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没一会儿,四个菜已经上桌,色香味俱全,但前来用餐的两个人,却都没什么好胃口,谢植与赵元祈吃到一半的时候,手下前来传消息,说是找到了黄大林的住处,询问谢植是否要亲自前去。

    “我亲自去吧。”他想了想,记起姜书绾没有马车也没有轿子,一会儿吃了饭,还不知道怎么回家,她那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子,多半要自己走回去,于是赶忙吩咐道,“你去宫外守着,务必将绾绾安全送回家去。”

    谢植倒也不避讳安王在场,就把跟着自己的暗卫派去保护姜书绾了。

    等人退下去之后,赵元祈说道:“你对她很上心,她知道吗?”

    绾绾就是姜书绾,赵元祈一听就知道,姜棠依之前也曾经对他说过,妹妹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在乎绾绾胜过自己。

    所以,即使薛怀庭说过多次,要除去她,赵元祈也没有同意。

    “她知不知道不重要,我乐意。”谢植已经准备离去:“但是你——为曾经的朋友,我还是要劝一句,定远侯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你既然知道官家的心思,他不会让那张丹书铁券继续存在着。”

    “果然是这样。”赵元祈了然,他也提醒了句,“他要走的每一步,都是精心策划过的,往往随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有自己的目的,我不是他的对手,你也不是,作为朋友我也劝一句,今晚很可能是大长公主府命案的重演。”

    “坏了!”谢植深深看了赵元祈一眼,“你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对吗?”

    赵元祈放松地笑了:“当然,丹书铁券,可免其九死,子孙三死,加上这两条人命,这铁券也该销毁了,记得提醒下我的三弟,黄雀在后的把戏第一次玩让人觉得新鲜,一而再,再而三耍这样的把戏会让我觉得,他也不过就这点能耐。”

    鹊桥仙(2)

    眼前蒙着的黑布被扯开,薛子望把她抱着坐在椅子上,温声对她说:“师父,我本来不想这样对你的,但是我又怕你见到了谢植,就控制不住自己,这样我们的游戏就不好玩了。”

    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椅背上,口中也被塞入了一团手帕,姜书绾认出了,应该是当时她给薛子望的那一块。

    没想到他一直还留着。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薛子望,似乎是想询问他后面要怎么办。

    “师父,你不用心急,很快你就可以见到他了。”薛子望走到她面前,按下一处机关,面前的那堵墙缓缓转动,原来密室的里面,还有一间密室,谢植倏然间起身。

    “绾绾!”

    那一瞬间,压在她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姜书绾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总算见到他没事了。

    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希望的。

    谢植见她被反绑着,薛子望海站在她旁边,抓着那铁门怒吼:“薛子望,你还是不是人?绾绾把你当成亲弟弟一样疼爱照顾,你居然这样对她?”

    昨晚他到了黄大林家中,却发现母子俩都已经丧命。

    刚走出门,就遇上了薛子望。

    谢植原本不想搭理,但又担心是不是姜书绾派他过来查探的,如果他牵扯进了这桩命案,绾绾只怕又要操心操力。

    他见不得别的男人分走她的注意力,所以尽管不喜欢薛子望,也还是打算将他支走。

    谁知道,一个不慎,就被薛子望从身后打晕,偏偏暗卫今晚又没有跟着,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关在了这个地方,连个人影也没有。

    薛子望附耳在姜书绾身边:“师父,你看我多了解你,你才看他一眼就哭了。”

    谢植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是瞧见姜书绾一边落泪一边摇头,又重重地拍了门:“薛子望你放开她,你算不算是个男人?有本事就冲着我来。”

    这回薛子望倒是听话的松手,走到谢植面前:“知道现在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殿前司都指挥使韩遇,正领了皇帝的密令,前去抓捕定远侯。”

    这是一剂猛药,要么直接将安王他们的行动被扼杀,要么彻底激怒他们。

    三方都在迟疑,赵元思让谢植去试试水,就是计划着,如果到了不可挽回的时候,让定远侯把怒火转移到谢植的身上,而薛怀庭作壁上观,如果情况不对,就让薛子望去认罪。

    “我对这个没兴趣,你先把绾绾松开,无论安王和你爹要做什么,都和她没有关系。”谢植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愠怒过,他盯着薛子望,一字一句地说,“我再说一次,放、她、走!”

    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薛子望的眼眸亮了亮。

    “是她自己要来的。”薛子望笑着回头看了看姜书绾,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看了又看,然后一边把玩着一边对谢植轻声说,“你不死,她就没办法活,嘘——别让她听见,否则我不高兴了,你们俩就都永远留在这里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谢植的心紧张得皱成一团,“你去跟安王传话,今日让我们离开,我欠他一个人情,他知道的,这个人情他早晚会用得上。”

    谢植果然很有手段,这样的时候还能和他谈判,但薛子望不在乎什么安王,也不在乎什么薛怀庭,就算他们俩因为策划谋反被砍了脑袋,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但他不允许他染指姜书绾。

    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师父,也是最好的刑狱官,天下的公平与正义在她手中握着,任何人都不能让她手中的天平倾斜。

    “不辞身死济天下,愿以赤胆献獬豸。”薛子望第一次听到这两句诗,就知道,为了公平与正义,她甚至愿意奉献自己的生命。

    他当然知道姜书绾的梦想是什么,而谢植的存在,只会一步步蚕食掉她的梦想,把她也带进深渊,就像自己的阿娘那样,深陷在薛怀庭的谎言中不愿醒来,为了成全他的权欲而甘愿自我牺牲。

    他没有能力阻止阿娘,现在已经长大了,一定要阻止姜书绾。

    所以,今天他一定要揭穿谢植的真面目,让师父彻底看清这个男人,并不值得她付出一切,为了师父,他可以付出一切。

    于是薛子望清了清嗓子,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做某件事。

    他把那白色的瓷瓶放在桌面上,对二人说道:“这里面,是宫中禁药,名唤牵机。”

    姜书绾难以置信,她没有想到,薛子望竟然这么早,就出现在他们身边了,她脑海中想起当时审理此案的时候,桃枝与柳枝姐妹二人曾说,见到过一个男子出现在大长公主府。

    “当时,我带着这瓶药前去鸩杀魏国大长公主,谁料却被皇帝的人抢先一步。”薛子望微微一笑,“没想到大家都选了同一种毒,后来这东西就一直搁在我这,没想到今日能拿出来用。”

    和他刚刚对她说的完全不一样!姜书绾拼命挣扎,她呜咽着哭喊,但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说出来之后,薛子望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真累啊,一个人的心里面要藏这么多的事。”

    谢植面色凝重,顿时了然:“所以,周肃把张吉杀人的手法告诉了你,然后你们还在其他各路散布谣言,残害无辜。”

    薛子望大笑:“那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与张吉早就相识,如意戏班当时在安王府表演,我就瞧出了他和张如意之间矛盾重重,取人魂魄的茅山道术,正是我传授给张吉的呀!”

    他走到姜书绾身边,缓缓取走她口中的手帕:“师父,你骂我吧,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大长公主府陷害谢植,桃叶县杀人取魂,还有那些谣言,都是我做的。”

    口中的阻碍被取走,姜书绾大口喘息着,然而她刚刚眼泪流得太多,嗓子都哽咽住了,喉咙口一片温热:“子望,回头是岸,你不要一错再错了,快把谢相放了,现在收手,他一定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薛子望无奈地笑笑,“师父,我回不了头了,昌沧县的新娘自杀案,是我帮着孟庆山杀了方文仲,我一直潜伏在你的身边,做安王和薛怀庭的眼线。”

    “言归正传吧。”薛子望离开密室,走到外面,把铁门重新锁好,隔着铁窗摇晃了一下手上的钥匙,对他们说:“一刻钟之后我会回来,如果你们都还活着,那我就送你们俩一起上路。对了师父,我给你打的是活结。”

    薛子望没有一丝迟疑地转身,他在心里默默说,师父,对不起,最后还要骗你,但我也是为了你好,以后你就知道了。

    然后不知薛子望触动了什么机关,谢植面前那扇门,竟也自动打开了。

    谢植抢先一步,把那只瓷瓶握在手里。

    “不要,谢植!”姜书绾挣扎着从绳索中挣脱,就要去抢他手里的瓶子,“薛子望说了,这只是一个游戏,不要喝!”

    谁知道他面色平静,把手背在身后,不让她去碰:“不,他没有开玩笑,薛子望既然已经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我们了,那就代表,他不是在跟我们玩玩而已。”

    “那他就不会放过我们任何一个。”姜书绾抓着他另一只手,“不要相信他的话,我们都不要喝,要么就让他把我们一起杀死。”

    “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死?”谢植温柔地笑笑,还是习惯性地捏她的脸颊,和她玩笑,“他说不定永远都不会开门,这里可不是监牢,等到没有水,没有食物的时候,我们说不定会吃对方的肉。”

    “到那时候再说。”姜书绾圈住他的腰,把侧脸贴在他胸口,“你的肉又老又硬,又不好吃。”

    谢植揉揉她的头发,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我早就看出来这个小白脸有鬼,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居心叵测,绾绾,你看人的眼光,着实还需要再练练,尤其是在礼部那样的地方,每年的科考大权在你手中,可千万不能给大宋朝廷,引狼入室。”

    “是啊,我看人的眼光确实不行。”姜书绾咕哝了一句,“否则你的心思,我早就该知道。”

    瓷瓶掉在了地上,姜书绾不可置信地抬头:“你在干什么!”

    牵机的毒发作很快,但他还有话没有说完,谢植不想浪费一分一毫的时间,按着她的头,把她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

    “绾绾——”谢植迟疑了片刻,手掌心贴上她的侧脸,恋恋不舍地温柔抚摸,“答应我三件事,第一,赵元思重权欲轻感情,将来必与孟太后分歧,你万不可嫁他,否则夹在中间会难做。”

    他这是在交代最后遗言,姜书绾又怎会听不出,几乎要哭出来:“你胡说什么,我与他不过君臣……”

    谢植却坚持:“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姜书绾咬了咬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摇摇欲坠。

    谢植亦是万般不舍,而后摘下玉扳指,交到她手里:“其二,这是陈郡谢氏的家主印信,交给谢桥。”

    “好,我一定亲手给他。”姜书绾的身子止不住地颤,一串眼泪抖落在手心,打湿了那枚扳指。

    “最后一件事。”谢植又捏捏她的脸,“我尚未娶妻,也无子嗣,就得劳烦你每年祭扫坟墓,来看我一回。”

    还不等姜书绾应声,又补了句,“……我心眼不大,你只能一个人来,不许带你夫君。”

    鹊桥仙(3)

    “好好好,我都答应你!你且放心,我绝不会带他去的!”姜书绾怕他还有什么遗憾未了,现下是谢植说什么自己就答应什么,只怕回答地不够快。

    谁料谢植捂着自己的心口,不知是毒药发作了还是怎的,面露痛苦之色:“你……居然还真的准备嫁给别人?是真要我死不瞑目啊!”

    姜书绾睁着一双圆眼,茫茫然道:“什、什么意思?”

    谢植的嘴唇动了动,似有迟疑,他的耳朵都红了,紧紧闭着眼不再说话,放任自己整个身体贴着她一起,两个人双双跌坐在地上。

    然而姜书绾见他这副模样,只是慌乱了一瞬,就迅速反应过来,薛子望给的这一瓶药绝对不是牵机,经过魏国大长公主毒杀案,她深感自己对毒药的种类了解不深,所知也不过唯有砒霜等常见的几种,而后得了赵元思的允许,得以前往太医署学习查阅各类典籍。

    牵机的毒发作很快,死后身体会变得僵硬,脖子往后仰,脚紧紧绷住,整个人的身体就像一台牵机,因此而得名。

    但是谢植的身体依旧柔软,皮肤也是温热的,全然没有一点形貌可怖。

    尽管已经知道了真相,但还是有一滴眼泪没能控制住,径直滴落在他的脸颊,谢植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早已昭示出自己的伪装。

    “反正你已经死了,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再听见了吧。”他的头枕在她怀中,姜书绾伸手拂去那滴泪,指腹在他脸上蹭了蹭。

    “我的心上人是六年前在明州遇见的,初见他时我一身狼狈落魄,身上的衣衫被树枝划破,前一夜烟熏火燎,面容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知道他初见我的第一面是什么印象。”

    怀中的人嘴唇动了动,还是回了句:“楚楚可怜,叫人不忍心抛下她不管。”

    姜书绾却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不许诈尸!”

    “哦。”谢植乖乖闭嘴,然嘴角却是止不住地上扬,万万没想到,这小娘子竟是如此居心叵测,在心中惦记了自己六年,能如此沉得住气,一点不显山漏水。

    若不是今日这场意外,他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窥见她的真心。

    “他不愿透露姓名,只说自己姓谢,家中排行第七。那时候我已看出他身份不简单,当时一心只想活下去,所以故作亲昵,认他作兄长,喊他七哥。”想起当时稚嫩的心思,姜书绾自己都笑了,“那晚你将我带回驿馆,我想着,无论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要我的身体也可以,我一定要活下去。”

    原本纹丝不动的人咳嗽了几声:“喂喂喂,是他,不是我!”

    说罢,还是忍不住起身,拎着姜书绾的耳朵:“哎,不是——我说你这小娘子脑袋里头装的都是什么?我虽不是什么善人,倒也不至于对一个小丫头起了龌龊心思吧?”

    他是真用力,手指间都捏得发白,姜书绾吃痛,赶忙拽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上,乖乖讨饶:“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谢植不依不饶,像是较真:“十四岁才多点儿大?还没及笄呢吧!”

    后半句话他收了口,心头也微微泛酸。

    是啊,那一年的绾绾不过才十四岁,还没及笄的年纪就遭受了那样大的苦难,亲眼看着父母惨死,为了活下去还要抱着委身于一个陌生成年男子的打算。

    谢植的呼吸紧促了起来,他今日才知道,当时她居然是这样想的,而如果遇见的人不是自己,又会发生怎样的事?

    他没敢深想下去,只是后怕地长抒一口气。

    姜书绾看着他,眼眸里晶亮一片:“我告诉你这个的意思,是想说,谢植,其实是我先动的心,我早就心悦于你,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到现在还在继续。”

    “非要我死了才肯说是吧?”话语虽然是嗔怪,但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便是姜书绾认识他这么多年,也从没见过谢植这样笑过,“爱慕本相的小娘子多了去了,你只怕是要从这里排到吹台了。”

    “你不会让我排到吹台的。”姜书绾也是笃定地笑,难得她今日没有和他抬杠,只是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左茂勋全都告诉我了,每一年你都会来燕山府路,还有行知书院,我已经都知道了,谢植,你再也骗不了我,你也根本没有什么心上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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