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锦朝乐得清闲,整理了花房出了身汗,她沐浴后倒是一身的清爽。又和丫头做了会儿针黹。罗姨娘过来找她说话,她如今住在西跨院那边,锦朝住在西跨院和东跨院间隔的妍绣堂,顾德昭又住在外院,来往上十分的不便。

    顾德昭如今守制,罗姨娘那里去了也是坐坐。罗姨娘一到这里没有个说话的人,更是惶恐了。幸而又渐渐和顾五爷的一个姨娘熟络了,才不觉得孤单。

    到了祖家就要注意身份,她也不能常来找顾锦朝,这一来倒是蹊跷。

    锦朝让丫头给罗姨娘上了一杯茶,她捧着杯子,惴惴不安的坐了很久,才和锦朝说:“……太夫人常叫妾身去,问我的行经的日子,还送了许多进补的东西。妾身觉得此事要和您说一声,妾身上次去的时候,看到老爷身边的水莹、碧月两位姑娘也被叫去说话了。”

    男子守制,一般不能与女子行房的。但是这个规矩实在形同虚设,守制中小妾、通房丫头怀孕得多得是,大不了等守制过了再往外说。世家贵族是如此,平头百姓就更是了。

    但是冯氏这样急迫的做法,还是让锦朝心里略微不舒服。她似乎一点都不顾忌纪氏的死一样。

    顾家一向人丁单薄,嫡子只有三人,庶子两人。顾二爷是已过中年,顾五爷那里又有个长兴候府嫡小姐的五夫人在,不可能随意让顾五爷纳妾收房。冯氏的心思自然就放在了顾德昭身上。

    等着父亲一年守制过,说不定只等到过九个月,冯氏就要张罗着给父亲娶继室了。

    冯氏这样的人,可不会问你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但是她作为晚辈,断是没有开口说的道理。罗素这是怕冯氏把水莹、碧月两个丫头抬了姨娘,或者更是怕这两个丫头有了孕……那她就更岌岌可危了,所以才想来请她帮忙。

    这人也是慢慢起了心思的。

    锦朝看了她一眼,说道:“此事我却不能插手,你倒也不必关心这些。如今我母亲不在了,父亲的冬衣还没有人为他做,你不如替他做了这些,总是好的。”

    罗素听了就明白了顾锦朝的意思,脸红着说了句:“……是妾身多思了。”随后不久告辞离开。

    锦朝就亲自找了两匹质地好又颜色清淡的尺头,送到罗姨娘那里。也给她做冬衣用,免得整日闲着,容易胡思乱想。

    她刚挑完尺头,却看到佟妈妈去而复返,走得十分急迫的样子。

    锦朝就笑着问她:“怎么了?瞧着你样子匆匆忙忙的。”

    佟妈妈摇了摇头,才笑着轻声地道,“大小姐,您说这事奇不奇怪。咱们太夫人刚回府一个时辰不到,这就有人上门拜帖要求见了,是宋少卿宋家的夫人……咱们原先宋姨娘的本家。”

    锦朝微一挑眉,心里有些惊讶。宋夫人上次被父亲赶出来后,就不可能再有脸来顾家了。而且如今又没了宋姨娘,她要是还来顾家插手顾澜的事,给她撑腰。那可是说不过去的!

    ……宋夫人一定是多了什么底牌!她才敢拿着这张底牌,趾高气昂地来和顾家拜会。

    但是这个底牌究竟是什么呢?

    锦朝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冯氏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她最是清楚不过了。谁对她有利,谁就是乖巧可人的,要是以后有个宋家在背后帮顾澜支应着,顾澜还不翻了天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撑腰

    不一会儿冯氏那边小丫头过来传了信,让顾锦朝去冯氏那里一趟。

    锦朝换了衣服,梳洗了一番才往东跨院去。

    冯氏在花厅摆了桌,顾澜、二夫人、五夫人几个都在,宋夫人则穿了件暗花缎的褙子,耳上戴着一对嵌黄碧玺的钑花金坠子,头上是戴了箭笄服国丧。宋夫人一向是个喜欢华丽打扮的人,这样已经算是素净了。

    顾澜却没穿昨天那身淡粉的缎袄,而是穿着件单薄又素净的上襦,就站在冯氏身侧。眼里含泪,面上却带笑容。

    松香通传了,冯氏才招锦朝过来,笑着和宋夫人说:“……是朝姐儿过来了!”

    锦朝几步走近,一一行过礼,冯氏就拉着她到自己身边来,“平日里朝姐儿和澜姐儿是最要好的,我也让她来拜见你一面。”又和锦朝说,“你二妹的外祖母难得过来一次,还给你们姐几个带了不少东西,一会儿子都送去你们各自那儿。”

    锦朝觉得冯氏有点过于热情了,宋夫人即便是正四品的诰命,那于冯氏来看也没必要这么讨好。她再看宋夫人的服制,虽说是在服国丧,那戴的可是黄碧玺的钑花金坠子,暗缎的花纹又是孔雀纹的……宋夫人这是三品诰命所有的饰物了!

    锦朝想起皇上驾崩之前,安大人致仕了,大理寺卿的位置是空出来了。如今宋大人恐怕已经成功坐上这个位置了。难怪宋夫人有底气跑到顾家来,宋家老爷如今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了,陈大人有意提携的人。谁敢把他们家小瞧了?

    宋夫人心里是恨死顾锦朝了,怎么会给她好颜色看。丝毫不提锦朝的事,而是很冯氏说起来:“……澜姐儿一向是性子怯弱的,我看她这性子实在不好,别人要是想欺负她她该如何好?听说曹三夫人还来了顾家,想给澜姐儿说穆家大公子的亲事。顾老夫人应该没有答应吧?那穆家大公子是怎样的人,嫁过去岂不是害了我们澜姐儿。”

    冯氏其实已经和二夫人商议过。等正式的媒人上门,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如今听宋夫人这么一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不会的!不过澜姐儿已经及笄,又没有定亲。我看着心里也着急……”

    宋夫人笑了笑:“顾老夫人心疼澜姐儿,我都是瞧得见的。”

    她可不是瞧得见吗,大冷的天里,顾澜连件袄裙都没得穿。人又瘦了不少,她看着打心窝里心疼。

    “……要是换个厉害的,肯定要挑澜姐儿礼仪、穿着的不是。说不定还要借此生事,罚澜姐儿去做些糙活呢!”宋夫人这话说得指桑骂槐,二夫人的脸色立刻就难看了。

    但是冯氏并不知道二夫人和顾澜的那些事,以为宋夫人真是在开玩笑呢。

    宋夫人让婆子抬了担子过来:“早闻顾老夫人喜欢礼佛,就想着给您送一尊老山檀的弥勒佛像。”

    绸布揭开后。众人就看到一尊雕工精湛细腻的佛像。那老山檀的木质光华,更是纹理流畅,恐怕没几十年是养不出这样的光泽的。檀木的佛像易求,这样老料的东西却不好找。

    冯氏看了十分喜欢,她自己有串老料的老山檀手串。已经是舍不得戴。没想到宋夫人还给了她这样的好东西!笑着谢过,让婆子把东西收起来。

    宋夫人又说道:“我这次来看澜姐儿,却也不只是想送些东西的。咱们家老爷如今和陈大人交好,陈大人升任了户部尚书,想着给顾郎中牵引一下,能认识陈大人毕竟是对顾郎中的仕途有好处。可惜顾郎中今天不在府上,这些话只得由顾老夫人代为转达了……我还想去澜姐儿那里坐一会儿。和她说说体己话。从她娘出事之后,我们祖孙俩也没得个亲近。”

    冯氏听了连连点头,第一次拉着顾澜笑着说:“……好好陪你外祖母说话!她难得来一次。”

    随后冯氏让众人都离开了,却独独留下了二夫人说话。

    顾锦朝也随即回了妍绣堂。

    宋夫人此番前来,其实目的很明确,就是想给顾澜撑腰的。

    但是只让别人知道顾澜有她这么个外祖母。显然是不够的,她还抛出了一个对于顾家来说巨大的好处,顾德昭的升官之路。顾家太爷原先曾做到过三品的太子宾客,死后加封了正二品的太子少师衔,那才是顾家荣宠最盛的时候。如今顾家顾二爷不过四品佥都御史。还是分管的五城都察院,人家五城都察院手下自有五城兵马司,隶属于兵部。顾二爷这个官职是有点虚的。

    顾五爷更不必说了,要不是有五夫人在,他在顾家根本没有存在感。

    冯氏一心想着家族的荣宠,顾二爷已经指望不上,原本顾德昭出了延平王的事,也是没希望的。却眼见宋家搭上了陈家这条船,那顾德昭要是能和陈三爷搭上关系,还怕不能升任户部侍郎?这可是个有实权的三品大员!

    宋夫人带着这样的话过来,冯氏焉能有不动心的道理?

    顾锦朝想了许久。如果宋家对父亲的仕途真的有好处,那她自然不会说什么。但是前世宋姨娘还成了父亲的正室呢,宋大人又可曾帮过父亲谋求官职?宋大人可不比宋夫人,那是个精明又聪明的人。父亲没什么能力他早看清楚了,不可能还帮父亲牵线搭桥。

    恐怕……这些话根本是宋夫人自己编了说的,只是想为顾澜谋求一席之地罢了。

    不过她还摸不清顾澜想做什么,有了宋夫人撑腰,她必要为自己谋求更有利的地位。但只要顾澜别动到她头上来,顾锦朝还是不会理会她的。

    顾锦朝想了片刻,便亲自去了小厨房给冯氏做了几样点心,让采芙送去东跨院。

    那边宋夫人刚进了怡香院,顾漪自然要出来请安。丫头婆子跪了一排人。

    宋夫人身后跟着抬东西的婆子,三角眼瞥了一眼众人,才慢慢问:“哪些丫头婆子是你的?”

    顾澜指了木槿、春江、春溪出来。

    宋夫人觉得自己气得两肋疼,顾澜再不济,那也是顾家的大小姐吧!同是庶女的顾漪都有四个丫头。两个婆子。顾澜身份还比顾漪高呢,才三个丫头使唤,其中两个才九、十岁大!

    顾家也太欺人了!

    宋夫人高声道:“澜姐儿的丫头,都给我赏了!”旁的有嬷嬷立刻上前。打赏了上等的封红。顾漪在旁觉得面色不好看,却也没说什么。等到宋夫人和顾澜进屋去了,她才嘱咐了一个丫头:“……你借口扫庑廊,去正堂转转……能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那丫头也是个机灵的,掇了把笤帚就往正堂扫庑廊了。

    顾澜的两个丫头打开封红,坐在廊下欢天喜地的数钱,都没有看到这个小丫头。

    宋夫人和顾澜进了内室,好一阵的抱头痛哭。宋夫人早先听到自己女儿流产,人又疯癫的时候,就已经夜夜心痛了。偏偏宋老爷阻拦。不让她到顾家来。她又陆续听闻顾澜的事,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女儿这样了,好好的一个外孙女,她都不能为她撑腰。要眼睁睁看着顾锦朝、顾老夫人一众人欺负她。还想把她嫁给穆知翟那个傻子,以谋求门路。门儿都没有!

    宋夫人最后得知这件事后。终于忍不住和宋老爷大闹了一场。宋老爷才妥协了,准许她来看看顾澜。

    宋夫人这一见才是真的觉得惊心,顾澜正正经经的一个小姐,穿得不如冯氏身边的丫头。屋子这么偏僻,还是和顾漪挤着住的,真正能伺候的恐怕就木槿一个丫头了。

    宋夫人说了许多怜惜顾澜的话,顾澜擦了擦眼泪。带着笑说:“有外祖母来看我,我就不怕他们了……外祖母这次过来,可是外祖父说了什么?”

    宋夫人摇头:“你外祖父那个脾气,我都懒得说他,他是不愿意的……那说为你父亲给陈大人搭桥的话,也是我自己说的。怕我走了后他们看轻了你。这样你始终有个倚仗的。”

    顾澜心里有些失望,她当时听宋夫人的话,就觉得不像是外祖父说得出来的。

    宋夫人又拉了她的手,笑着道:“你也不要怕,你想对付顾锦朝。为自己谋求东西,你知道最好的法子是什么吗?”

    顾澜想过很多,但是一说到有效的法子,她却有些愣住了。

    宋夫人意味深长地道:“你要这么想,但凡继母进门,对原先嫡母留下的孩子,那可是深恶痛绝的。要是给你父亲续一门心气高的继室,我看折腾不死顾锦朝。”

    顾澜很是犹豫:“但是……这我自然都知道,却不知要怎么去做。”

    宋夫人摇摇头:“你做这些干什么……我自然会帮你的。”

    她又说起顾澜的婚事,“……你现在是庶女,即便不嫁给穆知翟,也嫁不得好人家。何况又有穆家的流言在先,恐怕更是艰难了。外祖母别的事都能帮你,这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澜想起来也是一阵黯然,但她却很快笑起来:“我怕什么,要说名声,顾锦朝比我差数倍,如今又是丧服长女。我倒是还有人提亲的,她却连个提亲的都没有!”

    宋夫人听到顾澜这么说,心里却一阵犹豫。要说到顾锦朝的亲事……

    她心里可有个好主意。

    ☆、第一百二十八章:许配

    宋夫人第二天才走,留了许多东西给顾澜。等顾澜第二日再去向二夫人请安,果然看到二夫人对她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还给她备下了酥蜜饼、醋搂黄芽菜,还有一碗皮薄肉馅的馄饨做早点。

    二夫人昨天留在东跨院,被冯氏训斥了一顿。说她操持内院,怎么一个正经大小姐没冬袄穿,她都没有理会呢,这是如何持家的?还白白让人家宋夫人看了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顾家要没落了,小姐都没有冬袄穿了呢!

    二夫人被骂得不敢说话,其实冯氏也一向待顾澜苛刻,不过冯氏觉得在宋夫人面前失了面子,才会这样训斥她给自己找台阶下。她自然不敢还嘴,不然冯氏那个性子,更是要折腾你的。

    顾澜心里舒服了不少,却也没有明显表现。吃过了早点,又恭敬地服侍二夫人茶水,一点都没有恃宠而骄的样子。二夫人看了心里才好受了不少,要是顾澜敢趁着这个机会和她拿乔,她更是要记恨顾澜了。

    过了会儿顾怜练了琵琶过来,要弹给二夫人听。

    顾澜听后就夸赞她:“大珠小珠落玉盘,我可算是见识了。”

    顾怜笑嘻嘻地,把琵琶给了一旁伺候的兰芝。和顾澜说话:“……我看你身上穿的不是我母亲送的缎袄,你不是说你十分喜欢那个颜色样式吗?”

    宋夫人走后,冯氏就派几个婆子给顾澜送去了一大堆的东西,还亲自指了自己身边的二等丫头松萝伺候她。松萝来的当晚,春江、春溪那两个丫头就乖顺得跟兔子一样,让干什么都跑得飞快。

    顾澜就笑了笑:“二伯母送的东西我是舍不得穿,想着等要过年的时候再穿。”

    顾怜就过去挽了二夫人的胳膊,“还是我的功劳,我和您说了话,澜姐儿才有了冬袄穿呢!我就知道母亲是待我最好的,怜姐儿说的话您都记得。”

    二夫人闻言看了顾澜一眼。顾澜笑得柔和又温婉。

    她竟然没把这些事说给顾怜听……而且言语之间还有美化自己的意思。倒是让二夫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一直觉得是顾澜撺掇顾怜来和她说这些的。如今想想看,顾澜似乎也不像是这样的人。

    顾家的那些事,她还是大概清楚的。顾家这几位小姐都不容易。顾锦朝好歹还是嫡女,有父亲和远在通州的纪家为她撑腰,才让祖家的人都待她恭敬。但是顾澜没个依靠,亲生的姨娘又变成了那样……

    二夫人不由得想起去年看见宋姨娘的场景,那样出彩又温婉的人。

    其实最要紧的是,顾澜现在有个宋家撑腰了,而且宋家还明显关乎了顾德昭的前途。二夫人也不得不待她慎重起来。

    顾怜弹了一会儿的琵琶就腻味了,央求要去冯氏那里看祖母,二夫人自然准她去了,还说了一句:“……让澜姐儿也跟着你去吧。”免得冯氏又以为她苛待了顾澜。

    顾怜十分高兴。高声让兰芝拿她那件湘妃色团花纹夹袄过来,要穿去给冯氏请安。

    顾澜看了一眼那件鲜艳又漂亮的夹袄,什么都没说。

    东跨院这边,顾锦朝在帮着冯氏整理多宝阁上的账簿,冯氏这些日子奔波劳累了。在内室小憩。她把一些放置散乱的账簿整理好。

    冯氏治家习惯把什么都控制在自己手中,二夫人分管内院的事宜,她就要拿捏着二夫人。顾家的各类商铺作坊,更是要她一笔一笔亲自过目。每房每院的月例开支,都是她亲自看过的。

    老太太本来是该含饴弄孙的时候,偏偏没有适龄的嫡孙可以教,让她教养那两个庶出的。她又看不上。整天的没事做可不只有注意着这些了。

    锦朝想起来便要一笑,冯氏倒也不嫌活得累啊。却又看到一尊青黄釉福寿长生纹陶梅瓶下面,还压着一摞账簿本子,似乎是刻意压在下面的。锦朝看到账簿上写了“三河”“祥云”几个字。

    父亲在三河有一个酒楼就叫祥云楼,那是最赚钱的一处地方……

    她拿开了陶制梅瓶,轻轻的翻开了账簿。掌柜的名字她果然认识。

    门口还站在冯氏的婆子。时不时就要那眼睛瞄一眼顾锦朝,似乎怕她偷东西一样。

    下面还有一厚摞,一样的封皮,恐怕都是父亲的东西。这些本该是父亲看的东西,为什么现在在冯氏这里。冯氏为什么把账簿压在梅瓶底下,怕她看到了不成?

    锦朝心里闪过很多念头,父亲把这些交给冯氏,那现在就是冯氏在打理这些东西了。恐怕父亲那头的商铺现在都握在冯氏手里了。他们回了祖家,父亲名下的东西理应成为顾家财物的一部分……这都是无可厚非的。

    锦朝把梅瓶放回去了。

    不多一会儿顾怜和顾澜一起来给冯氏请安,冯氏也刚醒过来。拉了顾怜和顾澜同坐,让松香去拿她新得的一盒带骨鲍螺出来。顾锦朝听冯氏提起过,顾怜是最喜欢吃带骨鲍螺的。但是带骨鲍螺难得,冯氏得了一般会特意为顾怜留着。

    松香除了端上一盒带骨鲍螺,还有福橘饼、松子糖和橄榄脯几样吃食。

    冯氏也让锦朝过来,丫头给四人都摆了瓷碟。顾怜飞快地夹起一块带骨鲍螺放进冯氏的小碟,又夹了一块放进顾澜的小碟里。笑得十分可人:“祖母辛苦,祖母先吃。”

    冯氏笑她:“……怕有人跟你抢一样,你锦朝堂姐还没有呢,你可不要厚此薄彼。”

    顾锦朝也觉得莫名其妙,顾怜对她有种淡淡的敌意。虽然她从没对顾怜做过什么事,不过有时候人的讨厌就是鲜明又没缘由。她笑了笑道:“都是自家姐妹,怜堂妹这是和我亲昵呢。”

    冯氏很满意顾锦朝的懂事,吃过了带骨鲍螺,顾怜却看到旁边站着的松香。松香长得高挑而明艳,一张温柔的鹅蛋脸,嘴唇丰润,低眉顺眼的。

    顾怜和冯氏说话:“我怎么觉得松香都服侍祖母好久了,她如今应该有十六了吧?”

    冯氏就说道:“松香是打小跟着我的,今年都快十七了。我琢磨着她也到了该放籍的时候了,只是一时没个合适的人选。府里的小厮我嫌低贱,管事又都是有妻的。倒不如嫁去田庄的管事或是铺子的掌柜。也不至于亏待了她。”

    松香听着都羞红了脸,不过主子说话她不能插嘴。只等冯氏说完了才低低的道:“奴婢愿意一直伺候太夫人。”

    冯氏哈哈大笑:“你想一直伺候我,我倒还怕别人说咱们顾家耽误了你。倒不是怜姐儿今儿提起,我才想着这事的,这事我是考虑许久的。不过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罢了。”

    顾澜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却放下了筷子,笑着说道:“提起丫头,我倒是想起长姐身边有个丫头,如今也过十七了。长姐爱怜这个丫头,一直没有放籍……好像就是陪长姐来的这个,这丫头是叫青蒲吧?”

    她的目光转向顾锦朝身后站着的青蒲。

    顾锦朝冷冷地撇了一眼顾澜。这境遇才刚好转些,就迫不及待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即便青蒲要嫁,那也该是她挑一个稳妥忠厚的,别耽误了青蒲的一生。谁知道冯氏兴起之下,会给青蒲指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冯氏果然挺感兴趣的。

    她仔细打量着青蒲,青蒲就低下了头。

    冯氏说:“我这几日也常注意到她,朝姐儿身边难得的好丫头。不说容貌如何了,人长得就十分精神,又懂事听话。前些天我院子里要摆菊台,还是她帮着搬的……如今她年岁大了,再伺候主子难免不好了,不如我也做个主,就嫁了我们府上的人,朝姐儿觉得如何?”

    丫头过了岁数还不放籍嫁人,难免会被别人说道。

    锦朝袖下的手握着锦帕,面上笑得淡淡的:“这丫头呆板木讷的,也就是伺候我不讲究罢了。祖母可别被她骗了去……又哪里是个懂事的。”

    顾澜又是笑了:“长姐可别抹黑了人家青蒲姑娘。您在适安的时候,不是事事都是青蒲帮衬着吗……青蒲姑娘还有几分功夫在身呢,这是更加难得的。”

    冯氏听了觉得不妥,一个深闺的小姐的丫头,竟然是有功夫在身的。在她眼里,书香世家的小姐,就算不学琴棋书画,也要遵了女德女训,身边丫头都是要有几分书香气的。

    顾锦朝知道冯氏这个喜好。

    她继续道:“瞧澜姐儿这话说的,她哪有什么功夫。不过是比一般丫头力气大些,能帮着我做事罢了。澜姐儿在家里一向不爱到我那里来往,怎么还能注意到我的丫头是不是有功夫在身呢?”

    顾澜只能笑了笑:“许是我记错了,不过青蒲姑娘也到了岁数了,长姐可不该一直留着人家。”

    顾锦朝继续笑道:“澜姐儿这是多虑了,我的丫头我自然是有打算的。青蒲伺候我多年,要是随意的指了别人,岂不是亏待了她。”

    冯氏又看了一眼青蒲,却没有说话了。

    顾澜不再提青蒲的事,吃过了点心又和顾怜一起回西跨院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偷窥

    锦朝带着青蒲回到妍绣堂,青蒲在她身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锦朝转过身,看到青蒲笔直地跪着,眼神十分坚决:“小姐,青蒲决不要嫁人。若是太夫人坚持,奴婢就是划花了脸毁了容,也绝对不会从。奴婢是答应过纪老夫人……要一直伺候您的。”

    西次间里采芙和白芸正在服侍,闻言低低的惊呼了一声,都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锦朝让两人先出去。她叹了口气,亲自去扶青蒲起来。“你若是划花了脸,祖母指不定就觉得是我指使你的,是我不满她的安排,咱们也没得好过的。”青蒲的性子太坚韧,也太倔强。“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有我在,没人敢随意嫁了你。”

    青蒲仰着头看着锦朝,眼眶有些发红:“不是奴婢想着嫁个好人家……是想着,以后要是没有奴婢在身边,小姐您被人欺负了怎么办。采芙和白芸姑娘心性好,雨竹又是聪明的,奴婢虽然愚笨,也不会讲讨巧的话,但是奴婢还是有几分功夫,能护着小姐的……”

    锦朝听着觉得有几分心酸,青蒲一直不是她身边最聪明的丫头,采芙、雨竹才是真正聪明的。但是她待青蒲最亲近,因为总还有儿时的亲昵在。她如今是顾家的嫡小姐,但在青蒲看来,她还是会被别人欺负的,自己得好好护着她……这样的情分,几个人能有!

    锦朝拉着她的手道:“我都知道……你也不要太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不会没有办法的。”

    其实锦朝心里明白,冯氏上了心之后,这事就很难平息了。

    第二日锦朝再去冯氏那里请安,竟然看到父亲也过来了,冯氏在书房里和父亲说话。顾锦朝站在庑廊下,能隐约听见谈话的内容。

    “三河那家酒楼,开得实在不妥当……虽说银钱进得多。但你可是两榜进士。你二哥又是佥都御史

    ,怎么好做这样的买卖。你回去仔细想想,要我说那不如开一个玉石的铺子,或者书斋……”

    等到顾德昭出来。才看到锦朝在外面。他便笑着道:“你祖母跟我说你送了她一幅麻姑献寿的苏绣,我看你的绣艺又精进了……”

    锦朝行了礼道:“给祖母做的东西,总要用心些才是。我还给父亲做了一顶*帽,等您有空了,便来我这里试一番吧。”

    她想和他说说三河那家酒楼的事。这家酒楼虽说是父亲的,但里面的掌柜、厨子可都是纪家给的。她不太想让父亲把祥云楼改成什么书斋,那儿本来就是个繁荣的地界,做玉石铺子和书斋怎么合适!冯氏是太在乎家族荣誉了,难怪顾家越来越坐吃山空。

    ……锦朝怕把父亲的东西也搭进去。

    而且里面的人跟着纪家做了一辈子了,如今到了父亲手上。要撵人家回去吃自己吗?

    顾德昭听了很是高兴。以前纪氏也常给他做帽子,因为天一冷了他就容易犯头风,这个毛病也只有纪氏一人知道,他总是戴纪氏做的帽子……他头上那顶*帽已经太旧了。

    顾德昭摸到自己的帽子,突然觉得心里被揪住一样的难受。

    纪氏做的帽子都旧了啊……

    锦朝进了书房。冯氏正在和松香说话,笑得十分高兴。看到锦朝过来了,伸手就招她:“朝姐儿来得正好,快陪我一起去西跨院吧……姚大学士家的二公子姚文秀来拜访了,咱也去看看。”

    锦朝还记得二夫人说的话,这姚家公子原来是今天就到了。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事,顾怜哭哭啼啼地跑回顾家。姚文秀来找她回去。两个人推搡这打作一团,顾怜抓伤了姚文秀的脸,姚文秀踢到了顾怜的腿。顾家的人拉都拉不开。不仅如此,顾怜还要反过身抓兰芝的脸,骂她是贱婢,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那时刚从陈家回顾家省亲。看得真是啼笑皆非。

    冯氏换了一件更端正的褙子,让顾锦朝扶着一起去了西跨院。

    姚家二少爷拜访过了顾二爷,正在宴息处里喝茶。顾怜也坐在一边,看得出是盛装打扮过的,嫩黄色流云百蝶纹对襟夹袄。内穿藕荷色上襦,八幅织染月华裙,还配了蓝色的香囊和青色玉坠,脸上仅描淡妆,眉心贴了一枚翠钿,衬得整个人都十分的水灵。

    姚文秀则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时更觉俊朗,身量也长,穿了一件青灰色的直裰。

    顾二爷问了他的制艺,十分的赞赏:“……姚公子下次秋闱,必定能考了举人回来!”

    冯氏进了宴息处,几人都给她请安,冯氏先介绍了顾锦朝,姚文秀便对着她颔首一笑,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刻才移开。冯氏又拉着姚文秀说话,问他母亲近况如何。顾锦朝站在冯氏身后,心想面上看这姚文秀倒真是样样出挑的人,他恭敬地回答冯氏的问话,一点也没有仗着身份轻狂。

    冯氏和姚文秀说了会儿话,请他去花厅吃些点心。这是要让他能和顾怜说几句体己话,顾怜却觉得十分害羞,提了裙子往外走,说自己稍后过来。冯氏十分宠溺地道:“这孩子竟然还羞臊了。”

    姚文秀就笑道:“顾二小姐这是端重的性子,心思单纯呢。”

    冯氏也觉得自己的看大的孙女那心性是没得说的,单纯又惹人怜爱。

    一行人去了花厅,丫头很快就捧了茶点上来。

    这时候顾怜才过来,是拉着顾澜的手过来的,羞羞答答地走在顾澜身后。顾澜穿着荼白色绣缠枝纹的褙子,淡青色的挑线裙子。乌发轻绾,只戴了一支白玉兰花簪,一对明月耳铛。要是顾怜是娇俏可人,顾澜就是清秀雅致,更有几分风韵。她本就适合这样素净的打扮,生生地把旁边的盛装的顾怜都比下去了。

    “怜姐儿非要拉着我也过来……给祖母请安了。”顾澜屈身行礼,姿态如弱柳扶风。

    顾澜一抬头,正看到一个穿青灰色直裰的俊秀男子看着,他背着手朝她们微笑,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姚文秀几步上前来,请了顾怜和顾澜坐下,又让旁站的小厮拿锦盒上来,他给顾怜带了东西过来。

    是一对羊脂白玉雕成的镇纸,雕工精湛,玉质温润竟无一丝杂质,是难得的宝贝。

    “家父听闻我要来,便从库房里找了这一对镇纸出来,说送给顾二小姐读书写字用。我是不知顾家竟还有两位堂小姐在,礼没有备全,实在失礼了。”

    这话说得十分妥帖,顾怜小声回了句:“……那你替我谢过伯父吧。”

    顾怜的话说得太不妥当了,冯氏笑容一僵。随即让人把东西收起来,又问姚文秀要不要多住几日。

    姚文秀道:“本是要在大兴的聚石阁找一方好砚台,多住几日也好。”

    顾澜理了理耳边散下的青丝,柔声道:“聚石阁的砚台的确齐全,我曾偶然从那里得了一块冰纹的黄石砚,是墨子石的材质,下墨如油如漆,十分难得。”

    姚文秀打量了顾澜一眼,才淡笑着说道:“顾家这位堂小姐还对砚台了解颇深,黄石砚本就难得,其中以墨子石最珍贵。择日有空倒是想请堂小姐拿出赏玩了。”

    顾澜被他这样一看,觉得脸上都有些发热,心里莫名发紧。

    她总觉得姚文秀看自己的那一眼,是有什么意蕴更深的东西在里头……

    顾锦朝在旁听着心里咋舌,顾澜不是一向最不喜欢读书的,怎么还能知道砚台如何如何了。她书房里的书落的灰可是一层一层的。再看她那动作,那脸色,分明就是一副小女儿的姿态。

    顾锦朝又看了一眼姚文秀,却发现他看着石桌底下……正对着的是顾澜。锦朝不动声色地转身喝茶,果然在石桌下看到顾澜从挑线裙子里,微露出来的一双小巧的缎子鞋。

    这位姚家二公子,倒真是个懂得欣赏雅趣的,竟然偷看人家小姐的脚!

    冯氏正小声说了顾怜一句话,却并没有注意到顾澜。

    说了一会儿话,顾二爷派人过来请姚文秀。他在宴息处给姚文秀摆了一桌筵席。

    锦朝随冯氏回了东跨院,顾怜和顾澜则回了二夫人的娴雅堂。

    顾怜拿出姚文秀送自己的一对羊脂玉镇纸仔细看,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嘴上却难免要抱怨几句:“送这样的东西过来……女儿家多识字不好,祖母都只让女先生教了我《三字经》和《弟子规》发蒙,送一对镇纸我怎么用得上……”

    顾澜就说:“那姚家公子更是不俗的,别人送女子珠饰,他却送了你一对镇纸。也不愧是姚大学士的公子啊,你得了这样一个好夫婿,可不要再抱怨了。”

    顾怜听了果然笑起来:“是他求了伯父说要娶我,他是喜欢我得紧,我才勉强答应的!”却让丫头去顾二爷的书房拿了一刀澄心堂纸过来,她日后也要多练字,别让人家姚公子看低了。

    顾澜却还想着姚文秀看她的那一眼,满目含笑,就像多深情一样。

    顾怜那样的有什么好喜欢的,恐怕人家姚公子也未必把她放在眼里吧!姚公子是文华殿大学士的公子,又长得风姿出众,谈吐不凡。这样的夫婿却是顾怜的……

    怎么样样好的东西,都是顾怜的呢?

    ☆、第一百三十章:算计

    锦朝傍晚回了妍绣堂,采芙在小厨房里帮她做了一碗红豆甜汤,放了几勺蔗汁,喝起来格外香甜。锦朝想着等一下父亲下了六部衙门还要过来,恐怕是会饿,又用甜汤给他煮了一碗甜汤汤圆。

    顾德昭下了衙门过来果然还没吃饭。

    吃过一碗热热的汤圆,顾德昭和长女围着火炉坐下来。顾德昭就关切了几句,问她在冯氏那里如何。

    又跟她说:“……你祖母一向是性子强的,但是待你还是没得说。有些稀罕的东西,怜姐儿都没有,就先给了你。她向来只是不太会疼人,你习惯就好了。”

    锦朝没说话,冯氏待她自然是好,至少比她苛待的那几个庶女好多了。但是冯氏待她的好,和外祖母待她是不一样的,冯氏待顾怜那才是真的好。

    锦朝让青蒲把那顶*帽拿过来给顾德昭,顾德昭接过之后沉默了一下。

    锦朝就和他说起三河铺子的事:“我在祖母那儿看到祥云楼的账簿,您手下那些东西,都是祖母管着吧?”

    顾德昭不知道锦朝竟然看到了,想了想才说:“咱们毕竟是回了顾家的,父亲手里这些东西也不算多,就当咱们一家的花销了。回了顾家之后,你祖母也是样样没有亏待过我们的。”

    锦朝笑了笑:“父亲这话说的,锦朝也不是觉得这东西不该拿出来。但是您也不能完全就放手了。祖母在生意上毕竟不是完全懂,咱们家哪些铺子赚钱,哪些掌柜用得好,还是您心里清楚。铺子赚了钱毕竟还在公中,咱们也不算是独占了不是。”

    顾德昭听长女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可是冯氏那里他都把东西拿过去了,总不可能伸手要回来。

    顾锦朝继续道:“就说三河那家祥云酒楼吧,本是个繁华地界。开酒楼是最好。要是依了祖母的性子,想换成书斋什么的,又能赚什么钱呢。那里头的掌柜、管事、厨子,都是给咱们做了一辈子的人。从纪家就跟着过来的,要是不开酒楼了。他们的生计怎么办呢。”

    其实顾锦朝心里还有个想法。这些东西的账本在冯氏那里,收益她管着。但是房契田契什么的肯定还在父亲手里,冯氏把酒楼换成书斋,里头的人不就换成她的了,还怕握不住一间小酒楼?

    顾德昭当然没忘记,这些人原先是纪家的。这些铺子要是没有纪家的照拂,能是如今的样子?

    总不能让人家老仆心寒了。

    顾德昭点了点头:“朝姐儿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如今再去要这账簿也不好……”

    锦朝就笑笑:“却也不必要回来,您只需吩咐掌柜做两份账面。一本送到祖母那里,一本送到您手里,但凡有什么大决定,都写了信给您,让您来决定。平日里的收益。就每月都入顾家的公中,您看是不是这个理?”

    当初父亲刚离开顾家的时候,身上又有什么东西?现在的财产都是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如今每月的收益入公中也算是他们对顾家的贡献了。冯氏是个靠不住的,那些东西还是握在父亲手里妥当。

    顾德昭听后十分赞同,连夜去找冯氏商量,三河那个酒楼还得开下去。

    锦朝还想着冯氏说过要打发青蒲的事。她找了徐妈妈和佟妈妈过来商量,冯氏东跨院里小丫头、粗使的婆子不少。拿一些糖酥点心、银裸子之类的买通了,要是冯氏突然找了府里的小厮管事的去看,就过来和她说一声。佟妈妈和徐妈妈刚下去了,这时候外面又有雨竹通传,说三小姐过来了。

    顾漪很少到她这里来。

    锦朝忙让雨竹请她进来,刚才做的红豆甜汤还有。又给顾漪端了一碗来。

    顾漪穿得十分整齐,身上披着一件石青缂丝斗篷,头发因夜露而显得湿润。她人又长高了几分,快要超过锦朝的个头了。

    “……这几日本来就想来找长姐说说话,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顾漪解下斗篷。旁的丫头立刻接过去,展开在火炉旁边烘烤了片刻,除去水气。

    锦朝握着她的手,果然是冷冰冰的,就让青蒲去抱个手炉过来,又说:“这天越来越冷了,你还趁着夜里过来,有什么事让小丫头捎个话就行,也不至于亲自跑一趟。”

    顾漪笑着摇头:“夜里二姐没注意,我才好出来。让小丫头来传这些话,我可是不放心的。”

    ……顾漪究竟要说什么?

    锦朝起了慎重之心,让采芙去关了东梢间的门扇,里头只留下她们两人。

    顾漪这才说起来:“……那日宋夫人过来,在正房和二姐说话。我眼见着觉得不对,让丫头去偷偷听着……宋夫人和二姐压低了声音说话,却勉强能听到一些。宋夫人似乎是想牵线搭桥,替父亲找一个继室。”

    锦朝听着就皱了眉头,父亲还在守制,虽不能娶亲,却可以先定下门亲事来。要是只有一个宋夫人就罢了,如今还有个希望父亲能早日开枝散叶的冯氏。那宋夫人为父亲找的,又该是什么样的人?这个人肯定是对顾澜有利,而对她百害而无一利的。

    她是嫡长女,对于一个继室来说,没有什么比前一任留下的孩子更碍眼的了。

    要是选个心思狭隘的,恐怕还会存不下作为嫡长子的锦荣。

    锦朝心里感叹宋夫人也是个厉害的,她不好插手顾家的事,那她还不能找一个可以插手顾家的人吗?

    顾漪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她听了这消息也是有些坐立不安,依照宋夫人选的继室,对她们能有好的吗?却不知道长姐能怎么办。

    锦朝缓缓开口道:“父亲要娶继室,这事咱们谁都阻挡不了……既然宋夫人想插一手,咱们怎么不能。”冯氏肯定会给顾德昭娶继室的,那不如把主动权握在她们手里。

    顾漪没坐多久就回去了。

    锦朝却在想父亲娶继室的事,父亲如果要娶继室,那些好点的世家嫡女肯定不会嫁过来的。倒不如在庶女、小家的嫡女里想想。她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人选,恐怕宋夫人那边也没这么容易。

    等徐妈妈回来之后,锦朝便吩咐她打听一下燕京适龄女子的消息。再留意着宋夫人那边,看她周围是不是最近在看合适的人选。

    这样几天的日子过去了,入了十月中,到了可以除下国丧服的时候。

    冯氏就在东跨院摆了膳斋,顾家一家人都去吃个筵席,也算是过了这场国丧。

    锦朝帮着操持了膳斋,冯氏不喜吃肉,平日爱食豆腐和蔬菜。她在自己暖房里培植了韭黄、嫩黄瓜、扁豆,都长得水灵灵的,一桌素的筵席做得十分精巧。冯氏很喜欢,还赏了锦朝一对梅瓶。

    姚家公子也到了要离开顾家,顾怜依依不舍,在筵席上都不怎么活泼了。

    锦朝布置了菜色出来,就看到顾怜拨弄着碗里的嫩豆腐,撒娇一般和冯氏说:“锦朝堂姐这些菜做得淡,我都吃不下了,想去水榭走走。”

    姚家公子刚才说要往水榭去散步,顾怜这才坐立不安了。冯氏没说什么,颔首让她去了。

    锦朝往席位上看了一眼,不仅没看到姚家公子,还没看到顾澜。

    她突然想到顾澜对着姚公子忸怩的神态,便先没有入席,招过雨竹跟她说:“沿着这条小路,你去水榭转转,要是看到姚家公子了……回来和我说。”

    雨竹一溜烟跑了,锦朝才进了席位开始吃饭。

    雨竹这一去却是很久,姚家公子都送走了,她才偷偷摸摸地回了妍绣堂。

    她回来后就说口渴,采芙帮她倒了一大杯热茶,雨竹咕噜咕噜喝下去了,才和锦朝说。

    “大小姐,您猜我看到什么了……”雨竹眉飞色舞,“咱们二小姐遇到了姚家公子,和他在凉亭说话呢!我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估摸着是说学问吧。然后二小姐脚下一滑,姚家公子就搂着二小姐的肩一下。不过很快就放开了……但是姚家公子神色就不自在了。后来堂小姐就过来了,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

    锦朝听得嘴角一抽,凉亭铺的可是木板,顾澜是怎么滑了的?姚家公子还搂了她的肩?

    顾澜这跤滑得不容易啊。

    况且那是吃斋饭的时候,顾澜怎么也跑到水榭去了?

    要是说她心里要是没算计,顾锦朝肯定是不信的。

    姚家公子是和顾怜订了亲的,顾澜这般的行径,她是想算计什么?

    ☆、第一百三十一章:恼怒

    顾澜回怡香院歇息了,松萝端了一小筐炒香的山栗子进来,说是顾五爷去外面走马带回来的。

    松萝又亲手剥了喂给顾澜吃,热得刚刚好,吃起来绵软香甜。

    顾澜吃了山栗子,吩咐松萝道:“……前些天外祖母送来的那件天碧色水纬罗对襟衫放在箱笼里一直没拿出来,眼看着明天的日头好,你替我拿了浆洗吧。”

    松萝长得小巧可爱,穿着件沉香色比甲,做事十分妥当。但看她是冯氏派过来的,顾澜心里还有些忌惮。冯氏除了让松萝过来照顾她,肯定还有别的意思……

    松萝应诺去内室找对襟衫了,木槿看着她的背影转弯不见了,才跟顾澜说:“人奴婢帮您看好了,是马房的二管事,一直没有娶亲。这些年马房的营生好,手里攒得几个钱,正想讨一门媳妇呢!”

    顾澜哦了一声,喝茶润了口问:“既然是二管事,应该也有三十岁了吧,怎么还没娶亲?”

    木槿笑了笑:“此人好色,往日一有时间出府,那多半就是去了玉莺巷子。人又不端正,也没几个钱,可不是没有姑娘肯嫁吗。我看青蒲姐姐嫁过去,日子一定好得很……不过大小姐会答应这门亲事吗?”

    顾澜看了她一眼:“所以你也就是个丫头了。”

    对于冯氏来说,她习惯掌控她们这些嫡女庶女的生活,谁要是忤逆了她,她可会觉得你不把她放在眼里。而且顾锦朝手底下的人,冯氏早有忌惮,能让顾锦朝的丫头嫁给府里的人,冯氏肯定喜欢。

    况且她青蒲又是什么好货色了?除了是顾锦朝的贴身丫头,她哪里是拿得出手的。青蒲今年已经要十八了。长得又是一般,还有功夫在身,谁娶谁倒霉!

    木槿不懂二小姐的意思。不过二小姐说了那总是对的。

    顾澜转身对着铜镜,木槿帮她拆了发髻。顾澜从奁子里拿出一个小盒。懒懒地垂下手拨弄,里面放着的都是黄、红、蓝三色的花钿,样式不如顾怜那盒精致。

    翠钿贴靥轻如笑,玉凤雕钗袅欲飞。

    花钿这样美丽多情的东西,姚家公子都送给了顾怜,而且样式极尽精巧。

    顾澜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觉得她长得一点都不必顾怜差。而且她比顾怜更知书达理,更聪明体贴。要不是顾怜有个顾家嫡女的身份在。这样的婚事……能落到她身上去吗!

    顾澜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叶限。叶限那样的身份,也不知道哪个世家嫡女能配得上,世家嫡女不行……说不定以后还能相了公主呢。

    而姚家公子这样的人,也只会是顾怜的。在冯氏眼里,她只能配个穆知翟罢了。

    顾澜瞧着自己笑,难不成她出生比她们低,就一辈子都要比她们低不成?

    梳洗过后松萝也从外面进来,两人服侍着顾澜就寝了。

    第二日顾澜特意等到天色微黑了,又央着顾怜一起去了东跨院,顾怜刚得了一对羊脂玉镇纸。这些天刻苦练字,正好能拿自己抄的经书给冯氏看看。

    冯氏对顾怜一向最宽厚,虽然是吃过晚膳了。却仍旧让婆子上了枣泥山药糕、银耳羹给她们尝。

    顾澜刚进来的时候,看到顾德昭管理茶叶米行铺子的大管事出去了。

    “……想不到雷管事如今也来和主母请安了,”顾澜笑着和冯氏说,“可是给您送穿用的东西来?”

    冯氏就笑笑:“是我找他过来的,雷管事不是有个秀才儿子吗,听说还考了国子监读书,雷管事家境殷实,这儿子一表人才。我想许了松香给他做妻。”

    顾澜听了十分高兴:“这是松香姑娘的造化啊,也是雷管事儿子的福气。能娶了您的贴身丫头。”

    松香听了脸色通红,她心里对这件亲事很满意。既不缺钱又不缺面,而且雷管事是顾德昭的管事。又还是在太夫人眼皮子下面,量他雷家的人也不敢欺负了她去。

    顾怜也向松香笑嘻嘻地说了几句,拉着冯氏道:“松香姐姐这是有归宿了,锦朝堂姐身边的丫头还没个婆家呢。”这些话都是顾澜说过给她听的,顾怜觉得十分有理,一股脑说给冯氏听,“那丫头年纪大了,长得又不好看。我看很难嫁得好,倒不如祖母帮了堂姐这个忙,在咱们家里找个靠得住的许配了她……毕竟那丫头也不能伺候锦朝堂姐一辈子呀。”

    冯氏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她想把松香嫁给雷管事,不就是想在顾德昭那里放自己的人吗。顾德昭一家刚回来,很多事她看着不舒服,却一直没说。是想要慢慢整顿的,顾锦朝身边那个丫头如果嫁了府里的人,她的人就能拿捏顾锦朝的丫头,那也是不错的。

    顾澜看了一眼冯氏,笑着说:“怜姐儿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咱们府上还有个没娶亲的管事,似乎是马房的二管事,手里又有些钱,如今正是想讨个媳妇的时候。”

    冯氏不动声色地合上茶盏,事情能这么巧?

    顾怜刚说让青蒲许了顾家的人,顾澜就能张口报个人选出来,这顾澜怕是早早就瞧好了吧。顾澜和顾锦朝两姐妹一向貌合神离,她心里清楚得很。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样,冯氏想了想,就让嬷嬷去喊这个二管事徐厚才过来。

    徐厚才听说是太夫人找他,一炷香功夫不到就过来了,冯氏在花厅了看了此人,又问了几句话,心里大致把徐厚才的情况了解清楚了。徐厚才却是跪下磕了头才离开。

    冯氏觉得这个徐厚才也就一般,年岁有点大了,长得也不精神。好就好在是个管事身份,而且身边没人,手头又有钱。女子嫁人,管男子的长相和岁数做什么,能养家才是要紧的。何况青蒲又不是拔尖的好。她这样的长相和年龄,要不是顾锦朝的贴身丫头,那就连一般的丫头都不如。

    冯氏觉得这门亲事完全可以定下来。

    冯氏院里。得了佟妈妈一大包松子糖的小丫头看到徐厚才出来,连忙扔了笤帚就跑去妍绣堂报信了。

    佟妈妈听她把事情说清楚了。给了她一包葱糖和酥香的盐炒花生,小丫头得了东西欢天喜地的走了。

    佟妈妈却出了妍绣堂,去找顾家相熟的婆子,把这个徐厚才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才回来跟大小姐说。

    “……顾澜前脚进去,祖母后脚就找了徐厚才过来?”锦朝笑着说,“她还真是迫不及待了!”

    顾澜刚得了一点地位,就敢这样处处算计她?

    那可不要怪她不客气了。她那点破事。自己还能有不清楚的?

    她手里也有顾澜不少把柄,等她把青蒲的事处理过去了,再来好好收拾她。

    徐妈妈听了也很担忧:“青蒲姑娘要是嫁了这个人,那才是毁了呢!一个月跑七八次玉莺巷子,这哪里是个能嫁的……”

    青蒲站在顾锦朝身后,听到这些她只是咬紧了嘴唇。

    锦朝当然不会让青蒲就这样嫁了,徐厚才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青蒲!就算是当面忤逆冯氏,她也不会让青蒲就这样嫁了徐厚才的。但如果忤逆了冯氏,恐怕她们也讨不着好,最好还是得想个计策。让冯氏自己放弃这门亲事。

    青蒲过了许久,才低声道:“要是实在不行,奴婢还是嫁了吧……”她这几日都在想这件事。自己那样坚持也是让小姐为难,没了自己,小姐还有别的丫头。但小姐要是为了她和冯氏作对,那能讨着好吗?

    锦朝摇摇头:“你绝不能嫁,这事不止为你,也要为我。我不能让她拿捏住了。”

    一旦冯氏能拿捏她了,那以后就是无止境的掌控,锦朝心里很清楚。

    既然不能在青蒲身上做文章,只有打那个徐厚才的主意。如果这个徐厚才私下有什么中饱私囊的事。或者做了什么不利于顾家的事,那他自然不能再娶青蒲了。

    佟妈妈听了吩咐便去打听了。

    冯氏第二日找锦朝过去。果然提到了青蒲的亲事。

    “……我帮松香挑了个婆家,是你父亲那个雷管事的秀才儿子。我想着松香都嫁了,总不能让青蒲还找不着婆家。昨个晚上相看了咱们府上马房的二管事徐厚才,虽然岁数大了,但是身边没人,手头又有些钱。青蒲要是嫁过去,那就是享福的太太命。”

    冯氏拉着锦朝的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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