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搁下茶碗,道:“明日起,让妙娘跟着你。没找到你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杀了一拨,还会再来一拨。”

    “以后我会少出门,村学那边你再另请个先生教孩子们读书。”幼儿披着衣服出去叫婆子进来收拾。

    教书先生不好找,有名望的都不愿意到村子里来。

    “倒不必,你照旧教书,外人进不了村,不会发现你。”

    从府城带回来的东西还没有归整,放在窗下的暖炕上,虞归晚盘腿坐着,拿布巾随意擦几下头发就丢开,扒出给幼儿买的笔墨纸砚,还有七弦琴。

    “给我的?”幼儿挨着她坐,手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整个人懒洋洋,说话声很轻,素指撚起宣纸细瞧,“洛州玉纸?怎么买这样好的。”

    造纸技艺多掌握在中原、江南两地的世家手中,其中以中原洛州王氏的玉纸最出名,此纸洁白如玉,薄如丝绵,且纸表有光泽,颇具韧性,极受读书人追捧,也因出产量少,物以稀为贵,价比黄金。

    父亲与兄长还在时,家中书房的玉纸多被她拿去随意着墨。

    那时她是相府千金,自是不觉得可惜,如今则不同,纵是知道虞归晚不差钱,也不想过于铺张浪费。

    虞归晚僵着身体,极力克制住本能,才没有出手伤着幼儿。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从今往后要习惯这样的亲密。

    她后脑勺又没有长眼睛,自是看不到幼儿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

    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拿捏人靠的又不是蛮力,虞归晚先前多生人勿近,过了今夜,对她也得存几分小心翼翼。仔细算来,吃亏的未必就是自己。

    虞归晚认不得什么洛州玉纸,只是当时进店,掌柜极力推荐,说这种纸最好,她就买了。也确实不便宜,一指厚的张数花了百两银。

    自来到这,幼儿就没有离开过南柏舍,连县城都未去,先时还骑小毛驴在村里四处走,如今也不去了,愈发深居简出,专为她买来的那两箱诗词话本看了不知多少遍。凛冬将至,俗话说猫冬猫冬,如无事,整个冬季恐怕都猫在家里,又无解闷取乐的玩意儿,只能多买些文人墨客喜欢的东西予她,写字也可,绘画也罢,总好过坐着发呆,没病也闷出病来了。

    知晓虞归晚是这般心意,幼儿贴她更紧,青葱似的手在她的腹部打圈,也不说话,另一只手绕过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横放在炕桌上的古琴,琴音深沉悠远,是虞归晚在末世从没听过的。

    “我还给你买了棋。”她又从一堆东西里找出盛放黑白旗子的圆盒。

    幼儿从后探出身,改为趴在她腿上,揭开盒子,两指撚出一枚白棋,举到她面前。

    “可敢与我对弈?”

    古人的琴棋书画,虞归晚只会棋,这还是基地的老学究教的,没有棋盘,就用刀在地上刻一副,棋子拿不同的果核代替。老学究自诩棋艺高超,最后还是被她杀了个片甲不留。

    她没有错过幼儿眼底的傲色,是认定会赢?不见得。

    她摆上棋盘,做了个请的手势。

    幼儿坐起来挪到对面,拢了拢披着的袄子。半干的乌发垂至腰际,随着她举手落子的幅度轻轻晃动。

    虞归晚支着下颌,仅着藕荷色的里衣也不觉得冷。烛光有些暗淡,她转身拿起小剪将烧黑的烛芯剪掉,一下子就亮堂了。

    回过头,幼儿已经落完子。

    起初难评谁败谁盛,随着棋盘落子越来越多,虞归晚一门心思进攻,却忘了防守,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退路已经被幼儿切断,自己生生被围困在里面,左突右击都无法脱身。

    事已至此,败局已定。

    她紧皱眉头,显然是不能接受自己也有吃败仗的一天,这不合理。

    “再来。”她不服输,哪怕夜战到天明,她也要赢。

    幼儿却拾起棋子收好,劝道:“明日吧,现在夜深了,你又累了一天,该早些歇息。”

    “也好。我肯定能赢你,我从来不失败的。”她郑重其事,只因在她的人生里从无失败二字。

    失败,就意味着死亡,这在末世是不被允许的。

    “论身手我是比不过你,但棋艺,你怕是还要多练。”

    幼儿也是个傲气的人,胜就是胜,败就是败,绝不肯让。

    因为这句话,睡觉时虞归晚都背对她。

    她撑起身体,伸手摇了摇虞归晚的肩膀,“生气了?”

    虞归晚翻身躺平,一脸的郁闷。

    “没有。”

    “你有。”

    “……不是生你的气。我的棋也是别人教的,没赢你并不是因为我笨,而是教我的人棋艺太差。”

    她现在很想回末世,把骗了她两罐午餐肉两袋压缩饼干的老学究杀了,半吊子,还敢教她下棋。

    幼儿忍着没笑出声。

    第031章

    先前商队从关外带回来不少胡麻籽,

    虞归晚就让村民榨成胡麻油,口感微苦,起初村民也吃不惯,

    多吃几回也就爱上了,尤其爱用来炸馓子,炸出来的馓子颜色要比用猪油炸的金黄;泼在粟米饭上也好吃,切些爽口的腌菜拌一拌就能吃好几碗;炒羊羔肉也很不错,再和面做些葱花小卷子放在汤面上焖熟,早晨来上这样一碗热气腾腾的羊羔肉小卷,顶饱得很,干一天活都不觉得累。

    虞家的厨房如今是余姐掌管,

    日常做菜也多用胡麻油,

    香油贵,她舍不得多用,猪油又太荤,幼儿母女口清,都吃不惯,

    有了从府城运回的大豆油,饭桌上也能多些清清爽爽的南方菜。

    家里多了两个做粗活的婆子和两个小丫头,

    跟幼儿的叫金方,

    另一个跟杜氏,

    叫喜鹊。

    她们原先是大户人家的丫头,

    那家人犯了事,

    仆从丫头都要被发卖,她们运气好,

    被虞归晚花钱从县城人牙子手里买过来,两人在河渠无亲无故,

    只能依靠主家生存,倒比雇村民省事。

    廖姑不惯使唤人,日常待金方喜鹊如姐妹,三人年纪相仿,倒能玩在一块,只是金方喜鹊时刻记着自己是下人,廖姑是小主子,不敢太随意。

    用过早饭,廖姑邀她二人进山打猎,二人将小脑袋摇成拨浪鼓,说什么都不肯出门,廖姑只好去村里找别的小伙伴,她在府城买了好看的绢花还没有来得及送给二丫咧。

    虞归晚今日哪里都不去,也不见人,只跟幼儿下棋。

    对弈了半日,她回回都输,看着惨败的棋局,眉毛都拧成死结,她明明复盘了,也找到破解的法子了,为何还输?!

    幼儿端起茶碗,笑盈盈瞅着她,好心提醒:“落棋不悔,可想清楚了?真要落在这,你就又要输了。”

    她生平第一次举棋不定。

    犹豫半天,实在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咬牙落子,不出意外又输一局。

    她不信邪,还想再来。

    幼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昏沉沉的,比昨日又冷了许多,早起葛大娘来说再过些时日,打砖胚的泥塘就要冻上了,砖窑的生意要停一停。

    北地的冬季就是这样,天冷,土都会被冻住,大雪封门,人只能猫在屋里。今年不知何时会下初雪,但看看这个天,估计也快了。

    她接过金方递来的手炉,懒懒靠着大迎枕,“都下了大半日了,还不够?”转头同金方说道,“去架子上拿那本棋谱过来。”

    “哎!”金方脆生生答应,不一会儿就将棋谱找来了。

    这原也是虞归晚买的,她自己不知道是棋谱,同诗词话本一同带回来,幼儿归整时才发现,另收在一边,闲暇略翻翻,以她的棋艺自是用不上,给虞归晚倒合适。

    虞归晚现在能读会写,看个棋谱不难,但只能照猫画虎,想要参透更深层次的关窍还是得幼儿指点,她可比老学究会教。

    虞归晚捧着棋谱看的津津有味,执黑子再同幼儿对弈,后者将此局视为教学,每落一子都细细为虞归晚讲解,再指点虞归晚该如何落子。

    “落在这,”纤纤素手点在棋盘某处,“就能劫断我的进路,就算我从旁占据,你也还有退路,再落一子,就能吃掉我的。”

    虞归晚点头。

    输了那么多回,她承认幼儿的棋艺比自己高,既这样,她可以虚心学习,取长补短。

    如此又下了几局,她就悟到了诀窍,虽没有挽回颓败,也赢了两局,郁闷的心情得以好转,终于肯放幼儿出屋安排家中诸事。

    北地都有入冬备粮的习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口地窖存放冬菜,以萝卜白菜为主,亦有野山芋、薯蓣等。

    家中没有仆从,这些活只能叫两个婆子去做。

    再一个,送冬菜来的村民还送了好几桶鱼,就是村里池塘养的,赶在水面结冰前捞了,或卖或晒腊鱼都使得,虞归晚不缺卖鱼这几个钱,自是要料理起来自家吃,可有的忙。

    余姐在厨房忙着熬猪油,再把大块的猪肉炸透和猪油一同放进陶罐,封起来能保存很长时间,想吃了再揭开,凝固的猪油裹着炸肉,挖出来和干菜、笋衣一起炒,很下饭,一般人家也只在过年时能吃这么好,如今村民的日子好了,再不是原先肉都吃不起的时候了。

    家中谁都不得闲,连身体一向不好、汤药不离口的杜氏都领着小丫头喜鹊坐在厢房门口拣榛子,旁边的篮筐还有不少板栗,都是砍树的村民从山里带出来的,多的时候一次能有十几麻袋,他们只留了一些,剩下的全送到虞家。

    以前就算知道山里有这些玩意儿,村民也不敢进去摘,万一遇上大虫或黑瞎子,可是要人命的,现在有狼群,呜啦啦的百来头狼,比村里养的大黄狗还听话,当然不是听他们的话,是听虞姑娘的,那也一样,反正不咬他们就行,进山也安全了,大虫见了它们都得跑路。

    费劲的是它们只吃肉,每次光兔子猪羊就要不少,村里专门有个畜栏养着它们的口粮,村民调侃人都没它们吃的好,不过也只是私底下说,他们是知道若没有狼群,村子肯定没有现在安全,商队出远门也要带走一部分野狼,为的是保命。

    山里长的榛子板栗个头都不会太大,作为这个家唯一的闲人,虞归晚往兜里揣一把榛子,牵过小毛驴,打算去村口溜达一圈,看看村民自发组织形成的村市,还有正在赶工的砖房。

    快下大雪了,她可不想有人被冻死在村口,到时又是一桩麻烦。

    “你等等,”幼儿喊住她,从屋里拿出一件披风,“起风了,外面冷,你好歹多穿些再出门。”

    虞归晚身上就一件夹层袄,她自己也没觉得冷。

    “把披风系上,别着凉。”幼儿站在台阶上,亲手为她系披风,又理了理领口,不让一丝冷风灌进。

    就算没有昨晚的耳鬓厮磨,幼儿也体贴她,逢她出门都要叮嘱一番,没见到她人回来都要挂心,这些她都知道。

    她的心就算是铁做的,时间长了也能被捂热,让她不后悔去年将人带回来,还留在身边好吃好喝养着。

    有个人在家等着自己,进门就有热菜热饭吃,这种感觉并不赖,很新鲜,起码她在末世没有体会过。

    对新事物她总是保持好奇心和探索欲。

    她将手掌轻轻贴上幼儿的脸颊,并不敢贴的太紧,怕掌心的厚茧会刮疼幼儿,平时她都是用衣袖垫着才会去碰。

    丫头婆子都在,亲娘也在看,幼儿脸红,拉下她的手握着,借衣袖的遮挡,指尖划过她掌心,无声传递昨夜的春情。

    “好了,出门吧,有什么留着晚上没人的时候再说。”

    听幼儿如此说,虞归晚脑子也不知怎的了,突然来一句:“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掌心传来微疼,她被幼儿拧了。

    她一脸不解,哪个字说的不对?为何幼儿的脸色有些不好,还瞪她。佯装的很凶,眼神却没有半分威慑,倒更像是同她调情。

    “你嫌我?”幼儿想生气,偏对着这么个冷冰冰的人又生不出来,唯剩郁闷,后悔教她棋艺,早知道就该让她一直输,好坐实了臭棋篓子的名头。

    虞归晚歪头,很像分辨不出对方是何意时歪头表示疑惑的狼,锐利的瞳眸,冰冷的神情,却莫名的呆。

    她是真领会不到幼儿的意思,嫌?从何说起?她只是惦记着入冬了幼儿的身体又该不好,后半夜又开始咳嗽,要请大夫来再开药调理。

    “你身体底子不好,”她实话实话,“上回大夫开的药方还留着?你原先吃着觉得怎样?若好,我明日去县城照着方子抓药,你夜里咳的厉害,再这样下去小病也会拖成大病。”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幼儿一时接不了话,只再掩了掩她身上的披风,才道:“那药苦死个人,灌了那么些时日,也没见怎样。好了,你该出门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去岁到底是伤了,纵使用药调理,也不见得能好,就这么着吧。

    虞归晚蹙眉,她从末世带来的药片是对症下药的,幼儿这样的属于身体亏损,不适用,只能靠汤药慢慢调理。

    “县城的大夫不行,明日我去找高脚,打听还有没有好大夫,实在不行,我让商队往南边的大城给你找,总能找到能把你治好的高明大夫。”

    她说的每个字都让幼儿觉得熨帖,落魄至此还能有个人这般在意关心自己,比什么都难得。有了昨夜,她们又更心意相通。

    “好,都依你的意思。”她眼角藏着泪,却笑了。

    起风了,虞归晚让她回屋,又嘱咐金方,“别让她吹着风,有事就让人去村口喊我。”

    小金方乖乖点头,她来这里还没有多少时日,却知道这位主子对姑娘极好,虽是乡下人家,吃穿用度可都是比着城里大户人家的。她帮姑娘收拾东西时看到箱子里有好多金银珠宝,那株缀满宝石的玉树她在原先的主家都没有见过。

    “姑娘,主子对你说话都比对别人和气,还想着给你找好大夫,好大夫可不好找,我以前听别人说盛都的大夫最好,主子要去麒麟城给姑娘找大夫才行。”小金方蹦蹦跳跳跑进来,说话就跟竹筒倒豆似的,噼里啪啦。

    麒麟城就是盛都。

    幼儿将昨天没有收拾出来的东西一一归整好,闻言只是轻笑,点了点小金方的鼻头。

    “多话,还不快去干活。”

    虞归晚待她好,她又何尝不是将对方放进了心里。

    第032章

    庶州下了初雪,

    一夜之间天地变色,银装素裹。

    出于村庄安全考虑,虞归晚下令暂停所有生意,

    并安排村民在围墙角楼轮流值守,一旦发现陌生人靠近就发出示警。冬季是盗匪猖獗的时候,即使河渠县的匪窝被她掏过一遍,可也要防备那些不要命的以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东辽盗匪。

    吃的皮毛光滑的野狼抖掉身上的雪花,撒开四肢追上飞驰的骏马,马上的女子罩着大雁毛粘的披风,领口一圈黄褐色的野狐毛,束高的乌发在风中飘扬,

    她挥鞭在林中驰骋,

    何等的肆意潇洒。

    突然,积雪后面蹦出一个棕色身影,见到狼群和骏马也不跑,呆呆傻傻立在那儿,同样被惊起来的野鸡野兔惊都惊慌乱窜,

    这傻狍子还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被射过来的冰箭穿透脖子,

    应声倒下。

    虞归晚放下弓,

    立刻就有人过去捡起狍子丢到雪橇上。

    如今的南柏舍,

    上到老妪下至稚童都会骑马,

    冬日无事,他们就随虞归晚外出打猎。这片树林远离村庄,

    四周无人烟,猎物倒是多,

    拉来的三个雪橇都堆满了。

    这个收获很可以,眼看天色渐暗,她勒紧缰绳调转马头,“走,回村!”

    “哦豁!”众人骑在马上,挥着鞭子嗷嗷叫,活像一大群土匪。

    马蹄踏过积雪,飞扬的雪花被甩在身后,队伍浩浩荡荡回到南柏舍。

    迁居到围墙外的人听到动静,从屋里钻出来看,几个孩子不顾严寒,追在雪橇后面跑。

    他们非常羡慕村里的孩子能骑马,还能拉弓射箭,他们也想学,可家里大人不让,他们就只能眼巴巴瞅着,每次马队经过都会追出来看。

    “别追了,快回家,小心野狼把你们叼走!”大人吓唬他们。

    砖房赶在下雪前建好住人,虽还是家徒四壁,但比往年好多了,至少有足够一家人过冬吃的粮食,屋里还有炉子能取暖,也不用担心盗匪,只要勤劳肯干,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就像南柏舍的村民一样有御寒的棉袄、兽皮帽和皮靴,还有那一团团轻飘飘却十分暖和的毛衫,听说是用羊毛纺线织出来的,村里的孩子都有一件,也不知他们的孩子什么时候能穿上这样的衣服,唉。

    在门口下马,虞归晚提着两只狍子丢到后厨,其他猎物她没要,让跟去的村民分了。

    掀开正屋的棉门帘,虞归晚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回来了?”幼儿替她解下披风。

    冰凉的马鞭挑起幼儿的下巴,细看她的脸色,“药吃了么?”

    她让人去府城请到了高明的大夫,照着新开的药方吃了几日,夜里幼儿的咳嗽缓了好些。

    幼儿抬手移开马鞭,“冷。一走就是大半天,你这猎是打尽兴了?”

    “猎了两头傻狍子,晚上炖狍子肉吃。”她走到炭炉边烤暖双手,花儿太娇,是该仔细些养护,暖了手再亲热。

    屋里烧了地龙,其实不冷,只是幼儿畏寒,这几日都没怎么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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