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整栋楼充斥着可怕的死寂,所有进化者表情空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已经被他包围了是吗?”半晌有人颤抖着挤出一句。

    沈酌一言不发,把打空了的冲锋枪扔给司机,一整西装衣襟,举步走进建筑工地,路过值班室时那条狼狗呜咽着蹭了蹭他的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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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

    Chap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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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噔,噔,噔。

    沈酌的皮鞋踩在每一级水泥台阶上,发出稳定的回响。

    大楼外接二连三车辆急刹,一队监察员鱼贯而入,各个全副武装,肃容跟在他身后。

    四面八方飘来进化者们不乏敌意的窃窃私语:“申海市大监察官……”“这是来做什么的,围剿我们?”“不像啊……”

    沈酌对周围一切都置若罔闻。

    虽然是第一次来,但他似乎已经对这栋烂尾楼的内部地形了如指掌,根本不需要任何带领,径直拾级来到顶层,一把推开了门。

    陈淼宽面条泪:“监察官!”

    白晟一脸感动加惊喜:“监察官!”

    “你凭什么炸毁我国外交部大使馆的车辆,沈酌监察官?”金斯顿炸了毛一样咬牙切齿:“我身为纽约州监察官,对这种行径提出严正的抗议和强烈的指责,我要上报给国际监察总署——”

    沈酌站住脚步,居高临下望着小鬼佬:“我在普利奇特任教那一年,你因为嗑药太high被我亲手挂了课,如今见面不该叫一声沈教授吗?”

    周围登时陷入了安静。

    所有人嘴巴张成了一个震惊的哦形。

    “……沈、教、授。”金斯顿简直是从喉咙里硬挤出这三个字,如果他有尾巴的话那连尾巴毛都要炸成球了:“我是否需要提醒你一句,如今你我都是监察官,我有权邀请身为自由人的白先生加入纽约监察处——”

    沈酌一指金斯顿,言简意赅:“抓起来。”

    如狼似虎的监察员不用他吩咐第二遍,登时扑上去摁倒了那两个白人保镖,可怜金斯顿差点没当场气死:“沈酌你凭什么逮捕我,你这是滥用职权!我要去国际监察总署告你!我要——”

    沈酌脚步不停,与满面殷勤迎上前来的白晟擦肩而过,径直来到惊恐退后的金斯顿面前,一把闪电般掐住了男孩的小细脖子,砰一声抵在了窗台边。

    众目睽睽之下,墙壁轰然龟裂,金斯顿两条腿悬空拼命扑腾:“放开我,放开我!”

    身后连看都没被看一眼的白晟:“……”

    “我是联合国十大常任监察,对全球内任何进化者相关事务都有一票否决权,包括对你这种普通辖区监察官的任免。”

    沈酌略微俯身,形状优美的嘴唇贴在金斯顿耳边,一字字轻声道:“再对我的人出手,我就把你剥光了吊在时代广场上,就像你当初嗑嗨了闯进我办公室脱光衣服强行色诱,被我亲手挂在教学楼窗外一样。”

    金斯顿:“………………”

    “沈、沈监察,不,沈教授!”那个年长的保镖差点当场疯球,慌忙连声求饶:“我们长官知道错了,求求您手下留情,我们这就离开申——”

    话音未落,沈酌拽着金斯顿的脖子猛一发力,把他整个人拖出了窗台,悬在半空中。

    在保镖抓狂的:“我们这就滚出申海!”和金斯顿愤怒的:“沈酌你不能这么对我!”尖叫声中,沈酌干净利落一松手。

    “啊啊啊啊——”

    金斯顿直线坠落,三秒钟后楼下传来:嘭!

    沈酌拍了拍西装袖口,表情冷漠转过身来。

    满屋子人噤若寒蝉。

    “……没……没死吧”陈淼虚弱地望着窗外,“他没死吧,这个高度不一定会死的对吧……”

    沈酌说:“断腿而已,给他打120。”

    所有人顿时如释重负,那俩白人保镖差点没哭出声来,陈淼赶紧一叠声组织急救打120叫救护车去了。

    沈酌单手扣上西装外套衣扣,穿过满屋子不敢吭声的人群,径直走下水泥楼梯。罗振正恭候在建筑工地门前的专车边,刚要为他打开车门,一只手从沈酌身后及时伸来,不容置疑地抵在了车门上。

    “长官”白晟忍俊不禁地问,“你这么大老远跑来,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不打招呼你不也一样跟下来了吗”沈酌波澜不惊地道。

    罗振一欠身,无声无息地赶紧溜了。

    这是七天以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自从上次医院深夜之后,沈酌就忙于泉山县卫生院袭击事件的善后处理,再没搭理过这个被全球各大监察处都垂涎的S级墙角。

    但墙角是个很懂得抓住时机展现自身优势的人,在放饵钓鱼这么短短一小会功夫里就已经把自己收拾得十分整齐,精悍的肌肉线条隐没在衬衣下,光看外表俊朗清爽,简直像个年轻的大学生。

    “没想到你竟然还当过老师……”白晟笑吟吟打量沈酌半晌,才饶有兴味地道。

    沈酌说:“我去做研究,顺便也为HRG挑选人才,怎么了?”

    白晟心不在焉唔了声,上下端详他片刻,像是要把这一周没看见的分量给补齐,饶有深意的视线停留在了那薄而优美的嘴唇上。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那天深夜病房门后温热、纠缠的气息却再次拂面而来,仿佛连唇角都感受到了那一瞬间触电般的咬噬。

    沈酌背抵着车门,不易察觉地向后仰了寸许。

    白晟喉结上下一滑,又靠近几分,轻声说:“你竟然真的忍心整整一周都不理我。”

    “……”

    沈酌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抵着白晟的胸膛,把他向后抵远数寸,紧接着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

    “幸亏金斯顿那小子撞上门来,否则我就要去申海市监察处大门口击鼓鸣冤了。”白晟几乎能把沈酌整个人完全困住,嘴唇贴着他薄薄的耳廓,含笑问:“当真想白嫖我不认账啊?”

    沈酌咽喉上下轻轻一滑,维持着那个向后仰头的姿势,“我今天就是为你来的,不是为金斯顿。”

    “嗯?”

    白晟被这记直球打得愣了下,随即只见沈酌反手打开了身后的车门,顺势向旁边退去半步。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车里冒出头,左侧面孔妖冶迷人,右侧面孔形如骷髅,正是伊塔尔多魔女。

    “我带她去中心区办事,今天下午启程。”沈酌若无其事一整衣襟,说:“找你来跟我们一起去。”

    白晟一句“好啊好啊”刚要出口,心念电转又咽了回去,站在原地抱着手臂哼笑一声:“我只是个没编制没工资的民间志愿者,连车马费都没地方报销,我为什么要去?”

    沈酌对伊塔尔多魔女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上吧。

    白晟:“?”

    只见伊塔尔多魔女举起一个手机,按下录音播放键,紧接着白晟听见里面传来了自己的声音:“要不是嫌日薪208万太少我早就投身演艺圈了,高低也给祖国挣个奥斯卡小金人回来……美女,这里就咱俩,跟我漏点情敌背调信息,回头我给你买香奈儿,成交吗?”

    魔女打开百度百科,输入“香奈儿”,一亮手机指着屏幕上硕大的双C标志,好奇问:“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咔嚓!

    记忆的闪电当空劈下,富二代醍醐灌顶,陡然想起了这笔跨越宇宙种族的巨债。

    “为垃圾桶里的那点过时绯闻这么下血本,编制内那点工资想必也是看不上眼的。”沈酌唇角一勾,打开车门做了个手势:“上车吧,带上你的银行卡。”

    白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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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B市,中心区。

    戒备森严的监狱大门缓缓打开,一辆挂着申海牌照的黑色防弹车停在了岗哨前,荷枪实弹的警卫上前敲了敲车窗,“出示你的证件!”

    驾驶座车窗缓缓降下,里面的人一副墨镜遮挡了半张脸,露出的下颏轮廓深邃,森寒雪白,一言不发对着他们。

    “……”

    几个警卫汗毛直耸:“沈沈沈监察!”

    沈酌没有说话,车窗再度升起,随即驶向柏油路尽头铁灰色的监狱大楼。

    “我觉得这件外套不错,你说呢?”后排车座上,伊塔尔多魔女把香奈儿最新一季图册递给白晟,屈尊纡贵地询问意见。

    白晟诚恳地回答:“我觉得酒红很搭你的发色,另外这条裙子、这个套装、还有这一整套珠宝……看上去都不错。要不咱们把这一季所有新品都包了如何?”

    魔女开心:“可以!去办吧!”

    沈酌:“……”

    昨天把摔断腿的金斯顿送去医院后,白晟亲自伺候伊塔尔多魔女逛了一下午商场,shopping完出来伊塔尔多魔女仿佛换了个人。现在的她全身全套高定礼裙,手上的大钻戒闪瞎人眼,后座上堆着她的十六个包包——八个爱马仕八个香奈儿,昨天白晟包场闭店给她买出来的;那一掷千金的豪气把整个商场都惊动了,最后签字买单的时候所有店员都在开香槟鼓掌。

    魔女平生第一次体会到“除了这个,这个,其他全都包起来”的乐趣,因为嗨皮过度昨晚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在停尸间里扭了一晚上,差点没把半夜巡查的警卫队吓出病来。今天一大早出发前她就迫不及待换上了全身全套香奈儿,在沈酌的专机上她甚至还配合着蓝天白云自拍了好几张,在水溶花的朋友圈里发了九宫格,全监察处上下所有人都给她点了赞。

    “哦,不,别看了,海蓝宝不适合你。”白晟斜签着身体跟魔女翻看同一本珠宝杂志,慈爱地替她翻了一页:“看看这几个红宝石,多配你发色啊,回头我让人给你做个红宝石冠冕,再往停尸间里放个一比一复刻的铁王座,这样你就可以每天登基式上班了,怎么样?”

    魔女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龙心大悦:“很好,不错,现在像你这么有品味的人类已经不多了!”

    啪一声魔女与白晟击了个掌,一副马上就要手拉手去结拜的架势,俨然是一段跨越了宇宙种族的伟大友谊。

    “……”沈酌从后视镜收回目光,吐出四个字:“适可而止。”

    魔女:“呵。”

    “亲爱的,放心,我们没忘记你。”白晟翻着杂志笑嘻嘻说,“昨天逛商场的时候我俩特意帮你挑了生日礼物,全套一十八根各种式样的马鞭,魔女说其中有几根一看就特别适合你的气质,明天就打包送到监察处审讯室去,以后你殴打嫌犯爱哪根用哪根,怎么样?”

    “……”

    沈酌一手扶额不语,用力踩下刹车。

    伴随一声摩擦锐响,汽车停在了监狱楼前,等候已久的工作人员立刻迎上前来。

    魔女提起裙摆,踩着水晶高跟鞋,火红长发如烈焰焚烧,在四周瞠目结舌的注视中骄傲地下了车。

    沈酌下车向监狱大楼走去,身后白晟加快几步追来,一手强行勾住了他的肩膀,笑嘻嘻地搂着他:“哎呀,监察官,你换个思路想想嘛。”

    沈酌眼角瞟着他,意思是换什么思路?

    白晟说:“人家外星朋友远道而来,难道我们不该展示一下热情的东道主形象,给人家培养出一个阳光积极的新爱好吗?不管怎么说喜欢皮包总比喜欢人皮方便得多,是不是?”

    沈酌淡淡道:“我这是节约监狱资源,顺带无害化处理社会垃圾……”

    魔女左右端详昨天白晟带她新做的指甲:“哟,这就开始心疼男朋友的钱包了?”

    周围瞬间安静。

    所有人齐刷刷望向白晟,目光是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敬佩,一时不知该赞叹他视死如归还是感慨他色令智昏。

    白晟偷觑沈酌脸色,然后善解人意地向周围解释:“误会,误会。我和沈监察是朋友,24K真朋友,社会主义兄弟情,绝对童叟无欺!”然后谦逊地拱了拱手。

    众人:“……”

    所有人一脸我们懂我们懂的表情,赔着笑脸齐刷刷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看破不说破的尴尬气息。

    沈酌按着额角低声问:“被人误会就让你那么快乐吗?”

    白晟用同样的低声回答:“在你看来是误会在我看来可不是,再说我用洁身自好二十七年换来你这样的美人跟我传绯闻,这难道不是我应得的?”

    沈酌轻声说:“这叫以貌取人,你……”

    “——‘世间之隐秘正在于可见之物,而非看不见的东西,唯有浅薄之人才不会以貌取人’。”

    刹那间沈酌陷入了沉默。

    白晟微笑着一字字道:“1890年,奥斯卡·王尔德。”

    此后十分钟,沈酌想不出词来驳倒王尔德,于是没搭理姓白的半个字。

    ·

    监狱负责人诚惶诚恐地站住脚步:“沈监察,就是这里了。”

    这是监狱里一条阴暗避光的走廊,墙顶上的监控已经关了。不远处是个小小的监室,里面关着十来个囚犯,闻声正回过头,纷纷以凶狠敌视的目光打量他们。

    沈酌从负责人手里接过钥匙,“你们出去吧,不用再进来了。”

    负责人一路上已经后悔了八百次今天没有请病假,闻言差点感激飙泪,带着手下光速撤了,临走在心里感谢了沈酌他全家。

    逼仄的空间里除了一屋子囚犯,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白晟双手抱臂靠在不远处,沈酌则走上前,在伊塔尔多魔女难耐兴奋的注视中用钥匙打开了监室的门。

    “按照你我的契约,召唤一次献祭十八个人。”沈酌说,“都是你的了。”

    “你……你们干什么?”犯人瞪着伊塔尔多魔女,警惕地站起身,“你们想干什么?”

    魔女活动了下手指,嘴上还有点不满:“为什么不能在申海解决,要一路跑到B市来?”

    “跨省押运手续太繁琐了。”沈酌向牢房扬了扬下颏,“我亲自看案卷挑出来的一帮人,大部分是拐卖集团,凑了几个家暴致死和性侵幼女的……千挑万选了,你将就点。”

    魔女转了转眼珠,嫣然一笑,伸手就来勾沈酌的下巴:“帅哥,怎么这次这么配合?”

    白晟:“咳咳!”

    魔女竟然立刻把手收了回来,还对她的人类好朋友白晟眨了眨眼表示道歉,然后踩着妩媚的步伐走进了监室。

    “别、别过来!”

    “妈了个X的!”

    犯人大概已经预感到什么,在巨大的恐惧下争相退向墙角,但根本无济于事。魔女眼底迸发出强烈的喜悦之光,一伸手轻而易举拽住了最前面那个人贩子,掰着他两腿用力一撕,咔嚓!

    内脏当空飙飞,那人被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惨叫震天响起,犯人尖嚎着向外逃,擦身而过时被魔女一伸手抠进眼眶,活生生挖出了眼珠子。滚热的血肉内脏飞溅满地,残缺的肢体碎骨溅上屋顶,魔女在犯人凄厉的惨叫中掏出他的肝,大笑着强行令他一口口吞吃;她脚下踩着的犯人嘴里塞满他自己的十根断指,像蠕虫般血淋淋在地上翻滚。

    “救命——救命!”有人疯狂尖叫往外跑,沈酌双手插兜站在监室外,不动声色略一后仰,那人挥舞的血手从他眼睫前一晃而过。

    紧接着,那囚犯被身后一股沉重冰冷的力量拉住了,以至于半步前进不得,然后听见当年被自己杀死的那个女孩在耳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下一刻他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绝望地挥舞双臂,低头看见自己的腰连着两条腿还站在原地。

    开闸放水般的鲜血在地上蔓延,残肢内脏遍地,惨叫终于完全消失了。

    昏暗的空间里安静得瘆人,唯有魔女满足的喘息一声声回荡在走廊里。

    这时手机嗡地响了一声,沈酌低头一瞥,屏幕上显示出陈淼的未读短信:【学长,我到楼下了。】

    沈酌不动声色地按掉短信,回头吩咐伊塔尔多魔女:“今天先到这里,让水医生回来吧。”

    “啧啧。”魔女齿颊留香,舔了舔满是鲜血的嘴唇,难得友善地向沈酌抛了个媚眼:“下次还找我哟~”

    下一刻她周身焕发出奇诡的光芒,恐怖的右半边脸变得平整,五官调整、骨骼变化,顷刻间便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身姿挺拔、精干利落的女医生。

    水溶花一身白大褂,乌黑浓密的长发盘在脑后,手里拎着一个银色外勤箱,向堆满残肢鲜血的监室一扫。

    “……”她叹了口气,喃喃道:“吃完饭又归我收拾了呗?”

    “我有点事出去处理,半个小时内回来。”沈酌回头向白晟示意,“你待在这里保护水医生。(aiyinbei)?()”

    任何场合下只要有沈酌在,白晟的注意力都会难以自制地放在沈酌身上,尽管在外人看来他一直抱臂靠在监狱门边,像头懒洋洋的雄狮:“处理什么要那么久?”

    沈酌避而不答:“陈淼找我有点事。”

    白晟立刻:“有什么事要避着我啊,真伤感情,咱俩还有什么是不能共享的?喏,这是我银行卡,这是我信用卡,这是我微信支付密码……”

    “我不在的这两天里你们进展那么快吗?”水溶花震惊回头。

    “哦没有,没有,我还在努力。”白晟谦虚摆手,“目前还只是人民群众口耳相传的绯闻男友。”

    沈酌:“……”

    沈酌掉头就走,再没瞅这两人一眼。

    监狱楼外,他们开来的那辆黑色轿车还停在台阶下,几步远外不知何时又停了另一辆挂着申海牌照的防弹越野。

    “学长!”陈淼从驾驶座推门而出,快步迎上前,眼底带着一丝担忧:“我们这趟出去的事真不用跟白哥说一声吗?”

    沈酌坐进车里:“不用,他一定会想跟着的。速去速回吧。”

    “呃学长,你没事吧”陈淼担心地端详着他的脸色,“你怎么看上去那么累?”

    沈酌说:“心累。”

    陈淼理解地:“是因为伊塔尔多魔女吗?”

    “不,因为绯闻男……”然后沈酌整个人一顿。

    空气凝固三秒,陈淼表情空白。

    沈酌一手捂着眼睛,良久缓缓挤出几个字:“开你的车去。”

    “……”

    陈淼往嘴上做了个拉链的动作,同手同脚地钻进了驾驶座,须臾防弹越野发动,呼啸着驶出了监狱铁网大门。

    ·

    监狱地处市郊,开到B市的公墓并不远,十五分钟后就停在了陵园大门前。

    陈淼踩下刹车,向车窗外的景象望了一眼,还是没忍住回头最后一次劝说:“学长,要不我还是陪你进去吧。虽然他们也很讨厌我,但两个人的话,至少万一打起来我还能——”

    沈酌只一摇头,推门下车,望向前方。

    他面前是一条长长的青石台阶,尽头通向陵园墓碑,一群穿着中心监察处制服的进化者正投来满怀敌意的目光,台阶前挂着一条黑白横幅。

    傅琛逝世三周年纪念会。

    黑衣包裹出沈酌清瘦挺拔的腰身,日光映着他霜雪般的侧颜,容色静默冷淡,比胸前的绢花还要素白。

    “我问心无愧,不用人陪。”他淡淡道。

    沈酌一整衣襟,对周遭嗡嗡的议论声置若罔闻,举步径直走向前方的墓碑。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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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6

    “沈酌?”

    “他怎么来了,谁让他来的?”

    “他还有脸来?”

    ……

    青石路两旁的草地上,中心监察处的进化者们发出窃窃私语,紧接着议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躁动,有人围上来挡住了去路:“姓沈的,你来干什么?”

    沈酌站定脚步,面如霜雪。

    他那完全冷静的反应反而像火星落进满地汽油,义愤填膺让每个人都激动起来:“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他还配来见傅哥?”“这人是来耀武扬威的吗?让他出去!”

    四面八方的声浪越来越响,有人伸手来拽沈酌的衣领:“没听见吗?快滚!”

    现场是有人参与过当年那场私刑拷打的,沈酌侧身一避,紧接着把手从裤袋伸出来,指间捏着的东西一亮——装满血清的透明注射管。

    金属盖上铭刻着清晰的字母,赫然是个S!

    所有人仿佛被兜头泼了盆冰水,空气骤然一静。

    “克制一点。”沈酌的声调轻慢从容,嘴角勾起一道漂亮的弧度:“三年不见诸位依然如旧,真令人怀念啊。”

    “——你!”“你说什么!”

    如果说S级血清就像威慑,把众人的愤怒瞬间一压,那么紧跟而来的嘲讽就像洪水开闸,把被压下的愤怒成百上千倍地点爆了:“这人是来搞事的吗?”“姓沈的你还是不是人!”

    成群怒吼爆发开来,最前面几个进化者双目通红就来夺那支血清,混乱中沈酌一偏头避过了抢夺,拇指一挑,弹开金属盖,注射针头寒光闪烁,作势就要对着自己侧颈扎下去。

    “住手!”

    一声喝斥响彻陵园,声音明明不高,却像炸雷响在所有人耳边。

    众进化者神情一震。

    穿过激愤的人群,只见不远处青石路尽头,一道熟悉的背影正对着大理石墓碑,是岳飏。

    “我请沈监察来的。”岳飏声音冷峻沉定,不容置疑:“傅琛九泉之下,会想见他。”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镇压,剑拔弩张的局势被强行镇住。

    众人不甘地散开,恨恨盯着沈酌向后退去。

    沈酌完全不意外,甚至懒得给出任何表情,啪地扣上金属盖,收起了那支血清,信步穿过人群走到墓碑前。

    洁白石碑上,三年前的傅琛定格在了时光里,有种俊朗利落与温和糅杂起来的独特气质,微笑时眼底熠熠生光。

    “如果我不请你来,你会来吗?”身侧传来岳飏低沉的声音,音量只有他两人能听见。

    沈酌垂着眼睫与遗照上的傅琛对视,没有回答。

    岳飏无声地叹了口气。

    岳飏一身素黑,把他平时就冷峭的气质衬托得越发肃穆。

    他其实还挺年轻,在中心研究院上学那阵子,跟傅琛是同届同班生。但与开朗外向、备受欢迎、自然而然就能吸引很多低级同类前来拥护的傅琛不同,岳飏一直是负责统治、筹谋和执行的那个人,因此沉默话少,惜字如金,每一句话都有独到的分量。

    当时傅琛是国内唯一的S级,名义上是进化者的精神领袖,实际上负责领导的是岳飏。他们两人关系非常好,用肝胆相照来形容不为过,因此整个中心区的局势也维持得非常稳定,谁也没想到三年前傅琛会意外身死,从那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岳飏临危受命,成为了中心区监察处长。

    这个威高权重但如履薄冰的位置,以及令人难以喘息的沉重责任,在短短三年间就让他改变了很多,跟同龄人几乎是两种气质了。

    “你之前问过我一件事。”岳飏偏过头看着沈酌,说:“三年前5月10号那天晚上,你说傅琛与苏寄桥曾经一起离开中心区,去了泉山县卫生院。”

    “……”

    “但我查了三年前的所有行动记录,那段时间没有他们的任务备案,也就是说理论上而言他们应该没有离开过中心区。”

    沈酌眉角轻微地蹙了下。

    “从档案上看,那个月他们没有被分派过任何公务,唯一只有5月11号那天跟你组成三人小队,一起去青海试验场回收进化源。”岳飏顿了顿,问:“我不知道你在泉山县卫生院里看到的场景倒溯是怎么回事,你确定伊塔尔多魔女的能力不会出错?”

    沈酌沉默片刻,说:“还有一种可能。”

    “怎么?”

    沈酌眼神似乎有点奇怪,但岳飏看不出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半晌才听他缓缓道:“他们分别请假,再私下相约出行……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备案了。”

    “你说什么?”岳飏的第一反应是诧异,随即摇头否认:“不可能,他俩私交根本没好到那个份上。虽然苏寄桥喜欢黏着傅琛,但他年纪小,一向喜欢黏着所有人,傅琛对所有人也都是一样很照顾的。我还能不知道吗?”

    “……”

    沈酌站在那里,垂落的眼睫下看不出神情。

    岳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少顷还是忍不住转身:“沈酌,当年青海试验场爆炸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酌沉默着,没有任何要回答的迹象。

    “你完全可以说出来告诉我,沈酌,你——”

    “我的现场记录仪早在三年前就交给了事故调查委员会。”沈酌冷淡道,“我不知道你还想问什么,剩下的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岳飏紧皱着眉头:“可是现场记录仪里的画面只到5.11晚上十点你们三人分开,当时明明还一切正常,紧接着十点半突发爆炸,爆炸前最后那半个小时竟然什么都没录下来……”

    “还要我重复多少遍?”沈酌的回答波澜不惊,“——‘当时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十点半被傅琛的操作失误报警声惊醒,紧接着就爆炸了’。”

    “但……”

    “这个答案在三年前你们私刑拷问我的时候不是已经重复了很多遍吗?”

    岳飏霎时一噎。

    “你们再打断我十九根骨头,或者哪怕打断我全身骨头,也一样是这个答案。”沈酌短暂地笑了下,面容苍冷而平静:“爆炸前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岳飏久久地看着他,像败兵无可奈何仰视冰冷的雕像,或一座高高在上的城池。

    沈酌双手交叠在身前,垂下眼帘注视着墓碑,对视着遗照上那张曾经熟悉的脸。风掠过松柏苍翠的枝梢,身后人声窸窸窣窣,一座座白色石碑矗立在如茵草地上;然而某种奇异的力量仿佛将周围一切光与声色都抽走了,光影消失,黑暗涌来,记忆像深夜涨潮一般淹没了所有感官。

    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苹果的奇异甜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锈味。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的脚步一声声向前,拐弯时手电光束掠过灰墙上年久脱落的字,青海试验场。

    “苏寄桥?”他听见自己冰冷紧绷的声音,子弹咔哒上膛声在死寂中回荡。

    “出来,苏寄桥!”

    战术手电无声无息地灭了,通道尽头一扇虚掩的门缝里漏出微光。沈酌一步步走上前,接下来的一切早已在脑海中烙下难以磨灭的画面,他耳边甚至响起自己用枪口拨开虚掩的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苏寄桥,你……”

    然后话音戛然而止。

    他听见自己不可思议的声音:“傅琛?”

    那是后来开启一切悲剧的咒语。

    错愕、惊慌、混乱、咆哮……接下来所有细节都沿着既定的轨道再次重演,光怪陆离急剧旋转,最终定格为进化源爆炸的强光。

    核爆撼天动地,火海吞噬一切,地堡在摇撼中大块坍塌。最后一刻来临前他看见傅琛的嘴在竭力一张一合,似乎想用最后的力量对他说什么,但什么都听不见。

    血肉骨灰瞬间汽化,无垠沙漠被掀上了天空。

    从那一刻起,唯一的真相被重重迷雾包裹,永远消弭在进化的长河里,再也无迹可寻。

    ……

    陵园上空天穹湛蓝,群山环绕松涛阵阵,沈酌睁开眼睛,呼了口气,尾音无声消散在了风里。

    “我曾经也想知道些什么。”他轻声说,“但炸都炸了……不重要了。”

    他摘下黑衣胸襟上的白花,上前轻轻地放在墓碑前,冰冷指尖从黑白遗照上一拂而过,然后起身顺着来路往回走去。

    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那一刻,不知何来的冲动,岳飏突然脱口而出:“沈酌!”

    长风从天际而来,如同浩荡潮起,裹挟着纷纷扬扬的时光向远方奔涌而去。岳飏微微有些恍惚,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仿佛海底沉沙扬起,一眨眼间多少年流逝,没有在眼前整个人优美冷淡的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

    世人不知道他左手上那两道象征着羞辱的刀痕,不知道那些年的暗潮涌动和血腥离乱。

    但确实已经不重要了。

    “……三年前拷问你那一次,我是想救你走的,但当时的场面根本压不住,只有这一个办法能保住你的命……”

    岳飏顿了顿,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你恨过我吗?”

    沈酌平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我对你一向没有太多感想。”

    他顺着青石阶走向远处陵园大门,身后岳飏垂下眼帘,一声轻微叹息在出口那瞬间便随风消散得无影无踪:“这样啊。”

    “……我猜也是。”

    ·

    草丛间淡白小花随风摇曳,一排排雪白墓碑被抛在身后,随步伐渐渐远去。

    “学长!”

    陵园门口,挂着申海牌照的专车还等在台阶下,陈淼快步迎上前:“出来了?没事吧?咱们能走了吗?”

    不远处守在外围的进化者虎视眈眈,满脸不加掩饰的敌意。沈酌稳步穿过这些人不忿的视线,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一扬下颏示意陈淼去开车,然后径直走向后座。

    谁料就在这时,远处陵园大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躁动:“沈酌?”

    “是申海市监察官沈酌?”

    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人蜂拥而至,竟然是新闻媒体记者!

    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场景,沈酌脚步一顿,紧接着就被人头淹没了,好几家记者甚至跃跃欲试想要掏录音笔:“请问沈监察您是受邀前来参加纪念仪式的吗?”“请问申海市监察处近日也会举行悼念活动吗?”“您为什么提前早退了?”“沈监察能聊聊中心监察处和申海监察处关于安全合作的最新进展吗?”

    ……

    沈酌向后一退,身后立刻感到迫近的压力,是那些进化者抢先拦住了退路,各个面上毫无异状,但空气中流动着不可错认的恶意。

    刹那间沈酌明白过来。

    岳飏不可能把今天的祭奠仪式提前通知给媒体,更别提那么多记者同时认出自己的长相,还能立刻涌进大门蜂拥而至上来采访。

    是中心监察处这些人暗地里安排的,故意要在陵园门口给他难堪。

    “干什么呢,谁叫你们过来的?让开!”陈淼简直又惊又怒,但B市可不是申海的地盘,这里的媒体采访规定跟申海也完全不同,只能挥手驱散人群:“散开,别拍了!”

    “我们是B市的正规媒体!”

    “我们有规定的,可以行使采访权!”

    沈酌一手挡着侧脸,刚要快步走出去,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道响亮而冒失的声音:“沈监察!一直有传言说你与已故的S级进化者傅琛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是吗?你真的是受邀来参加祭奠仪式的吗?”

    满场霎时一静。

    众多摄像头几乎怼在沈酌脸上。

    “……”

    “新闻媒体采访?”墓碑前岳飏敏感地回过头,视线穿过一众欲盖弥彰的手下,眺望向远处陵园大门。

    几个高级监察员遮遮掩掩:“没什么的岳哥,都是合作久了的宣传方……”“都是自己人……”

    “胡闹!”岳飏勃然作色,转身疾步向外走去:“沈酌是什么身份,国际新闻上镜都要打码,怎么能随便找媒体来搞采访!”

    几个心腹还徒劳地追在后面试图想阻拦:“真没事的岳哥,就是给他点难看罢了!”“推搡他几下也没违规啊!”“是啊是啊……”

    岳飏强行分开人群,一脚踏出陵园大门,抬眼就看见台阶下长枪短炮,沈酌已经被媒体完全簇拥住了。挡在沈酌身前的陈淼明显已经被惹得炸毛,掌心雪亮光芒一闪,眼见要刮起寒风把这些记者统统推出去——

    岳飏一声“统统给我散开”还没呵斥出口,这时一道无形而磅礴的力量从天而降,如透明铁墙轰隆落地,瞬间将所有记者向后一推!

    “啊!”“怎么回事?”“什么人?”

    惊呼从各个方向响起,沈酌骤然一回头。

    “唷,采访什么呢,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只见人群以外,白晟笑着踱步而来,俊美潇洒身高腿长,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向目瞪口呆的众人挥了挥,短短几步青石台阶被他走得像戛纳电影节红毯:“你们是在说我吗?”

    众媒体:“……”

    沈酌:“……”

    白晟如影帝屈尊下降人间,金光闪闪瑞气千条,对众多摄像头毫不吝啬地全方位展示着自己优越的外形条件,走近了伸手一搂沈酌肩头,对众多表情空白的记者们眨了眨眼。

    然后他扭头看着沈酌,瞳孔深处闪烁着一丝戏谑:“亲爱的,不是说好悼念完我来接你的吗,走吧。”

    沈酌:“………………”

    四周气氛犹如冻结,该配合他演技的沈酌竟无言以对,扶额缄默片刻,蓦然摇头莞尔。

    这大概是公众媒体第一次记录下沈监察的微笑,刹那间如冰消雪融、昙花乍现,令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台阶上,岳飏愣在了原地,茫然若失又五味杂陈。

    “走吧。”沈酌轻松道,反手拍拍白晟的背。

    陈淼如坠梦中,眼睁睁看着那个姓白的帅哥从容自如就把他上司拐上了车,突然一个激灵拔腿就追:“喂!等等我啊!”

    砰一声白晟关上车门,防弹玻璃立刻阻绝了外面的诸多窥探和摄像头。

    沈酌随意松开领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白晟没有直接回答,一边调整前排座椅好容纳他无处安放的长腿,一边笑了起来:“全世界唯一一个去世的S级,哪个进化者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在监狱里等半天你还没回来,差不多就猜到你偷溜上哪儿了。”

    然后他惬意地靠回后座,微笑道:“对我出卖色相舍身解围的义举有什么感慨吗,沈监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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