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许明舒在城里上犹豫了半晌,一来不想下去同萧珩打照面。二来,此处也并不是她能与邓砚尘叙旧的好地方。

    思及至此,她便带着裴誉先行回了靖安侯府。

    许明舒在院子中那棵古树下转圈,邓砚尘进门时,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眸光亮了亮,脚下朝她走近的步子刚一动,便被走上来的小厮拦住,被告知黎将军和沈夫人正在前院门前等着他。

    离得远,许明舒只能看见他们相谈甚欢,却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

    她踩着脚下的那个小石子不停地转悠着,只觉得方才尖锐的石子已经被她打磨得圆润了。

    她围着那个树开始转,一圈儿又一圈儿,不知道走到了地多少圈儿,撞到了一个人的肩头。

    被她撞到的那个人没出声,笔直的站在那里,仿佛一堵坚硬的人墙。

    许明舒盯着他凸起的喉结,在他领口看见了自己绣的那一朵小小的红色山茶花。

    他们二人就这样站在那儿,谁也不先开口说话,许明舒亦是没有抬头看他。

    在外面站的久了,这会儿冻得有些难受。

    许明舒吸了吸鼻子开口道,“好狗不挡道,劳驾让一让。”

    邓砚尘不动。

    半晌后,许明舒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以为你会去接我的。”

    许明舒刚想说自己也出去了,但转念想起方才看见成佳公主看见他时雀跃的眼神,只是酸溜溜的说道:“接你的人那么多,不少我一个。”

    闻言,邓砚尘没做声。

    他缓缓伸手,修长的手指落在她鬓发上一点点下移,随即轻轻地抬起她的下颚,让她同自己对视。

    许明舒在他眼中看见了波光粼粼的,自己的倒影。

    她沉寂了一年的心在此时开始一点点加速跳动了起来,片刻后,她听见他问,

    “一年不见,许大人一点也不想我吗?”

    第57章

    邓砚尘的眼睛像是盛夏万里无云的苍穹,

    缀满了万千星光。

    许明舒在这直白的对视中第一个败下阵来,她心虚地错开眼,轻咳了一声,

    道:“信上说你受了重伤,

    伤哪里了?”

    自他进门,一副腿脚灵活的模样,

    许明舒实在是没有看出来他身上哪里有问题。

    邓砚尘笑了笑,

    “确实是受了点伤,不过夸大其词的成分多了些。”

    他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许明舒触到一大片坚硬。

    她一时有些心急,“打钢板了?伤到骨头了吗,这还不算严重?”

    当初黎瑄将军身上的钢板用了近半年方才能拆下来,

    整个人都被绷着难以行动自如,

    邓砚尘胸间的钢板不小,

    少说也得养个半年方能恢复。

    “被砸了一下,不碍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邓砚尘温柔地看着她:“我受了重伤不便再御敌,才有机会叫陛下将兵权还与侯爷。”

    许明舒眨了眨眼,

    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初黎将军身受重伤,

    北境陷入危机,

    如此之困境光承帝都忍着没将兵权还给她爹爹,

    就是还放不下对许侯爷的戒心。

    现如今,

    许侯爷上交兵权在家中安分守己的待了一年半,他对朝廷的忠心,

    朝野上下有目共睹。

    邓砚尘是外姓人,

    此番得胜而归,光承帝很可能借此封赏于他,

    逐渐将玄甲军兵权排出许家人手中。

    玄甲军素来有依赖主将的习惯,邓砚尘受伤,黎瑄尚未痊愈,北境不可一日无主将,即便光承帝再不愿,朝中无人可用,这兵权也还是要落回许侯爷手里。

    许明舒心口涌上一阵酸涩,前世,靖安侯府出事后,包括萧珩在内大的许多人想将玄甲军为他们所用。

    派往前线接替的主将接连都因为同玄甲军间缺乏磨合,对作战方式的不熟悉而吃了败仗。

    内忧外患下,玄甲军士气一落千丈,损失的人马不在少数。

    危难之下,朝中人人都不愿再触碰这块烫手山芋,一时间竟无一人愿意带兵出征。

    那时,萧珩因为许明舒的事已经处处为难邓砚尘。

    明知前路可能是死局,邓砚尘还是站了出来主动请缨,抵御外敌。

    许明舒抬起手,想描绘邓砚尘的眉眼。

    邓砚尘看向她,低声道:“我的岁敬,许大人收到了吗?”

    许明舒扬了扬手,宽大的袖子滑落了几分,露出少女白净纤细的手腕。

    一条深红的朱砂手串戴在那儿,衬托的她皮肤愈发细若凝脂了几分。

    邓砚尘盯着那串红色的珠子,白得洁净,红得灼眼。

    像是北境白茫茫雪地里落下的一点朱砂,让人浮想联翩。

    他轻轻咽了下口水,喉结微动了一下。

    良久后,不知怎么的哑着嗓子开口道:“那你今年,还没同我说过拜年的祝福话。”

    许明舒想起慧济寺树上悬挂的平安符,偷笑了下开口道:“岁岁长安。”

    邓砚尘满意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头顶的深蓝色发带随风飘扬了几下。

    许明舒吸了吸鼻子,她这会儿是真的冻得有些受不住了。

    “你不在的这一年,遂城县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外面冷我们先进屋说吧。”

    邓砚尘点点头,跟着她随便走进一间屋子内。

    许明舒进去围着火炉边烤了烤手,身体逐渐被寒意包裹后,她方才发现邓砚尘笔直地站在那儿不动。

    猛然间想起他胸前绷着的钢板,他应当是没办法弯下身子。

    许明舒将自己的手烤的暖暖的,站起身将双手捂在邓砚尘冻得通红的耳朵上。

    外面天寒地冻,他带着钢板只会更冷,还陪自己说了那么久的话。

    “你有没有暖一点?”

    邓砚尘点了点头。

    许明舒叹了口气,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喜欢报喜不报忧,在对自己的事上格外的话少。

    “这次回来了,打算住在哪儿?”

    邓砚尘想了想,他本意是想和以前一样同长青一起住在军营,可这一身钢板行动多有不便,日日换伤药兴许还要打扰人休息。

    沉默片刻后,他开口道:“黎叔叔方才同我说,府里的房间已经为我打扫出来了,吃了团圆饭,我同他们一起回去。”

    许明舒垂下眼,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想着若是当年收养邓砚尘的是她们家就好了。

    她摇了摇头,想把头脑中这个荒诞的念头甩出去。

    邓砚尘被她的模样逗笑了,“你想什么呢?”

    许明舒没接他的话,只道:“先前你猜测的那些事已经得到证实,遂城县四位知县的死因的确是苏州知府荀柏所为,两个月前,荀柏已经被夺了官职,关押在刑部大牢里,但是......”

    邓砚尘顺着她的话,道:“但是,他没有交代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是吗?”

    许明舒点点头,“他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按照他的说辞朝廷也只能定他个贪污谋害官员的罪名。可遂城县十多年间缴纳的巨额税收,不可能仅仅只进了他一个人的口袋里。”

    “户部那边怎么说?”邓砚尘问。

    “天衣无缝,户部表示每年是按照一个州应缴纳的总额收税,地方内部出现的问题他们并不知情。”许明舒抿了抿唇,叹息道:“我们现在苦于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些钱流入了刘玄江的口袋中。”

    邓砚尘低下眼睫,这个案子拖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将他的心性磨出来了,他语气平和道:“就如你所说,这么大一笔钱总要有去处,此事不可操之过急盯着他查下去一定会有些蛛丝马迹。”

    许明舒张了张口,神情显得有些犹豫。

    邓砚尘微微歪头,看向她道:“你想说什么?”

    “你此番回来,有一个人要小心一点。”

    “谁?”邓砚尘不解的问。

    “七皇子,萧珩。”

    许明舒拉着他的手,缓缓道:“我知你此前去遂城县也同他打过照面,此人城府颇深,未达目的不惜一切,我怕日后他会为难于你。”

    邓砚尘感到有些好笑,他不理解许明舒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尚未问出口,又听许明舒道,

    “萧珩返京后不久,曾在一天夜里被人行刺,倒在了靖安侯府墙外,这件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没有人会选择在靖安侯府门前行刺杀人。”

    邓砚尘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问道:“然后呢?”

    “那天晚上,我怕他出了什么事给府里惹来麻烦,便叫小厮给他送到附近的医馆,后来我一直暗自留意着宫里的动静,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左右,听闻四皇子萧瑜被太子下令打了四十廷杖。”

    太子萧琅这个人一向最是温雅谦和,对待自己的弟弟妹妹都是一视同仁,关爱有加。

    此番动怒将萧瑜仗责四十,一向恃宠而骄的刘贵妃也没有出来劝阻,可见的确是犯了不可饶恕之事。

    这件事的风声被隐藏的极好,就算有人疑心太子那边也只说是弟弟年幼不懂事,他最为长兄教育一番。

    可联系前因后果,许明舒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凭她对萧珩的了解,这极有可能是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故意伤害自己而为萧瑜布下的陷阱。

    他将事发地点选在靖安侯府,便是想将事情闹大,若按着他的计划而来,事发的第二日,七皇子萧珩遭人行刺被靖安侯府的人救下来的事就会传的满城风雨。

    可惜萧珩的如意算盘没打成,他撞见的是许明舒。

    许明舒叫根本认不得他的小厮将他送去医馆,随后又将这位小厮派遣至外地的庄子经营生意。

    整件事,靖安侯府完全不知情。

    事关皇家颜面,无论究竟是何原因,太子萧琅都只会将此事归结于兄弟之间的打闹,寻了个借口教训了一番萧瑜。

    萧珩的计划,极有可能因此扑了个空。

    许明舒将事情的经过一字一句地讲给邓砚尘听,邓砚尘沉默良久后,问道:“所以,你是怀疑他想借此事将侯府拉入水中,还是他想借萧瑜引身后的刘贵妃亦或者是户部尚书刘玄江露出马脚?”

    许明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平心而论,重活一世,即便带着前世的记忆,她依旧猜不透萧珩这个人。

    她从前被亲人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不谙世事,心思简单。

    许明舒自认不够聪明,也没那么勇敢,要不然前世也不会被他困在东宫什么都做不了。

    她唯一勇敢一回,便是他登基的那一日,她毅然决然地奔赴黄泉路,毁了他苦苦经营的名声。

    她不知道萧珩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但无论是好是坏,她都要勇敢起来,不能再叫靖安侯府牵扯其中。

    邓砚尘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没事,你既然担心就一定有你的道理,今后万事有我,不必害怕。”

    许明舒望着他,眼中涌上一阵水汽。

    这样熟悉地话,前世邓砚尘也同她说过,可是当时的她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从未听进去他的嘱咐。

    邓砚尘抚摸着她的脊背,一年不见,面前姑娘也长高了一些,身材玲珑有致,手感极好。

    一些在梦境中的画面不断在他头脑中涌现,兴许是舟车劳顿,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那姑娘听了他的话,低着头半晌未说话,邓砚尘低声唤着她道:“明舒?”

    随着他出声,许明舒突然踮起脚双臂攀上他的肩,牢牢地环抱住了他。

    屋里的火炉烧得旺盛,肌肤相触的地方变得愈发滚烫,邓砚尘余光还能看见许明舒白净的脖颈,微微透着红晕的耳垂。

    邓砚尘由着她这样抱着,只觉得胸前那块一向冰冷的钢板在此刻炙热了起来,烫得他整个人气血沸腾。

    一层接着一层的热浪涌上身体各处,他像是突然妥协了,又像是准许了自己这一刻的放纵,他抬起手,抚摸上那弯悬挂在他心间里许多年的月亮。

    邓砚尘扳过她的脸,额头抵上她的,彼此炙热的呼吸交融缠绵着。

    埋藏在心中许多年的汹涌爱意在这一刻冲破了心中的防线,他听见面前姑娘低声唤着她,带着呢喃,又像是带着某些准许。

    他隐忍着,怕吓到她那般,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个炙热的吻。

    蜻蜓点水般的一触而分,邓砚尘怕吓到她,刚想抬头时,对上了许明舒也同样紧紧望向自己的眼睛。

    顷刻间,许明舒拉住他绣着红色山茶花的领口,急切地将自己的唇凑到他唇角。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崩裂开,化作万千烟花在头脑中炸裂。

    邓砚尘再也忍不住,伸手扣住许明舒的后脑,重重地吻了下去。

    四片唇瓣不断纠缠着,他们彼此热烈地亲吻着对方,似乎想无声地诉说着这一年以来的相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许明舒被吻得头晕目眩时,窗外咚的一声,打断了二人的亲昵。

    许明舒当即回神,推开门朝外面望过去。

    兴许是她太紧张了,根本没有人过来,窗前地上只有房檐处掉落的一块积雪。

    邓砚尘见她站在门前叹了口气,忙问道:“怎么了?”

    许明舒关上了门,神色有些不高兴,“掉了一块雪砸在窗前了,没什么事。”

    被人打断导致许明舒现在心情非常不好,她赌气地走向邓砚尘,道:“来抱我!”

    邓砚尘温柔地笑了笑,随即朝她张开了双臂。

    房间内两人低声交谈声再次响起,窗外,一抹青衫身影沿着廊下小路轻手轻脚地离开。

    邓砚尘揽着怀里的许明舒,面上的神色淡了下来。

    他微微侧首,看向方才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第58章

    永德十九年,

    正月十三,大雪。

    苏州知府荀柏关押至刑部大牢已有两个月之久,期间经三法司多番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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