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俞忍冬有一瞬的错愕,但很快收整情绪,更用力捏住我下颌,把我往后推开几分,以熟悉的讥讽口吻:“哦,凭你这种货色,也配爬我的床?”

    他现在冠冕堂皇,不屑一顾,我自然也不欲反驳,只沉默垂眼,目光慢慢向下移去。

    黑色中腰短裤,很宽松,看不出来有没有对我的挑逗产生反应。

    没有也不要紧。

    毕竟来日方长。

    以俞忍冬的性格,以文殊兰的性格,都过分心高气傲,断然不可能甘愿屈服人下。就算他们能交往,时间久了,再深厚的情谊,难免也要因此产生罅隙。

    到时候俞忍冬就会明白,有些生理方面的刺激和快乐,文殊兰给不了他,他只能从我身上得到。

    谁想爬谁的床,现在还说不准呢。

    周末躺了两天,什么都没做,周一上班的时候,烧已经退了,感冒还没好。

    有关系还不错的同事看我脸色差劲,主动过来询问情况,恰巧她抽屉有剩下的感冒冲剂,就好心给我冲了一包。

    我本就提不起精神,喝完更是犯困,眼皮打架,手在键盘上乱敲乱打,也不知道都打了些什么。

    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大声叫我名字,我以为偷懒被主管抓住现形,一个激灵,倏然睁眼。

    是个穿工作服的小哥,手里抱着超大一捧玫瑰,漂亮的深杯状花型,花瓣呈乳白色,边缘渐变出浅粉色红晕,包装质地精良,价格绝不便宜。

    四周有些女员工在窃窃私语,我能感受到她们投来的注视。

    无故成为焦点,我尴尬之余,还有些茫然:“我就是方一粟,找我有什么事?”

    小哥向我走来,递出一张单子,满脸灿烂微笑:“这里是LUFU

    EVENTS,九十九朵艾莎玫瑰,劳烦方先生签收。”

    LUFU

    EVENTS是鲤城有名的花店,有名就有名在特别的奢侈,是富家公子、名媛千金的消遣场所,最低消费都要上千起步,更不用提这捧花束还有九十九朵玫瑰。

    我再三确认这捧花束的收件人姓名,是否不需要另外支付费用,得到肯定回答,才将信将疑签下自己的名字。

    送花小哥完成任务离开,我抱着这捧很沉的花束发呆,光是像这样送一次花,就能抵掉我一个月的薪水,没有卡片,没有署名,也不知是谁这样财大气粗。

    “这是要给女朋友一个惊喜?”对面和我关系不错的同事从电脑后探出脑袋,笑嘻嘻问我。

    “……是啊。”送花和收花是两个概念,我可不想让别人以为我被什么富婆包养。

    “九十九朵玫瑰,小方,看不出来,你很舍得嘛。”

    又有几个人围过来凑热闹,手臂也被揶揄似的顶了一下,我心里厌烦,却还是眉眼弯弯,微微笑起来。

    之后连续一周,我每天都能收到玫瑰花束。

    有时候是艾莎玫瑰配白色相思梅,有时候是坦尼克玫瑰配绿色桔梗,还有时候是香槟玫瑰配大叶尤加利。

    种类虽然在变,但都是用来示爱的玫瑰,而且都是九十九朵。

    我很快成为整个办公室,乃至于整个寰宇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几个爱耍宝的男同事,还会在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假装崴脚跌倒在我怀里,含情脉脉看我:“方哥,你还缺不缺女朋友?”

    这才短短一周,我在他们嘴里的称呼,就从自然随性的“小方”变成尊敬讨好的“方哥”。

    恐怕他们已经把我当作是那种隐瞒家里财政状况,来体验平民生活的富二代,但我也无从解释,只能衷心期盼这个匿名的恶作剧能尽快停止。

    傍晚下班,我抱着花等电梯的时候,余光瞥到一抹熟悉身影,侧脸看去,白芊芊就站在不远处。

    她面朝着我这个方向,灯光昏暗,有些看不清她神色,好像是在看我,又好像不是。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我走进去,犹豫要不要等白芊芊过来,但转念一想,最近她好久都没再来缠我,明显是新鲜劲过去,在刻意疏远,我何必不识趣。

    电梯门缓缓关上,我微垂下眼,却很快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伴随一声闷响,竟是有只手强行从外头伸进来,卡在门缝。

    刚要合紧的电梯门定了一定,向两边展开,露出白芊芊那张因为吃痛而皱成一团的脸。

    “你这是……”遇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芊芊揉着手背,没吭声,慢慢走到我身边,看我一眼。

    我注意到她眼里泛着水光,竟然是委屈到哭了,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这趟赶不上,等下一趟也是一样的吧?”

    “可是下一趟……你就不在了。”

    听她语气低落,我不由得放柔声音:“找我有什么事?”

    白芊芊却不回答,她目光落在我手里的花束,轻声问:“这是送你女朋友的吗?”

    八卦果然也传到她耳朵里。我想了想,索性顺水推舟,点点头,不打算做任何解释。

    白芊芊垂下眼,不再说话。

    电梯很快抵达一楼,我礼貌道了声别,大步向前走去,没走几步,感觉衣服被人揪住一角,我侧过脸,微笑道:“还有别的事吗?”

    “我、我……”

    白芊芊眼眶通红,说话磕磕绊绊,跟平常伶牙俐齿、颐指气使的样子不大相同,怪是惹人怜爱。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情窦初开,也是因为被女生这样拉着衣角,慢慢抬脸看我,流露出一点脆弱的神情,仿佛我是一个可以被信赖的,可靠的人。

    心里微微一动,我开始认真打量白芊芊。

    说实话,她的五官轮廓很柔和,是有些娇憨的漂亮,一旦不故作霸道凶相,就会显得清纯又好骗,很合我的眼缘。

    更难得的是,她对我这样执着痴迷,与她试一试,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要试一试吗?

    不,还是算了。

    我不确定自己对女生还可不可以,试一试这个动词太过微妙,万一不行,将她耽误,我不就成了欺骗感情的罪人?

    “既然没其他的事,我赶时间,就先走了。”

    我微微笑着,将攥住我衣角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过程很轻松,因为白芊芊没有用多大力气,她抓住我,却不为和我说话,好像只是想多看我几眼,安安静静地,眼神有些伤心,有些难过。

    或许我该安慰她几句,但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本来就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方一粟,温柔体贴都是装出来的假象,实际冷血又自私,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

    谁叫她看不清我本性。

    所以伤心难过,也是自讨苦吃。

    推开办公楼大门,走了一段,不知为何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没有人追上来。

    以后也不要再追上来了。

    收回目光,眼看快要到公车站,余光瞥见什么,呼吸忽然一窒,心跳轰然作响,炸得我隐约产生耳鸣的错觉。

    道路旁停着一辆银灰色柯尼塞格,男人倚在车身,指尖有火光明灭。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我,不知道看了多久。夜色浓沉,辨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那双眼睛,落了点街灯的光,仿佛两簇深潭渔火。

    我如同被天敌盯住的猎物,登时动也不敢动。

    心中一沉,我知道自己这是又要不争气了。

    明明下了千次万次的决心,但只要一见到他,决心就会化作泡影,只留下满心苦涩。

    为什么会这么不争气……

    总是……死死被他拿捏……

    好像永远也不会有翻身的机会。

    或许是赌气,或许是不甘,我将牙一咬,低下头,假装感受不到那束视线,硬着头皮快速向前走。

    等发现眼前横出一双皮鞋,已经收势不及,狠狠撞进来人怀里,手里的花束掉落在地。

    闻见那阵似有若无地,微微苦涩的烟味,我几乎立刻皱起眉,将来人一把推开,自己也后退半步。

    我没有捡地上的花束,紧绷着面部肌肉,有些发怒,嘴唇直哆嗦:“你到底……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秋昙慢慢吐出最后一口烟雾,皮鞋在地面碾了碾,将烟踩熄。

    这样粗俗的动作,他做起来竟然也格外优雅好看。

    江秋昙上前一步,我又退一步,却见他只是弯下腰,拾起花束。

    白皙手指拂过一朵朵殷红玫瑰,如同一幕鲜活瑰丽的画卷。江秋昙将摔乱的玫瑰仔细拨正,顶着我戒备的目光,他把花束归还给我。

    心里有什么念头逐渐明晰,我恍然道:“原来是你。”

    也对,这种奢靡腐败的作风,在我所能接触到的交际圈里,的确没有人能出其右了。

    或许我早就猜到,只是不愿多想。

    “是我。”江秋昙承认得很干脆,接着又问,“你喜欢吗?”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是冷冷淡淡的神色,只是今晚在月光下,显出仿佛错觉一般的温柔。

    我怔住,汹涌思绪纷沓而来,顿时竟有些愤恨了。

    迟来的温柔,迟来的补偿,什么都是迟来的。

    我那时眼巴巴地求,他不屑给。现在我不想要,也不敢要了,他却又反悔,死缠烂打让我收下。

    这世上哪有这种不讲理的道理呢?

    我挥手打掉那捧花束,讥诮一笑:“本来是很喜欢的。但知道是你送的,就很不喜欢了。我不希望让忍冬误会,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江秋昙神色不变,漆黑眼珠稍稍向下一瞥,随后平静望向我,好似心绪没有被拨乱分毫。

    我油然而生出一股疲惫感,缄口不言,想从他身边绕过,却又被拉住手腕,不能向前。

    “放开我!”我彻底冷下脸,“是我刚才说得不够明确,还是你的理解能力有问题?我说,我不希望让忍冬误会。如果让他知道,我和你还有勾连,我会很难办。”

    江秋昙与我对视数秒,好像被我的眼神灼伤,率先移开视线。

    他没有松开手,默了默,道:“俞忍冬,二十岁,锐鑫集团董事俞承华与情妇所出的私生子。生母早逝,他四岁被接回俞家,饱受冷眼欺凌,直到俞家长子、次子皆因故身亡,他顺理成章成为集团第一继承人,现就读大学”

    “够了!”我越听越胆寒,打断他,“你凭什么又擅自调查别人隐私?”

    “这些隐私你有必要了解。”

    “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东西,我可以自己去问,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告诉我!”

    话说出口,我不由得一怔。

    何必呢?我何必和江秋昙置气?

    他面无表情,不喜不怒,只会显得我据理力争的样子可笑万分,太不体面。

    “……就这样吧。”我抿了抿唇,放缓语气,“你如果没有其它要说的,可以放开我了吗?忍冬还在等我回家。”

    江秋昙明显听见,却反而把我手腕抓得更紧。

    我与他僵持不下,已经很不耐烦,正要发作,才总算听见江秋昙开口:“他不在家。”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俞忍冬不在家。”江秋昙顿了数秒,极慢地说,“他和文殊兰在一起。”

    我还没蠢到听不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何况江秋昙刻意将声音放轻几度,好似生怕刺激到我一样。

    估计现在在他眼里,我就是个被男友劈腿,却无知无觉,彻彻底底的可怜虫吧?

    可是……

    “我知道的。”也正是因为知道,才要努力忍住作呕般的恶心,继续留在俞忍冬身边。

    江秋昙大约没料到我会这样无所谓,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你不介意?”

    我作出一副为情所困的痴态:“当然不。只要忍冬愿意留在我身边,怎么样我都不介意。”

    江秋昙骤然将我手腕抓得更紧,沉默了下去。

    他估计觉得不可理喻,或者骇人听闻,不过我已经将话说到这种地步,他竟仍不松开我,用力一拽我的手腕,拉着我往车那边走。

    “你干什么!”我左右挣扎不过,被拉得一个趔趄,眼看就快要被塞进车后座,连忙拿手抵住车身。

    这些反抗仿佛螳臂当车,江秋昙像是在享受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故意放慢速度,把我手指一根根掰开。

    没有了支点,我轻易被扔进车后座,他长腿一伸,跟着坐进来,顺手把车门甩上。

    车里没开灯,只从窗外透进微弱光线,昏暗无比,空气的流动似乎也是静止的。

    我不知道江秋昙要做什么,与他在黑暗中对峙半晌,我心下惧意愈发强烈,本能缩到角落,不停掰扯落锁的把手。

    忽然有气息吹拂在耳边,轻轻地,带来一阵酥麻痒意。

    我动作僵住,意识到江秋昙就贴在我身后,耳廓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是冰冷的,有种被冻伤的错觉。

    “和俞忍冬才认识一个月,为什么这么爱他?”

    江秋昙语气异常平静,可我不知怎么,心下惧意只增不减,只敢小声反驳:“要你管……”

    耳边气息微微紊乱,紧接着,两侧腰线分别被掐住,身体一轻,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背靠着江秋昙胸膛,被抱着坐在他腿上。

    拇指按住我喉结,一遍遍地摩挲。

    我渐渐在惧意里,又生出一种不安,颤抖地想躲开。然而一旦有躲开的意图,他横在我腰间的手臂便会桎梏得更用力。

    “我确实不想再管你。”依然是平静的语气,“干死你好不好?干到你哭,干到你嗓子哑掉,喊不出声,只能用通红的眼睛哀求一样看着我,像兔子一样……真可怜,真可爱。”

    我如遭雷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有些结巴了:“你、你在说什么?”

    是我听错了吗?江秋昙怎么会说这种话?他怎么会这样说话?!

    江秋昙一手托住我半边面颊,强硬扭转过来。

    我看见那张冷艳的面容上光影斑驳,眼睛那块是暗影,唇部那块跃动着不成形状的光斑。

    他唇色向来浅淡,有点病恹恹的疏离美感,此时却蔓延出一种近乎诡谲的红,仿佛偏黑的血痕,腐烂的花朵。

    “觉得我很变态?”

    江秋昙扬起唇角,一反常态,微微笑起来。

    这一笑仿若冰雪消融,很是明灿美丽。

    我却没心思欣赏,只觉得眼前情状诡异万分,声音发起颤:“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江秋昙置若罔闻,继续慢慢说:“那你如果知道,每次你哭,我都想舔掉你脸上的眼泪;每次接吻,我都想吞掉你的舌头,嚼烂了咽下去;每次你看别人,我就恨不得挖掉你的眼珠……太多了,如果这些你都知道,应该会觉得我更变态,嗯?”

    鬓边滚落一滴冷汗,我揣着如鼓的心跳,试图分辨他话里哪几句是真心,哪几句是恐吓。

    没等分辨出个所以然来,我就被他按着侧脸抵在冰凉车窗动弹不得。

    半边面颊被挤压到变形,镜腿也跟着翘起来。

    “说吧,送你的礼物,为什么退回来?”

    声音离得更近了,微苦的烟味一点点侵入,将我包围。窗外是过路行人,几杆失修的路灯悠悠晃着光。

    我在这阵深深浅浅,时而绚烂清晰,时而黯淡模糊的灯光里,看见了江秋昙的眼睛。

    瞳色漆黑,静止如一汪沉沉死水。

    “眼镜不是我的。”

    镜框被拂过,那只养尊处优,漂亮修长的手又一点点向下抚摸,领带、领带夹、衬衫、西装外套,腕表、乃至于皮带和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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