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和夫君程方砚回乡探亲，路遇山石塌方双双殒命。</p>
再醒来的时候，我们一同回到了彼时还未成亲的年纪。</p>
我装作不记得他，只盈盈施礼。</p>
而程方砚也默契地点头不语，转身离去。</p>
上一世，我们成亲六年，人人都说程大人夫妻伉俪情深，多年膝下无子却从不纳妾。</p>
只有我知道，他始终忘不掉他两小无猜的青梅。</p>
重来一世，我想放过自己，放过彼此。</p>
六年后，程方砚高中榜首官运亨通，他也如愿以偿娶回了自己的意中人。</p>
我们在宫中的上元宴上重逢。</p>
见我形单影只，他开口嘲讽：</p>
“芙楹，你倒也不必为了我守身如玉，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你早该放下了。”</p>
我没回应，只是从人群中抱起了跌跌撞撞的女儿。</p>
程方砚脸色瞬变，大声质问我：</p>
“你当年不是亲口答应不会倾心别的男人吗？你何时成了亲？”</p>
1</p>
自从重生后的一别，再遇见程方砚已是在六年后的宫中上元宴。</p>
这几年里他金榜题名，后来更是一路升官直至今日官拜京城令。</p>
年轻有为的程方砚是虽说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却也成了不少人巴结恭维的对象。</p>
“恭喜程大人啊，这么年轻就官居要职，我家的犬子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能耐我都谢天谢地了。”</p>
“谁说不是呢，听说连丞相都对程大人青睐有加，想要给自己的小侄女撮合姻缘呢！”</p>
“哎，这话可别说了，程大人去年刚刚娶了妻，人家夫妻俩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世上男儿众多，又有几人能有程大人这般的深情呢。”</p>
更有人顺水推舟：</p>
“听闻程大人今日带了新婚妻子赴宴，可否引荐一二？”</p>
听到人这么说，程方砚脸上的笑意更盛。</p>
是他上一世从未展露过的幸福洋溢。</p>
他从身后不远处几位闲聊的夫人里拉过了一位美丽女子，正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青梅苏芸。</p>
苏芸小时在青州长大，和程方砚正是邻居。</p>
后来到了及笄的年纪，苏芸便被家人接回了京城，也成了程方砚难以忘怀的朱砂痣。</p>
苏芸脸色一红，娇羞依偎在程方砚身侧。</p>
这看着是郎才女貌，众人不免又是一阵夸赞。</p>
忽的有人出声：</p>
“前些年不是听说程大人要和林太傅的千金订婚了？可是我记错了？”</p>
说话的不知是哪位嘴比心更快的大人，程方砚的脸色一僵，笑意登时收敛。</p>
周围人不免寂静了片刻。</p>
程方砚很快收敛了情绪，嘴角扬起一抹得体微笑：</p>
“那都是年少轻狂时候的事了，虽说林太傅对我有知遇之恩，但我不能用林小姐的终身大事当笑话，我心里始终都只有我夫人一人。”</p>
就在众人借着台阶夸赞程方砚夫妻情深的时候，一直安静依偎在程方砚身侧的苏芸忽然眼神一亮。</p>
她看到了从人群边上匆匆走过的我。</p>
我前些日子受了风寒，今日虽然病愈却依然精神不济，并未像众位夫人小姐一般打扮得花枝招展，看上去甚至更像席间忙碌的侍女宫人。</p>
“林姑娘！好些日子不见了，怎么脸色如此之差？”</p>
苏芸快步朝我走来，众人也顺着她的动作看到了我。</p>
大概是见我这副不起眼的样子，而我爹虽然身为太傅，但在大家眼里不过是个只会念书的老古板，大家看向我的眼神也带了几分轻蔑。</p>
我抿了抿唇，神色未变：</p>
“无妨，前些日子身体不适而已，已经痊愈了。”</p>
见我这么说，那些对我爱答不理的大人们也就附和着说了几句祝我身体康健的客套话。</p>
只有一直静静盯着我的程方砚蹙起了眉头：</p>
“你身体不适还来参加宫宴，且不说这副打扮惹人笑话，万一将病症传染给众位大人......”</p>
“多年未见，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p>
他说着，语气里逐渐漫上一股我曾经太过熟悉的嘲讽。</p>
还有......我注意到，从我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一刻起，程方砚的眼神就一直盯着我，从未离开分毫。</p>
只是我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绪。</p>
苏芸当然也注意到了自己夫君的眼神，她脸上仍是笑意盈盈，眼底却生出了几分不悦。</p>
她一副亲热的模样挽住我的手，浑身珠翠妆容精致的她站在素面朝天的我身边，更显得我憔悴不堪。</p>
“夫君你这样说未免太失礼了，林姑娘都二十有四了，至今还未找到夫家呢，你这么讲话让人家情何以堪？”</p>
说着，她眼珠一转瞧向我：</p>
“林姐姐呀，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这年纪寻常人家的女子早都儿女在侧了，又整天不好好打扮自己，这幅样子哪个男人敢娶你呢？”</p>
她这一番话，顿时引起了周围人的笑声。</p>
确实，我父亲是个只知道做学问的学究，朝中大臣多对他看不起。</p>
我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p>
而苏芸出身京城最有名的富商大贾之家，据说苏家更是和不少朝中权贵关系非常。</p>
只她现在耳上这对南海明珠坠，就抵得上我爹半年的俸禄了。</p>
我也懒得理这群人，转身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去歇息。</p>
没想到我还没走太远，程方砚竟然追了过来。</p>
他一把拉住我的衣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了我。</p>
“芙楹，你这些年一看就过得很不好，这块玉佩你收下，有什么事就去找我，我身边的人都认得它。”</p>
“你别误会，我不是对你还有什么旧情，就是看在上一世曾经做过夫妻的份上。”</p>
“我知道你倾心于我，要不是你和你爹......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算了算了，说这么多干什么。时过境迁，你不要再沉溺过去了，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之间已经完全不可能了。就算你糟践自己，也没用了。”</p>
看着他硬塞到我手里的玉佩，还有他五味陈杂的神情。</p>
这张脸又和上一世记忆中的那张脸孔重合在一起。</p>
曾经的他为了科考来京求学，没想到被卷进了一起大官司。</p>
是我爹看中他的才华，不忍这么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人被无辜牵涉送命，想了很多办法才把他解救下来。</p>
我们就像无数才子佳人的话本里写的一样，情投意合成婚了。</p>
我虽然是朝中太傅的女儿，却从小只喜欢舞枪弄棒。</p>
在遇到程方砚之前，我苦苦哀求了我爹几个月，他才同意我跟着大将军去边疆磨炼。</p>
但为了我和程方砚的婚事，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p>
我安心做个寻常女子，在家陪他读书备考。</p>
后来他金榜题名高中，我更是成了所有人眼里的贤内助，替他打点一切。</p>
为了不让人说闲话，我收起了往日里喜欢的刀枪棍棒，开始学着做女红刺绣，去参加各位夫人间的聚会。</p>
因为我爹在朝中没什么势力，程方砚也不过是个普通出身的学子。</p>
他虽然金榜高中，几年下来却看不到升官的前途。</p>
从前自视甚高的他渐渐变了，开始央求我让我爹去拜托太子，想想门路。</p>
可我爹这样的读书人，又怎么会去做这些他向来最为不齿的蝇营狗苟呢。</p>
看到从我这边得不到好处，在官场受了气的程方砚性情慢慢变得暴躁，不再似以往那个柔情似水的翩翩佳公子，对我时不时恶言相向。</p>
我理解他郁郁不得志的难过，也就一一忍下程方砚所有的坏脾气。</p>
我以为我的忍让和爱意可以安抚他的暴躁。</p>
可我错了。</p>
程方砚变本加厉，他无法满足的野心就像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一直吞噬着我。</p>
直到一次宴会后，他喝醉了酒砸了书房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当初定情时我送他的那方墨玉砚台。</p>
“林芙楹！我当初要不是为了报答你爹的救命之恩，我才不会娶你。”</p>
“你和你那个老古板的爹害惨我了！那些不如我的垃圾都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我却只能一直当个被人看不起的翰林！”</p>
“要是当年进京后我直接去找芸儿......我早都不是现在这般境地了，我真的恨死你了！”</p>
我哭着只能继续妥协：</p>
“要不我们就生个孩子......我爹说不定看在孙子孙女的份上就肯替你去求太子了呢？”</p>
程方砚只是愣了几秒，看向我的眼神溢满了嘲讽和恨意：</p>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些年不和你同房吗？生了孩子，我就彻底被你林家死死绑住了！”</p>
“想让我这样过一生，你别想！就算死我都不会和你生孩子！”</p>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绝望。</p>
多年的热情只是去捂一块永远不会化的冰山，反而连累得自己透心寒。</p>
他撒完了气去睡了，只有我伴着满地的残破碎片哭了一整夜。</p>
那夜我忽然想明白了很多。</p>
也彻底对他死了心。</p>
一个月后，我在陪程方砚回乡探亲的路上遇到了泥石流，我们的马车在顷刻间被淹没。</p>
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p>
下一世......我不想再和程方砚有任何瓜葛了。</p>
2</p>
我没有任何表情的看了眼那枚玉佩，重新塞回了程方砚的手里。</p>
“谢谢程大人，不过不需要，我过得很好，”</p>
程方砚似乎没有料到我会拒绝他，神色有些尴尬。</p>
他随即拧起了眉头：</p>
“你爹那个老古板的性格，在朝中可没少得罪人，他那点俸禄又经常去接济贫困学子。你和我还客气什么，赶紧收下。”</p>
我冷笑一声，没有回应他重新伸来的手。</p>
“我爹好歹也是太子太傅，就算过得清贫，也总能吃饱穿暖，不需要程大人这副莫名其妙的好心肠了。”</p>
程方砚的脸色变得难看，手僵在原地，继续递给我也不是，收回也不是。</p>
忽然，一双纤柔的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玉佩。</p>
“林姑娘，这是方砚念在你父亲曾经的恩情才这么做的，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了。”</p>
苏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柳眉横竖看着我，眼里尽是鄙夷和厌恶。</p>
看我爱理不理的样子，苏芸一时气得胸口起伏。</p>
但她很快压下了情绪，眼神一转，开口笑了起来：</p>
“不过方砚也真是的，帮人帮不到点上。”</p>
“林姑娘现在应该是很难找到婆家吧？也对，好人家攀不上，一般的人家你也清高看不起。”</p>
“这样，我有个表兄三十多了未娶妻，虽然脑子有些痴傻，但胜在老实听话，家境又好，你嫁去了绝不会亏待你的。”</p>
听着苏芸明显是在侮辱我的话，我也懒得和她当众争执丢人现眼，只翻了个白眼淡淡开口：</p>
“这种好事哪能轮得到我，还请苏姑娘另外找人吧。”</p>
不知从哪路过的哪家公子哥听到了苏芸的话，兴冲冲凑了过来。</p>
“哟，芸儿是给你家的大表哥说亲呢吧？”</p>
“这个女人是谁？虽然寒酸了点，但看样子是个能勤俭持家的，和那傻子倒是挺配的。”</p>
说着，那几个公子哥像是说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完全不顾会不会扰到了旁人。</p>
看他们和苏芸的熟络样子，应该也是苏家的亲戚，凭着苏家在京城的富贵混进这宫宴里来见见世面。</p>
听着这下流的话，我忍不住皱紧眉头想要转身离开这群人。</p>
没想到其中一个竟然直接堵了我的路，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p>
“其实好好打扮打扮也是个姿色不错的美人，嫁给那个傻子有点浪费了，小爷我也还没娶亲，不如跟了我怎么样？”</p>
这人竟然敢在宫宴中大放厥词。</p>
周围路过的人不少，可一看是我，大家也都懒得再多生一事自找麻烦，纷纷快步离开。</p>
我被苏家这几人当众欺负，竟无一人出声帮我。</p>
不过我自小学功夫，若不是不想生出事端坏了宫宴，方才就能打得这几人跪下求饶。</p>
这下我终于忍无可忍，正欲抬手狠狠卸了对方手腕，却见一只手快我一步狠狠拍掉了对方捏住我下巴的手。</p>
“苏世安，你的手不想要可以剁了。”</p>
一向文质彬彬待人的程方砚竟然出手帮我。</p>
他冷冷盯着那苏家公子，声音也冰冷得吓人。</p>
苏世安显然是个绣花枕头，被程方砚这种读书人捏着都能痛得龇牙咧嘴。</p>
“......妈的，你怎么向着外人！痛痛痛，快松开！”</p>
苏芸也没想到程方砚会出手帮我，脸色瞬变赶紧去拉他：</p>
“你疯了吗？这是自家人！”</p>
程方砚没说话，只是僵持了几秒，狠狠甩掉了对方的手。</p>
“这是宫中的上元宴，不是你撒泼的地方，等......”</p>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前方宫人的声音打断了。</p>
“长乐公主驾到！都让开！”</p>
听到长乐公主这四个字，在场的人都瞬间乖乖闭了嘴，赶忙向两旁散开。</p>
“这不是太子的小公主吗？现在可是宫里最得宠的小红人，咱们竟然可以见到了。”</p>
苏芸有些激动的开口。</p>
“那是不是也能见到太子妃了？太子连中书令的千金都拒绝了，不知道前些年秘密娶了哪家的小姐当太子妃，真是好奇啊。”</p>
旁边路过的人也忍不住开口。</p>
忽的，前方的宫人一阵骚动。</p>
“公主！您慢点，慢点......”</p>
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进人群，让周围躲避的人们都吓了一跳，纷纷躲开不敢冲撞了贵人。</p>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迎了过去。</p>
“啧，蠢女人，这是想献殷勤还是想死啊......”</p>
我听到了身后传来苏芸幸灾乐祸的声音。</p>
还有其它人惊呼的声音。</p>
我没有理会，一把抱起长乐公主，替她整理好了跑乱的发带。</p>
小公主忽然咯咯笑了起来：</p>
“母妃，你去哪里了？”</p>
再醒来的时候，我们一同回到了彼时还未成亲的年纪。</p>
我装作不记得他，只盈盈施礼。</p>
而程方砚也默契地点头不语，转身离去。</p>
上一世，我们成亲六年，人人都说程大人夫妻伉俪情深，多年膝下无子却从不纳妾。</p>
只有我知道，他始终忘不掉他两小无猜的青梅。</p>
重来一世，我想放过自己，放过彼此。</p>
六年后，程方砚高中榜首官运亨通，他也如愿以偿娶回了自己的意中人。</p>
我们在宫中的上元宴上重逢。</p>
见我形单影只，他开口嘲讽：</p>
“芙楹，你倒也不必为了我守身如玉，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你早该放下了。”</p>
我没回应，只是从人群中抱起了跌跌撞撞的女儿。</p>
程方砚脸色瞬变，大声质问我：</p>
“你当年不是亲口答应不会倾心别的男人吗？你何时成了亲？”</p>
1</p>
自从重生后的一别，再遇见程方砚已是在六年后的宫中上元宴。</p>
这几年里他金榜题名，后来更是一路升官直至今日官拜京城令。</p>
年轻有为的程方砚是虽说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却也成了不少人巴结恭维的对象。</p>
“恭喜程大人啊，这么年轻就官居要职，我家的犬子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能耐我都谢天谢地了。”</p>
“谁说不是呢，听说连丞相都对程大人青睐有加，想要给自己的小侄女撮合姻缘呢！”</p>
“哎，这话可别说了，程大人去年刚刚娶了妻，人家夫妻俩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世上男儿众多，又有几人能有程大人这般的深情呢。”</p>
更有人顺水推舟：</p>
“听闻程大人今日带了新婚妻子赴宴，可否引荐一二？”</p>
听到人这么说，程方砚脸上的笑意更盛。</p>
是他上一世从未展露过的幸福洋溢。</p>
他从身后不远处几位闲聊的夫人里拉过了一位美丽女子，正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青梅苏芸。</p>
苏芸小时在青州长大，和程方砚正是邻居。</p>
后来到了及笄的年纪，苏芸便被家人接回了京城，也成了程方砚难以忘怀的朱砂痣。</p>
苏芸脸色一红，娇羞依偎在程方砚身侧。</p>
这看着是郎才女貌，众人不免又是一阵夸赞。</p>
忽的有人出声：</p>
“前些年不是听说程大人要和林太傅的千金订婚了？可是我记错了？”</p>
说话的不知是哪位嘴比心更快的大人，程方砚的脸色一僵，笑意登时收敛。</p>
周围人不免寂静了片刻。</p>
程方砚很快收敛了情绪，嘴角扬起一抹得体微笑：</p>
“那都是年少轻狂时候的事了，虽说林太傅对我有知遇之恩，但我不能用林小姐的终身大事当笑话，我心里始终都只有我夫人一人。”</p>
就在众人借着台阶夸赞程方砚夫妻情深的时候，一直安静依偎在程方砚身侧的苏芸忽然眼神一亮。</p>
她看到了从人群边上匆匆走过的我。</p>
我前些日子受了风寒，今日虽然病愈却依然精神不济，并未像众位夫人小姐一般打扮得花枝招展，看上去甚至更像席间忙碌的侍女宫人。</p>
“林姑娘！好些日子不见了，怎么脸色如此之差？”</p>
苏芸快步朝我走来，众人也顺着她的动作看到了我。</p>
大概是见我这副不起眼的样子，而我爹虽然身为太傅，但在大家眼里不过是个只会念书的老古板，大家看向我的眼神也带了几分轻蔑。</p>
我抿了抿唇，神色未变：</p>
“无妨，前些日子身体不适而已，已经痊愈了。”</p>
见我这么说，那些对我爱答不理的大人们也就附和着说了几句祝我身体康健的客套话。</p>
只有一直静静盯着我的程方砚蹙起了眉头：</p>
“你身体不适还来参加宫宴，且不说这副打扮惹人笑话，万一将病症传染给众位大人......”</p>
“多年未见，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p>
他说着，语气里逐渐漫上一股我曾经太过熟悉的嘲讽。</p>
还有......我注意到，从我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一刻起，程方砚的眼神就一直盯着我，从未离开分毫。</p>
只是我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绪。</p>
苏芸当然也注意到了自己夫君的眼神，她脸上仍是笑意盈盈，眼底却生出了几分不悦。</p>
她一副亲热的模样挽住我的手，浑身珠翠妆容精致的她站在素面朝天的我身边，更显得我憔悴不堪。</p>
“夫君你这样说未免太失礼了，林姑娘都二十有四了，至今还未找到夫家呢，你这么讲话让人家情何以堪？”</p>
说着，她眼珠一转瞧向我：</p>
“林姐姐呀，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这年纪寻常人家的女子早都儿女在侧了，又整天不好好打扮自己，这幅样子哪个男人敢娶你呢？”</p>
她这一番话，顿时引起了周围人的笑声。</p>
确实，我父亲是个只知道做学问的学究，朝中大臣多对他看不起。</p>
我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p>
而苏芸出身京城最有名的富商大贾之家，据说苏家更是和不少朝中权贵关系非常。</p>
只她现在耳上这对南海明珠坠，就抵得上我爹半年的俸禄了。</p>
我也懒得理这群人，转身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去歇息。</p>
没想到我还没走太远，程方砚竟然追了过来。</p>
他一把拉住我的衣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了我。</p>
“芙楹，你这些年一看就过得很不好，这块玉佩你收下，有什么事就去找我，我身边的人都认得它。”</p>
“你别误会，我不是对你还有什么旧情，就是看在上一世曾经做过夫妻的份上。”</p>
“我知道你倾心于我，要不是你和你爹......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算了算了，说这么多干什么。时过境迁，你不要再沉溺过去了，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之间已经完全不可能了。就算你糟践自己，也没用了。”</p>
看着他硬塞到我手里的玉佩，还有他五味陈杂的神情。</p>
这张脸又和上一世记忆中的那张脸孔重合在一起。</p>
曾经的他为了科考来京求学，没想到被卷进了一起大官司。</p>
是我爹看中他的才华，不忍这么一个有前途的年轻人被无辜牵涉送命，想了很多办法才把他解救下来。</p>
我们就像无数才子佳人的话本里写的一样，情投意合成婚了。</p>
我虽然是朝中太傅的女儿，却从小只喜欢舞枪弄棒。</p>
在遇到程方砚之前，我苦苦哀求了我爹几个月，他才同意我跟着大将军去边疆磨炼。</p>
但为了我和程方砚的婚事，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p>
我安心做个寻常女子，在家陪他读书备考。</p>
后来他金榜题名高中，我更是成了所有人眼里的贤内助，替他打点一切。</p>
为了不让人说闲话，我收起了往日里喜欢的刀枪棍棒，开始学着做女红刺绣，去参加各位夫人间的聚会。</p>
因为我爹在朝中没什么势力，程方砚也不过是个普通出身的学子。</p>
他虽然金榜高中，几年下来却看不到升官的前途。</p>
从前自视甚高的他渐渐变了，开始央求我让我爹去拜托太子，想想门路。</p>
可我爹这样的读书人，又怎么会去做这些他向来最为不齿的蝇营狗苟呢。</p>
看到从我这边得不到好处，在官场受了气的程方砚性情慢慢变得暴躁，不再似以往那个柔情似水的翩翩佳公子，对我时不时恶言相向。</p>
我理解他郁郁不得志的难过，也就一一忍下程方砚所有的坏脾气。</p>
我以为我的忍让和爱意可以安抚他的暴躁。</p>
可我错了。</p>
程方砚变本加厉，他无法满足的野心就像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一直吞噬着我。</p>
直到一次宴会后，他喝醉了酒砸了书房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当初定情时我送他的那方墨玉砚台。</p>
“林芙楹！我当初要不是为了报答你爹的救命之恩，我才不会娶你。”</p>
“你和你那个老古板的爹害惨我了！那些不如我的垃圾都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我却只能一直当个被人看不起的翰林！”</p>
“要是当年进京后我直接去找芸儿......我早都不是现在这般境地了，我真的恨死你了！”</p>
我哭着只能继续妥协：</p>
“要不我们就生个孩子......我爹说不定看在孙子孙女的份上就肯替你去求太子了呢？”</p>
程方砚只是愣了几秒，看向我的眼神溢满了嘲讽和恨意：</p>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些年不和你同房吗？生了孩子，我就彻底被你林家死死绑住了！”</p>
“想让我这样过一生，你别想！就算死我都不会和你生孩子！”</p>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绝望。</p>
多年的热情只是去捂一块永远不会化的冰山，反而连累得自己透心寒。</p>
他撒完了气去睡了，只有我伴着满地的残破碎片哭了一整夜。</p>
那夜我忽然想明白了很多。</p>
也彻底对他死了心。</p>
一个月后，我在陪程方砚回乡探亲的路上遇到了泥石流，我们的马车在顷刻间被淹没。</p>
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p>
下一世......我不想再和程方砚有任何瓜葛了。</p>
2</p>
我没有任何表情的看了眼那枚玉佩，重新塞回了程方砚的手里。</p>
“谢谢程大人，不过不需要，我过得很好，”</p>
程方砚似乎没有料到我会拒绝他，神色有些尴尬。</p>
他随即拧起了眉头：</p>
“你爹那个老古板的性格，在朝中可没少得罪人，他那点俸禄又经常去接济贫困学子。你和我还客气什么，赶紧收下。”</p>
我冷笑一声，没有回应他重新伸来的手。</p>
“我爹好歹也是太子太傅，就算过得清贫，也总能吃饱穿暖，不需要程大人这副莫名其妙的好心肠了。”</p>
程方砚的脸色变得难看，手僵在原地，继续递给我也不是，收回也不是。</p>
忽然，一双纤柔的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玉佩。</p>
“林姑娘，这是方砚念在你父亲曾经的恩情才这么做的，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了。”</p>
苏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柳眉横竖看着我，眼里尽是鄙夷和厌恶。</p>
看我爱理不理的样子，苏芸一时气得胸口起伏。</p>
但她很快压下了情绪，眼神一转，开口笑了起来：</p>
“不过方砚也真是的，帮人帮不到点上。”</p>
“林姑娘现在应该是很难找到婆家吧？也对，好人家攀不上，一般的人家你也清高看不起。”</p>
“这样，我有个表兄三十多了未娶妻，虽然脑子有些痴傻，但胜在老实听话，家境又好，你嫁去了绝不会亏待你的。”</p>
听着苏芸明显是在侮辱我的话，我也懒得和她当众争执丢人现眼，只翻了个白眼淡淡开口：</p>
“这种好事哪能轮得到我，还请苏姑娘另外找人吧。”</p>
不知从哪路过的哪家公子哥听到了苏芸的话，兴冲冲凑了过来。</p>
“哟，芸儿是给你家的大表哥说亲呢吧？”</p>
“这个女人是谁？虽然寒酸了点，但看样子是个能勤俭持家的，和那傻子倒是挺配的。”</p>
说着，那几个公子哥像是说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完全不顾会不会扰到了旁人。</p>
看他们和苏芸的熟络样子，应该也是苏家的亲戚，凭着苏家在京城的富贵混进这宫宴里来见见世面。</p>
听着这下流的话，我忍不住皱紧眉头想要转身离开这群人。</p>
没想到其中一个竟然直接堵了我的路，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p>
“其实好好打扮打扮也是个姿色不错的美人，嫁给那个傻子有点浪费了，小爷我也还没娶亲，不如跟了我怎么样？”</p>
这人竟然敢在宫宴中大放厥词。</p>
周围路过的人不少，可一看是我，大家也都懒得再多生一事自找麻烦，纷纷快步离开。</p>
我被苏家这几人当众欺负，竟无一人出声帮我。</p>
不过我自小学功夫，若不是不想生出事端坏了宫宴，方才就能打得这几人跪下求饶。</p>
这下我终于忍无可忍，正欲抬手狠狠卸了对方手腕，却见一只手快我一步狠狠拍掉了对方捏住我下巴的手。</p>
“苏世安，你的手不想要可以剁了。”</p>
一向文质彬彬待人的程方砚竟然出手帮我。</p>
他冷冷盯着那苏家公子，声音也冰冷得吓人。</p>
苏世安显然是个绣花枕头，被程方砚这种读书人捏着都能痛得龇牙咧嘴。</p>
“......妈的，你怎么向着外人！痛痛痛，快松开！”</p>
苏芸也没想到程方砚会出手帮我，脸色瞬变赶紧去拉他：</p>
“你疯了吗？这是自家人！”</p>
程方砚没说话，只是僵持了几秒，狠狠甩掉了对方的手。</p>
“这是宫中的上元宴，不是你撒泼的地方，等......”</p>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前方宫人的声音打断了。</p>
“长乐公主驾到！都让开！”</p>
听到长乐公主这四个字，在场的人都瞬间乖乖闭了嘴，赶忙向两旁散开。</p>
“这不是太子的小公主吗？现在可是宫里最得宠的小红人，咱们竟然可以见到了。”</p>
苏芸有些激动的开口。</p>
“那是不是也能见到太子妃了？太子连中书令的千金都拒绝了，不知道前些年秘密娶了哪家的小姐当太子妃，真是好奇啊。”</p>
旁边路过的人也忍不住开口。</p>
忽的，前方的宫人一阵骚动。</p>
“公主！您慢点，慢点......”</p>
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进人群，让周围躲避的人们都吓了一跳，纷纷躲开不敢冲撞了贵人。</p>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迎了过去。</p>
“啧，蠢女人，这是想献殷勤还是想死啊......”</p>
我听到了身后传来苏芸幸灾乐祸的声音。</p>
还有其它人惊呼的声音。</p>
我没有理会，一把抱起长乐公主，替她整理好了跑乱的发带。</p>
小公主忽然咯咯笑了起来：</p>
“母妃，你去哪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