，宫女太监，沈少轩和谢怀年。
沈少轩关心道：“岁岁，感觉怎么样?”
太医在一旁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更何况公主……身体早就伤了根本，怕是强弩之末了。”
语毕，谢怀年怒骂：“你胡说什么！治不好就等着掉脑袋吧！”
众人被他吓的立刻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他看着我，目光沉沉，命令道：“周岁翎，朕要你好好活着！”
我惊讶于他的转变，明明才说要我生不如死，此刻却要我好好活着。
不过我也没纠结太多，反正我活不长了，马上可以如愿了。
我很轻地笑了下，没忍住讥讽：“然后继续折磨我吗?”
话说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居然恢复了。
沈少轩也很惊喜，“岁岁，你能说话了！”
谢怀年的脸色白了白，无力反驳，最后只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多熟悉啊，前不久他也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那时候，是假的。现在，或许是真的，但已经晚了。
我虽不再失声，可双腿再也无法行走，只能依靠素舆。
不知谢怀年是犯什么病，没有将我丢到冷宫，把我安排到了以前我作为公主时居住的宫殿。而且还真如他所说，要我活着，上好的药材如流水般送了过来。
每日都会来不同的太医为我诊治，不过结果都是一样。
他们就像商量好的口径。
但就是事实。
我欣然接受，可是沈少轩接受不了，谢怀年接受不了。
其实我有些不明白，明明他们都选择放弃我，伤害我，如今我快死了，怎么反倒不高兴起来了呢?
应该欣喜若狂，应该在宫里大摆筵席才对。
怎么会是现在的反应呢?
谢怀年最近总是来看我，说起我们小时候，他说好怀念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光。
怀念我们两个青涩，但满心满眼都是彼此的时光。
他靠在我腿边哭，后悔自己所做所为。我想推开他，但我是个废人，没几分力气，索性随他去了。
我想了想，说：“你做的没错，我不怪你，但做不到不恨你。”
他哭得更厉害了，像做错事的小孩。
孽缘，说的就是我们两个吧。
日日躺在床上，我感觉身子快腐烂了，央求沈少轩推我出去走走。
可惜，运气实在太差，刚出门没多久，又遇到了妍贵妃。
8
妍贵妃最近的日子应当不太好过，她的仪仗显然没有上一次华贵，脸色也没有上次红润。
但我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其中有我的缘故，我早不是公主了，宫里的事情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可妍贵妃明显不这么认为，看她气势汹汹的架势，是把谢怀年最近的冷落，通通怪在我头上。
“周岁翎，你真是好本事！滔天大罪，竟能勾引皇上为你至此！”
沈少轩冷眼看她，“贵妃娘娘请注意你的言辞！”
妍贵妃笑了，“不仅是皇上，还有沈大人！简直是狐媚子一个！”
我看出来了，沈少轩肯定是说不过她，况且何必争这口舌之快。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了。
没想到这动作落在妍贵妃的眼里，就是亲密无间，有伤风化，必要好好惩罚，以儆效尤。
沈少轩被几个侍卫拉到了一旁，怒不可遏：“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妍贵妃瞥了他一眼，“沈大人闭上嘴，本宫可以饶你今日无礼，若死不悔改，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说完，她缓缓走向我。我坐在素舆上，矮了她一大截。
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妍贵妃端详我一阵，骤然扇了我一巴掌，“你这张脸，本宫看着心烦。”
不远处的沈少轩心急如焚，大喊大叫，妍贵妃面露不耐，让人堵上他的嘴。
“你这假清高的样子，本宫更是厌恶不已！”
说着，她重重推了一下素舆，我立刻狠狠地跌倒在地上，双腿本就还未恢复，顿时传来钻心的疼。
有个小宫女没忍住开口：“娘娘，陛下知道了，怕是要责怪。”
妍贵妃不以为意：“难道皇上会为了她，责罚本宫吗?不过是个贱人，何须放在眼里。”
宫女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终还是闭嘴，默默看着。
“来人，把她给我扔进湖里！”妍贵妃漫不经心地说道。
话音落下，便有几位宫女架着我到附近的湖边，犹豫道：“娘娘，恐怕不妥！”
妍贵妃淡淡道：“有什么不妥的，给本宫扔，难道你们想违抗本宫不成?”
话已至此，我就被“扔”进了湖里，湖水冰凉，寒意深入骨髓，冷，好冷。
呼吸逐渐困难，眼前越来越模糊，我倒觉得释然，终于可以解脱了。
闭上眼的最后一秒，我似乎看到了谢怀年焦急万分地朝我游来。
看错了吧，我想。
9
经此一遭，我的身体更差了，本可能有半年的寿命，如今只有三个月了。
我昏迷了三天，醒的那一天，谢怀年坐在我的床沿，握着我的手，痛哭流涕。
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他哭成这样，我是很意外的。
从小到大，好像除了谢家被满门抄斩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他哭得如此悲痛，就是今天了。
意外归意外，别的多的情绪便没有了。
谢怀年轻声道：“岁岁，我已经把贵妃处死了，连同推你下水的宫女。”
听见他的话，我震惊不已，妍贵妃，就这么被他处死了吗?
她不是他的宠妃，心悦之人吗?
我的内心有些复杂，忽然觉得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了，他似乎变了，似乎不是少时的谢怀年。
可转念一想，谁不会变呢，自己不就变了吗。
我们三个人都变了，千变万化，再也回不去了。
“皇上不必为我如此。”我平静地回应。
闻言，谢怀年的目光染上痛色，“岁岁，你在怪我吗?此事是我疏忽了，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没有人敢伤害你……”
我打断道：“我没有怪你。我累了，皇上出去吧。”
他前脚出去，沈少轩后脚就来了。见到我，自责道：“是我不好。”
“不关你的事。”
沈少轩叹了一口气，默了片刻，道：“岁岁，你和阿年没有可能了吗?我记得你们俩以前多开心啊，每每提及你的名字，阿年就笑得像个傻子。”
“现在他知错了，你们也互不相欠，何不重新来过?”
年少的沈少轩不懂我，现在亦然。
我没有多说，只让他这些话以后不用再讲我听。
谢怀年还是会经常来看我，汤药也照常喝着，一日不断。我知道这不过是在吊着我这口气，如果断了，说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
而谢怀年每次来，不是絮絮叨叨说许多话，便是沉默良久。
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我明白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睡梦中的时间占了多数，因此我常梦到年少的时候。那时我是宫里的小公主，谢怀年是将军府的小世子，人人都道：“长乐公主和谢小世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长大了成婚，定要羡煞旁人。”
我害羞道：“谁和他成婚！本公主才不和他呢！”
谢怀年敲了敲我的头，“那你想和谁?和谁都不行，回去我就和我爹说，长乐公主，本世子非娶不可！”
“父皇要是不同意，你这么说，有什么用啊！”
“那我天天跪在勤政殿前，求皇上同意！”
“要是一直不同意呢?”
“跪到他同意为止！”
……
少时的戏言回荡耳边，我觉得恍如隔世，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听说最近谢怀年在准备祈福的事，选择的还是宫外的宝华寺。
并且让我一同随行。
我以为是为国祈福，就十分爽快地应允了。
10
谁知到了才发现，谢怀年竟是为了我。
他说要祈求神命，佑我平安康健。我微微诧异，转而在心里笑他，几十位太医的话竟都叫不醒他。
加上他的阵仗如此声势浩大，真真不怕我被称作祸国妖女。
死后恐怕遗臭万年。
他却没思虑太多，道：“我只要你平安。”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坐在素舆上，寺庙门口，静静地看着谢怀年虔诚地跪拜。
回去之后，我的精神确实好了不少，宫里传的是，神明显灵。
可聪明人都知道，仅仅是回光返照而已。
谢怀年大概被喜悦冲昏了头，往日的聪明全丢了，大操大办地要为我设宴庆祝。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被脂粉掩盖病色的脸庞，淡淡笑了笑。
终于要结束了。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我听到门外的宫女在喊：“公主，宴会开始了，皇上请您过去呢！”
回应她的是永久的沉默。
两年过后，坊间传闻，当今陛下年纪轻轻就身患绝症，命不久矣。
还有传闻，是忧思过甚所致。
忧的是什么，思的是谁。
不得而知。
总之，皇上活不长了。好在后继有人，先帝的皇十五子尚在人世。
当年，陛下网开一面，饶了稚子一命。
虽如今只有十一岁，但也够继承大统了。
不久后，皇上驾崩，传位先帝的皇十五子。
由沈相辅佐。
至此，曾经的长乐公主和谢小世子的故事，彻底结束。
“这是在做什么?看样子很是热闹。”
谢怀年的语气带着微不可查的愠怒。我听出来了。大约是在生气沈少轩把我带了出来，还对贵妃不敬。
妍贵妃见到他努了努嘴，很是委屈的模样，撒娇道：“皇上，您终于来了，沈大人和臣妾比眼神呢。”
“哦?”
妍贵妃的眼神带着得意之色，指着我道：“皇上，沈大人非说她是宫女，您看她是不是冷宫里那位！”
谢怀年抬脚靠近我，距离不过一丈，定定地看了我一会，沉声道：“是挺像的。”
妍贵妃瞬间露出了笑容，“皇上说是不是应该把她处死！”
谢怀年道：“成日打打杀杀的做什么?杀了还有什么意思?”
从始至终，我都很平静。直至现在，我才有一丝震惊。
他的意思，是不想杀我?
那真是可惜了。
我对沈少轩能带我出去根本不抱希望，谢怀年不会允许，他不是傻子，更不是废物，自然会察觉到。
而我选择同意，是想让谢怀年以违逆他的罪名，将我处死。
但他还是要折磨我，不肯给我一个痛快。
谢怀年，事到如今，你仍没有满意吗?我已经尝过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能不能放过我呢?
妍贵妃轻轻哼了一声，柔声道：“皇上，那能不能先让臣妾好好罚她，以前她那么对您，臣妾想为皇上出口恶气！”
谢怀年宠溺地笑了笑，“你想怎么罚?”
“把她扔到军中，充当军妓一段时间！”
闻言，沈少轩惊讶一瞬，急忙道：“陛下不可！”
我的心也提了起来，真如妍贵妃所说，那我便失去了最后一丝尊严。
即便我有愧谢怀年，也罪不至此。何况，我早已还清了。
谢怀年蹙了蹙眉，陷入了沉默。
或许妍贵妃也觉得这样的处罚太过狠辣，改口道：“皇上，那就让她跪在这里，最少跪上四个时辰。”
“可。”谢怀年道。
于是，我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跪下。这条路本没有那么多人的，为何今日蓦然增加，不言而喻。
沈少轩目露愧疚之色，“岁岁，对不起，今日是我思虑不周。我会去求皇上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摇了摇头。
太监宫女的鄙夷目光，轻微的讨论声，悉数落入眼睛耳朵。
心被刺痛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
四个时辰过去，我的腿已经废了，膝盖血肉模糊，根本站不起来，疼痛使我的额头出现细细密密的汗珠，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谢怀年同意妍贵妃的提议，想必抱的也是这个想法。
我想离开。
那他便废了我的双腿，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何况行走。
简单的上药过后，沈少轩令人将我用轿子抬去了御书房，他说谢怀年想见我。
御书房里，两人都在。
谢怀年摔了手里的折子，骂道：“沈少轩，你好大的胆子！”
沈少轩跪下行礼，激动道：“阿年，我唤你一声阿年！不知道能不能让你想起我们小时候！”
“能不能想起岁岁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你要报仇我理解！但岁岁何其无辜啊！阿年，我求你放过她吧！”
谢怀年咬牙道：“无辜?！当年，她亲手杀了我的父母家人！她是行刑人啊！你要我如何原谅?”
“若没有她，你早是一拓黄土！”
7
我闭了闭眼睛，只觉身心俱疲，想说些什么，却说不了。
谢怀年抓着沈少轩的肩膀质问道：“什么意思?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先帝下令将谢家满门抄斩，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下来?岁岁为你求来的！她日日跪在勤政殿前，只为你能活下来！”
“你以为她想当这个行刑人吗?是先帝，他同意放过你，但条件是由岁岁当这个行刑人。”
“你以为你能平安到边疆吗?是岁岁，她找人暗中护着你，为此不知被先帝责罚过多少次！”
“先帝多疑有错，可岁岁何错之有！明明她为你做的最多，到头来，也被你伤得最多。”
“所以我求你，求你放过她吧！”
沈少轩说完已是泪流满面，我感受到脸上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滑过，抬手拭去，我微微诧异，原来自己落泪了吗。
谢怀年却像是疯了一般，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她害了谢家，是她……”
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只不过他需要一个可以发泄的人，而恰好我伤他最深，自然而然成为了这个人。
这场闹剧，我觉得疲惫不堪，多日的折磨，今日的新伤，让我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再醒来，周围站着很多人，有太医，宫女太监，沈少轩和谢怀年。
沈少轩关心道：“岁岁，感觉怎么样?”
太医在一旁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更何况公主……身体早就伤了根本，怕是强弩之末了。”
语毕，谢怀年怒骂：“你胡说什么！治不好就等着掉脑袋吧！”
众人被他吓的立刻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他看着我，目光沉沉，命令道：“周岁翎，朕要你好好活着！”
我惊讶于他的转变，明明才说要我生不如死，此刻却要我好好活着。
不过我也没纠结太多，反正我活不长了，马上可以如愿了。
我很轻地笑了下，没忍住讥讽：“然后继续折磨我吗?”
话说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居然恢复了。
沈少轩也很惊喜，“岁岁，你能说话了！”
谢怀年的脸色白了白，无力反驳，最后只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多熟悉啊，前不久他也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那时候，是假的。现在，或许是真的，但已经晚了。
我虽不再失声，可双腿再也无法行走，只能依靠素舆。
不知谢怀年是犯什么病，没有将我丢到冷宫，把我安排到了以前我作为公主时居住的宫殿。而且还真如他所说，要我活着，上好的药材如流水般送了过来。
每日都会来不同的太医为我诊治，不过结果都是一样。
他们就像商量好的口径。
但就是事实。
我欣然接受，可是沈少轩接受不了，谢怀年接受不了。
其实我有些不明白，明明他们都选择放弃我，伤害我，如今我快死了，怎么反倒不高兴起来了呢?
应该欣喜若狂，应该在宫里大摆筵席才对。
怎么会是现在的反应呢?
谢怀年最近总是来看我，说起我们小时候，他说好怀念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光。
怀念我们两个青涩，但满心满眼都是彼此的时光。
他靠在我腿边哭，后悔自己所做所为。我想推开他，但我是个废人，没几分力气，索性随他去了。
我想了想，说：“你做的没错，我不怪你，但做不到不恨你。”
他哭得更厉害了，像做错事的小孩。
孽缘，说的就是我们两个吧。
日日躺在床上，我感觉身子快腐烂了，央求沈少轩推我出去走走。
可惜，运气实在太差，刚出门没多久，又遇到了妍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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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贵妃最近的日子应当不太好过，她的仪仗显然没有上一次华贵，脸色也没有上次红润。
但我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其中有我的缘故，我早不是公主了，宫里的事情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可妍贵妃明显不这么认为，看她气势汹汹的架势，是把谢怀年最近的冷落，通通怪在我头上。
“周岁翎，你真是好本事！滔天大罪，竟能勾引皇上为你至此！”
沈少轩冷眼看她，“贵妃娘娘请注意你的言辞！”
妍贵妃笑了，“不仅是皇上，还有沈大人！简直是狐媚子一个！”
我看出来了，沈少轩肯定是说不过她，况且何必争这口舌之快。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了。
没想到这动作落在妍贵妃的眼里，就是亲密无间，有伤风化，必要好好惩罚，以儆效尤。
沈少轩被几个侍卫拉到了一旁，怒不可遏：“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妍贵妃瞥了他一眼，“沈大人闭上嘴，本宫可以饶你今日无礼，若死不悔改，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说完，她缓缓走向我。我坐在素舆上，矮了她一大截。
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妍贵妃端详我一阵，骤然扇了我一巴掌，“你这张脸，本宫看着心烦。”
不远处的沈少轩心急如焚，大喊大叫，妍贵妃面露不耐，让人堵上他的嘴。
“你这假清高的样子，本宫更是厌恶不已！”
说着，她重重推了一下素舆，我立刻狠狠地跌倒在地上，双腿本就还未恢复，顿时传来钻心的疼。
有个小宫女没忍住开口：“娘娘，陛下知道了，怕是要责怪。”
妍贵妃不以为意：“难道皇上会为了她，责罚本宫吗?不过是个贱人，何须放在眼里。”
宫女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终还是闭嘴，默默看着。
“来人，把她给我扔进湖里！”妍贵妃漫不经心地说道。
话音落下，便有几位宫女架着我到附近的湖边，犹豫道：“娘娘，恐怕不妥！”
妍贵妃淡淡道：“有什么不妥的，给本宫扔，难道你们想违抗本宫不成?”
话已至此，我就被“扔”进了湖里，湖水冰凉，寒意深入骨髓，冷，好冷。
呼吸逐渐困难，眼前越来越模糊，我倒觉得释然，终于可以解脱了。
闭上眼的最后一秒，我似乎看到了谢怀年焦急万分地朝我游来。
看错了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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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遭，我的身体更差了，本可能有半年的寿命，如今只有三个月了。
我昏迷了三天，醒的那一天，谢怀年坐在我的床沿，握着我的手，痛哭流涕。
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他哭成这样，我是很意外的。
从小到大，好像除了谢家被满门抄斩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他哭得如此悲痛，就是今天了。
意外归意外，别的多的情绪便没有了。
谢怀年轻声道：“岁岁，我已经把贵妃处死了，连同推你下水的宫女。”
听见他的话，我震惊不已，妍贵妃，就这么被他处死了吗?
她不是他的宠妃，心悦之人吗?
我的内心有些复杂，忽然觉得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了，他似乎变了，似乎不是少时的谢怀年。
可转念一想，谁不会变呢，自己不就变了吗。
我们三个人都变了，千变万化，再也回不去了。
“皇上不必为我如此。”我平静地回应。
闻言，谢怀年的目光染上痛色，“岁岁，你在怪我吗?此事是我疏忽了，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没有人敢伤害你……”
我打断道：“我没有怪你。我累了，皇上出去吧。”
他前脚出去，沈少轩后脚就来了。见到我，自责道：“是我不好。”
“不关你的事。”
沈少轩叹了一口气，默了片刻，道：“岁岁，你和阿年没有可能了吗?我记得你们俩以前多开心啊，每每提及你的名字，阿年就笑得像个傻子。”
“现在他知错了，你们也互不相欠，何不重新来过?”
年少的沈少轩不懂我，现在亦然。
我没有多说，只让他这些话以后不用再讲我听。
谢怀年还是会经常来看我，汤药也照常喝着，一日不断。我知道这不过是在吊着我这口气，如果断了，说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
而谢怀年每次来，不是絮絮叨叨说许多话，便是沉默良久。
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我明白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睡梦中的时间占了多数，因此我常梦到年少的时候。那时我是宫里的小公主，谢怀年是将军府的小世子，人人都道：“长乐公主和谢小世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长大了成婚，定要羡煞旁人。”
我害羞道：“谁和他成婚！本公主才不和他呢！”
谢怀年敲了敲我的头，“那你想和谁?和谁都不行，回去我就和我爹说，长乐公主，本世子非娶不可！”
“父皇要是不同意，你这么说，有什么用啊！”
“那我天天跪在勤政殿前，求皇上同意！”
“要是一直不同意呢?”
“跪到他同意为止！”
……
少时的戏言回荡耳边，我觉得恍如隔世，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听说最近谢怀年在准备祈福的事，选择的还是宫外的宝华寺。
并且让我一同随行。
我以为是为国祈福，就十分爽快地应允了。
10
谁知到了才发现，谢怀年竟是为了我。
他说要祈求神命，佑我平安康健。我微微诧异，转而在心里笑他，几十位太医的话竟都叫不醒他。
加上他的阵仗如此声势浩大，真真不怕我被称作祸国妖女。
死后恐怕遗臭万年。
他却没思虑太多，道：“我只要你平安。”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坐在素舆上，寺庙门口，静静地看着谢怀年虔诚地跪拜。
回去之后，我的精神确实好了不少，宫里传的是，神明显灵。
可聪明人都知道，仅仅是回光返照而已。
谢怀年大概被喜悦冲昏了头，往日的聪明全丢了，大操大办地要为我设宴庆祝。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被脂粉掩盖病色的脸庞，淡淡笑了笑。
终于要结束了。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我听到门外的宫女在喊：“公主，宴会开始了，皇上请您过去呢！”
回应她的是永久的沉默。
两年过后，坊间传闻，当今陛下年纪轻轻就身患绝症，命不久矣。
还有传闻，是忧思过甚所致。
忧的是什么，思的是谁。
不得而知。
总之，皇上活不长了。好在后继有人，先帝的皇十五子尚在人世。
当年，陛下网开一面，饶了稚子一命。
虽如今只有十一岁，但也够继承大统了。
不久后，皇上驾崩，传位先帝的皇十五子。
由沈相辅佐。
至此，曾经的长乐公主和谢小世子的故事，彻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