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顾澜忙跪在地上,哭道:“祖母,是我的错,我没有阻止怜姐儿。求您罚我一顿吧!”

    冯氏不为所动,冷冷地看了顾澜一眼,语气却很柔和:“不过是孩子家的事,没有什么罚不罚的。澜姐儿懂事明事理,祖母是知道的,这事怎么能怪你呢。你一向和怜姐儿关系近,这事你要是不帮她,她可就无路可走了……”

    顾澜觉得一阵阵眩晕,冯氏这个意思,是想推她出去认错啊!

    她要保全顾怜,又不敢动顾锦朝,只有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

    旁一直没说话的顾怜终于哭着开口了:“澜姐儿,你可要帮我啊!我……我把我那对金满冠给你,好不好?”

    顾澜仿佛没听到顾怜的话,她也想学顾锦朝,眼泪也跟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流,“祖母……我认错倒是无妨,但是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以后恐怕就更不好说亲事了啊。祖母,我一向侍奉你恭谨,您不能这么对我啊。”不能这么对她,错明明就是顾怜犯下的,为什么要说到她身上来。

    冯氏却道:“祖母待你如何,澜姐儿你还不清楚,要编排我老婆子待你不好不成?你放心,这事我好好和于明瑛说,保管传不出去,你只需认了错,祖母自然会补偿你的……”

    有这么简单的事吗?要是于明瑛真那么好说话,冯氏就不会想让她们出来认错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拦路

    顾澜就是再不愿意,也不能违背冯氏的意愿。

    她最后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打开了门扇走出去。

    冯氏叹了口气,吩咐身旁的茯苓:“……一会儿,给澜姐儿那里送几匹罗缎尺头,月例涨到十五两,再找了我那副金福寿鬓花、一串红珊瑚手钏给她。”

    茯苓应诺,冯氏挥了挥手,让大家跟着她去东次间。

    顾澜已经认下了错,于明瑛却看着她冷笑:“你当我是傻的,你是什么身份,想出来认错就认错?”

    顾澜静静地道:“明瑛妹妹说得对,澜姐儿身份低。但是澜姐儿还是明白事理的,这做过就是做过,我觊觎你的碧玺手串,所以自己偷偷拿了。要不是一不小心掉进湖里了,我也不会站出来认错……现在任打任罚,我悉听明瑛妹妹尊便。”

    既然她注定要顶罪,那就好好认下来吧。说不定冯氏对她还有几分同情的念头。

    冯氏刚带着一众人走到东次间外,笑着走进来拉住于明瑛的手道:“明瑛啊,这是我们不对,澜姐儿那也是太喜欢你的东西了,我已经好好责罚她了。明瑛你出身名门,自幼熟读诗书,这点事也不好再计较下去。你要是喜欢,明儿去我的库房随便选了样你喜欢的东西。你身份和澜姐儿不一样,和她置气也不值当是不是,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于明瑛看了一眼站在二夫人身后,畏缩不敢上前的顾怜,嘴角也扯出个笑容。顾家还说什么书香门第,这嫡女教养成这样,别说嫁了阁老的儿子救不了她,就嫁了正正经经的侯爷世子。也照样没戏!

    冯氏一顶出身名门的帽子扣下来,她还真不好多计较了。

    温嬷嬷这时候上前一步,屈身行礼道:“老夫人别计较。我家三小姐性子是急了些,却没有恶意的。这事咱们也有错。随意把东西搁在屋子里,白白遭人惦记……毕竟咱们是姻亲,也不好为了这点小事坏了和气。”

    冯氏的神色终于松了些。这位温嬷嬷就是于三小姐的乳娘,在于家也是很有地位的下人。

    “温嬷嬷这话说得体贴,”冯氏笑了笑,“且看你说要如何惩罚澜姐儿,我决计不拦着。”

    于明瑛看了顾澜一眼。

    顾澜垂着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我反正还要在顾家住一段时间。就让澜姐姐来帮我起居吧。”于明瑛淡淡道,“也就是帮忙梳个头,沏个茶什么的。也不耽误事。”

    顾澜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这是要让自己去给她当下人啊!要是给别人看到了,她还有脸吗。

    冯氏神色一松,不过就是端茶送水,对于这位于三小姐来说,算是从轻处罚了。她随即对顾澜说:“你还不快起来,你明瑛妹妹这话使得!”

    顾澜站起身行礼,却好像被人迎面扇了巴掌一样。脑袋嗡嗡作响。

    她没有依仗,不是嫡女,就被这些人欺负成这样!顾怜和她交好。却愿意立刻把她退出去顶罪,实在是好姐妹啊!顾澜咬了咬嘴唇。

    今日的屈辱她要是不还给顾怜,她就不是顾澜了!

    于明瑛没有再表示异议,说自己累了,就和温嬷嬷一起回了西跨院厢房,临走还好好关照了顾澜,让她明日早些过去。

    冯氏让别人都回去了,留下顾澜和顾锦朝说话。

    顾锦朝先和冯氏交谈。今天这事千错万错,那都是顾怜的。她和顾澜那是无端被牵连,冯氏想到刚才顾锦朝说话那个决绝的样子。心里还是不安。劝说了她好一会儿。

    顾锦朝才松了口:“祖母不用多说,朝姐儿明白您的苦衷。”

    冯氏叹了口气。“怜姐儿不成器,难为你和澜姐儿了。祖母是对不起你……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就和祖母说了,要什么祖母都给你找过来。”

    顾锦朝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倒也没什么特别想的……只是上次在玉照坊看见一个花样的尺头好看,不过太贵了些,我当时并不敢买。现在倒是想要了……祖母要是同意,我想等怜姐儿的及笄礼之后去一次玉照坊。”

    冯氏不太愿意女子出门,不过想到刚才的事,她还是松了口。

    顾锦朝出来的时候,看到顾澜站在夜色里,被浓稠的黑影淹没。

    顾澜也看着她,过了好久才低声问:“你看着我受辱,是不是很得意……你是嫡女,我是庶女,我这辈子拍马都赶不上你们。你要是想笑,大可笑出来……”

    顾锦朝却理也不理顾澜,带着青蒲和采芙径直回妍绣堂去。她不想和顾澜说话,也没必要说。

    第二天就是顾怜的及笄礼,办得热热闹闹,风平浪静。

    顾锦朝注意到顾二爷只露了个面,就再也没有出现,父亲一整天都在书房里,和他的幕僚商量。

    顾怜最后由姚夫人替她插笄。

    顾怜的及笄礼,顾锦朝也是忙了一天,等早上醒来已是辰正了,顾锦朝由采芙服侍着穿了冬袄,小声说青蒲:“……你也不早些喊我。”

    青蒲帮她挑了缠枝纹掺冰鲛丝的床帘,用牡丹银勺勺好了,才笑道:“……您这几日都没曾好好睡,奴婢给您点了安神香,想让您多睡些时候。”

    她这几日确实睡得不多。

    锦朝看到采芙拿了件鹅黄色四喜如意纹的冬袄,想了想,就让她换了件白底淡紫竹叶纹对襟的冬袄,又另穿了深靛青色湘群,梳了干净整齐的发髻,用了一串大大小小的白玉玉簪花做发饰。

    徐妈妈一早就去东跨院拿了对牌回来。过了晌午,锦朝只由青蒲和采芙陪着去了前院,冯氏派了四个侍卫跟着她。出了顾家门,马车一路慢悠悠地往德众坊去。

    罗永平早在苏杭罗缎铺子的后门帮她备好了马车,锦朝上车后吩咐他:“……我这一去就是半个时辰,那几个侍卫若是过来找,就让采芙换了和我相近的衣裳坐在里头。”

    罗永平应诺:“您放心,奴才照看着,不会出岔子的。”

    顾锦朝只带了青蒲上了马车,车夫一挥鞭子,马车快速朝着兰西坊去。

    兰西坊不如德众坊和玉照坊繁华,不过是个青石板铺路的干干净净的小集,往来的人也不多。往左就是通向宛平的官道,往前是京城外城。车夫把马车停在一个卖羊肉和烫酒的小铺子外面,又给了店老板一锭二两的银子,告诉他随后就不要客人再进来了,店老板连声应下。这二两银子顶他小半个月的收益。

    锦朝手里摩挲着陈三爷给的那张字条,低声吩咐那车夫:“你等一下去拦马车,说请三爷喝羊肉汤,再把这东西给他。可记明白了?”

    陈三爷看到字条,应该就猜测得到是顾家的人想见他。

    如果他不愿意帮忙,或者不想被卷进来,就不会答应过来。

    罗永平找的车夫极为机灵,连声应下来。接过字条就揣进褐色棉袄袖子里,往铺子外的石台上坐着等。

    小铺子里人渐渐走了,锦朝才下了马车进铺子里。里头开着窗扇,放了四张干净的木桌,桌上还摆着碗箸,一碟香油。锦朝坐了靠窗的位置,让店老板上了一壶热茶。

    一辆青帷马车行驶在青石道上。

    “王玄范也太难缠了些……”江严小声地道。

    陈彦允坐在马车上,闭目揉着眉心。

    山西赈灾的银子因由户部关着,他自然会定夺。王玄范一个工部尚书,竟以修筑堤防、疏浚河道之名插手户部的赈灾银两,说要先借由挪用。朝中已有老臣对压下赈灾银一事不满,王玄范再这样生事,户部也难免尴尬。但王玄范此举虽然明目张胆,却正中张居廉下怀。

    陈彦允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睁开眼问江严:“顾郎中有没有折子上来?”

    江严愣了片刻:“您说的是司庾顾郎中?”一个小小郎中,怎么入了陈大人的眼了。陈义斟酌了下说:“下官没见到过顾郎中的折子,这人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地方……不然下官回去查证一番?”

    二十四日开仓,如果再不递折子,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陈彦允笑了笑:“罢了。”

    本来他就不应该管。

    王玄范的事,他们也不可退缩。不然王玄范惩治袁仲儒有功,张居廉也要对他另眼相看了。陈彦允摸着左手的奇楠沉香珠串,吩咐江严道:“……工部疏浚河道应该有专门的库银拨下来,他连折子都不上就要用户部的银子。咱们还要帮他一把,你回去找了工部司川罗侍郎上折子。他不是哭穷吗,把他前月挪用工银置办千亩良田的事传出去,不用特意参他一本,最好说给张大人在都察院的侄子听……”

    张居廉最恨官员贪腐,王玄范这千亩良田还偷偷买在了香河,就是怕事情传出去了。

    江严应诺。

    陈彦允再次闭目养神,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江严一个坐不稳,立刻挑开帘子问胡荣:“你这马车怎么停了,三爷正休息着呢……”

    胡荣也气恼。

    他驾了两匹青骢马跑得也快,面前却突然冒出一个穿黄褐色棉袄的矮脚汉子挡了他的路,要不是他缰绳勒得快,这人就没命了。

    胡荣张嘴就骂:“你这人是想寻死呢!路这么敞亮你非要往这儿冲过来,我要是狠点心就辗过去了你信不信!”

    ☆、第一百六十四章:落水

    那汉子作了揖,笑得十分讨喜:“小的不过是赶车的,主人吩咐请老爷去喝一碗羊肉汤,就搁旁边老席羊肉汤铺里,不耽误事。”

    胡荣皱了皱眉:“我们家老爷什么个身份……凭着你想请就能请的,快给我滚开!”他举起了马鞭。

    汉子又是笑:“您可别生气,我们主人和你们老爷可是故交,您瞅瞅,我这儿还有信物呢!”汉子几步上前,把字条塞进胡荣袖中。

    胡荣愣了愣,回头望了江严一眼。江严却看了一眼矮脚汉子,穿了件黄褐短棉衣,皂色裤子,样子十分不起眼。但是这样拦车的胆识却不一般,他向胡荣伸手拿了字条,转身进了马车里。

    “三爷,我看这人不一般,您看看这东西……”江严把字条递给陈三爷。

    陈三爷慢慢展开字条。

    他面上看不出表情,江严就不由心里一紧,可别是他判断错了吧,这要是随便接了不相干人的东西给三爷看,他可难辞其咎。江严硬着头皮说:“不然下官立刻就打了那人离开……”

    陈三爷把字条揉作一团,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既然人家诚心请了……走吧,下去喝羊肉汤。”

    江严一愣,陈三爷却率先下了马车。他连忙跟下去,心里还在狐疑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羊肉汤铺的门开了,升腾的水气和灰尘混合在阳光里,随着阳光照射进来。锦朝随即站起身,她看到陈三爷走进来,他还穿着件绯色盘领右衽袍,腰间系犀革带,正二品的官服服制。他这是刚从户部衙门下来。外面还披了件黑色大氅。身后跟着一个穿赭红程子衣、正看着她的男子,那胡荣却在外面小声和店老板说话,让他回避。

    这个穿程子衣的男子。应该是陈三爷身边很得力的一个幕僚,叫江严。

    陈三爷看着她。依旧带着儒雅的微笑,那目光却好像要洞悉她的心思。

    顾锦朝一时恍惚,她还从没有如此认真地打量过陈三爷。和前世相比,他好像年轻十多岁不止的样子。前世陈三爷去四川前,她偶然看了他一眼,才三十多岁的人,竟然两鬓已有白丝。他何尝这样对她笑过……

    顾锦朝上前一步,屈身行礼道:“烦扰大人安宁。小女和您在通州有一面之缘,您可还记得?”

    陈彦允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侧头吩咐江严:“……去请店家端热水过来,再上一盘羊肉吧。”

    天大寒,羊肉正好能祛除寒气。

    他才温和地对锦朝说:“不急,你先喝点热茶暖胃吧。”

    她出来这么久,这屋子里又没有炉子取暖,脸蛋都冻得微红了。

    顾锦朝一时语塞。

    和陈三爷说话费劲,她还是第一次有所体会。他既不问她是谁,也不问她为什么要找自己。反而宛如熟络般请她喝热茶。不疾不徐,似乎真是一场朋友会晤。

    她请陈三爷坐下,自己却站在一旁道:“小女母亲亡故。少沾腥臊,大人见谅。”

    陈三爷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会儿店家上羊肉和热茶上来,端茶的手都在发抖。

    陈三爷开始慢慢吃羊肉。

    一盘羊肉见底了,他才放下筷子。

    “……你猜到字条是我所写?”

    锦朝应了一声是。

    陈三爷点头道:“还敢这样来找我,你应该也不算笨了。”他抬起头看着顾锦朝,语气却放得更慢了些,“那你也该知道我是不会帮你的。”

    陈彦允刚开始之所以会提醒顾锦朝,那是知道他们没有回天之力。顾锦朝父亲要是发现了粮仓的问题,能上了陈情表认罪。不至于丢了性命。却没想顾锦朝能猜出是他给的字条,还这样明目张胆来拦他的路。

    ……她的胆子一向都大。让他觉得啼笑皆非。

    锦朝屈身道:“如果大人不会帮我,一开始就不会写字条给我了。退一步讲,即便您不帮我,我也只是来谢谢大人一声。恳请大人告诉我为什么要帮顾家。”

    陈彦允却叹道:“……可见我真是做了件错事。”

    顾锦朝听到他这句话,心里觉得有些不妙。难不成此事她猜测得有出入,陈三爷并不是因为和父亲有什么渊源,或是政治斗争才想随手帮他们,而只是动了恻隐之心……但他可是陈三爷,哪里来的恻隐之心这种东西!

    想到后世所发生的刘新云贪墨一案,她还有些心有余悸。万历三年,张居廉的外甥,盐运司同知周浒生强占了刘新云的次女为妾,并打死了刘小姐的乳母和贴身丫头。刘新云递了折子上去,还没到内阁,就被都察院网罗了贪墨的罪名抓捕。刘新云喊冤,在殿前磕破了头也没人理。

    陈三爷力压所有为刘新云上书的折子,更把几个牵扯较深的大臣降职贬谪,再也没有人敢为刘新云喊冤。后其全家流放宁古塔。而周浒生不过是被张居廉罚了一个月的禁足

    “要不是情形危机,我也不会找到大人这里。小女斗胆猜测,大人虽位极人臣,但在内阁并非没有对手。据小女所知,这一直力压赈灾的可是谨身殿大学士王大人,因赈灾一事,大人可被王大人辖制甚多……”这事顾锦朝早有猜测,王玄范和陈彦允不和,在前世王玄范被贬扬州知府的时候就众人皆知了。而根据曹子衡所说,如今赈灾银迟迟不下,工部却先开始疏浚河道,王玄范更是由此得了张居廉青眼。她心里才有了这个猜测,却并不太确定。

    陈彦允依旧笑着,左手却开始摸捻珠串起来。

    他平静地看着顾锦朝,目光却十分锋利。

    顾锦朝瞬间觉得手心汗腻腻的。心里不觉有些后悔,这话还是不应该明说,她一个闺阁女子,哪里知道的这些朝廷秘辛!

    不知道陈彦允心里会如何怀疑她。

    只是为了救父亲,这些事也顾不得了。

    她穿着一件白底淡紫竹叶纹的冬袄。深靛青色的湘群,人长身玉立的。青丝梳了素净的挑心髻,她低头不语。嘴唇抿得有些泛白,如玉般的小脸在阳光中显得有些朦胧。纤长的睫毛盖着澄澈如秋水的眼眸,明媚动人,海棠娇艳之色。

    她穿得太素净,反倒让人觉得可惜。

    陈三爷想起她在湖榭里摘莲蓬的时候,穿的是件淡粉撒红樱的对襟褙子,深红绉纱的八幅湘群。腕上还有一对手指宽嵌白玉的赤金镯子。她随意地坐在亭子边,深红的湘群垂落在地上,还有一角落进水里。但她丝毫不在意。一边笑嘻嘻地伸长了手勾莲蓬,一边回头和她的丫头说话。

    那丫头吓得说话声音都在发抖。

    那时候他初入詹事府,仕途不顺,刚为父亲守完孝除服。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那少女跟丫头说:“你拉着我,还有远一些的我够不到。”

    丫头小声道:“表小姐,那就算了吧……”

    她才不听,提了裙角拧干水。丫头只能胆战心惊地拉住她的手,她往亭子外挪了些,皂色绣宝相花的绫鞋踩在了湖畔的石头上,她笑着说:“你不准回去告诉外祖母。不然我就跟外祖母说,让她找人牙子把你卖到穷山里,给人家当童养媳。顿顿饿着你……”

    她话还没说完,脚下就是一滑,扑通一声踩进了水里。湖水并不深,她踉跄了一下就站稳了,湘群却全湿透了。她呆若木鸡,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丫头:“你怎么也不拉紧我,这下全湿了吧……”丫头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小姐,奴婢不要被卖去当童养媳。”

    那丫头比她还小点。

    顾锦朝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还不把我拉上去!我这样回去。你才真是要被卖去当童养媳了!”

    两主仆很混乱,丫头又忙伸手来拉她。

    陈彦允却看得笑起来。

    他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走小径离开。身后却传来落水的声音,还有那丫头大声的啼哭:“表小姐。你拉着奴婢啊!这池子怎么掉得下去……奴婢去叫侍卫过来!”

    他转身看去,湖面却没有顾锦朝的身影,水面上仅浮着一角红色的绉纱。

    他心里顿时一紧,忙往回走去。那丫头已经吓得走不动了,哭得停不下来,看到一个男子从小径走到湖榭旁来,显得十分惊讶,然后哭着跪地磕头道:“您救救我们表小姐吧!她掉湖里去了。”

    他安慰这个丫头道:“你别急,你们表小姐会没事的,现在立刻去找你们太夫人过来,说你们表小姐落水了,多带侍卫过来。”

    丫头擦了擦眼泪慌忙点头离去。

    他一踩湖畔的石头淌入水中,这水的确不深,往下却有个坑,深不见底。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判断,屏息后沉入了水坑之中。很快就找到了正在下沉的顾锦朝,他把她抱上湖榭。

    顾锦朝实在狼狈,她浑身的衣裳都湿了,缎子一样的黑发结成络,小脸苍白如雪,眉眼却精致如画。

    救命要紧,他也顾不得男女之妨了。好在顾锦朝很快就吐出几口湖水醒了过来。无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小声地道:“不告诉外祖母……不然卖去童养媳……”

    他哭笑不得,只能安慰顾锦朝,“嗯,不说。”

    顾锦朝又说:“难受……我头疼,想吐……”

    陈彦允接着安慰她:“一会儿就好了。”他拉开顾锦朝的手打算离开,他虽然是救了人家姑娘起来,但毕竟有所冒犯。要是追究起来难免会坏了她的清誉。他悄然离去,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顾锦朝却拉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饶:“不要走……不告诉外祖母……”她的声音却渐渐弱了。

    陈彦允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根根拉开她的手指,从小径离开湖榭。

    陈义正在外面等他,看他浑身都湿了,很是惊讶。

    “备马车,我们立刻回宛平。”他淡淡地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帮忙

    羊肉铺子外面煮着大锅羊肉汤,水气从槅扇中飘进来。

    远处传来依稀的叫卖声,一路走一路敲的货郎用小棒子敲出叮叮叮的声音。

    顾锦朝垂着头看自己挂在腰间绣兰草的蜜合色香囊,心里转过很多个念头。

    陈三爷总不至于下手杀自己灭口吧……

    陈三爷见她不再说话,觉得她有点怕自己了,不禁好笑:“你现在才觉得怕吗?胆子这么大,一个闺阁女子,敢私自出门,还叫人来拦二品大员的马车,请我喝羊肉汤……我还以为你什么不怕呢。”

    顾锦朝觉得陈三爷的语气像训斥孩子一样,但是没有恶意。

    也是,她如今才十六岁,对于陈三爷来说,她算什么呢,恐怕连动手都觉得没必要。

    锦朝反倒镇定下来,轻声道:“陈大人权势滔天,我怕是应该的……我来找您,也确是走投无路了。原以为您是出于自己的考虑,也想帮顾家一把,是我想多了……”

    陈三爷温和地一摆手,示意她先别说话:“虽说不知你是从哪儿听了王大人的事,不过可不要胡乱揣测。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不要和旁人说,小心招致杀身之祸。”

    他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不紧不慢地道:“我和你父亲是差了一科的进士,你父亲刚进户部观政的时候,曾跟在当时的司度郎中文大人手下做事,文大人和我是忘年交。顾念你父亲的才情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后来致仕回了安徽芜湖老家,去年和我通信,曾叫我多照拂你父亲。”

    顾锦朝记得这件事,这个文大人是个老儒。她小的时候还见过。后来文大人致仕了,父亲才转拜了林贤重。

    真是因为这个文大人?

    顾锦朝对上陈彦允的目光,一不小心就撞进陈彦允深不见底的眼中。她突然后退了一步。

    陈彦允却还没说完,声音很缓慢:“凭着这等交情。我帮你父亲不死已经够了……再想让我出手帮忙,可是要置我于不义之地的。”

    顾锦朝脸色微变,陈三爷这是不愿意帮忙啊……她低声道:“陈大人,这话我本不该多说,但这赈灾粮食不仅牵扯我父亲,还有山西几十万的百姓。饥荒之下,人人自危,卖儿鬻女也不稀罕……您是户部尚书。借您之位损益百姓,历史功过又该如何评说……”

    顾锦朝觉得这番话说得实在大胆了些。她实在不了解陈彦允。要说他是个佞臣,他在任户部尚书几年,减轻徭役赋税,国泰民安,从没有贪赃枉法。要说他是个贤臣,为虎作伥这么些年,他真是替张居廉做了不少昧良心的事。

    顾锦朝不等陈三爷回话,行了福礼告辞。

    陈三爷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来。

    虽说这些事他觉得没必要解释,但是看着顾锦朝这样黯然失落的样子。他还是于心不忍。

    他握紧了手中的奇楠沉香珠串,淡淡地道:“你才多大,怎么会懂这些呢……平常人看事只能看到表面。好就是好,坏就是怀。但是有些事本身是很复杂的。”

    他并不能随心所欲,他也被很多东西牵制着。而政治斗争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诡谲多变,他如果一个行走不慎,很可能会连累陈家百年基业。

    顾锦朝想不到陈彦允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沉默了片刻后道:“无论如何,小女也要谢过大人报信之恩。时辰不早了,小女告退了。”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陈彦允叹了口气:“……你带纸笔没有?”

    顾锦朝的脚步顿住了。

    青蒲去外面现买了笔墨纸砚进来。

    江严帮着陈三爷铺了宣纸。心里还觉得跟做梦一样。今天陈三爷这么好说话?

    他悄悄看了旁边坐着的顾锦朝一眼。这少女十分陌生,却显得格外明艳。他还从没见过漂亮得如此娇艳的少女。正是春深日暖,海棠繁华的光景。简直像幅画般。

    三爷对那个字条的态度也有些古怪……他原先应该是见过这名女子的。

    顾家顾郎中的女儿。

    三爷刚才才向他问起顾郎中的事。

    不论这女子是谁,江严都对三爷的做法不认同。今晚陈二爷就要从陕西回京述职了,三爷再在这里耽搁下去,等到宛平恐怕就要天黑了。何况这女子张口就是山西赈灾一事,实在不是什么普通的闺阁小姐。

    江严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妙。

    顾锦朝却看着陈三爷不紧不慢地磨了墨,蘸墨落笔。

    “这信你让你父亲连夜拿去通州,找通仓主事丁永墨。他们自知该怎么办。”

    陈三爷想用通州通仓的粮食来填补大兴的空缺?但这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陈三爷放下笔,说:“通仓粮食储备有七十多万石,只要不是战乱或者大规模的饥荒,是很少动用的。”通仓的粮食是国本,看管很严,如果不是动摇国家根本的事是不会开仓放粮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如今除东南沿海偶有倭患,天下太平,是用不到通仓的粮食的。今年这雪下得大,明年收了新粮再入通仓库,到时候清除旧粮会进入京城的各大粮食商行,把账目做好就没有人知道了。”

    他觉得顾锦朝的目光有些奇怪,又解释了一句:“……丁永墨是我的门生。不过你要让你父亲注意着,这信他看过之后,要是没有立刻销毁,就要来告诉我。知道吗?”

    顾锦朝点了点头,突然问了句:“……您用左手写字吗?”

    陈三爷笑道:“怎么,觉得稀奇么。”

    她不是觉得稀奇,她是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前世和陈三爷成亲数年,却从未曾注意到他是习惯用左手的。

    而且用得很自如。

    陈三爷写完放笔,江严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块红绸布包着的刻章递过去。他在信纸上盖了自己的印章,才装进信封递给顾锦朝。

    顾锦朝觉得这信封有千斤重,心里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陈三爷竟然真的愿意帮他们?而且还写了信给她?这信里究竟是什么,他不会写了什么别的什么吧?

    顾锦朝狐疑地打量了信封一眼。

    陈三爷觉得好笑,喝了口茶说:“不要觉得好奇想打开看,你们要是打开这封信就无效了。丁永墨是认得出来的。”他虽然信任顾锦朝,却不信任她身后的顾家。他们对信封都有特殊的处理手段,是不是打开过一眼就看得出来。

    顾锦朝点点头,又行了礼:“大人放心,这事定不会把您牵扯进去。大恩不言谢,大人也用不着小女帮忙……但若有需要的,小女和父亲都会倾尽全力帮您。”

    陈彦允道:“既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没有什么谢不谢的。”赈灾粮食的事王玄范若是没有做好,拖延山西救灾也就无从谈起了,并非对他毫无益处的。他也算是帮黎明百姓一次吧。

    “你也不用担保,若是你们把我牵扯进去,陈家会不会遭受牵连我不说,但是顾家肯定是灭顶之灾。”

    他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

    江严帮他披上了大氅,他柔声向顾锦朝道别,走到门口却顿了一下,回头看着她问了句:“……你真的不记得了?”

    夕阳西下,外面是青石街,残雪如盖。阳光竟然格外明亮,陈三爷的身影逆着光,神情她看不清楚。

    顾锦朝怀疑自己没听清楚,她问:“您说什么?”

    陈三爷笑了一下,摆摆手不再说什么,终于转身不见了踪影。

    顾锦朝握着手中的信,只觉得十分糊涂。

    不过父亲的事是耽搁不得了,她还是赶快回去为好。

    她随即带着青蒲坐马车离开了兰西坊。

    ☆、第一百六十六章:自杀

    顾德昭脸色凝重地望着手中的信封,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顾锦朝喝了口茶道:“父亲切莫问为什么,女儿这儿不好把话说明白。您立刻拿着这封信去通州找通仓主事丁永墨,他知道该怎么办。”

    顾德昭又皱了皱眉:“朝姐儿,这事可关乎父亲的生死啊……这信你是如何得来的。里面又写的是什么?”

    锦朝叹了口气。父亲不放心她是应该的。毕竟这封信的来历实在可疑。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把信的来历说给父亲听了。若是父亲不知这封信的重要性,反而透露了信息给别人知道,那更是不好的。

    顾德昭听了锦朝的话,觉得十分惊讶:“竟然是陈大人……你说他是因为文大人的渊源想帮助我?”

    锦朝道:“父亲……这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咱们顾家可有灭顶之灾的。”

    顾德昭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他素日和陈大人并无交集,不过每次见面行礼问安而已,陈大人也一向是颔首而过,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知道赈灾粮食的事有了回旋的余地,他心里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疑惑。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和顾二爷说了几句之后套马去了通州。

    第二日就要开粮仓。

    锦朝去给冯氏请安之后就回了妍绣堂,给父亲做了几样点心。

    顾德昭一夜未眠,等事情办妥后回到大兴,先到了锦朝的妍绣堂。

    他喝了口桂枝熟水,跟锦朝说:“没有问题……丁主事看完信当即在烛台上烧了。随后连夜找人运粮,这次先运了三万石,把赈灾的粮食对付过去。还有十几万石分多次运完。”就算只是三万石粮食。也够他们忙了一宿。幸好丁永墨找的人个个都是不说话,闷头办事的。

    顾德昭还有话没说,丁永墨看了信之后。曾经对他说了一句话。

    “陈大人帮您,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您和陈大人竟关系深厚到这等地步。以前倒是没看出来。”

    颇有套近乎的感觉。

    顾德昭觉得这事不太对,就算有文大人的渊源在,陈三爷这样帮他也说不过去。通仓的粮食一向是最重要的,丁永墨又是个何等人物,三万石粮食一夜之间运完。这些都不是简单的事,要是一个不小心信息透露出去,陈三爷很可能被张大人猜忌。

    他觉得锦朝还有事瞒着他,但是想了想。他还是没有问。

    长女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她瞒着不说总有她的原因。

    他吃过点心又匆匆换上公服,乘马车去大兴通仓准备运粮了。

    又下起大雪了。

    陈彦允抬起头朝槅扇外看了一眼,雪骤纷纷,铺天盖地。

    旁的小厮捧了盏大红袍上来。陈彦允接过啜了一口,问了句:“七少爷来过没有?”

    小厮恭敬地回道:“来了一次,见您睡着就先回去了,说等下午要过来,请教您制艺上的事。”

    陈彦允昨夜和陈二爷商量了很久,回来歇下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陈彦允嗯了一声:“让他不用过来了。制艺上的事去问他三叔公。再把那件白狐狸皮的斗篷给他送去,他书房里虽说不点炉火,但总要保暖着。”陈家的孩子不能娇惯。他自己也一向不用炉火,冬天睡觉都是冷炕再加一床薄被褥。

    小厮应诺去办了。

    槅扇外北风卷着大雪,书房里却仅有更漏的声音。

    陈三爷放下书卷站起身,走到槅扇旁静静看着大雪纷乱。

    厚重的门帘被陈义挑开,他几步走进来。在陈三爷耳边低声说了句,“三爷,京城来人传话了。”

    张居廉派人请他过内阁。

    陈彦允笑了笑:“备马车吧。”

    作为权力最重的地方,内阁看上去着实不太起眼。它位于左顺门内,在文华殿的西侧。往里就是司礼监。

    大堂摆了一张长书案,两侧分列六把黑漆太师椅。挂褐色暗纹茧绸幔帐。正上又挂了块‘有德有典’的匾额,四盏六方绘八仙过海纹的长明灯。

    如今这四盏灯正亮着。

    陈三爷冒着风雪跨进内阁大堂。便有侍卫关了大堂的门扇。他和两位大臣见礼了,才坐到了左手第一个太师椅上,旁边就是脸色铁青的王玄范,正对着穿官绿右衽袍的,身材微胖的华盖殿大学士梁临。

    站在长案面前的人说了句:“彦允,你也该在京中置办个宅子。这雪又大,从宛平来往太不方便了。”

    这人穿一件仙鹤纹右衽圆领袍,腰配一品大员所用玉革带。中等个子,眼细长明亮,仿佛是个寻常的老儒。但长眉浓郁,盯着人的样子不怒自威。

    陈彦允笑了笑说:“下官不爱往热闹的地方凑,觉得京城喧嚷,宛平更清净宜居。”

    张大人随即道:“你的性子就是淡了些。身边也太清净了。”

    他说完这话就随意伸出手,旁边的编修立刻将一支朱笔递到他手上。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正坐在旁喝茶,见此就放下了茶盏,笑眯眯地道:“……皇上的意思,咱家也说清楚了。张大人要是无事,咱们还有差事要做就先离开了。”

    张大人抬头看冯程山一眼,朱笔在奏章上标注了批红,不紧不慢道:“要请冯公公好生禀报皇上,老夫晚上再去看他。”张大人做过帝师,后来入内阁后才由陈彦允接任。

    冯程山笑容一僵,随即拱手离开。

    张大人才放下朱笔,看不出悲喜地道:“大兴通仓已经开仓,如今十二万石粮食已经从宝坻运河运往山西。你户部的赈灾银两也先拨下去吧,先赈灾要紧。”他又对王玄范说,“工部疏浚河流的事先缓一缓,去年收成不佳,朝堂减免赋税。如今国库空虚,实在不是兴修水利的时候。”

    王玄范随即站起来,拱手道:“下官……孙石涛还在下官那里。要是张大人需要,下官立刻就让孙石涛横尸家中。”

    张大人淡淡道:“孙石涛自然是要死的。不过怎么死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山西的赈灾粮食已经运过去了,区区一个顾家老夫还不放在眼里。”

    即便是除去顾家,对于长兴候府来说也根本无关紧要。

    王玄范低声道:“此事并不寻常,肯定是长兴侯府暗中帮助了顾家,不然那大兴二十万粮食亏空根本填不上。下官也是疏忽大意了,竟没有派人注意大兴通仓的举动……”

    张大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长兴候能怎么帮顾家?他们能凭空变出二十万石粮食来?况且只是为了顾家,他们还不会动用到千户营卫仓的粮食。这事的确是你的错。你也不用急着认错,正好是要过年的时候,你在家里给我好好想清楚了再来说。”

    王玄范不停应诺,抬袖子擦汗。

    梁临也站起身拱了手:“张大人,这事却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下官倒是有条拙计。”

    正是这个时候,江严让侍卫通传了一声,有重要的事要禀报陈彦允。

    陈彦允走出内阁大堂,外面天色已经昏黑了,雪还下个不停。

    江严递给陈彦允一封信。“三爷……出事了。”

    陈彦允打开信封一看,随即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袁仲儒自杀了。

    里面不仅有仵作验尸录,还有袁仲儒留下的遗书。

    “是今儿晨的时候。丫头进书房打扫……发现袁大人就挂在房梁上。等人放下了都僵了,应该是昨晚深夜上吊的。还留了一封遗书。山西咱们的人得了消息立刻就传过来了,遗书也眷了一份。”

    袁仲儒是知道自己非死不可的,即便他逃得过这次,也逃不过以后,还不如死了干净利落。

    山西灾荒,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更是比比皆是。他在遗书中说自己十分悲愤绝望,因为张大人想让他死。反倒连累了山西几十万的百姓,他试过从陕西、山东的义仓调运粮食。却根本不能解决问题。眼看着灾荒越来越远严重,粮食价格一路飙升。甚至已经到了平价的百倍之多。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要他死在政治斗争中,那还不如为了百姓而死。

    “听说袁大人死前还和自己身边的幕僚喝酒,曾说‘那还不如一死,至少能让张居廉放过山西’的话……”江严的声音压得极低,“袁大人死后,山西太原的百姓闻之啼哭,甚至自发全城披麻守丧,老人孩子都出动要给袁大人送葬。派了官兵驱逐都没用……”

    他原来以为袁仲儒也是精于算计,贪生怕死之徒。原来人都是有大义的时候。

    陈彦允什么话都没说,把信放进信封里,转身走进内阁大堂之中。

    梁临还在说:“……水路贯通到永清的时候就可以拦截而下,因船身损坏耽搁……”

    陈彦允走到张大人身侧,低声说了一句话,又把那封信递给他。张大人眉心微蹙,却也没说什么打开信封,梁临和王玄范都看着陈彦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大人看完之后合上信,依旧看不出喜悲,却对梁临、王玄范道:“你们先下去吧,这事不必再说了。”

    梁临和王玄范面面相觑,最后退出了内阁大堂。

    张大人却叫了陈彦允说话:“既然他已经死了,那就截留漕运,移粟就民吧,也能比运河运送更快些。再从山东、河南、湖广、江西速动用司库银买粮食,运交苏州和浙江巡抚平粜,抑制粮价上涨。尸体就运送回京吧,也让他家人见其最后一面。袁仲儒自缢,要找个能安定民心的说法。”

    陈彦允应了声:“下官都知道。”他转身准备离开。

    张大人叫住了他:“……彦允。”

    陈彦允回头,张大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过了很久才说,“我一向是想提拔你的,你应该什么都明白。”

    陈彦允笑了笑:“自然。”

    他心里很明白,张居廉这还是怀疑他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早产

    顾怜的及笄礼一过,马上就要过年了。

    府里早早地开始准备起来,摆祭祀祖先的三牲祭品,瓜果熟食。而顾怜和姚文秀的婚期也定下来了,开春三月亲迎。因着这层喜事,府里今年过年就各位隆重。各房都发了给下人新制冬衣的料子,还另发了二十两银子的添衣钱。

    青蒲穿着件红色葫芦双喜纹梭布比甲,却好像觉得有点不合适,扯了好几下衣角,看得白芸都笑她:“青蒲姐姐,这身新衣裳多好看啊,怎么你还不自在起来!”

    青蒲呐呐道:“小姐都在守制呢,我穿得这样鲜艳,是不是不太好……”

    锦朝放下手里的剪纸,笑着说:“白芸说得对,穿一身新衣裳就好好穿。毕竟过年是喜庆的时候,咱们要是都穿得素净,别人看了难免会有微词。”

    雨竹也点点头。笑嘻嘻的:“小姐,去年过年您都发了咱们一个攒盒的糖……奴婢还记得,里头有三团窝丝糖,六块玫瑰糖、琥珀糖,还有糖霜山楂糕……”

    白芸瞪她,雨竹就吐吐舌头不敢说了。

    锦朝把剪好的窗纸递给她,笑道:“想要攒盒?你什么时候和草莺一样,把倒座房里的茶花名字都记完我就给你。”

    雨竹苦着一张小脸,小姐倒座房里的茶花她分都分不清楚……

    她握了握小拳头:“小姐,我肯定记得完。”

    果然第二天开始认真地记茶花的名字,异常勤奋。等她记得差不多了,也就到了二十七,曹子衡以老儒西席的身份来拜访顾锦朝。他把年前的账簿给了锦朝。山西赈灾一事中,他曾奉锦朝之命打探陈三爷和顾家的关系,这次过来更是要和顾锦朝说此事的。

    锦朝就问起他文大人的事。曹子衡对此人大加赞赏。

    “……实在是个文学才情都上佳的人,当年陈大人在翰林院当侍讲学士的时候,曾与文大人交情不浅。不过……”曹子衡说,随即面露犹豫之色。

    锦朝见此便问道:“曹先生有话就说吧。不用顾及。”

    曹子衡顿了顿,说:“老朽只是觉得奇怪,大小姐说文大人前年曾写信给陈大人,让他照拂老爷。但是……文大人四年前就在河北承德老家病逝了,当时京城还有很多文人特地去河北吊唁他,老朽记得很清楚。”

    锦朝怔了片刻。

    曹子衡随即说到了大兴那家苏杭罗缎铺子的收益上,还有一些田庄管事的来信,有些事他拿不定主意。等他说完之后告辞。顾锦朝让徐妈妈送他出垂花门。

    她坐在花厅里,望着院子里盛开的腊梅,思绪很乱。

    如果不是文大人的嘱托,陈三爷又为什么要帮顾家。就算是为了打压政治对手,他又何必说这席话来掩饰。而且是一句明显有漏洞的话……她只要留了心去查,就知道他说的根本不是真的。

    顾锦朝觉得这后面好像藏着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但她却始终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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