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晟:“嗯哼。”

    一种不可言喻的认知震撼了少年纯洁的心灵,半晌他难以置信地:“——思念?”

    “嗯哼。”白晟懒洋洋说,“成年人就是会思念彼此的啊,怎么了?”

    少年终于被迫正视那真实而可怕的成年世界,失魂落魄站在那里,张开嘴又闭上,张开嘴又闭上,半晌终于提出了内心深藏已久的困惑:“……我有一个问题。”

    白晟闭着眼睛:“Say你的问题。”

    “你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别的事吗,比如解决全球变暖,气候变化,能源危机和贫困地区人口教育之类的?”

    “………………”

    白晟睁开眼睛,面无表情望着杨小刀,半晌郑重道:“谢谢,儿子,养了你真是我的福气。”

    叮咚!叮咚!

    “哟,我的思念对象来了!”白晟陡然精神倍增,一把将档案连照片塞进自己枕头底下,鲤鱼打挺冲进浴室,头也不回吩咐:“就说我昨晚思考全球变暖到五点多啊,记住了!”

    杨小刀:“……”

    少年仰天无言,然后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去开门,门外果然是身形削瘦、制服笔挺的申海市监察官,眉目秀丽清明,双手裹在黑色皮质手套里,姿态雅致平静地交叠在身前。

    其实是完美到令人心生敬畏的形象,但首先浮现在杨小刀脑海里的是监护人枕头下的那张倒霉照片。

    “……”杨小刀内心五味杂陈,“早上好。”

    沈酌上下一打量,有点意外:“你这是……”

    十六岁的桀骜少年,体型精瘦剽悍,穿着黑背心和拳击短裤,腰上系一条超市赠品碎花围裙,脚上一双粉蓝厨用防滑拖鞋,手里拿着个滋滋作响的平底锅,锅里摊着两个煎蛋、几朵蘑菇和一把青翠欲滴的油盐小菠菜。

    叮一声响,厨房烤面包机里跳出了两片全麦吐司。

    “吃吗”杨小刀面无表情地把锅递到沈酌面前。

    ·

    十分钟后,沈酌和白晟分别坐在餐桌边,杨小刀拿着平底锅一人给他们铲了个煎蛋,完美的流体蛋黄在葱花点缀下散发出勾人的香气。

    短短片刻功夫白晟已经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完美了,衬衣长裤俊朗清爽,年轻精神闪闪发光,那撮银毛嚣张地立着,完全是他此刻能够与沈监察一道共进早餐的开心写照,用筷子敲了敲瓷盘:“我还想吃一个蛋!”

    杨小刀熟练地唰一下又给他铲了个蛋,用眼神询问沈酌是否也再要一个。

    “……不要了,谢谢。”

    沈酌放下燕麦粥碗,眼睁睁只见杨小刀回到厨房,亲手为自己做好一个清蒸鲈鱼、糖醋排骨、水煮西蓝花和紫甘蓝的午餐饭盒,有条不紊装进了书包;那一刻沈酌终于无法忽视这越来越大的困惑,回头问白晟:“这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

    白晟谦逊回答:“经历过严苛而充分的人格训练。”

    杨小刀凉凉地道:“经历过一个自杀袭击式做饭的监护人。”

    少年时白晟的独立生活技能其实相当一般,因为白家有厨师保镖司机园丁,绝对不会让还在上学的大少爷亲自动手做任何事。但五年前收养杨小刀之后,白晟突然萌发出了身为头狼的强烈使命感,觉得现代社会不论贫富,人人都应该学会独立生活的技能,首先就要锻炼小孩学做饭;为了达到以身作则的效果他亲自动手做了顿黄花菜木耳粉条,那盆泡发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木耳成功把他自己和杨小刀都送进了急诊室,要不是两人都是进化者,那一顿饭足够他俩分别死上八个来回。

    年仅11岁的杨小刀已经有了非常清醒的头脑,他意识到性命是要攥在自己手里的。于是从急诊室回家后他吭哧吭哧搬了个小板凳,站在炉灶边,一边看菜谱一边哐哐哐烧出了四菜一汤,字面意义上的被生活所迫而一夜成才。此后不甘心的白晟又带着杨小刀一起学烘焙、电焊、木工、管道工、修理家电,甚至十字绣;最后成功把杨小刀培养成了一个家务全能手,在将来雄竞激烈的求偶市场上占据了极大优势,做个贤夫良父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我还会烤蛋糕哦!”白晟加重语气对沈酌强调。

    厨房里杨小刀面瘫着脸:“我还会给蛋糕裱花呢。”

    沈酌:“……”

    美好的一天从与沈监察共进早餐开始,早饭后白晟昂扬地出门了,要去履行他身为头狼的职责——砸钱把傻逼小孩弄进私立高中,今天去签捐赠合同。

    作为一个雄竞狂热爱好者,白晟是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身边出现任何短板的,因此他作为头狼的最大任务就是把傻逼同类小孩也弄进大学。别管是什么大学,只要是正经大学就行,母猪产后护理专业都行;不然他作为一个此生雄竞未尝败绩的S级:“——我死了都不能瞑目,一百年后我的尸骨从棺材里坐起来都要挖到那傻逼孩子的墓里去扇他一巴掌!”

    “他今天做评级,你不跟着去监察处?”沈酌降下车窗问。

    小区门口两辆车并排,一辆是沈酌自己开的监察处专车,一辆是白晟的家庭用车库里南。S级先生一手把着方向盘,整个头探出车窗,笑吟吟一手托腮欣赏沈监察,仿佛要把昨晚只能看照片的遗憾全补回来似的,须臾才不在意地挥挥手:“没事,这傻逼孩子交给你我还能不放心吗?”

    “你不想第一时间知道杨小刀的进化等级?”

    “嗐,什么进化等级。”白晟不以为意,“我鼻子闻闻就能知道他是什么等级,智商最多D,不能再高了。”

    杨小刀抱着书包坐沈酌后座,不搭理这个便宜屑爹。

    沈酌摇头一哂,踩下油门开出了小区。

    ·

    五年前突发进化刚开始的时候,沈酌麾下的中心研究院实验室最先发明了基因测定法,进化者要先抽血进行基因分析,通过重组酶蛋白来推测异能种类,然后将血样与感应药剂混合,再回输进化者体内。

    感应药剂与DNA重组酶发生反应后,会根据这个异能者的基因强度来判定他的进化等级,自动生成字母ABCD以及S,显现在进化者的左手背或左锁骨下。

    感应药剂的半衰期极长,因此进化者身上的等级字母一生都不会消退,人为无法祛除或篡改,哪怕挖掉肉都会从伤疤上重新显现出来,因此也就杜绝了任何伪造的可能性。

    这五年来人类与进化者之间摩擦不断,全球局势日益紧张,因此也有进化者想隐藏身份,逃避备案。但在各大监察处的天罗地网之下,隐藏身份这件事现在已经非常困难了,像杨小刀这样被S级头狼庇护到今天还没备案的情况更是绝无仅有,水溶花从实验室里翻了半天才找出一管感应药剂来。

    “身体素质方面的进化已经很明显了,我猜这孩子的异能应该跟力量有关。”水溶花将感应药剂回输进杨小刀体内,注视着鲜红的液体渐渐推进手臂静脉,随口问:“小朋友你多大了?”

    酷哥杨小刀在女性面前显然很怂,正襟危坐低头看地,闷声回答:“十六。”

    水溶花于是夸奖:“真勇敢!”然后打完针,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杨小刀温顺地把奖励接过去吃了。

    这时滋啦一声电流声响,实验室里那台异能测定仪开始发生反应了。

    众人同时望去,只见巨大的透明模拟箱里,一个安装在顶端的铅球仿佛突然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砰!”一声狠狠砸下,显示器瞬间飚出了856‰的高分。

    陈淼吸了口气:“力量进化,可以啊杨小刀同学!只比岳哥当年低50多个点呢!”

    沈酌轻声道:“不一样,岳飏已经到巅峰期了,他还没有。”

    陈淼登时一怔,随即“啊”地失声:“雷暴!”

    模拟箱里噼啪雪亮,瞬间几乎灼伤人眼,几个人同时下意识别开了眼睛。紧接着烈焰轰然爆发,旋即被洪水当头吞噬,下一秒黑烟如毒龙呼啸、闪电如巨蛇盘旋,各类异能详细报告从识别器里咔咔吐纸。

    “改变重力……地磁天气……自然元素异能全了……”陈淼一刻不停地伸手去接报告,“刀哥!我刀哥牛逼,这下肯定是A了!”

    一般B级最多两种异能到顶,A级在强度增加的情况下能有五到六种。世界上拥有最多异能的A级进化者是岳飏,连身体素质在内一共13种进化,评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震撼国际监察总署的程度了。

    冰霜迅速结满模拟箱,能承受3开尔文极端低温的硼硅酸盐玻璃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龟裂声,紧接着——

    嘭!

    所有人瞬间往试验台下一躲,模拟箱巨响暴裂,玻璃块炸了满屋子,测定仪正式宣告报废。

    “十、十种……”陈淼颤抖着手去取下了识别器吐出来的最后一张报告,“可……可以啊杨小刀,再过两年你就可以去中心区单挑岳哥了……”

    杨小刀坐在巨大的实验室中,精悍的上身贴着电极片,不用颜色的导线与异能测定仪连接,左手背上感应药剂正迅速显现出一个A,颜色红到发黑。

    这么深的等级印记在岳飏手上也有一个,意味着破坏镇压分型——强A。

    沈酌从试验台下站起身,一手扶着桌面:“不止。”

    陈淼:“啊?”

    顺着沈酌的视线望去,只见已经化作废墟的模拟箱中,正静静萦绕着一团幽邃微光,那是杨小刀的最后一个异能。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白晟不把你放到他那个烂尾楼,而是一直亲自带在身边,荣亓逼出他的因果律之后没过几天你就立刻回到了申海。”

    杨小刀嗫嚅了下,没有吭声。

    “原来如此。”沈酌伸手托住那团微光,轻声道:“……八百个心眼来形容白晟恐怕都算谦虚了。”

    只听咔咔几声,识别器吐出了杨小刀的第十四张异能报告,陈淼茫然接下来一看——

    【A级进化,幸运值】

    进化者在某个随机方向的运气值永远为负,包括但不限于出门必丢钱,下雨必丢伞,出门必堵车,赌桌永远输,少年身世坎坷,考试选择题永远蒙错。

    根据因果守恒定律,积累下来的幸运值可一次性用于指定事件,不论该事件实际成功率多低,使用A级幸运值异能后,最低可将成功率提升至50%,最高可将成功率提升至99%。

    注:因幸运值积累极慢,故该异能触发不易,观测难度+++。

    “……”陈淼震惊地望向杨小刀:“朋友,好样的,你是因果律指定锦鲤啊?”

    ·

    “没有问题,考大学的事包在我们身上!”博沂高中会议室里,校长拍着桌上厚厚一叠刚签好的捐赠合同,掷地有声表示:“虽然杨同学理综门85,但他历史及格了,英文语法也还可以,地理除选择题外接近满分呢!”

    白晟满意颔首,然后小声提醒:“自强不息。”

    校长铿锵有力:“这永不放弃的品格,这自强不息的精神,正是我们所鼓励和提倡的,未来可期啊!”

    啪啪啪啪,台下的教导处主任带着一众老师郑重鼓掌。

    众人纷纷起身,快活的空气充斥着会议室内外。

    白晟终于完成一件大事,被校长夸得心花怒放,在热情邀请下决定中午留在学校食堂吃饭,一边迅速上外卖app搜索学校附近的粉红菠萝一边打电话给沈酌:“喂,亲爱的,中午来跟我一起吃饭吗?顺利的话下午我们可以把孩子遗弃在学校里,然后手拉手一起去冰岛看极光,去伦敦喂鸽子,去罗马许愿池,去迪士尼看烟花,不顺利的话我再每半小时给你打一次……喂?喂你怎么挂了?”

    沈酌一言不发摁断通话,在绿灯亮起时随车流踩下油门。

    杨小刀下午要去学校报道,少年抱着书包在后座上,眼角不住打量左手背上那个A,明显不太适应这么明显高调的东西,半晌闷闷地问:“为什么白晟的S可以藏在衣服里面?”

    “是随机的。”沈酌打灯右转,说:“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感应在心口上方。”

    杨小刀很疑惑:“什么样的人?”

    沈酌陷入了沉默,足足好几秒他看上去有点复杂,须臾才缓缓道:“一些资料显示……通常是真实性格深藏内敛的人。”

    “……”

    车里一片安静,气氛无法形容,久久无人开口。

    “白晟和你分析过幸运值异能吗?”半晌沈酌调转方向盘,拐上博沂高中所在的主路,从后视镜里瞥了少年一眼。

    “把因果律触发到99%所需的幸运值够中次六合彩头奖。”杨小刀手肘搭在膝盖上,一手托着下巴:“白晟说一生只够一次机会,所以不能乱用,幸运值我都攒着。”

    “没用过?”

    杨小刀摇摇头,片刻却又想起什么,说:“小时候有一次跟白晟猜拳赌谁吃最后一个鸡腿,忍不住用过一点。”

    沈酌不由莞尔。

    监察官的笑容很淡,一刹那间就过去了,杨小刀忍不住瞟了后视镜两眼,只听他问:“白晟有跟你提过荣亓吗?”

    “唔,说是你的狂热追求者。”

    沈酌说:“根本没什么追求者,这个荣亓是……”

    “……之一”杨小刀缓缓补完后半句话。

    沈酌在身后少年纯洁、含蓄而批评的视线中无言良久。

    “……根本没这回事。”良久沈酌终于说。

    杨小刀的眼神十分正直,意思是我不信。

    “这个荣亓是基因复生型进化者,社会威胁度非常高,应该还没有完成最终进化。目前唯一确定能抹杀这个人的只有因果律,所以监察处高度怀疑荣亓现在潜伏在申海市附近,他一切活动的目标都是要对付白晟。”

    “这个人的等级不会低于S,是否有超S的可能目前还不得而知。”沈酌打灯转进博沂高中路口一条岔道,说:“尼尔森总署长已经在尽力追查这个荣亓的下落了,虽然我相信总署长的战斗力,但老实说在这件事上我对他的期待度非常低,因为他对你监护人的态度并不友善。总而言之,感谢你使用幸运值协助因果律,希望我们能一起尽快解决荣亓,我保证这件事结束之后你可以尽情去买六合彩。还有什么疑问吗?”

    杨小刀立刻:“有。”

    “说。”

    “如果有一天我监护人跟尼尔森两个为你打起来了你会去帮谁?”

    “……”

    沈酌踩下刹车,停在校门前,从驾驶座回过头,那无机质般的秀丽双目冷冷盯着杨小刀。

    “如果你们父子俩的脑回路再这么不正常”他平静道,“我就剥夺白晟的抚养权,让你来我办公室打地铺。”

    杨小刀悻悻地夹着尾巴,忍气吞声下了车,虽然从表情看他还是很想知道答案。

    ·

    沈酌并没有要跟白晟去冰岛看极光、去伦敦喂鸽子的意思。他下午还要去军区开会,送杨小刀来报道纯粹是为了象征性地履行一下监护人职责外加顺路,给白晟发了个短信通知之后就打算直接走了。

    然而他正打灯倒车,眼角突然瞟见不远处的什么,探身从副驾驶的车窗望向大街另一侧。

    ——不远处十字路口,人流中僵立着一个男子的背影,不知道是突然陷入了发呆还是在做什么,直直站在斑马线的正中一动不动,望着天空。

    这种行为太异常了,因为半空中明明什么都没有。

    很多人路过会奇怪地打量他一眼,有个穿着博沂高中校服的短发女生迎面走来,大概是非常好奇,一直盯着那男子上下打量,擦肩而过时被过马路的人流推挤,差点碰上那男子的手臂。

    “啊!”

    就在那一瞬间,男子动了下,仿佛某种惊醒的抽搐。

    他缓缓转向那女生,抬起手。

    砰一声关车门的声响,还没走进校门的杨小刀敏感回头,一眼看见沈酌正下车疾步走向十字路口,不由:“喂,你……”

    与此同时,不远处男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厉嚎叫,猛地扑向那女生!

    “啊!”“哎呀!”“怎么回事!”

    周围惊呼暴起,立马炸开空地,有个大妈刚要冲上去帮忙就被她老公硬拽住了,随即女生被男子“砰!”地扑倒在柏油路面上。

    “救——”

    女生惊喊尚未出口,袭击者被身后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拽了起来,是沈酌!

    那男子还在拼命抽搐挣扎,但沈酌单手的力量制住一个疯子绰绰有余,咔!一声脆响活生生扭脱臼了对方的右手,随即拎着男子的头发把脸提起来一看,不由轻轻“嗯?”了声。

    只见那男子脸色惨白,神情恍惚,双眼大睁但完全没有焦距,像个梦游的精神病人。

    沈酌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但这时已经来不及反应,只见那男子猛地一弓腰,张嘴对自己的左臂就狠狠咬下去,唰拉撕下来一大块肉!

    场景刹那间与昨天高铁站发疯的那个汪平重叠,淋漓血肉溅起,赫然露出了森森白骨。

    “啊啊啊啊——”

    周围群众尖叫四散,一时场面完全失控,没人注意到头顶的交通灯在此时由红转绿。

    路口一辆水泥罐车刚冲过弯,为了躲避行人而突然侧滑,瞬间失去了控制,尖锐的喇叭响彻上空!

    沈酌猝然回头,瞳孔中映出了急剧逼近的巨大的水泥车头,以及驾驶室里司机惊恐的脸。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切混乱背景都变得格外模糊,像电影里镜头失控的蒙太奇。

    就在那一瞬间。

    沈酌还未有所动作,斜里一道少年身影如利箭而至,左手一把推开他,右拳筋骨暴突,直面车头悍然迎击——轰隆!

    少年一拳凹进钢铁,巨大车头扭曲变形,几十吨重的水泥罐车被硬生生截停!

    这简直是超出想象的一幕,所有人表情和大脑都霎时空白,沈酌脱口而出:“小心……”

    砰!

    一辆飞驰的公共汽车重重撞上了水泥车尾!

    一瞬间恐怖的质量加速度,合成了爆炸性的恐怖冲击,杨小刀脚底水泥噼啪迸裂,整个人被冲力急推向后,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眼见一个趔趄——

    所有重力凭空消失,快得猝不及防。

    杨小刀踉跄站稳:“?”

    “哟,小屁孩儿干嘛呢。”身后传来一道熟悉而轻佻的声音,“监察官需要的是我你知道吗?”

    杨小刀愕然回头。

    只见白晟一手把沈酌挡在自己身后,另一手抵在变形的水泥车头上,那姿态其实非常轻松,极度恐怖的掌力却让前后两辆大车卡在原地,死死动弹不得。

    闹市满街安静,人人目瞪口呆。

    白晟回过头,冲沈酌揶揄地眨了眨眼:“这个家真的不能没有我,对吧。”

    第

    32

    章

    Chapter

    32

    “进化者,是进化者哎!”

    “刚才好可怕,真的好吓人……”

    幸亏博沂高中离申海市监察处确实不远,十分钟内就有人赶到,迅速疏散清理了整个街区。

    高阶进化者出现在大街上的几率大概跟国际明星差不多,很多人直到被疏散前还在竞相拍照,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四处都是,激动者有之、兴奋者有之,但更多却是警惕、戒备和好奇。

    白晟是不在意的。这人天生就是个社交大魔王,不仅不在意还频频对人群点头挥手微笑,充满自信地全方位展示自己俊美的脸、常年极限运动锻炼出的身材、看不出品牌但明显很贵的衣着品味、以及在他自己看来亲和完美平易近人的气质。他甚至在百忙之中应邀跟几个网红博主合了影,在四面八方的闪光灯中频频友好招呼:“要签名吗?有纸笔吗?可以可以,签衣服上也可以,请大家记得为进化者与人类和平共处提案踊跃投票……未成年人的照片删一下谢谢,爱大家哟!”

    几十米外,未成年人杨小刀坐在指挥车后,竖起外套兜帽,一脸冷漠望着不远处那个顾盼生姿花枝招展的监护人。

    “……你有时候会觉得丢脸吗?”陈淼忍不住问。

    杨小刀面无表情:“经常。”

    依依不舍的人群终于被监察员好说歹说劝走,白晟意犹未尽,一转身看见沈酌,立刻精神倍增:“哟,还在忙呢沈监察!这大中午的不如咱俩……”

    “不合影,不签名,没有纸笔。”

    白晟笑嘻嘻地:“说什么呢,问你要不要一起吃饭。”

    沈酌望着担架,沉默片刻:“你还吃得下去?”

    医护车后门敞开,担架就放在里面。那个发狂的男子大约也是四十来岁,手脚被束缚带紧紧绑住,但头还在机械地往上一挣一挣,满是鲜血的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牙缝间门塞满了晶亮鲜活的肉丝。

    白晟罕见地陷入了沉默,半晌顽强地迸出一句:“……我可以吃素斋。”

    “报告陈组长!”这时只听另一边监察员拿着仪器探进头,大声道:“没有任何异能残留,整个街区都是干净的,无法鉴定为异能作案!”

    陈淼眉头一皱:“这怎么可能?”

    沈酌呼了口气,从担架边站起身,说:“仪器测不出罢了。”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下车,只见白晟噔噔噔退后三步,一脸警惕:“你干什么?休想遛着我满大街闻一遍啊。”

    “……”沈酌说:“没有这个想法,别上赶着提供灵感。”

    他下了车,向周围环视一圈。监察处的车辆封锁了十字路口,变了形的水泥罐车已经被拖走处理,司机与乘客被一一安排疏散,所幸没有人受伤。

    杨小刀坐在车门边,劲瘦的右手上缠满了绷带,绷带下几个指关节都有不同程度的剐蹭——那公交车第二次猛烈撞击导致的,幸好只是皮肉伤。

    “你没事吧?”

    少年摇摇头。

    沈酌顺手拍拍他的头,“那收队回去吧。”

    全天下中二期少年都对自己的头有种敏感的自尊心。杨小刀刚要把头一扭说别拍我,紧接着就被白晟一巴掌摁住头顶,硬生生扭了个方向,义正词严对沈酌:“你拍他做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呢!”

    杨小刀:“?”

    少年心头还没来得及升起一丝罕见的感动,就只见白晟指指自己头顶:“是我救的你,要拍拍我啊,怎么了你够不到是不是?”

    “……”

    沈酌表情复杂,少顷举起手来拍了拍白晟高达一米九的头顶,重复:“那收队回去吧。”

    杨小刀坐在两个监护人中间门,捂着眼睛咬牙切齿:“瞎了我的狗眼……”

    沈监察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给白哥编制和工资,这大概是监察处全体上下最想解开的谜团之一。这种一边吊着人一边又要人白干活的行为,就好比在监察处的小池塘里养了条大白鲨,还从来不肯喂一点食,手法之高妙连绝世海王都望尘莫及。

    “走啊,忙完了吃饭去。”白晟挡在沈酌身前,两手插在裤兜里倒退着向后走,“对面有家斋菜店里的素荔枝肉不错,请我吃素斋吧。”

    沈酌面无表情地边走边看手机:“没钱,这季度□□经费超了4个亿,回去请你吃监察处食堂里两块钱的素包子。”

    白晟惊诧:“哟,那可是整整两块钱一个的素包子呢,太破费了吧?”

    沈酌说:“没事,我这人慷慨大方,吃完包子还能请你喝个醋姜汤。”

    “哟嚯那怎么好意思,你没事再多给你们那个尼尔森总署长打两个电话,我自己熬醋姜汤请你们监察处全体上下——”

    白晟话没说完,背后猛然撞上了什么,一个趔趄被沈酌扶住。

    “?”白晟一回头,身后是那个刚才被袭击的一脸惊惶的短发少女。

    “对……对不起……”

    少女穿着博沂校服,约莫十五六岁,长相非常清丽但脸色苍白,因为过度惊吓话音还有点难以平复的颤抖,对沈酌欠了欠身:“谢、谢谢你救我,谢谢……”

    被人当面道谢对沈酌来说可能是很罕见的经历,他停了半秒,才言简意赅道:“回去上课吧。”

    少女声音里带着细细的哭腔:“谢谢,谢谢……”

    白晟一手在嘴边作扬声状:“杨小刀——!我怎么教你的?看见女士哭泣的时候你要自觉地过来做什么?”

    杨小刀忍无可忍捋袖子:“过去解决把她撞哭的罪魁祸首你是吗?”

    陈淼拦在中间门:“刀哥算了,刀哥不至于……”

    少女明显受了很大的惊吓,一时恢复不过来,惊恐与后怕让她纤细的身体仍在瑟瑟发抖。沈酌简洁地安慰了一句:“没事了,别多想。”随手招来一个监查员,吩咐:“送她回学校。”

    少女颤栗着点点头,又连道了好几声谢,才在监察员的温声安慰下转过身,制服裙摆一扬。

    就在这刹那间门,沈酌视线蓦然瞟见什么:“等等。”

    监察员脚步一顿。

    少女疑惑地回过头,只见沈酌从她灰色的校服肩膀上捻起什么,赫然是一撮棕黄色的短毛。

    “你家养宠物?”

    少女惊魂未定:“没……没有啊,我、我——”

    “喂过流浪猫狗?”

    “不,没有,我……”

    少女下意识一低头,发现身上还沾了起码七八根毛,都是姜黄色像猫狗一类的毛发:“咦,这是哪里来的?”

    白晟的脸色也奇怪起来,跟沈酌对视一眼,回头望向远处救护车里的担架,心头浮现出答案。

    被那人扑倒时蹭上的!

    两人同时转身登上后门大敞的救护车,医护人员正准备给担架上不断机械挣扎的男子打镇静剂,还没蹲下去就被人一拦:“——监察官?”

    白晟单膝半跪在地,仔细在那男子凌乱的全身逡巡两遍,又不由分说扒开衣服里外一翻,却一无所获。

    怎么可能?

    白晟剑眉一皱,目光落在了男子一张一合满是鲜血的嘴上。

    但他刚要伸手,就被沈酌轻轻拦下,随即只见大监察官戴着黑手套的手指“咔!”一声掰脱臼了男子的下巴,二指伸进那无法再用力撕咬的牙关里,掏了两下拿出来。

    ——沾着血水的指尖上,赫然只见好几根姜黄色的动物短毛!

    “这什么,猫毛?”杨小刀从车外探头疑道。

    沈酌面沉如水:“陈淼。”

    陈淼根本不用他吩咐,立刻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去医院,少顷就快步而回:“学长,王局让便衣立刻去问了护士,昨天那个受害人汪平体内未能检出致幻剂或狂犬病毒,但昨天护士给他处理伤口时,同样从牙缝里发现了几根黑棕色短毛!”

    所有人视线同时落在沈酌指尖那几根姜黄毛发上,白晟问:“我昨天从汪平嘴边发现的那根毛发送去检验了吗?”

    “是,还真验了。”陈淼咽了口唾沫,语调带着一丝惊疑:“是……狗毛。”

    ·

    “黄凯奇,四十五岁,博沂高中校工,一人独居在申海市巷山坊的羊子弄堂,离婚无子女。”半小时后,陈淼熟练地打灯转弯,念出了王局刚发来的第二名受害人资料信息,“——与昨天的第一名受害人汪平一样,家里没有养猫狗或其他宠物。”

    沈酌大概已经习惯被白晟霸占大半后座了,兀自支颔坐在车窗边,只听白晟奇道:“那人是博沂的校工?”

    陈淼说:“是,所以那个女学生看他眼熟,路过时才会不停上下打量,没想到就被攻击了。”

    “唔”白晟捏着下巴沉吟片刻,“昨天那个在高铁站发病的汪平,开始啃食自己之前也出现过攻击行为吗?”

    “这……好像没有吧。”陈淼想了想,“不过也难说,因为高铁站的监控镜头是有死角的,汪平发病前在车站里晃荡了一天一夜呢。”

    这时外面哔哔两声,陈淼踩下刹车,专车在人行道边戛然而止:“学长,咱们到了。”

    不远处巷子口的路标上写着风吹雨打的几个字,羊子弄堂。

    第二名受害人黄凯奇就租住在这里。

    王局已经带人赶到了这里,手下撬门进去搜查,里里外外连根头发都没放过,狭窄的弄堂被痕检员挤得水泄不通,院墙里外甚至二楼窗后都挤满了看热闹的居民。

    “——很多、很多。”

    王局指着痕检员手上的托盘,好几个证物袋里分装着黄白棕黑、长短不一的毛发:“初步观察这些都是动物皮毛,具体是猫是狗还要等详细检验,不过看数量起码得有二三十只了。”

    沈酌抬头望了一眼。

    这是一栋非常老旧的独立小二层,阴暗潮湿,门窗紧闭,红砖已经被风吹雨打成了黑褐色,爬满了藤蔓。那时候的老建筑大多是双砖,即便已经破成了这样,隔音效果还是非常好,里面就算发生什么邻居也未必能听见。

    “里面还有动物吗?”

    “没有,里里外外都没有。”说到这王局迟疑了一下,“但有几个邻居说,曾经看见黄凯奇回家时拎着猫狗笼子进门……”

    沈酌见过的各种各样突破三观的下三滥太多了,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个猜测的轮廓,但他没说出来,只皱了下眉。

    身后白晟立刻:“怎么了?”

    沈酌问:“你在我脸上装了动态探测仪吗?”

    白晟掩口小声:“‘我真希望化作夜晚,这样就可以用无数只眼睛看你入睡’——柏拉图。”

    沈酌轻声道:“明天你记得让那个叫柏拉图的偷窥狂来监察处自首。”

    “王局,王局!”这时一名痕检员从二楼匆匆奔下来,脸色很不寻常:“我们在二楼厨房里发现了点东西!”

    “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痕检员不好说太多,只迸出了几个字:“很多……血。”

    满地、满墙、满水池,整个厨房到楼梯,都在鲁米诺作用下发出明亮到可怕的荧光。

    ——何止是很多,简直是个屠宰现场。

    王局站在厨房门口,一个劲掐自己人中,嘴里喃喃祈祷:“别是人,别是人,别是人,别是人……”

    “不是人。”白晟蹲在垃圾桶边,及时解救了几乎快要心梗的王局,“是狗。”

    王局凑上去一看,白晟手里赫然是大半个的犬类头骨,已经被煮熟了:“啊?那小子在家里杀狗吃肉?”

    王局年轻时是警犬陪着出生入死过的,不□□露出极大的反感,却只见白晟叹了口气:“怕是还不止。”

    他站起身,一米九的个头差点顶到厨房天花板,幸亏被沈酌伸手挡了下,才略微低头避过了低矮脏污的墙顶,然后以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打开橱柜,从最顶端掏出个行李袋,啪!地一声扔在地上。

    王局已经有了更坏的预感:“这是……”

    沈酌刚要伸手去拉开行李袋,被白晟拦了下:“得了,哪儿用得着我们大监察官为这事弄脏手。”

    然后他紧了紧勘察手套,半蹲下身,唰地打开拉链,血腥味登时散发出来,竟然是满满一袋奇形怪状的尖锐刑具,凝结着陈年血锈和残破皮毛。

    “他不仅吃”白晟说,“他还虐杀。”

    现场一片静寂,王局挤出几个字:“这瘪三……”

    琳琅满目的刑具上残留着不少血肉组织,乍看之下,触目惊心,钢钉夹板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干枯了的活猫爪。

    一时在场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沈酌的目光落在一根血迹斑斑的钻脑钢针上,突然问王局:“黄凯奇有电脑么?”

    “南边那屋——怎么了?”

    沈酌说:“我去看看。”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厨房。

    房间门脏污凌乱,床褥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沈酌旋风般走进屋,一手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白晟捂着口鼻跟在他身后:“怎么了?”

    “你注意到大部分刑具都是被手动改装出来的吗?”

    “……”白晟还是说了实话:“太恶心了,我没仔细看。”

    “人性的本能是捕猎而非虐杀,毫无意义的虐杀属于反进化行为,感到不适很正常。”沈酌俯身尝试各种开机密码,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十指在键盘上迅速敲击着,头也不抬地道,“而对虐杀者本身来说,他们的心理快感源于一种权力幻觉的获得,手动改装刑具除了能延长快感之外,还令虐杀过程本身具有了一种展示性。”

    白晟心里一动:“展示性?”

    啪!

    沈酌按下回车键,仅仅十次以内就试出了密码,顺利开机显示桌面,左下角正不断跳跃出新消息提示。

    “他们有一条成型的产业链。”沈酌点开群消息,眼底闪动着厌恶:“这些人能从中获利。”

    满满当当的五百人大群,此刻还正不断刷新:【这礼拜弄死两只猫了,有要片的吗?】【活埋剥皮火烧任选,接受定制一分钟一百块嘻嘻】【小动物行为艺术鉴赏13G团队拍摄,小偿可发】【邻居家的宠物狗,今天顺手牵回家了,晚上八点直播不要错过!】

    ……

    直白,热闹,欲望横流毫不掩饰。

    有人发资源发试阅,有人扫付款二维码,有人得意洋洋炫耀图片,令人作呕的血腥透过屏幕扑面而来。

    白晟的视线一动不动定在那不断刷新的群消息上,少顷冷笑一声:“……而人类竟然觉得进化者才是隐患。”

    沈酌没有回答,用网页免密登录了黄凯奇的微信,在搜索里输入一串手机号。

    王局在白晟身后踮着脚:“这是?”

    “汪平的手机号,昨天医院你给我的那份资料里有。”

    “……”王局完全放弃了询问为什么你连24小时以前一目带过的11位手机号都能记住:“你觉得汪平跟黄凯奇现实是认识的?”

    沈酌按下搜索:“不是觉得,是肯定。”

    众目睽睽之下,网页微信上果然弹出了一位已有联系人,备注赫然就叫汪平!

    “汪平跟黄凯奇的发病方式太相似了,他俩之间门一定存在某种联系,结合汪平口腔里发现了狗毛来看,很可能是制作虐杀视频的同伙。”沈酌从电脑前站起身,“不论他俩中的是新型变异病毒,还是某种未知的异能,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

    “这两人遭遇的,是一种同态复仇。”

    王局的表情有点复杂,有那么几秒钟他看上去很想打电话给医院让人解开束缚带,让那俩瘪三再多啃自己两口。

    “把设备弄回队里去,看能不能紧急定位直播间门地址”王局扭头吩咐技术员,“给我把那几个虐杀者找出来。”

    “是!”

    技术员刚要上来搬电脑,突然网页微信叮咚一响,竟然来新消息了,是一个叫张宗晓的人:【黄哥,那丫头好几天没再发照片了,她是不上钩了吗?】

    照片?

    沈酌和白晟对视一眼。

    张宗晓还在继续发消息:【她那猫还在你家不?】

    【跟她说再不发照,你就把她那只猫的皮给剥了!】

    【[坏笑][坏笑]要不今天让她拍个全裸的?】

    所有人神色都紧绷起来,技术员拿起鼠标点开消息栏,把这个张宗晓的聊天记录往上一翻,少顷轻轻骂了声:“这几个傻逼……可真是五毒俱全啊。”

    王局:“怎么?”

    “这变态伪装成领养人,从小姑娘手里把流浪猫领养走,然后威胁人家发裸照,不发就说要把猫活活虐死,还要拍录像给人家看。”技术员一脸恶心:“怎么想出来的,这缺德玩意!”

    鼠标滚轮一停,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张女孩子的半裸照。

    白晟在照片出现的一瞬间门就抬手挡住屏幕,瞳孔微微缩紧:“放大。”

    技术员不明所以,鼠标双击。下一秒图片放大,女生脖子以下的部分被白晟的手掌严实挡住,只露出一张脸来。

    沈酌捏着下颏,略感意外地蹙着眉。

    ——两小时前闹市大街,那个穿高中校服的少女出现在了屏幕上。

    这次她脸上不再胆怯含泪,也没有丝毫被胁迫的懦弱和羞耻。她注视着自拍镜头,像是透过镜头注视着虐杀团伙,眼神冰冷、镇定、坚如磐石。

    那分明是猎手注视猎物的目光。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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