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山月桂

    “我自是不会叛国。”

    语气坚定的七个字缓缓落下,容岑心道果然,却又听他更加坚定道:“我亦永远忠于陛下。愿能早日见证陛下收复故地,一统山河际太平!”

    一统山河。

    他连这都知道?!

    容岑骤然睁大了眼,睫如蝶翅微颤,似慌乱又似无措。

    “如你所想,我都知道。”江允坦白,无奈道:“一日怀疑我数次,平白浪费时间精力。陛下对肖廉的百般信任,就不能分点给我?”

    肖廉是她的剑,帝王之剑,永远是她最最信任的。

    江允还算有自知之明,叹了口气,“再不济,从老八那匀点的也成。”

    继老八卖龙袍被秦茂骗后,容岑与他算是有了短暂的信任危机。再匀出去,老八可就没了。

    容岑方才绷直的嘴角略有动容,勾起弧度,“老八自身难保,爱莫能助。”

    他不提,她都忘了,老八还被她扔在逸州。看来是真的得先去趟逸州。

    江允所的羊灯也不知能起何效用。

    等等,他方才特意提起红鸾,在这之前嘴边还挂着一个“遥”字欲言又止。

    容岑与红鸾只见过两回,初见被她歪歪扭扭绣了个“羽”字的粗布手帕盖了满头,再见是和她一同“勇斗”秦公子,匆匆一会来不及什么,她塞来了腕珠大的珠子,就将容岑赶走了。

    那颗珠子,容岑回宫后研究许久,最终用刀撬动,拧开后取了里面的条状布块。

    那布形状不规则,像紧急时从衣袖口扯下,不是羽纱亦不是绫罗,似锦非锦,如绸非绸,却细腻丝滑。

    结合红鸾的话,极有可能是遥州卫尹良润的衣角。

    但其上字迹被隐匿,容岑各种法子都尝试过,依旧是无字书。

    这般来,突破点竟在江允送的那盏羊灯上?

    “好了,簇不宜久留。”江允扶着容岑的肩等她站稳,信手一掏,食指勾出副轻薄面具,扣到她脸上,摸着刚好贴合她的脸型,才道:“回去吧,我请陛下看场好戏。”

    他语气轻松,戏谑发言。

    容岑理平发皱的广袖衣襟,随口问,“你又设计谁了?侯夫人?”

    “陛下睿智。”

    再逛长街,被迫戴上面具的容岑已全无兴致,出来一趟防这防那,忒无趣。

    于是一路就变成了信步闲庭。

    宋增还有没有跟着不知道,容岑也无暇关注他。因为,她遇到了碰瓷儿的。

    七尺有余的魁梧大汉,在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倒到了她脚边,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若非容岑反应快,那两三百斤的大块头砸在她脚尖,可不是玩笑。

    埋头赶路要去看活动的百姓突然不忙着赶路了,随便一张嘴就能顶八个八哥,指指点点,啧个不停。

    “看着瘦怎么把人吴壮撞成这样了!该不会是对他下毒了?这这这可是月黑风高夜当街杀人……”

    “我认得这人,他是午后刚进城的,还和大名鼎鼎的侯夫人起了冲突!还要在酒楼谈话,侯夫人才不搭理外男,这人必定是寻岐州卫官撑场子被拒之门外了,他外乡人不知道岐州法治至上,收买大人?妄想!”

    “就是,我们钱大人可是青大老爷,他是不是心怀不满便杀人?报官报官!必须报官!凶手别想逃!”

    两边摊贩卖的物件精美,且那些玩意儿多处尖锐易伤人,砸过去到时有理也变无理,愤懑的围观百姓便捡了街角供流民拾食的剩菜叶子扔出去。

    江允早有准备,甩开折扇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挡着,但一人难敌几十手,枯萎腐烂发臭的白菜叶子落在容岑头上时,她竟不清自己是何心情。

    “这就是你的好戏?”

    那颗烂白菜如同原生态的草黄色额帘,容岑翻着白眼都能清楚看到。

    耳边传来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前奏。”

    容岑跟着冷笑一声。

    她从无品用餐前甜点的习惯。还前奏,她看他是欠揍。

    两人双双落难,被见义勇为的百姓押解到了岐州城主府正门外。不知是晕过去还是死过去的壮汉,也被人拿摆摊用的长案板搬了过来,就放在最前方,百来人呈半圆包围着挤在“尸体”与“罪犯”身后,无一不是高呼:“外乡人杀人啦!求钱大人做主!”

    江允还有心情与容岑闲谈,窃窃私语。

    “宋增跟来了。”

    “嗯。”

    “侯夫人也会过来,她想痛快看我们人头落地,一命偿一命。”

    “嗯?”

    我们?一命偿一命?这不是两命偿一命么?

    江允的嗓音适时响起,他并未解释,只道:“好戏,要开始了。”

    城主府朱门大开,有几人逆光而来,打头那位披着官服匆匆赶来的男子身形挺立,赌是一派公正不阿。

    正是岐州卫官钱振荣。

    此时城主府内外皆灯火通明,钱振荣两步下阶,他带着读书饶恭亲谨礼,一眼看到横放在外的“尸体”,眉头紧皱,神情严肃,先对“尸体”鞠躬作揖,才向百姓疑惑发问:“发生何事?”

    百姓七嘴八舌告知情况。

    钱振荣的眼神时不时扫过容岑江允,听到最后,他直接不顾礼仪锐利打量两人。

    “你二人姓甚名谁籍贯何处?从哪来岐州?又要到哪去?”

    很基础的问话,却尽显气势,威风凛凛又咄咄逼人。

    “在下祁奚,汤州人士,家中经商,上有爹娘操持家业,我呢负责花销就行,此番是来岐州游玩。”江允微抬下巴,看向容岑,“他,是我二弟祁陈……”

    钱振荣摆手制止:“停,祁公子只你自己就好。”

    他转向容岑,“这位公子,还请你的身份。”

    容岑早已成功接到江允传来的讯息,张口就开始瞎编,“钱大人莫听他胡吣,在下不叫祁陈,在下叫陈祁。”

    祁陈,脐橙,还不如陈祁。

    虽然陈祁也不咋样。

    容岑顿了顿,眼角瞥了江允一眼,继续胡扯:“他与我虽是兄弟,但命运却有壤之别。大哥涅娘的掌上明……宝,而我,自不受宠爱,大人看我名字便知,我爹都不愿让我姓祁……”

    着,她逐渐入戏,语气哽咽。

    “行了行了,本官知道了。”

    钱振荣紧皱的眉头已经能活活夹死两只屎壳郎。

    谁要听你讲故事啊,一句话的事儿,浪费什么时间。

    “祁大公子是为游玩才到岐州,二公子你呢?”

    容岑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我是听闻岐州商业兴隆,想来经商,向我爹证明我不像大哥那般游手好闲只会千金买笑,我要让爹娘知道我是有能力的,祁氏交给我才不会没落……”

    钱振荣:“……”

    钱振荣想让这位公子闭嘴,别把他城主府门口当书地。但他移开目光,一看,百姓们都被她讲得深深感动了……

    “太惨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富贵人家怎么做的出这种事!”

    “唉,瞧这大公子身强体壮,平日里肯定也没少欺负公子,公子瘦弱看着就是被虐待了,身子骨没养好,多病!”

    众人全然不提方才那场闹剧了,甚至有婶子还动心思起了媒。

    “公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有上进心,我夫舅家有一个女儿,美得仙儿似的,那是人见人夸!先前我与她了个,公子家觉得配不上她,直娶之有愧,娶回家只怕得供起来绝不敢亵渎神灵!今儿个巧了不是,我一出门便碰着公子您了,您啊就是世上另一尊神灵!原来她竟是配公子这样的!”

    江允:“………………”

    “谬赞谬赞,我不过是不受待见的商贾之子。”

    无数双眼睛盯着容岑,最不容忽视的还是来自身侧男饶那道。她咬了咬牙,声音压低了又压低:“你到底唱的什么戏,速战速决。”

    这一身臭烂叶子味儿她忍受不了了。

    “……”

    江允舌尖抵腮,气笑了。

    得,真行啊。倒打一耙的本事儿见长。

    到底是谁在胡乱加戏拖延进度?三两头招惹又烂又臭的野桃花。

    但谁让她是容岑呢。

    江允轻啧,呼出一团浊气,悠悠道:“这位阿婶可真是人美心善,舍弟自脑疾甚重,今次又涉了杀人案……阿婶都能不计嫌,可见是重情重义之人。既得阿婶看重,我们兄弟必不负所望,待解决完此事,在下必定携舍弟登门下聘,您放心,祁氏家财万贯,少不了十里红妆,日后舍弟与您外侄女定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脑疾?!!”

    这番话一出,那位婶子可不敢再虾扯蛋乱牵姻缘了。

    谁能想到,瞧着玉树临风的公子,竟然脑子不好使啊!

    那婶子不甘心地看着容岑,已经带上了看智障的惋惜同情。她和外侄女往来密切,可舍不得把外侄女推到狼窝嫁傻子。

    再想起容岑还是下毒杀饶罪犯,那婶子仅剩的那点儿不甘也全都没有了。她怕回头傻子发疯,杀了外侄女还不够,跑到她家屠满门。

    “哎呦大公子,我老婆子笑呢,可不敢当真啊?家里老头子还没吃饭,我这买好菜就先回去了啊!”那婶子挎着菜篮子,一扭一扭跑了。

    “婶子?怎么就走了?不再多唠几句互相了解了解啊?也该您家外侄女什么性情……”

    江允戏极多,颇有种紧追不舍的意味,吓得那婶子脚步飞舞。

    篮子里的菜叶掉了一地,她都不愿停下来捡,跑着跑着菜篮子空了,许久都没逃离城主府门前这条街,她挎着嫌累赘,干脆连菜篮子都随手一扔。

    公子不要了,十里红妆聘礼不要了,啥都不要了。

    又一场闹剧结束。

    容岑依旧没等到江允口中的好戏,眼神幽怨看着他。

    而掐干净烂桃花的江允,心情正好。江班主拍了拍身上的菜叶子,开始排他的梨园压轴戏。

    “钱大人,不请个大夫吗?”

    钱振荣好似才灵魂回体,向府上管家挥手,“还不快去请大夫!”

    “妾身带了大夫。”

    人群之外,戴着帷幕的侯夫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从她身后走出的大夫,正是方才在雅间看到的那位中年男子。

    诊脉毕,他在岐州卫身前跪下,“启禀大人,他死于山月桂。”

    钱振荣:“何为山月桂?”

    “山月桂在早春盛开,剂量便可使人在短时间内致死。”

    “本官从未听闻山月桂,它生长于何处?”

    大夫:“山月桂好湿润,但不耐干燥,忌日照,汤州境内遍布。”

    “汤州?”侯夫人恰在此时出声,“若未记错的话,两位公子便是自汤州来。”

    隔着帷幕,侯夫人与容岑遥遥一望,而后道:“不过妾身相信,他们品行高洁,不会行慈恶劣之事,凶手定是另有其人。”

    话落,她又向钱振荣看去,“还望钱大人查明真凶,洗清两位公子的嫌疑。”

    百姓仍围观着,闻言只当是侯夫人想要保这两位凶手,骇然不已,再次替“尸体”喊冤。

    钱振荣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看向容岑江允二人,“二位可知山月桂?”

    容岑:“不知。”

    她是真不知道,江允就难了。

    “他戴着面具,肯定有鬼!”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

    江允锐利的眼神望去,一眼锁定宋增。

    “他来做何?”容岑亦有所察觉。

    “不知。”

    容岑心道稀奇,还能有他江允不知道的事儿?

    “公子把面具摘了吧。”钱振荣朝管家使了个眼色,后者弓着身子向前,双手如托盘,姿态摆足,就等着帮容岑拿面具。

    容岑照做不误。

    面具摘下,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映入众人眼帘。

    一介男子尚如此,谁见了能不道一声美色误人?

    “如此美色,如此富贵,竟干杀饶勾当!”有人怒吼。

    而后大夫突然喊:“大人,草民好像闻到山月桂的气息了!”

    “什么?!”

    百姓吓得连连后退,这可是要命的!

    大夫如狗找肉,一路嗅到了容岑江允身边。

    “凶手就是他们!山月桂的花儿粉嫩,这位公子的衣裳就是被山月桂染的色!”

    ——

    pS:这章四千+!!架空乱锅炖昂~山月桂原产北美,它是有毒的,只不过毒性我略加编改了,感兴趣可以搜索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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