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庆贺的宴席散了后,虞归晚回帐歇息,幼儿坐在边上翻佟潼送来的账本。

    今日朝堂发生的事她也知道了,已同母亲说了案子重审的事,母亲很高兴,又哭了一阵,她好容易才劝住。

    关外的二十城缺人手,林大人能投效自然是好,只要他有才干,真心假意都无妨,到了关外就是进了虞归晚的手掌心,就是孙猴子来了都逃不出去。

    虞归晚脱了外头的衣裳,只留一件桃红绸缎的小衣,领口敞开露出鲜亮的肚兜。

    她侧躺在床上,单手撑住脑袋,视线就没从幼儿脸上移开过。

    “赵祯同你说了什么?”

    今日宫中也有宴席,有品级的官员都得去,各府的诰命夫人和小姐也入宫。

    身为长公主,赵祯不进宫陪太后,反倒跑来跑来南城寻幼儿,还美其名曰赴宴。

    谁下帖子请她了,自己就来,忒不要脸。

    赵祯离开后幼儿就独自坐在外头出了小半日神。

    幼儿翻账本的动作一顿,无奈道:“又是哪个耳报神巴巴的跑到你跟前传话了。”

    “你别管是哪个传的,且说赵祯又嘀咕了什么,她一来准没好事,往后不许她再登门,来了就让人赶出去。”

    第200章

    知道瞒不过去,

    幼儿只得告诉她,“也没什么,就是问我今后有何打算。”

    为父亲和兄长平反之后随家的宅子和家产会归还,

    哪怕不是全部,也能有一半。

    赵祯希望她留在麒麟城,并许诺只要她留下,便举荐她入仕,一展抱负。

    曾经她有此心,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反倒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她这一说虞归晚就明白了。

    “你怎么说的?”

    “什么都没说。”她轻轻撇开脸,不敢跟虞归晚对视。

    虞归晚的神色并无太多变化,淡声道:“留下吧。”

    她知道幼儿不甘心被困在后宅,

    以前是没办法才不得不这样,

    现在从她这里开了先例,又有赵祯极力举荐,加上随家原先的亲朋故交帮忙,幼儿想入朝为官是极简单的事,就算赵祯不举荐,

    只要幼儿有此意,她亦可让赵显给幼儿赐一个官职。

    幼儿猛抬头,

    “岁岁?”

    “你没拒绝就代表心里是想留下的,

    又何必违逆自己的心意,

    日后再后悔。”

    “我……”幼儿嘴巴发干,

    愈发不敢面对她,

    只垂头落泪。

    “好端端的又哭什么?”虞归晚不解,起身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幼儿从她手中接了帕子,

    掩面低声道:“我是觉得对不住你,这件事我本不该犹豫,

    这几年你待我如何,就是旁的人都看得出来,偏我不知好歹,得了你还不够,还想图别的,贪心不足,愧对你待我的一片真心。”

    “我当是什么事,”虞归晚笑了,将脑袋枕在她腿上,仰面看她,“你瞧你,也不先问问我是何打算就自己哭哭啼啼起来,可是瞎想了不曾?徒增烦恼,身子更难将养好了。咱们来了这一遭,你以为赵显会轻易放我回庶州?就算他不敢拦,赵祯和镇国公也不会让我走,总是要想方设法弄几个紧箍咒往我头上戴才肯罢休。今日封官的旨意你也知道了,妙娘她们都被留在麒麟城,我若是强行阻拦便是断了她们的前程,她们现在未必会怨我,可人都有私心,她们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考虑,我若反对她们封官,日后她们必定会对我心生怨恨。”

    “岁岁……”

    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有朝一日会为了利益前程跟自己反目成仇,岁岁该是如何的失望和心痛,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幼儿的心就要跟着揪起来,岁岁对人性看得透彻,遂极少流露真情,对手底下这些人也是有所保留的。

    岁岁最厌恶背叛,偏偏人的欲望就像沟壑,永远都填不满。

    幼儿心痛难当,低头吻住虞归晚干燥的唇瓣,泣不成声:“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回庶州我也回庶州,你留在麒麟城那我也留,总之我不与你分开。什么官不官的,我不要了,满朝文武,又不缺我一个,我何必留下为他们卖命再让他们转过头去对付你。”

    她现在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先前为何不直接拒绝赵祯,心中那丝犹豫如何对得起岁岁对自己的付出和爱护,当日若不是岁岁好意收留,她和母亲早已死在大雪中,哪里还有今日,更不谈为父亲洗冤了。

    她懊悔不已,将虞归晚紧紧抱入怀中,在耳边一声声道着歉。

    虞归晚偏头张嘴含住她的唇,细细碾磨了好一阵才舍得放开。

    幼儿的唇已红得娇艳欲滴,水光柔润,令人遐想。

    两人一上一下,鼻尖抵着鼻尖,两双眼睛皆满目含情,只是一对冷光幽幽,炙热的火焰只藏在冷光后面。

    而另一双桃色盎然,粉嫩娇羞,未干的泪水平添春意,染得双颊都红了,却也直勾勾盯着身下的人,那快溢出来的歉意汹涌得让人接不住。

    带着厚茧的手掌抚上幼儿娇嫩的脸,黑黝黝的瞳孔倒映出小小一个人影儿。

    “留下吧,我知道你想的。”

    这次幼儿却坚定摇头,道:“我同你回庶州。”

    岁岁不能留在麒麟城,而她也不能让岁岁一个人回庶州。

    虞归晚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终于叹了气,“我不忍心,你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又何必跟我回庶州吃苦……”

    话都没说话就被幼儿捂住了嘴巴,“你说这样的话就是在挖我的心,何为得偿所愿?在未遇见你之前、在未对你动情之前叫得偿所愿,有了你之后就都不一样了。”

    虞归晚眨眨眼,一抹狡黠闪过。

    她伸出舌尖舔过幼儿的掌心,温热湿润的触感让幼儿惊叫出声。

    “呀!”

    手掌似触电般缩回。

    使坏成功的虞归晚将头埋进她的胸脯闷笑。

    幼儿又气又恼,往她胳肢窝挠了几下,“我心里正不是滋味,偏你生坏心眼子。”

    笑够了虞归晚才把头抬起来,道:“逗你玩的,为的就是不让你将这些事闷在心里又睡不着。这事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你想留下就留,我陪你,给我的那宅子还是你家原来的,让人收拾收拾,你还住你原来的院子,若不想留下,那就跟我回庶州,回去也能当官,多大的官都行,我指给你,就这点事也值得你烦恼。”

    什么事到她嘴里都成简单的了,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幼儿扯她腮帮子,“那你刚才还叹气,故意的?”

    虞归晚就捏她侧腰,这是幼儿的痒痒肉,一捏就忍不住哈哈笑。

    “呀!哈哈哈……”幼儿笑倒她怀里,缩成一团求饶,“岁岁,别别哈哈哈……痒!你松手!哈哈哈……”

    两人闹了一阵才静下来再说话。

    其实虞归晚倒是更赞成幼儿留在麒麟城。

    一则这里没有庶州严寒,又有名医,幼儿在这里能慢慢将养身体,也省得来回跟她奔波劳累。

    二则她回庶州后即刻就要赶往偏关,行军路急,也不方便再带着幼儿,幼儿只得留在南柏舍,两人一样的分别两地。

    三则幼儿留在麒麟城为官对她也有利,今日林大人同她提及都察府正使一职历来都是文官兼任,权力极大,若她这边的人能做了正使之位,文武就都有了人,那帮文官也不敢太过。

    她手下没有合适的人,若幼儿入仕,那便是最佳人选。

    如此这样同幼儿分析一番,幼儿双眼一亮。

    “我原也这般想,可让你自己回庶州我终究是不放心的,你现在是一州镇守,又是一军的主帅,若留在麒麟城也必定不妥,时间长了关外恐生变。东辽恨咱们入骨,没道理不抓住这次机会蓄力反扑,你若不在,我怕阎罗娘她们顶不住。可你一去偏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路途遥远,我……”

    说到此处,幼儿又忍不住垂泪。

    两人正是新婚燕尔之时,哪里舍得放开这么长时间。

    虞归晚也只得安慰道:“你留在这里盯着赵祯我才能放心回庶州,不然凭她那满身心眼的样,肯定会在背后捅刀,对她我可是半点都信不过。你也正好能替我选些有才干又不会结党营私的文官,说服他们去关外二十城,等这事定下来我便要对东辽下刀子了,到那时难免会人心惶惶一阵,东辽的细作无孔不入,你留在南柏舍也未必安全。”

    麒麟城也不见得安全,但起码远离战乱,又有妙娘陈妇她们在,她总能放心些。

    幼儿靠在她怀里,轻声道:“只要能帮到你,只要你能平安,就是让我下油锅也愿意。”

    “我也想你岁岁安康,长长久久的陪我。”

    在末世孤独太久,她终究是渴望这份温暖的,不舍得放手,也不可能放手,纵死她也会拉着幼儿一块,两人断不能有一个独活。

    幼儿凑上来亲她。

    “傻子。”

    .

    随家旧案重审又牵扯出一大群人,当初明里暗里落井下石和趁火打劫的都不少。

    旁的倒也罢,知道自己并非主谋,就算追究也只是往后官途无望,到底保住了性命,族人也没有受牵连,已是万幸。

    就是兴远伯最倒霉,先是次子梁钰成了逆党,数罪并罚,秋后就要问斩。

    再一个便是随南雁,她那诰命夫人的头衔都是当初诬告陷害亲父得来的,本就被人诟病,再怎么样那也是自己的血亲,如此置于死地,当真是白眼狼。

    现在报应回自己身上,诰命被夺,锒铛入狱,只等圣旨一下便要同其他逆党家眷一起流放边陲,后半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得了麒麟城,这满城的富贵荣华也与她无关了。

    尘埃落定,沉冤得雪,真相公之于众那日,幼儿在虞归晚的陪同下进了大理寺关押囚犯的牢房。

    昔日华丽的珠钗锦衣不在,随南雁穿一身粗布衣,形容枯槁,蜷缩在牢房一角。

    地上铺的干草早被踩得辨不出原来的颜色,虱子蟑螂和老鼠到处爬。

    幼儿站在门外,乌发挽起,头戴花冠,青色缎面的宝相花褶裙,皓月色如意盘扣的广袖长衣,一双小巧玲珑的绣花鞋。

    亭亭玉立,风华无双。

    时隔几年再见到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一门之隔,天壤之别。

    看着这样落魄狼狈的随南雁,幼儿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眼前浮现的只是那年她与母亲也是这样被关在牢里。

    许久不见光亮,骤然亮堂起来随南雁还有点不适应。

    她眯起眼睛看过来,认出是幼儿,便扑到近前疯狂咒骂:“你现在得意了!得*

    意了!盼着我死好给他们报仇!我告诉你随望京,你必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别以为你现在风光,日后也能如此,呸!做梦!景宁侯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你身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她就是个不祥的妖孽!大雍会葬送在她手里,天下百姓都会死在她手里,她就是不祥,是灾星降世!”

    虞归晚今日只是不放心才陪幼儿一同来的,本也没打算如何,随南雁爱骂就让她骂,反正没几天就要被流放了,到时路上安排几个人扮作盗匪出来劫杀,她就算有九条命也得全交代了。

    她不在意,幼儿却听不得半句这种话。

    赵祯已举荐她入仕,入的就是大理寺,掌折狱详刑。

    这是幼儿自己要求的。

    她看着随南雁,眼神发冷,冲旁边的狱卒道:“辱骂朝廷命官,掌嘴五十。”

    上官都发话了,狱卒也不敢不做。

    “是,大人。”

    果真就进去抓着随南雁掌了五十下嘴,双手轮换着来都觉得手掌疼,被打的随南雁更不用说,满脸都是血,人都晕死了。

    虞归晚两手环胸倚靠墙壁,嘴角含笑着打趣道:“随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正好有个不知死活的一头撞上了,杀鸡给猴看,厉害呢。”

    幼儿脸上的冰霜刹那间融化消散,也笑道:“哪里比得上卫国公新贵盛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虞归晚就走到她身前,当着旁人的面倾身凑到她耳边公然调情。

    “你就是那个一人之下的一人。”

    幼儿的脸瞬间爬满红霞,不理人了,扭身就走。

    虞归晚快步跟上,黏糊在她身边像块狗皮膏药,撕都撕不下来。

    今日两人都忙的,赏赐的宅子要重新修缮。

    赵显倒是大方了,说派人就派人,还都是从工部挑来的,又请了好些能工巧匠,这几日正在赶工,已经有大半的院子都焕然一新了。

    封爵迁宅都是大喜事,不过虞归晚在麒麟城还没有根基,就没有大操大办,只在入住当天摆了几桌,宴请了杜家的几个人,那也还是幼儿的外祖家。

    赵祯依旧是不请自来。

    像妙娘她们这些封了官的,也都赐了宅院,只是没有虞归晚的大,但都在这条街上,来往都方便。

    幼儿没被赐宅子,不知是赵显忘了还是故意的,总之是没提,平反的圣旨上只说归还家财作为补偿。

    这是想看她为了随家原来的宅院同虞归晚生间隙,确实是损招,只是错估了两人的关系,哪里会想到她竟然带着母亲直接住进卫国公府。

    庭院依旧,只是物是人非了。

    因为来的匆忙,又是行军,丫头仆妇就只带了几个,旁的都没带。

    如今宅中空荡,总要用到人,本想着让佟潼从商铺选一些可靠的送过来先用着,待日后再慢慢采买,或者送信回南柏舍让葛大娘挑了人送来。

    没想到隔天就有宫里的公公上门,领了数十个丫头仆妇并好些个机灵的小厮,尖着嗓子说是陛下特赏给卫国公使唤的。

    “陛下知道卫国公府上缺少伺候的人,这不,特意命人从官奴坊中挑了好些容貌好又极会干活的来府上伺候。”

    放眼看去,这满院的人哪个瞧着都不像是能干活的,穿的虽然是粗布衫,但双手还细嫩着,一看就知道是才被罚为官奴不久的官眷,原先都是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

    送这样的人上门,到底是谁伺候谁,又是谁给谁添堵呢。

    还没完呢,宫里来人送了,世家和百官也没有落下,理由五花八门,总之人送来了,不收都得收,若是不收这些人回去也是个死,又正好给别人抓虞归晚的把柄,疯传她行事残酷草菅人命。

    这事被人传到赵祯耳朵里。

    “听说是镇国公给陛下出的主意,群臣纷纷效仿。”

    这摆明了就是给卫国公使绊子,谁还看不出来似的。

    赵祯摇头冷笑,又微微瞌上眼睛,在佛香的熏陶下轻语:“陛下性急,不听劝告,如今更是得意忘形了。外祖父刚愎,以为用这种办法能压得住虞归晚,哪里知道进了麒麟城的不是一只温顺的羊,而是一头凶狠的狼,且看着吧,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群臣宗亲都不认她的功劳,母后也不站她这边,都无妨,她早料到会如此,现在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稍微运作一番就可以坐山观虎斗,她最后得利。

    送进卫国公府的人都被虞归晚收了,她没管,人分下去后就是幼儿抽空料理。

    那些人是得了命令加上对虞归晚和幼儿都有怨恨,哪里肯听话做事,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还跟佟潼挑来的人吵架拌嘴,闹得鸡犬不宁,又欺幼儿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身子还不好,更是不将她放在眼里。

    虞归晚每日要去满城操练兵马,燕州和云州的人都被留在了麒麟城,已是落到她麾下,又有其他州府奉旨来的人,要从这里面再选人组建禁军。

    她对这事上心完全是因为幼儿在这里,否则就算赵显被人千刀万剐也同她无关。

    操练的法子跟在南柏舍练卫所营那些军汉差不多,妙娘她们也都去了,各自显了身手,又比试过,让这群人心服口服,再不情愿都得听令乖乖训练,每日一个惨字了得。

    廖姑传来消息,东辽有异动。

    虞归晚便决定三日后启程回庶州,已经上表请示。

    她懒得写这些,都是幼儿替她写的。

    没两日就要走,家里头那些还不安生,有仆从来报说又有丫头欺主。

    “那是安国公府送来的人,闹得厉害,姑娘都哭了。”

    仆从是佟潼挑来的,为人可靠,又有武功在身,瞧他做事稳妥,幼儿已决定下个月提拔他为管家,再从中选几个厉害的妇人管后宅。

    虞归晚才跟人在校场比试过关公刀,她习惯用短刃,却不代表舞不动长兵器,那个跳出来要跟她比的人这会已经抬下去了。

    一听幼儿被下人惹哭了,她就急急忙忙往回赶。

    进门就道:“别怕,万事有我,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闹事,将今日吵嚷的人全部带过来!”

    后一句是对报信那个仆从说的。

    仆从立马去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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