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杭州徐家。

    顾世宁立即道,“是徐大人吗?”

    徐松元弯腰从轿子里走出来,顾世宁脸上立即露出笑容,“还真是徐大人,我们好久没见到了,没想到先要让您过来拜会我们,快……请进……”

    徐松元被顾世宁请进了门。

    顾家下人端上了茶点,两个人坐下来说话。

    顾世宁十分的热络,“上次见大人还是大哥去世的时候,听说大人被朝廷重用,我们心里也欢喜。”

    徐松元笑了笑,“我也是在宫中听说琅华在太后宫中讲经……”

    “琅华啊,”顾世宁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表情,“琅华从小就聪颖,更得了菩萨点化,想必也会得太后娘娘的喜欢。”

    顾世宁的性子徐松元还是知晓几分的,没想到连他也是这样的态度,一点都不觉得顾琅华去慈宁宫这样的做法有任何问题,甚至还为她高兴。

    徐松元看着顾世宁,“世宁兄是想要入仕吗?”只有想要入仕才会在太后面前尽量表现,求得太后的欢心,就可以赏赐顾家一个官位。

    本朝有恩荫入仕,名目繁多,太后喜欢谁,特许入仕也不难。

    顾家八成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到京城。

    顾世宁怔愣在那里,没想到徐松元会问出这样的话,“我……没有啊……徐大人怎么会……”

    徐松元想了想,“我是觉得你若是有这样的打算,说不定我也能帮得上忙,也许开始是九品之下未入流,往后只要好好经营,也会有个很好的仕途。”

    徐松元怎么就认定他要为官呢?顾世宁皱起眉头,正想要再询问。

    门口已经响起琅华的声音。

    “我入宫为太后讲经与我四叔无关。”

    顾世宁本来锁紧的眉头立即松开,徐松元也向门口望去,只见丫鬟打起帘来,一个十岁的女孩子迈步进了门。

    她穿着鹅黄色褙子,淡青色襦裙,梳着双螺髻,没有戴什么发簪和头花,看起来宛如一朵清池上的莲花,清雅而俏丽,皮肤白皙,眉毛长却不嫌太过纤细,隐隐透着几分的英气,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同夜里的寒星般璀璨,就像是她刚生下来时一样。

    所以才会有琅华这个名字。

    顾琅华这几年长相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与徐松元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一个婴孩眨眼之间就成了一个聘聘婷婷的姑娘,不知为什么,徐松元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错觉。

    徐松元不由自主就有了一种长辈的自觉,“女孩子这样的年纪,应该跟着嬷嬷好好学规矩,将来才能有个好名声。带着郎中以一个佛子的名义入宫,必定引人非议,而且……宫中的事也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为了追名逐利,陷入党争的人不知凡几,一个小小的顾家也敢这样作为。

    顾家显然已经成为了太后手里的棋子。

    和谈成功则罢,稍微有些差池,顾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是看在当年与顾世衡的交情上,才来劝说顾家收手。

    人若是学坏了,很快就会败坏家风。

    顾琅华才十岁,还是能教回来。

    顾世宁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徐松元的意思,琅华却已经听的清清楚楚,“徐大人一定是认为,我们顾家想要发家,所以利用佛子做噱头来向太后娘娘谄媚。”

    顾世宁一听这话非同小可,立即解释,“当然不是,我们是要……”

    琅华道:“四叔,别再说了,我还以为徐大人与顾家早就认识,心中知晓顾家人的品行,说不定会明白……谁知道徐大人没有询问我们就已经下了结论,既然如此您无论怎么解释,徐大人都不会相信。”

    琅华握紧了手里西夏文抄写的《维摩诘所说经》,上面由徐松元用大齐文字注解,方便齐人学习西夏文。

    她反反复复已经看了好几遍,还是有几处不明白,请教懂得的教授也没有获得答案,听说徐松元前来拜访,特意将书带过来向徐松元请教,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连串的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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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四章

    生气

    徐松元不禁摇头。

    一个女孩子学的这样伶牙俐齿,一定是顾家对她太过放纵。

    谨莜就被教的很好,一直知书达理,很少忤逆长辈的意思,老夫人很喜欢这个孙女。惯子如杀子,他不想看着顾琅华这样的孩子误入歧途。

    正正当当地走大路虽然辛苦,总比那些歪门邪道走起来有底气。

    顾家这样遮遮掩掩,糊弄玄虚只会被人看不起。

    顾琅华总是他抱过的孩子,本想要说几句,却换来这样的怒视。

    徐松元站起身来,“你父亲如果泉下有知,也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如果你愿意,我就推荐一个先生给你,教教你读书写字,再请个女先生教你规矩和针线,时间久了那些不好的名声也就淡了。”

    说着目光就落在琅华手里的书籍上。

    徐松元有些讶异,顾琅华拿着的竟然是《维摩诘所说经》,这本书他不但通译了三种语言,还分别做了注解。难不成顾琅华是用这本书来修习西夏文?

    他正在教谨莜这本书,但是《维摩诘所说经》本来就枯燥,谨莜又常年在宫中,所以即便他逐字逐句地来教,谨莜仍旧进展缓慢。

    徐松元很想问问顾琅华学到了哪里。

    或者顾琅华也是随便翻翻看罢了。

    徐松元刚要开口,已经听到顾琅华道:“不劳徐大人费心,祖母请来的先生将我教的很好,”说着看向顾世宁,“四叔这里没事,我先告退了。”

    话茬就这样被打断了。

    顾琅华转身一步步走了出去。

    徐松元望着那小小的身影,有些怅然若失,他本来是因为两家交好才来走这一遭,却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顾琅华这孩子的脾性也太大了。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徐松元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坐下去,他站起身来,“我改日再来拜访老太太。”

    顾世宁还没反应过来,徐松元也走了出去。

    毕竟来的是客,顾世宁忙起身相送。

    ……

    琅华走出屋子,心一点点凉下去。

    祖母递帖子去徐家的时候,徐老夫人说身子不适,她就怀疑徐家对顾家有了偏见,祖母还对徐家有信心,说徐家不是那样的家风。

    现在看起来徐家不过尔尔。

    她的名字是徐松元给取的,看到徐松元通译的书籍,她心里对徐松元又是羡慕又是尊敬,却没想到徐松元却是这样迂腐不堪的人。

    她还曾想过,徐松元要出使西夏,说不定会站在他们这边,也许会向闵大人和韩将军那样帮助她。

    现在想想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路上有人提着灯笼走过来。

    那身形随着靠近越来越大,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头上,让她透不过气来。

    本来阴郁的心情,变得更加难受,琅华一脚一脚地踩了过去,那人也不躲不避地任她发泄着。

    萧妈妈见状想要上前劝说。

    裴杞堂却摇了摇头,示意萧妈妈带着阿莫几个人退下。

    虽然天已经黑了,琅华仍旧能看到裴杞堂的靴子已经被她踩的一塌糊涂。

    “没关系,不就是一个徐松元吗?不用他,我们也照样会赢,你放心,我会尽全力。”裴杞堂温和的声音传来。

    琅华却讨厌他这样笃定的口气,他从来都是这样,只要想做什么就去做,让她伤心。

    琅华觉得心头一阵难受,好像是有什么情绪掠过,等她去捕捉的时候又一无所有。

    琅华道:“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就什么都能做到,有些事不会顺着你的意思来办。”

    想要跟她见面就故意灌醉了胡先生闹出笑话来,什么时候考虑过别人的感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换一个身份还想让人完完全全接受,这样的人还不如陆瑛。

    “你走吧,别没事就过来,”琅华淡淡地道,“我也是个女子,本来就名声在外。万一被人发现了,你是个男子可以不在乎,我却还是要嫁人的。”

    “从前是镇江打仗,我年纪还小。现在不同,过几个月我就十一岁了,有些人家的女孩子十三岁就要嫁人了,到时候你还要追到陆家来不成?”

    她本没想提起陆家,谁知道一张嘴就说了出来,这样也好,至少让裴杞堂明白现在的情况。

    裴杞堂皱起眉头,“你十三岁就准备嫁去陆家了?”这样算起来还有两年多的时间,顾琅华两年多就要嫁人了?

    他忽然觉得眼前一热,身体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起来。

    琅华知道裴杞堂想岔了,她说的是有些女子十三岁就要嫁人了,并不是说她自己,不过她也懒得去纠正他。

    琅华道:“我是订过婚的,陆二老爷又已经过世了,陆家是由陆瑛掌家,就算我早点嫁过去也不稀奇。”

    前世她很早就嫁给了陆瑛。

    所以她说的也没错,万一今生也是按照前世的轨迹来呢。

    琅华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顾家已经得罪了太子,不可能站在太子那边,我也知道你的身份,我想我们在政途上还算是同路的,不过就算是盟友,也要有个规矩,以后如果你有事想来顾家商量,就找人来提前报信。将来如果我到了陆家,你也就不用单独见我了。”

    裴杞堂静静地听着琅华说话。

    她的意思是,他们只是盟友,就这样简单。

    将来她嫁到了陆家,他自然就不能再去见她,而是要就去见陆瑛。

    真可笑,他为什么要去见陆瑛。

    裴杞堂呼吸一滞,“陆瑛不是良配,陆文顕出了事,他应该立即去阻拦,他眼看着事情闹大,陆二太太被陆家长辈怪罪彻底失去了权利,他这个庶子正好从中得利,现在陆文顕也死了,陆家也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为陆文顕发丧,将江浙所有的才子都请到了家中,找到了青山先生为陆文顕写墓志铭,看似是他一片孝心,其实他也因此扬了名。等到今天秋天下场的时候,谁都会知道江浙有个陆瑛。”

    琅华沉着眼睛,“为自己谋算也没什么错,谁不为自己谋算,你,我都是一样,如果你不为自己谋算,也就不会活着站在这里。”

    “琅华,”裴杞堂向前一步,放轻了声音,“你不要拿陆瑛来跟我赌气,我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你太后那边怎么样,我也是担心你,你年纪还小才十岁,再说哪有十三岁就嫁人的,顾老太太身子不好,你总要多陪她几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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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五章

    诱哄

    这一点裴杞堂倒是说对了。

    祖母身体不好,她不会早早就嫁人,肯定会多陪祖母几年。

    “你三叔也是个软弱的,你三婶明明是个蠢人,又心思太多,你四叔虽然好,毕竟不同支,管起家来名不正言不顺,”裴杞堂从来没有这样哄过一个女孩子,“你嫁人了,顾家怎么办?你父亲还没有下落,将来就算他回来,也需要家中有人来帮他,再说……陆瑛到底站在哪一边,你能确定吗?”

    “说不定陆瑛不但不会站在我这边,反而会跟我对上呢,那你要怎么选择?夫家和娘家政见不同,你被夹在中间,到时候进退两难。”

    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前世,陆瑛和裴杞堂就是政敌,两个人水火不容。

    现在想一想,前世裴杞堂为的是自己,那陆瑛又是为了谁?陆瑛一定已经有了主意,否则绝不会下那么大的赌注,跟裴杞堂周旋到底。

    裴杞堂接着道:“我不是耸人听闻,陆文顕这些年结交的人都是太子那边的……你也知道许家也是所谓的太子门生。”

    琅华想起了许氏,就算许氏用紫嫣将这丑事遮掩了过去,以裴杞堂的聪明一定早就猜出了其中的原委,他没有跟她说起来,应该是怕她觉得心里难过吧!

    琅华的气稍稍消了些。

    裴杞堂道:“陆瑛如果想要起势,难免要用陆家的力量,万一他站到太子那边去呢?”

    “不会,”琅华摇摇头,“陆瑛不会的。”前世里,陆瑛也没有站到太子那边,他对太子的所作所为也很排斥。

    琅华这样肯定的回答,让裴杞堂心里又不舒服起来,陆瑛和琅华就算是一起长大,琅华也才十岁,能与陆瑛有多少的交集,可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却好像有某种外人扯不断的羁绊……

    裴杞堂皱起眉头,所以琅华方才那些话可能是气话,也可能就是即将要发生的事,他不能掉以轻心。

    “此一时彼一时,世间的事变化太大,就算你们之前有了婚约,却毕竟还没有订婚,就算订了婚你还可以悔婚,就算成亲也可以和离,一个婚事都能有这么多的变数,更何况人呢,你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顾家也不是从前的顾家,你和陆瑛到底还能不能走到一起,还要看将来。”

    “来日方长,一定不能委屈了自己,至于什么名声,就随它去吧,都是用来约束女子的,本来男子就比女子更强势,给女子定下的规矩都是为了方便自己。”

    琅华抬起头来,“你呢?说的这样冠冕堂皇,将来你还不是一样要给家中的女眷定规矩。”

    裴杞堂目光微凝,“我当然不会,喜欢就不该约束,我会让她自由自在做她想做的事。”

    说的好听,明明就是不可能做到的。

    裴杞堂将来身居高位,内宅里当然要有个规规矩矩的官家夫人。前世,裴杞堂就肆意妄为,败坏了不少女子的名声。

    她会相信他的鬼话才怪。

    不过一通发放之后,琅华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至于来这里,我会小心的,”裴杞堂道,“每次我都是避开了人。”

    什么避开了人,是因为有吴桐这个内贼帮他打点,换一个人来顾家,肯定一早就被吴桐和萧邑两个人捆成了粽子。

    她早晚要将吴桐这个吃里扒外的撵出顾家。

    一阵风吹过,琅华不禁觉得有些冷,手指蜷缩了回去。

    裴杞堂轻声道:“我们进屋里说话吧,不显眼,而且……风吹的我后背疼,胡先生不是吩咐过,这两个月不能着凉。”

    琅华沉默着不应声。

    裴杞堂道:“我是真的有话要跟你说。”

    琅华这才抿了抿嘴向前走去,裴杞堂跟在后面没有再说话,仿佛生怕琅华会改变主意似的。

    两个人进了屋,琅华坐在锦杌上,看着裴杞堂,“到底有什么事?”

    裴杞堂想了想,“我想要随军出征。”

    这一点琅华知道,否则裴杞堂为什么要造几艘大船,看起来是运送土仪来京城贩卖,其实这些商船关键时刻都能变成战船,大齐的军队可以从海州上船,直接开到辽国的边疆,天降雄兵,迅速拿下西京。这样就可以从这场大战中脱身,全力对付西夏人。

    裴杞堂接着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去西北边境,去银州。”

    琅华睁大了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裴杞堂,“你要去银州?那将是主战场,西夏人的铁鹞子和弓弩军一定会去攻打银州。”

    “我知道,”裴杞堂道,“但是如果不能守住银州,就算我在西京打了胜仗又能怎么样,金国看到西夏人得手,认为此次有利可图,很有可能增兵过来,到时候我们就会腹背受敌。”

    琅华知道裴杞堂说的有道理,如果他是镇江时的赵翎,她可能还更容易接受这个结果,可是现在他的腰伤没好,却要去对付西夏最精锐的军队。

    只有傻子才会这样做。

    官宦子弟只会去捡最容易的军功,他怎么就跟别人想的不一样呢。

    裴杞堂道:“镇守西北的是淮南王的兵马,韩璋从岭北带兵来打西夏,不但需要长途跋涉的远行,还要与淮南王的兵马汇聚在一起共同抗敌,看起来好像二合为一增加了一倍的兵力,其实每个武将世家都有自己的练兵统兵方式,两家的兵马贸然聚在一起,很有可能会出问题。”

    “我不一样,裴家和淮南王素来有交情,如果我去西北,关键时刻就会给淮南王些建议,就像上次的扬州之战,牵制住西夏的骑兵,再寻找突破口,一举获胜。”

    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琅华却隐约觉得不妥当。

    裴杞堂笑道:“你总说我整日里满腹算计,靠的都是阴谋诡计,现在总算要在明面上较量,我怎么能避重就轻,就算赢了也不光彩,万一输了,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所以,这次的边关,他还真的非去不可。

    裴杞堂道:“这件事我是跟你商量,你觉得可以……我就着手去准备。”

    这是生死存亡,性命攸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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