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谢漠北王解惑!”姜从珚突然一笑,清凌凌的眼眸弯起一道浅浅的月牙,涂了嫣红口脂的唇瓣如沾了晨露的山茶娇艳欲滴,很快又消失不见,似一闪而过的惊鸿。

    拓跋骁被她的笑晃了下神,还没回味完,就听她继续说——

    “我有三个条件,请漠北王应允,否则我不能嫁。”

    第15章

    剃须

    拓跋骁本就是少年将军,只是同时……

    “嗯?”拓跋骁没想到她还要谈条件,突出的眉骨往下一压,气势霎时一变,宝剑泄寒光,带着凌厉逼人的意味。

    穿堂风从他身后袭过,将他的长发和衣摆扬起,几分狰狞的张狂。

    两人靠得这么近,姜从珚还能感受到他飘荡起的衣角触碰到了自己的手背,宛如一柄细刃轻轻刮过皮肤,激起层层战栗。

    姜从珚心如擂鼓,几欲跳出胸膛,却始终立在原地不躲不避。

    这是一次大胆的试探,除了那夜短暂的接触,姜从珚并不了解拓跋骁的为人和性格。

    至于后世对他的描述,太极殿上的事已经帮她证实了史书不能尽信,而且男人在功业上的表现不等于他对自己妻妾时也如此。

    义薄云天的将军可能轻贱自己的发妻,作恶无数的奸臣也可能对父母至孝至纯。

    所以,她想试探一下拓跋骁对自己是什么态度,这对她后面的计划很重要。

    掌心浸出微微的湿意,她努力压下这股紧张,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

    来之前她没想提要求,从刚刚的交谈里她发现拓跋骁对自己的容忍度比她以为的还高一点,便忍不住“得寸进尺”,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触怒拓跋骁……

    再次出乎她意料的是,拓跋骁居然答应了——

    “你说!”

    拓跋骁听到她还要提要求时,确实有一瞬间不快,自他登上鲜卑王座便没人敢这么跟自己提要求了。她竟然还威胁他,不答应就不嫁了。

    他拓跋骁看上的人,怎么可能任由她说不嫁便不嫁。

    可一对上她黑白分明又极为坚定的琉璃般的眸子时,心里那点火气就像兜头泼了一盆水,一下便灭了。

    他当初一眼看中她,就是因为这份不同寻常的坚韧和胆气。

    她能跟自己对峙不露怯,很好!

    他好像得到一件世间奇珍,第一眼便足够惊艳,可仔细深入探究时,却发现其中还有惊喜,于是叫他愈发爱不释手起来。

    姜从珚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见拓跋骁脸上五官虽然凌厉,但眼神尚算得上平和,稍稍放下心来。

    “第一件,你既是以正妻之礼娶我,那我要你以我们汉人的正妻之礼待我,尊重我,不能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拓跋骁听完,倒是能理解她这个要求,她毕竟是汉人,恐怕不习惯草原文化,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可以。”拓跋骁说。

    “第二件,我出嫁后,我的嫁妆归我自己管理。”

    这也不过分,拓跋骁本就没想觊觎她的嫁妆,于是点点头,“可以。”

    “第三个条件……”姜从珚停顿了下。

    “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她前两个条件于他而言都很轻易,便觉得她第三个条件也很简单,然而,姜从珚说出口之后,却叫拓跋骁鲜少的愣住了。

    姜从珚的视线从他眼瞳往下移,落在他覆着浅须的下颌上,眨了眨眼,“我要你把胡须净了。”

    “嗯?”拓跋骁从喉间发出一声浓浓的疑问。

    他实在没想到姜从珚最后一个条件会是这个,脸上的表情先是愣住,紧接着变成些许古怪和不解。

    鲜卑族中对蓄须不蓄须并无要求,但多半是蓄的,尤其是军中武将,蓄须之后方能更显威严,而且他们也没有心思天天打理。

    这个世道对于上位者的容貌要求,与其说是仪表堂堂,不如说是威仪和气度,于是大多面蓄短须,修剪整齐,只有少数文官喜欢面白无须的温雅清正感。

    拓跋骁生得高大威猛,年纪虽轻,但气势煊赫,倒也无需靠胡须来给自己增添威信,只是他一个人生活粗糙惯了,也没刻意去打理颌须,便任其长了半寸长度。

    “为何?”他问。

    姜从珚歪了下头,鬓边的步摇流苏跟着轻轻摇曳,“因为,我喜欢面容清雅的君子。”声音里带了些俏皮语调,打破了她惯有的沉稳气质,叫她的面容一下灵动起来,表现出一个十七岁少女的活泼可爱。

    拓跋骁一时没有说话,沉默许久。

    第三个条件看似简单,却比前两个条件更叫人为难。毕竟前面两件事他答应了,究竟会不会做、做到什么程度,都是后面才能验证的事,而剃须的话,如果拓跋骁答应,就真的要剃了。

    拓跋骁目光又直直地落在了姜从珚明媚娇妍的脸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或许是想到她生得如此娇美,自己满脸胡子拉碴站在她身边确实瞧着不大相配,有种美人儿被糙汉糟蹋之感,瞳仁几经变幻,终究还是点头同意了。

    “好,我应你!”他大声说,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咬牙切齿的劲儿。

    看他这副模样,姜从珚竟忽然有点想笑。

    这拓跋骁,也没传说中那么凶残。

    来见拓跋骁的目的已经达到,姜从珚便提出告辞,她刚要转身,胳膊却忽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掌钳住。

    一如那晚的炙热!

    透过细软的衣料渗入她的肌肤上。

    “你不是要我净须?何必急着走,看我去完须是不是你喜欢的模样!”

    姜从珚听着最后半句话,明显有些气闷在里面,或许是刚刚那句喜欢君子的话让他不虞。

    拓跋骁命人打水拿刀,便去了后殿处理。

    他不肯这么放自己走,姜从珚便只好留下来,在殿里随意找了个矮塌坐下,心里思索起今日的收获。

    虽还不知拓跋骁为何喜欢自己,但现在看来,他对自己的容忍度挺高的,只要不涉及到他宏图伟业或者某些逆鳞,他应该不会在别的事情上为难自己。

    这对她来说算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了。

    要独自嫁去漠北,尽管会带上仆从亲卫,姜从珚t?也不能不忐忑。

    那是千里之外的陌生国度,其中生存的是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少数民族,他们饮食、生活天差地别,甚至连最基本的言语沟通都有困难,如此种种,都是她未来的阻碍。届时,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拓跋骁一人。

    一身荣辱系君恩!

    这不是她想要的,却又是她不得不走上的路。离开大梁,她与亲人也很难再相见了……

    正当姜从珚想得入神,耳边忽然传来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拓跋骁从后堂出来了,她仰首望去,瞪大了眼睛——拓跋骁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她原知道拓跋骁长得并不丑,甚至还可以称得上英俊,他额头饱满眉骨突出,剑眉粗浓,极有男子气概;一双眼睛也很好看,只是因为碧色的瞳膜和其中冰冷强悍的肃杀之气让人不敢细看从而忽略了他眼睛形状竟然是很标准的丹凤眼,眼裂狭长,内眼如钩、外眼如柔,配上他高挺的鼻梁,便有种雕塑般的骨骼美,只是先前被下颌粗犷的胡须掩盖了。剃去胡须后,他转角流畅的下颌线和下巴的存在感变强,映衬着英挺的眉眼,竟有种混血的美感。

    他母亲是汉人,确实是汉胡混血。

    除了眉眼的骨骼感太强烈外,如果单看下半张脸,他和汉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便中和了他的异域感,加上他年纪轻,面部肌肉走势全是紧致上扬的,身材高大结实,不像一境之王,更像是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

    不,拓跋骁本就是少年将军,只是同时是鲜卑王而已。

    见她盯着自己愣在原地,拓跋骁一步步逼近,直到宛如一座小山一样站到她面前,才居高临下地问:“如何?”

    第16章

    傲娇

    “您自是仪表不凡。”……

    姜从珚缓缓眨了眨眼睛,认真地说:“您自是仪表不凡。”

    她说得很真诚,并不是阿谀之言,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同,拓跋骁听出其中之意,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心情变得十分舒畅起来,十分骄傲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小时候,他阿母也是夸过他模样生得好的。

    她说,以后我们鸮奴眉眼生得这么好,长大了肯定是个俊俏郎又待了一会儿,姜从珚再次提出告辞。

    拓跋骁还想留她,姜从珚吸取先前经验,抢先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他的手,笑着说:“漠北王,天日不早,我该归府了。”

    因为刚才躲避的动作,裙摆飘扬,鬓侧的流苏不断轻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细响,赤金穗链更是在阳光下折射出动人的碎光,映得她光彩照人,整间殿宇都因为她变得明亮许多。

    拓跋骁终究没再强留她。

    不急,很快她就是自己的人了。他想。

    踏出芳林苑,姜从珚脸上的笑意瞬间隐去。

    第二日,她去带着若澜和兕子再次乘车出门,没带车夫,由兕子驾车。

    她先去宫门那边接了六公主,对方一见她就落了泪。

    “阿姐,我听说你要去和亲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你?”

    马车里,姜从珚用丝帕给她擦眼泪,可六公主的眼睛就像两只泉眼一样,眼泪冒个不停,捧着她的手,呜呜咽咽哭得十分伤心,好像要去和亲的人不是姜从珚而是她自己。

    “阿姐,你走了以后,我该怎么办?”

    “我今天接你出来,就是为了你今后。”姜从珚说。

    六公主一愣,忍不住打了个哭嗝,怔怔地看着她。

    姜从珚继续擦干净她眼角的泪珠,看着她哭得通红的脸蛋,十六岁的小女孩儿,懵懂无助。

    “你有没有想过嫁人?”她问。

    “嫁人?”

    “嗯。”

    “我……我没想过,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六公主期期艾艾地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也不是,当时我听到有可能让我去和亲时,我想过,随便嫁个人都行,我不想离开大梁。”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我给你安排一场婚事,你听我说完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

    “阿姐,只要你为我安排的,我都愿意!”

    姜从珚握住她的手,“别急,你听我仔细说。”

    她便把桓均的事告诉六公主,说他现在需要一个妻子角色。

    原本她跟桓均谈好合作,现在她是合作不了了,然后便想到了六公主。以梁帝的为人并不会真心疼爱这些女儿,但凡有政治上的需要,他会毫不犹豫拿她们换取价值。梁国的境地一日日坏下去,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梁帝就会卖掉女儿。既然如此,不如早作打算,早日嫁出去,好歹还能暂保。

    她先前就是对婚事太不主动,所以有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六公主性格虽然软弱,其实并不笨,被阿姐一说就明白了,她是为了自己,再想梁帝对待漠北王的态度,知道自己是可以随意舍弃的,便一口同意了她的安排。

    姜从珚见她愿意,神色却没有轻松,反而变得更严厉起来,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沉声嘱咐:“你如果嫁给桓均,一定要记住一点,绝不能对他动心,否则苦的只有你自己。”

    六公主认真记下这话,重重点头,“阿姐,我知道了。”

    “好。”

    以桓均的为人,羽儿嫁给他后应该能衣食无忧,只要她自己坚守住本心,日子便不会太难熬。

    两人商量好,马车正好行驶到上次的茶室门口。

    下车,进门,桓均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还泡好了清茶。

    说实话,姜从珚对现在的茶吃得很不习惯。

    这个时候的茶,重药用性,经常跟葱、姜甚至一些药材佐在一起,味道尤其独特,尝过一口不想再尝第二口,用以醒酒却是极好;也有些清茶,但茶叶品种不如后世选育的好,大多是野生茶树,口感偏涩苦,还有些刺舌,只有极少数甘甜的,在凉州的时候,张家为了她这刁钻的口味,不惜花重金从西南购茶,千挑万选才选出几株她喝得下的。

    最受欢迎的饮品是酒,无数文人骚客为酒写诗写赋。以前甚至有身为吏部郎的毕卓夜里闻到酒香,知道邻居家的酒酿好了跑去酒瓮前偷饮被当做贼人抓起来,第二天才发现被抓的是毕吏部。毕卓被放开后居然还不肯走,又与主人在酒瓮前痛饮了一场,喝得酩酊大醉才离开,由此可见时人嗜酒到了什么地步。

    这个时代酿酒技术还不算发达,只掌握在少数士族手中,姜从珚用自己的人手也在长安开了家归元酒坊,因为酿的酒味道醇美,且比起别的酒十分浓烈,在长安城中很是受欢迎,为她挣了不少银钱,可以对凉州粮草不足的情况暗中贴补一二,虽起不到大作用,也算是她回馈外祖父外祖母的恩情了。

    收敛思绪,姜从珚带着六公主跨进茶室,若澜则合上了门守在门口。

    桓均先在姜从珚身上扫了一眼,紧接着就看向她身旁的六公主。

    六公主被看得有些不安,却记得阿姐跟自己说过的话,努力绷着脸不露怯,安静地跟在一边。

    见过礼,三人重新坐下。

    桓均眉目间有些沉,他前几日才跟姜从珚商定合作,结果就出了变故,假成婚的事自然散了,却没想到她又约自己,还重新找了个人选。

    这个人选有些出乎他意料,但竟然有可行性。

    桓家一直是皇帝信重的家族,他桓七郎的婚事一直家里的难题,只要他肯松口,家里肯定愿意向皇帝开口讨情。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皇帝不会舍不得,但眼前这个人……

    “实不瞒你,我带六公主来,虽也是愧疚有负我们之间的约定,希望能对郎君有所助益,但更多的,我是望郎君能照拂羽儿,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如此,我将万分感谢郎姜从珚的表情和语气都极为真挚,便是说出这样的话也让桓均无法心生讨厌,相反,还因为她的坦诚让人多了两分好感。

    桓均将两人的表现尽收眼底,正了正神色,对六公主严肃地说:“公主若是能做到我的要求,我便愿与公主合作。”

    有时候,同一件事,但凡换了人便极有可能出现天差地别的结果,他先前愿意跟姜从珚合作,是他看出姜从珚的心性不会为自己动荡,且她目光敏锐见解通透,是个极佳的伙伴,但换成六公主的话……他需要一个保证,这也算是丑话说在前头了。

    “郎君请讲。”六公主小心说。

    桓均要求的内容,跟阿姐告诉自己的差不多,六公主努力控制住紧张情绪,郑重地答应下来。

    姜从珚也在观察六公主,桓均生了一副面如冠玉的好相貌,且年少有为,是长安城中许多女郎的佳婿人选,她也担心六公主可能会爱慕上对方,这绝对是致命的。还好,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出现。

    如此,桓均便同意回去跟家里说自己要娶六公主为妻。

    他需要一个应付家里逼迫的妻子,六公t?主需要一个安身之所,各取所需,但愿双方谨守约定。

    此事谈妥,姜从珚把六公主送到门外,“我叫兕子给你买点芝麻胡饼和点心,你先在这边等我一会儿,我还有几句话要跟桓七郎说。”

    六公主乖巧点头。

    姜从珚重新回到茶室内,便只剩她跟桓均相对而坐。

    她看着这个以后会撑起南梁半壁江山的男人,在昏暗的光线中,轻轻开口:“郎君可否想过,若有一天,长安城被破,你待如何。”

    第17章

    再见桓均

    她这双眼睛,确实是照见过梁……

    桓均瞳孔骤缩,下意识反驳,“绝无可能!”

    紧接着他脸色一变,脸上的表情变得锋利起来,语气里带了几分谴责的意味说:“公主慎言!”

    和亲诏书下达之后,姜从珚便成了佑安公主,旁人都以“公主”称之。

    姜从珚并不急着反驳他,只是坐在他对面,用一双黑眸静静注视着他,平静得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桓均原本是有些愤怒的,甚至觉得她的话危言耸听,十分荒诞,可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么看着,他涛惊浪起的情绪竟在慢慢回落,而后心底冒出一个十分可怕的想法——她说的可能是真的。

    他很想把这个可怕的念头压下去,他甚至可以找借口,不过一闺阁女郎口出狂言,无凭无据,何以信得?

    可时间越是流逝,被她注视得越久,桓均的思绪越发清明,再去看她的眼睛时,他竟觉得这双原本剔透至极的瞳孔幽深得可怕,几乎不敢再看,不然他怕从中照见自己惶恐的神色。

    姜从珚无需多言,只是安静地端坐在那里,便好像徐徐展开了一幅沉厚的历史画卷。

    她这双眼睛,确实是照见过梁国过去和将来的。

    梁国的兴与衰、亡与灭,都曾化作文字从她眼底流淌而过。

    桓均神色变幻许久,终于拒绝了自欺欺人,重新凝起眼神审视眼前的女郎。

    “公主何以这么说?我大梁地大物博人多口众,且兵多将广武器精良,就算胡人举兵进犯,又怎能轻易突破关隘?”

    姜从珚抬起眼睫,桓均虽在反驳,但她知道,他信了。

    “世事繁杂,时局变幻莫测,即便是最擅长占卜的星官也不能预料到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或许,一只微不足道的蝴蝶,便能引起一场巨大的风暴。”她声音很轻,就像那只蝴蝶。

    “但有些东西是必然的,比如一直被士族把持的朝政,他们特有的恩荫,难以出头的寒门,不被重用的周侯温公,几乎消失朝堂的太.祖、昭文太子一系,再比如——”

    姜从珚将脸望向菱格窗户外绿意尚浅的堤柳,声音有些无奈,“日益严寒的天气。”

    “历史上的盛世王朝和割据分裂都伴随着气候周期而演化,气候温暖,粮食产量上升,人口增加,便容易出现盛世;气候寒冷,粮食减产,北方胡族南下劫掠,便会使山河动荡,乱世割据。”

    “不幸的是,我们现在正处于冰期!”最后两个字,她语气尤其沉重。

    所以,无论如何,游牧民族与梁国的关系都不可调和,而梁国,亦没有国力彻底驱逐这些胡人。

    梁国确实有不少将才,可他们都无法与拓跋骁和乌达鞮侯这两个绝世枭雄相提并论。拓跋骁没死的时候还能在北方牵制住乌达鞮侯,与梁国形成一个微妙而稳定的关系,让梁国在夹缝中生存,后来拓跋骁陨落,鲜卑内乱,乌达鞮侯没了宿敌,便再无人能抵达他南下的铁蹄。

    桓均不是头一次听到“气候周期”这个词,寒来暑往、四季轮转都是气候循环,却是头一次听到以如此宏大的视角去看待气候的变化,眸光微微闪动,似有思量。

    他仔细回味她话中提到的几点,不思还罢,越想,他便越发心惊,因为他知道她说的那些问题,早已与梁国这棵大树盘根错节、深深根植其中了,就是剜肉去腐也解决不了。

    当初太.祖打下天下时,曾不计出身多起用寒门之士,士族势虽大也不能一手遮天,昭文太子也秉承太.祖之志招才纳贤,可惜先帝登基后,为坐稳皇位,收拢权力,急需一股支持自己的势力,便大肆提拔曾经被打压的士族,对于一直追随太.祖的臣子则或贬或弃,将他们边缘化了,如今再经过当今梁帝,朝堂上早没了寒门的立足之地。

    士族高居于封建统治阶级的最上层,他们垄断了中央和地方官员的清要之职,占有广大的土地,还有免除赋税徭役、荫庇亲属、收揽门生故吏、享受赐田、给客、给吏卒、恩赏钱财等种种政治和经济特权。并且有些特权是世袭的。

    身为士族的高级官员把持了朝政,他们又会继续颁布有利于家族利益的条令,通过政治特权私自侵占公田,分割吏卒……如此循环往复,士族日益昌隆,被压迫的只有广大苦难的百姓、佃户。

    那些十分强盛的士族,从实际情况来说已经是一方军阀了。

    政治腐败、战乱频仍,再加上天灾频发,各地时有起义爆发。如此一来,日后山河沦陷,几乎是必然的事,只看时间早晚了。

    桓均虽也出身士族,但他并不喜欢现在这些士人的做派。

    先帝那朝开始,士族完全登上政治舞台后,他们奢侈无度、斗富成风,有时光是一日餐饭就要花上万钱,还说“无下箸处”,以至争修园室、相互夸竞,使得底下的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桓均在少府当值,更清楚上层官吏的奢侈程度,他深深痛恨这样的社会,却又无从改变。

    不,不对!

    他忽然抬起眼皮,聚起瞳光直直射向姜从珚。

    “公主对我说这些话,必不只是为了让我感伤。”

    “公主,您想让我做什么?”

    第18章

    相信她

    姜女半舞倾天下,北王疑为月中……

    此刻桓均的眼神亮得有些惊人,似踌躇所有雄心壮志即将一往无前,又像是快要溺毙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此刻终于明白姜从珚真正约见自己的目的。如果说出去,别人肯定会觉得十分荒唐,他竟然会听信一个十七岁的女郎说梁国江山要亡了,并且还朝她寻求解决之道。

    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疯狂,可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相信她!相信她有扶大厦于将倾的能力!

    姜从珚本以为要费些工夫才能让桓均相信自己,没想到短短几句话他便看透了其中关节。

    刚刚那番话是后世历史学家研究梁国灭亡原因时总结的,站在上帝视角以后世的目光评价历史自然容易,还能傲慢地点评其优点和缺点甚至做出种种假设,可对于身处其中的人们来说,并不一定能看清这个时代的全貌。

    姜从珚看着他,眉眼间的神色有些悠远,仿佛在透过现在的他看向几年后的未来:

    “郎君何不经营淮南?”

    桓均瞳孔震了震。

    姜从珚继续说:“淮南之地,犹可救也!”

    桓均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看着她的神色变得震惊,她的意思是要他彻底放弃长安,放弃北方中原梁土。

    已到如此地步了吗?

    “如何经营?”他嘴唇颤动。

    “均、田、改、制!”姜从珚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桓均的瞳孔缩得更厉害了。

    自古以来,对于田制的改革从来都是一件大事,这不仅仅关乎到田地,更关乎到所有人的生存利益,但凡想动这块蛋糕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桓均绷直的脊背瞬间懈下来,身体往后脚跟一瘫,宽大的袖摆垂在身侧,苦笑着说:“公主以为我是谁,小小少府令,一蜉蝣耳,有何能力撬动如此巨石?”

    姜从珚仍旧神色平静地说:“若你想做一件事,这件事会损害所有当权者的利益时,自不能成;可如果到了某一天,你不做这件事,一部分当权者会使另一部分当权者利益受损更为严重,这时若你再行此事,他们会应否?”

    姜从珚说的是历史上桓均真正进行的改革。那时朝廷南迁,北方士族举家南下,抵达南方后与当地士族之间爆发了极为剧烈的矛盾,他们争相圈地,大大损害了淮南士人的利益。桓均便是从他们的矛盾里寻找到了改革的契机,可惜他登场太晚,错失了最好的时机,他主持改革后,北方士族已经完全站稳了脚跟,便再次阻挠起来。他一个人无法与整个朝廷士族相抗衡,左右掣肘,只能在夹缝里苦苦支撑日益衰落的南梁。

    如果现在桓均能早早经略淮南,笼络住南方士族,若五年之后长安仍旧被破,他能不能利用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改革成功?亦或是,在各种尖锐的矛盾里失败得更加彻底?

    这是一场豪赌,姜从珚不知道梁国会不会有此幸运,只是想利用自己那么一点先觉知t?识尽量挽回这残破的局面。

    桓均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受,他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女郎。

    时下奢侈之风盛行,连贵女的衣饰也都格外追求繁复精美和光灿夺目,但今天的姜从珚出门仍是平日的简素,一件月白色襦衣下配浅草色复裙,肩部披着一条玉粉缎帔,并无太多纹饰,若不是周身不同寻常的气度和冰雪无暇的肌肤,只以为是寻常家族的女郎。

    衣裙颜色清浅,衬出她几分少女的俏丽,但在这烂漫的外表之下,桓均却分明感觉到另一种强大的、几乎不可直视的气势。

    这应该是沉淀许多年后才能培养出来的上位者气质,现在却出现在了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女郎身上。

    他忽然想起近日长安城中传起的歌谣——

    姜女半舞倾天下,北王疑为月中仙。

    这是姜从珚夜宴献舞第二日便被拓跋骁选中的消息流传开来后百姓们编出的歌谣,他们不知内情,只以为拓跋骁为她容色所倾一见钟情,于是极尽歌赋去描绘她的绝色容貌。

    但此刻的桓均发现,相比起一眼便能看到的美貌,她深藏在骨子里的某种世间罕有的特质恐怕才是漠北王选她的真正原因!

    第19章

    准备

    “女郎,可是要吾等带您杀回凉州……

    离开茶室后,姜从珚带着六公主去金市。

    她马上就要离开长安、离开大梁了,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临别之前,姜从珚给她挑了些礼物,想了想,又带她去了一间银楼。

    “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几个,就当做我送你的出嫁之礼吧,不过那时我应不在长安了。”

    六公主一听这话,又忍不住想流泪。

    她拽着姜从珚的袖子,哑着声音,“阿姐~”

    姜从珚只淡淡地笑着摸摸她的头,眼里尽是包容,“别哭,以后你要自己学着擦眼泪了。”

    她上一世也有个妹妹,只是她们不曾相处过。

    六公主收住抽噎声,努力挤出一个笑,点点头,“嗯嗯,我听阿姐的,我会慢慢长大的。”

    等六公主收拾好情绪,两人兴致勃勃地挑起首饰。

    六公主不受宠,份例也少,还被上上下下的人欺负,根本没有多少好东西,这间银楼是长安城最受贵女欢迎的店铺,王室贵女、公卿夫人皆来此挑选首饰,货品自是千姿百态精巧非常。

    六公主几乎看花了眼,但仍克制着内心,看了许久之后,才小心翼翼拿起一支牡丹花钗。

    这支花钗有掌心大小,以赤金打造,花瓣纤薄如蝉翼,形态饱满逼真、舒卷自然,花蕊以米粒大小的珍珠点缀,只须少许亮光便能炫彩夺目,甚是符合当今贵族阶级的审美。

    六公主拿起花簪,端详许久,正想插入发间让阿姐看看是不是好看时,面前突然横插过来一只玉手将其夺了过去。

    “这支钗我要了!”

    一道好听却傲气的声音响起,众人看过去,发现夺钗的是五公主。

    拓跋骁选好和亲人选后,她那被掐住许久的心终于松下来,于是恢复了往日的骄横姿态,今日便出了宫城来金市逛逛,看看有什么稀奇玩意儿。

    她跨进时常来逛的合庆银楼,一眼瞧上了六公主手里的牡丹花钗,想也没想就抢了过来。

    五公主的阿娘赵贵妃十分得宠,她自己在梁帝面前也时常卖乖,于是宫中人人都捧着她,她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六公主人微言轻,连宫人都敢欺负她,五公主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若是平时六公主只能忍气吞声憋下这口闷气,但今天,这是阿姐送给自己最后的礼物,她不想让,尽管心里害怕,仍旧鼓起勇气看向五公主,细弱蚊蝇地说:“五姊,这是我先看到的。”

    “你先看到又怎么样,你买得起吗?”五公主抬起下巴,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六公主下意识缩了缩身体,肩膀甚至有些打颤,眼神依旧怯怯的,可却第一次在五公主的逼迫下不肯退步,“我……这是阿姐送我的……”

    五公主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竟然站着姜从珚,神色很淡。

    她不是被漠北王选中了吗?居然还有心思出来逛街?她难道不害怕吗?现在的她不该躲在屋里以泪洗面吗?怎么看着跟没事儿人一样?

    姜从珚注意到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展眸看过去,“五公主想说什么?”

    “你……你知道你要嫁给那个胡、漠北王了吧?”她试探着问。

    姜从珚微微颔首,眼神平静:“知道。”

    “那你不害怕吗?”五公主脱口而出。

    姜从珚缓慢地眨了下眼,语气依旧没有太大起伏,“诏书已下,就算我再害怕又能改变什么?只能身在此境,心向前往而已。”

    五公主听着她平静的语调好似笼了一层淡淡的忧伤,突然想起那日她躲在九华殿外,听到楚王妃跟阿娘谋划让姜从珚代自己和亲的事,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很不自在起来。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她为了逃脱和亲的命运,就把另一个人推进了这个火坑。虽然不是她直接做的,可她阿娘都是为了她,她那日在门口听到她们的对话,明明知道姜从珚被算计,可她却什么都没做。

    她那时只想着,只要不让自己嫁给那个杀人如麻的胡人,让谁嫁给他都行。可现在,姜从珚真的被下旨命令去和亲后,她竟然有几分愧疚。

    她也听说了,漠北王就是因为她在夜宴上跳的那支舞看上了她,如果自己提早告诉她让她躲起来,她是不是就不用去和亲了?

    可她又知道,就算再来一次,自己也不会告诉她的,因为相比起这点不安和愧疚,她更恐惧离开大梁嫁给胡人。

    五公主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如此阴暗,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不敢再看姜从珚的眼睛,心中烦躁不已,连手里的精美夺目的牡丹花簪都看不顺眼了。

    她将簪子往六公主怀里一丢,“算了,我又不喜欢了,你想要给你便是!”

    说完,就跺着脚离开了,甚至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模样。

    姜从珚回想她刚刚的姿态和神情,有明显的心虚和躲闪,看来,她可能知道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罢了。

    对此,她也无意去与五公主计较什么,她或许是一个知情者,但应该不是参与者,否则不会是这个态度。

    人活在世,谁不是为了自己。

    拨开层层繁华的外衣来看,五公主也不过是权力之下的一颗棋子罢了。她的命运,也从来不在她自己手上。

    六公主捧着怀里的牡丹发簪,同样愣愣地盯着五公主的背影看了很久。

    五姊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空气安静片刻后,姜从珚把这支牡丹花簪给六公主插到了发髻上,“好看。”然后又给她挑了几个精巧的发饰。

    把人送回宫门,姜从珚让兕子调转方向朝西门而去。

    诏书已下,不日就要启程北上,姜从珚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安排好所有事情。

    马车行驶经过城外五里处一个小小的田庄,四周都是被侍弄得上好的农田,正值春日,天空澄明,柳枝如烟轻轻飘荡在空中,地上一片浅浅的草碧,不少农人拿着农具正忙碌着。

    如果单看这幅画面,倒有些岁月静好的田园之美。

    然而,这些忙碌的农人并不是这片土地的拥有者,他们只是主家的奴仆,终日为了活下去而劳作。

    马车离得近了,姜从珚能看到他们瘦骨嶙峋,皮肤糙黑,好像一片皴裂的树皮挂在了骨架上,脊背佝偻着仿佛随时会被折断。

    然而,这样的遭遇,对他们而言竟然还算得上不错!只是辛苦种地干活儿而已,这世道谁不幸苦?能有一口吃的饿不死,不用被征去当兵丢掉性命,这对绝大多数底层百姓来说就是理想中的生活了。

    见着马车过来,他们飞快躲到一边的田埂上,埋着头,只敢小心翼翼地悄悄瞥一眼。

    以前有贵人出行,因为不满被这些贱民围观,贵人当即抽出马鞭,命令身边的健仆殴打他们这些佃户,从此他们再也不敢正大光明地看了。

    他们是阴沟里的老鼠,在这些士家大族的贵人面前难以得见天日。

    姜从珚的目光穿过车窗从这些农人身上掠过,现在的百姓已是苦不堪言,但四年之后,胡人冲破关口踏入这片土地时,真正的炼狱才即将开始。

    到那时候,就连做一个佃户都是一种奢望。

    他们要不被屠城时所杀,要不被强行捉去当阵前炮灰,要不饿死,要不就是成为胡人的两脚人相食——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是他们沉重而苦难的一生。

    姜从珚收回目光放下竹帘,闭目养神,大约一刻钟后,马车停到一个庄园面前。

    这也是片农庄,建了些土木t?结构的低矮房屋,灰扑扑的,只有最中间有座砖石结构的小院。

    这个田庄是楚王府的产业,当初分府太.祖所赐,后来去凉州时被若澜姑姑一起带走契书,然后又交到了姜从珚手上,被她管了几年。

    除了这个田庄,别处亦有些产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都被若澜一起带走。

    现在想来,应该是楚王故意的。

    他明面上意志颓丧终日不醒,自然也不可能再管理这些产业,于是交给了若澜。若澜来王府多年,行事稳重能力不凡,素有威信,只有交给她打理楚王才放心,同时她还待在姜从珚身边照顾,有产业在手也能方便许多。

    后来,姜从珚身体渐好,有精力处理这些事了,便从若澜手中接过产业。几年下来,由她暗中经营,着实赚取了不少财物。

    今日那栋合庆银楼也是她经营的,只不过赚取的大部分银钱都被她换成了米粮,暗中资助凉州,同时也在全国各州的重要城镇藏了些粮。那个时候她没想到自己会去漠北,只想着为即将到来的乱世做些准备。

    姜从珚下了马车,踩到黄色的土地上,张铮听到信报早着装整齐带着部下来门口相迎。紧接着姜从珚跨进小院。

    院门“吱呀”一声合上,栓上门闩,张铮和他手下五十甲士均衣甲佩刀,屏息凝神,表情严肃地列队侍立,气势汹汹,仿佛随时都能出去厮杀一场。

    “女郎,可是要吾等带您杀回凉州?”张铮瞪着虎目问。

    姜从珚:“……”

    第20章

    臣服

    这一刻,鲜血在体内澎湃

    张铮看女郎表情不对,疑惑着又问了一句:“难道女郎给属下来信,不是要离开长安杀回凉州?”

    姜从珚脸上难得出现错愕的表情,她看着张铮,张了张嘴,实在不知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给你来信,只是说有事相商,何时说过要回凉州?”

    张铮挠挠头,表情困惑。

    因为他也听说了,女郎被皇帝下诏书赐给漠北王。

    凉州千娇万宠精心教养出的女郎,主君肯定舍不得让她去和亲,而女郎身体柔弱,肯定也受不得塞外之苦,所以女郎传信说过来有事跟自己商量时,张铮理所应当地觉得,女郎肯定是想回凉州。也只有凉州能护住女郎了!

    他甚至还仔细思考过,以他们现在的人手,虽然少了些,但如果趁长安城中没有反应过来,及时带着女郎快马赶往西北,幸运的不被卡关的话,真的可以回去,就是要辛苦女郎乘马赶路了。

    然而女郎现在的话让他知道,他想错了,大概还错得很离谱。

    张铮有些尴尬,只得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女郎有何事,只管吩咐就是!”

    姜从珚原本觉得张铮是个忠心又有能力的下属,在路上护送车队时严肃又谨慎,没想到他还有这么虎的一面,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唇边溢出一丝笑意,姜从珚忙正了正神色,摆了摆手示意,“都别绷着了,把兵刃放下吧。”

    “我今日所来,是想问你们,愿不愿同我北上去鲜卑王庭。”

    “吾等愿意!”张铮赶紧说。

    姜从珚抬起掌心,示意他先不要回答,“你们先听我说,等我说完再答我。”

    张铮便闭上了嘴巴。

    姜从珚站在台阶之上,望着底下肃穆而立的兵士,与他们正面相对,昂起首,挺直脊背,目光沉稳而坚定。

    她说:“诸位凉州儿郎,我知你们是奉府君之命侍奉于我,护我一路平安,而我亦幸得你们拼死相护才安全回到长安,我先在此拜谢!”

    说着,姜从珚双手执于身前,弯腰往前一揖,行了个士人之礼。

    底下甲士纷纷变色,不敢承女郎如此大礼,却又不敢贸然上前,站得最近的张铮也想阻拦,伸了伸手,可对上她的极其郑重的眼神,便莫名不敢动作了,只说“这是我等分内之事,当不得女郎重谢。”

    姜从珚摇摇头,没在这上面纠结,而是继续说起自己最初的目的,“天子下诏命我与漠北王结姻,不日我就要北上,你们虽是被府君遣于我处听命于我,然当初也不曾预料此等情形。尔等也有家小亲友在凉州,如今北去草原,千里之遥,不知情形如何,少则几年之内都不能回到中原,恐有难别之意,故我至此询问尔等意愿。你们无需勉强,若有想回凉州者,我自会书信向府君写明个中缘由,亦不用担心府君责怪;若是随我北上,即日起,我便是尔等主君,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有我在一日,自是有你们一处立身之地。”

    “如此,你们遵从自己内心即可!”

    姜从珚话落,五十几个将士均沉默着注视她,小院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清风吹拂众人衣甲发出的细微号响,呜咽沉闷,像是他们不断压抑到极致即将喷薄的情绪。

    他们屏息凝神,胸口的起伏却越来越大,气氛似压缩到了一个临界点,终于,张铮大步朝前一跨,“啪嗒”一声,单膝跪伏在姜从珚身前,双手抱拳,“属下愿为主君效力,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他一开口,便似引信引爆了在场众人,余下五十甲士也纷纷单膝跪地,目光炯炯,昂首而曰:

    “愿为主君效力!”

    “愿为主君效力!”

    “愿为主君效力!”

    誓言激荡,绕梁不绝!

    姜从珚静立在檐下台阶上,天际的斜阳倾洒至她挺拔的身形上,雪白的脸在金光中神圣得不敢叫人直视。

    张铮抬头仰望女郎,虽只是个年轻女郎,身上却自有一股令人想要追随的上位者的气度,他甚至从她身上看到了府君的身影。

    若说他之前听命于她只是因为府君的命令,经过虎头山那一战后,他便真心认可了女郎,这份临危不惧的胆气,别说女郎,便是许多公侯家的郎君也不见得有。

    在这样的乱世,若要建立功业,便需要追随一个有见识、有谋略,更要有胆气的主而他面前的女郎,便是这样一个主这一刻,鲜血在体内澎湃,极速奔涌向前,张铮胸中升起前所未有的豪情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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