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景顺帝还是第一次被女儿如此揶揄,神色微微尴尬,干笑道:“怎么会,谁都没有盘盘重要,只是父皇老了,真困了。”

    华阳目光柔和下来,望着对面的父皇道:“您才没老,您跟我小时候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话够甜,景顺帝竟想再陪陪女儿。

    华阳已经得了父皇今晚不会宠幸妃嫔的承诺,并不需要再熬下去,笑着饶了父皇:“算啦,明早父皇还要处理公务呢,女儿就不再耽搁父皇休息了,还请父皇莫要怪罪。”

    景顺帝一点都不怪罪,亲自将女儿送出乾清宫,再派小马公公一路护送。

    奇怪的是,刚刚还犯困,女儿一走,景顺帝好像又来了精神,似乎还可以再做点什么。

    这种感觉很熟悉,孩子们小的时候,他稀罕一会儿可以,陪孩子时间久了就感觉累,可孩子们一走,他的力气就回来了,怡然自得地与妃嫔们寻欢作乐。

    他看向马公公。

    马公公心领神会,就等着主子开口。

    景顺帝却没有开这个口,今晚真宠幸妃嫔,明日传到女儿耳中,他这个父皇就成了大骗子了!

    栖凤殿。

    这一晚,华阳睡得最不踏实,几乎隔一会儿就要醒一次,一个人躺在宽敞舒适的床上,紧张地倾听宫里的动静。

    万籁俱寂,这一夜,宫里无大事发生。

    待窗外天色将明,华阳才沉沉地睡去。

    快到晌午睡醒,她去向父皇母后辞行。

    景顺帝惊讶道:“昨晚睡得也不算太晚,怎么如此精神不济?”

    华阳看着一身龙袍端坐在对面的父皇,心情很好,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女儿是舍不得出宫呢,一想到又要好长时间都见不到您跟母后了,我就难受,难受地整晚都没睡踏实。”

    景顺帝:“那就不急着走嘛,朕又没撵你。”

    戚皇后眼角抽了抽。

    华阳垂眸笑:“父皇疼我,我都知道的,只是女儿毕竟嫁人了,不能太恃宠生骄。”

    景顺帝看看戚皇后,明白妻子教导一双儿女都很严格,大道理上他是讲不过皇后的,所以没有再挽留,只叫女儿在宫里用饭。

    饭毕,华阳竟然真的舍不得了,目光几乎黏在景顺帝的脸上。

    已经五月二十三了,父皇的死劫应该是避过去了吧,这应该不是父女俩的最后一次见面吧?

    华阳忽然走过去,抱住了自己的父皇。

    景顺帝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摸着女儿的头,肃容道:“盘盘是不是在陈家受了什么委屈?你尽管告诉父皇,父皇替你做主。”

    华阳摇摇头:“没有,他们待我很好,可宫里才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您与母后才是我真正的家人,我住在这边才是真正地如鱼得水。”

    景顺帝哼道:“那就继续住下去。”他替女儿撑腰,看谁敢妄议。

    华阳:“可我也有点想驸马了。”

    景顺帝:……

    华阳不太好意思面对二老似的,快步离去,直到将要跨出门槛,她才最后一次回头。

    五十多岁的景顺帝穿一件暗金色的龙袍,身形修长清瘦,面容虚白而温和。

    华阳笑了:“下次女儿进宫,父皇还陪我下棋可好?”

    景顺帝:“当然,只要盘盘想,父皇随时奉陪。”

    第107章

    入夏之后,

    陈敬宗回府的时辰与冬季没变,天色却只是昏暗,尚未黑透。

    陈府的守门小厮早已变机灵了,

    看到他走过来,主动禀报道:“驸马,

    公主回府了。”

    陈敬宗淡淡地点点头,身后富贵眯眼笑,虽然公主回不回来都跟他没关系,可主子没有扑空,他也跟着高兴。

    四宜堂。

    陈敬宗快速冲个澡就来了后院。

    朝云几个丫鬟都很安静,

    见到驸马,

    朝云小声道:“公主睡着了。”

    陈敬宗就以为她提前睡了,

    跨进内室的时候,

    才发现她躺在榻上,旁边摆着一本书。

    应该是想等他的,

    只是困意来袭,

    她自己都没发觉,

    就这么睡了过去。

    陈敬宗站在榻边看了一会儿,退回堂屋,

    问前几日跟着她住在宫里的朝云、朝月:“这几晚公主睡得如何,

    夜里可有做噩梦?”

    朝云:“没听公主说做噩梦啊,不过今早不知为何睡了个长觉,快晌午才醒。”

    朝月:“可能是前晚陪皇上下了一个多时辰的棋,

    累到了。”

    陈敬宗更怀疑她依旧噩梦缠身,

    只是丫鬟们在次间守夜,

    她自己偷偷哭的话,

    丫鬟们隔着一道门也很难听见。

    可果真如此,

    她一个公主,为何不叫太医看诊?

    回到次间,陈敬宗上榻,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要将她放到内室的床上睡。

    就在他发力的时候,华阳醒了。

    陈敬宗看到她眼里多了细细的血丝,纵使她笑出来,也掩饰不了那份少眠引起的憔悴。

    “叫太医看过吗?”

    在她开口之前,陈敬宗先问道。

    华阳点点头:“看了,没什么事,这几晚也没有做噩梦。”

    陈敬宗摸了摸她的头。

    同样的问题,他也问了朝云朝月,知道她进宫后根本没有请过太医。

    是根本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还是怕皇上娘娘包括他太过担心,干脆自己承受?

    “你还没用饭吧?”华阳看看窗外的天色,反应过来问。

    陈敬宗:“嗯,不如你先去里面睡?”

    华阳确实很困,前几晚提心吊胆,今日心落回了肚子,欠下的觉就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陈敬宗还是把她抱了进去。

    出来后,他吩咐朝月:“去德元堂请王老先生来,就说我扭到了脚。”

    朝月心一紧,眼看天要黑了,她也顾不得关心驸马爷的脚伤如何,赶紧出去安排小厮跑腿。

    陈敬宗饭吃到一半,孙氏亲自过来了,毕竟四宜堂这边有小厮跑出去请郎中,门房肯定要报给老爷老夫人。

    陈敬宗去前院见的母亲。

    孙氏忧心道:“莫不是公主病了?”

    陈敬宗指指自己左脚:“是我,刚刚下马时好像扭了脚,一直隐隐作痛。”

    孙氏听了,先松了一大口气。

    陈敬宗:……

    虽然他是装的,可母亲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好歹他也是亲儿子!

    孙氏当然也关心儿子,只是儿子高高大大的,刚刚走过来的样子也不像扭得多严重,她着急才怪。

    问了两句,孙氏走了。

    陈廷鉴负手站在春和堂的院子里,听妻子解释完毕,他也是差不多的神情,夫妻俩一起进去歇息。

    都进被窝了,孙氏才犹豫道:“要不再等会儿,听听郎中怎么说?”

    陈廷鉴胸有成竹:“他练了这么多年的武,下马能扭多严重,敷点跌打散差不多就好了。”

    .

    四宜堂,王老先生带着药童过来时,夜幕已经降临。

    陈敬宗先把刚刚搓红的脚踝露出来,让王老先生查看。

    王老先生摸了摸、问了问,没看出任何问题,但还是开了一副跌打散。

    陈敬宗客气道:“既然已经劳烦您老跑这一趟了,不如您也给公主把把脉,这个月又做了三次噩梦,只是公主怕皇上娘娘担心,暂且不想声张。”

    王老先生心里一咯噔。

    三月里公主梦魇之症久病不愈,皇上把他们这些民间名医也宣进了宫,王老先生那时也是替公主号过脉的,金贵无双的公主,竟然又犯了旧病?

    “那老夫先替公主号号脉吧。”

    陈敬宗颔首,引着他进了内室。

    拔步床内有两重纱幔,朝云、朝月早已准备完毕,一个跪坐在床头防止公主醒来乱动,一个跪在内侧的纱幔外,照看着公主伸出来的右手手臂。

    王老郎中不敢乱看,低着头走进来,跪下替公主号脉。

    号脉不需要多长的功夫,回到堂屋后,王老郎中对陈敬宗道:“公主脉象从容和缓,只略显虚浮,依老夫看是没有大碍的,若能保证充足的睡眠,一两日便能恢复如常。驸马若信得过老夫,暂且就别让公主服药了,再观察几日试试。”

    陈敬宗道好,客客气气地将人送了出去。

    等他躺到华阳身边,听着她规律绵长的呼吸,既希望她能酣睡一整晚,又怕她半夜惊醒。

    这一次,换成陈敬宗没有睡踏实,隔一两个时辰就会醒来观察她。

    华阳一觉睡到了大天亮,醒来时意外地发现陈敬宗竟然还在。

    “你怎么没去卫所?”她疑惑地问。

    陈敬宗靠近一些,盯着她的眼睛看。

    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残留着一丝睡意,却干干静静黑白分明,没有任何血丝。

    华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陈敬宗见她气色红润,眼里也很有精神,总算彻底相信了王老先生的话。

    早已洗漱完毕的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这时四个大丫鬟才有机会将昨晚的事告诉公主。

    朝云笑嘻嘻的:“驸马担心您病了,装自己脚痛也要请郎中来呢。”

    华阳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可见她昨晚睡得到底有多香!

    等她吃过早饭,孙氏来了,还是想确认一下公主是否安然无恙,然后孙氏就见到了一个明艳如牡丹花开的公主。

    傍晚陈敬宗回府,遇到了掐准时间来门口附近溜达的母亲。

    孙氏看向他的脚:“还疼吗?”

    陈敬宗面露笑意:“早上就没事了。”

    孙氏满意地离去。

    陈敬宗回了四宜堂,再见华阳,发现她穿了一件莲青色的褙子,里面是件更淡的抹胸,水灵灵的,仿佛一朵出水芙蓉,看得人暑气顿消。

    今晚厨房预备的晚膳也很丰盛可口,还有一盘新洗过的带着水珠的大红荔枝。

    “这是父皇今天刚赏赐下来的。”华阳靠着缎面的垫枕,看眼荔枝道。

    陈敬宗对荔枝没什么兴趣,只盯着她看:“你今天心情似乎很不错。”

    华阳:“昨晚做了一个好梦。”

    陈敬宗:“什么好梦?”

    华阳笑了笑,对着手里的书道:“梦见一位老神仙趁我睡着时点了我一下,还说会保我以后都无病无灾。”

    陈敬宗能感受到她对请医之事的满意。

    这叫什么公主?

    明明可以在宫里用太医,她非不用,说她不看重噩梦吧,他请来名医她又很高兴。

    陈敬宗还是不满她拖延了这么久,专挑她不爱听的说:“这老神仙可真不正经,大半夜的去点你。”

    华阳:……

    她明明在给他邀功的机会,他怎么故意气人?

    陈敬宗夹起一块儿排骨放到嘴里,上面带着脆骨,被他轻易咬碎。

    华阳不再理他。

    陈敬宗吃完饭,开始剥荔枝,荔枝壳硬邦邦的还有点扎手,里面的荔枝肉却够鲜够嫩。

    “这荔枝还挺像你。”他捏起一颗荔枝,对着华阳道。

    华阳抬眸,视线在他与那颗荔枝之间游移:“什么意思?”

    陈敬宗笑而不语。

    华阳猜到不是什么正经比方,也没有再问。

    稍后进了拔步床,陈敬宗抱着华阳,一边亲她一边道:“你的公主脾气就是荔枝壳,人是荔枝肉。”

    华阳:“……我是荔枝,你是什么?”

    陈敬宗撩起她的中衣下摆:“当然是剥荔枝的人。”

    .

    宫里。

    景顺帝并不是一个喜欢上朝的皇帝,若无大事,他只会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这两日开朝会。

    看似懒,但他有个曾经连续二十多年不上朝的先帝老子,父子俩一对比,他初登基的时候几乎天天上朝,这几年才改成一个月上两次朝,也是非常勤快的皇帝了!

    然而内心深处,景顺帝连这两次的朝会都不想上,尤其现在正逢酷暑,他只想待在摆着放冰鼎的大殿里!

    “皇上,再躺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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