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兴味索然地掀了掀眼皮,望向教室内。

    讲台上,谢程里独自一人书写着范题的标准答案。

    光下,他瘦削清然的背脊挺直,捏着粉笔的手指寸寸骨骼分明,凝脂般的肤色似能看清每一条脉络血管。

    他心算的时间很快,偶尔停顿几秒,就能写出公式的答案,台下的人无一不屏气凝神地看着他。

    好像每一笔每一划都是他与旁人之间的差距。

    他下台时,是老师的络绎不绝的赞赏和同学的惊叹。

    风吹过,裹挟着热气,将她停驻在谢程里身上的思绪拉回。

    她抬起头,闭眸,轻咬了咬粉唇

    鼻翼间流淌着书页的纸张味道。

    她心底不由得滋生出了一些坏心思。从未被渲染过白纸要是被墨泼黑了,会是怎样的?

    午夏,一股从未有过的肆虐、揉拧迫切感从她心底悄然滑过,那种强烈破碎的欲望几乎侵占她整个大脑,就像那天的温度,烘烤着整片大地,隽永而又炽热。

    *

    第二节课下课铃声响起之后,走廊上的人一时蜂拥而至。

    楼梯口,嬉戏打闹的人你追我赶。

    梁晚靠背站了两节课,腿算得厉害,把书本分开盖在头上,正想蹲下捏一捏时,转角楼上的三五几人碰巧看见了她。

    其中一人朝她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地逗趣道:“哟,晚姐,罚站呢!”

    “说什么呢,晚姐是谁,怎么可能被罚站。”

    话语声刚落,便引起他们几人的非笑。

    梁晚淡淡呵笑一声,没什么表情。

    他们手里抱着篮球,看样子是准备下去打球的。

    刚才说话的男生直接单手撑起扶手栏杆,翻身而下,没几步走到梁晚面前,邀约道:“晚姐,一起去呗。”

    梁晚蹙着眉,“滚啊。”

    那男生连“啧”两声,等着身后的人跟上一起。

    她抬眸看向他身后,都是眼熟的人。其中那个穿着一身名牌,戴着棒球帽的男生是辰靖嘉。

    辰靖嘉见状也不禁勾唇,但没像他们那般不知死活的打趣,只是路过梁晚身旁时,停下说了句“回见”就离开了。

    梁晚垂着眸子,看向地面,没应声,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随着那群人的离开,她身后的教室里一阵骚动议论。

    “我靠,那是辰靖嘉啊!梁晚还真和他们认识啊?”

    “何止是认识,他们关系可好了,我经常看到他们一起吃饭。”

    “我听人说看见过他们一起出现在西下街那边呢。”

    “啊?西下街那边不是酒吧就是夜店吧,他们怎么敢的啊?”

    有人咂舌,“他们怕什么,一群二不挂五的人。那个黎之行你知道吧?听说以前为了梁晚和隔壁学校的干了一架,休了半个学期的学呢。”

    “不过辰靖嘉不应该吧,他不是富二代嘛。”

    “正好啊,有钱才在那群人里面混得开啊。”

    “不过刚才那就是辰靖嘉啊!哇瑟!真的好帅!”

    “一群不着调的垃圾,有什么可看的。”

    谢程里抬眸,顺着众人讨论的视线望去,连他自己都未发觉,他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中的笔。

    教室外,她是被讨论的主角,却游离在这骚动之外。

    少女白皙的皮肤被晒得有些发红,她乏力地伸手挡着光,却是徒劳而已。

    片刻后,他低下头,继续做题。

    ······

    梁实秋课间时间被几个学生缠着讲了好一会儿,直到第三节课上课铃声响起时,他才姗姗离开。

    路过梁晚身旁时,并未多说。

    梁晚整整在教室外站满了三节课,李芳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在她想着干脆逃掉的前一刻,把梁晚叫去了办公室,再次说教。

    奈何她早就身心疲倦,却还要沉着性子听李芳一遍又一遍的“孜孜教诲”,忍了几个呼之欲来的哈欠之后,李芳貌似是终于愿意饶过她了。

    说是让她在办公室里抄十遍全文离骚,抄完就放她走。

    梁晚写了将近半个作业本,瞌睡虫都给写跑了,才算把十遍给全部抄完了。

    她将作业本递给李芳的时候,李芳正在忙着批改昨天的家庭作业,一时没有理她。

    等着她批改了一摞,才缓缓接过她的作业本,倒也没翻开检查她是否偷工减料。

    女人扶了扶眼镜,不怒自威地直视着梁晚:“你应该知道班上对你的议论声很大吧。”

    “像你这种学生,我以前是绝对不会收的。”

    只因为梁实秋是她的恩师。

    “还是那句话,我不喜欢给我惹麻烦的学生,在我的班上就得遵守我班上的规则,你不要让我难做,我就不会让你难做。”

    梁晚双手背在身后,眼睫轻颤,乌黑的瞳孔似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韵。

    滴答滴答,秒针一点点的转动着。

    门的手柄转动,她出去后,甩了甩手腕。

    手酸,腿也酸。

    办公室拐角处有个洗水间,这个时间点,不是小情侣在里面亲亲我我,便是几个男生逃课在里头偷着抽烟。

    拖地水桶洒了,水光光一地,幽暗的拐角处,有几分凉意。

    烟味与拖地水混合的味道,像是血腥的铁锈味一样呛鼻。

    她揉着手腕处,不免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却不想迎面撞上了人。

    她脚步太快,惯性地往后退了一步。

    恍惚间,清冽的沐浴露香气盖住了那股子恶人的铁锈味。

    梁晚微抿的唇角在看见谢程里的那一霎那顿住。

    他一贯地穿着校服外套,抱着一叠印刷题册,题册最上面有两支笔,一支红的,一支黑的。黑的那支掉在了地上。

    见他双手都抱着东西,于是女孩勾起唇角的弧度,徐徐弯身捡起那支黑笔,在手中转动了两圈,故意和他说:“谢程里同学,不看路可是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哦。”

    谢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轻启薄唇:“拿来。”

    她脑袋往前驱,盯着他凑近,幽闭的空间里能看清他高挺鼻梁上清秀的两三个斑。

    她幽幽说:“怎么回事啊,好学生不懂礼貌吗?不应该先说谢谢吗?”

    见他不语,梁晚越发没了收敛,“谢程里同学,你手还挺好看的。”

    她记得刚才看他写黑板字的寸寸骨节。

    谢程里见她没有要还的意思,明显不想与她多费口舌,直接绕过她身侧。

    梁晚却像是提前知晓他的动作一样,像上次那样拉住他,轻轻摇头:“没意思,你也太无趣了吧。”

    她缓缓将手里的黑笔放在他怀中题册的最上面。

    她还了,他却没动。

    谢程里淡淡扫视了一眼那支笔,“我说的是我的作业。”

    昨天的作业,他今早上没有交。

    无疑,他是好学生,不管是成绩还是品行,老师很相信他,不会怀疑他拙劣的没带借口。

    梁晚连眨了好几下眼,灵激一动,笑出声,连“哦”了一声。

    她视线停在他的指背上,挑声:“为什么不用我给你买的创可贴?”

    谢程里抬眸,回视着她。

    一抹余光从楼道的窗户口斜照进来,光线不算太强烈,却足以他将面前的女孩看清。

    莫名其妙,无厘头的坏。这就是他的感觉。

    谢程里没耐心的反问,“为什么要用?”

    没等梁晚回答,他再一次质问,语气甚至算得上恶劣。

    “我的作业。”

    梁晚虽然半点不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但却收了唇角的弧度。

    她往后退了一步,退到他面前,一脸的诚恳善意道:“求我啊,求我,我就还给你。”

    洗手间里,传来碎碎的幅度声,不是水声,却又很像。他想,他们或许意外□□同撞破了别人的秘密。

    眼前的女孩得寸进尺地继续说:“怎么?不愿意啊?我很好说话的,你用我的创可贴,我就还给你,好不好?”她语气很轻,似是在和他细心商量商讨余地。

    明明是她说出这要挟的话语,可是他不为所动的样子,此刻显得铁石心肠,万般不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们除了对视之外,再无别的任何动作语言。

    “下一次我会直接告诉老师。”

    他与少女擦肩而过。

    00:00

    傍晚六点左右,黄昏之下,校门口的家长学生渐渐散去。

    梁实秋提着梁晚的斜挎书包在胳膊上缠了好几圈,父女俩并肩走在行道上。

    因为梁晚不喜欢背双肩的书包,所以给她买的几乎都是这种斜挎式的。

    装不了太多书,中看不中用而已。

    梁晚手里握着个冰淇淋,是刚在校门口时,梁实秋问她要不要吃买的。

    她不太喜欢舔,喜欢小口小口地咬,冰奶油化在味蕾的感觉奇妙又美好。

    “今天为什么被罚站了?”梁实秋问。

    走了快三分之二的路程了,梁晚终于等到梁老师问这句话了。

    又是帮她拿书包又是问她要不要吃冰淇凌的,应该一路都在铺垫怎么问她这件事。

    尽管梁实秋这些年对她真的很不错,但在这个继父面前,梁晚总是有些尴尬成分在的。犹豫了一会儿,实话实说:“昨天逃了节自习课和苏苏他们去看球赛了。”

    梁实秋抬手摸了摸她发顶,并未实碰着,只是轻触,安慰道:“李老师是个很不错的人,你多听她的话,她不会为难你的。”

    梁晚应声:“嗯。”

    或许就是因为是继父继女的关系,两人的相处无论表面看着多么亲和有礼都是隔了一层不自然的气氛,所以梁晚对他多了一份比亲人更深的敬重,自然比较听他的话。

    梁实秋满意地笑笑,并未多加苛责她,和她聊起了其他。

    在梁晚眼里,梁老师虽然话题很多,但不算一个唠叨的人,可能是这些年和肖何蓉在一起久了,所以学到了一些话痨的体质。

    小区的楼下有一处池塘,平时都是被铁网拦住的。

    今天不一样,来了几个隔壁小区的小朋友,几个人不知道用什么工具撬开了铁网,扒了进去。

    梁实秋和梁晚两个人看见他们的时候,几人正打算脱了衣服下去摘荷花。梁实秋连忙走过去喝止,那几个小孩听到大人的声音被吓得一激灵,站在俄石板上差点摔进去。

    “别动!站着别动!”梁实秋着急忙慌地跑过去。

    梁晚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了擦染上冰奶油的手指,她眯着眼朝梁实秋的背影略不耐烦地交待了句:“我先上去了。”

    那头好似没听到她说话,梁老师一向喜欢多管闲事。

    不过她也没在意,自顾自地进了楼道。

    普通的步行房,他们家在三楼。

    梁晚刚上三楼就嗅到了从家里面传出的菜香味,吃了肖女士十几年的饭菜,一闻就知道今晚是什么菜。

    她进门的时候,肖何蓉正在厨房里打转,没听见声响。突然看到梁晚倚靠在厨房的推拉门那里,被吓了一跳,随后问:“你爸呢?”

    肖何蓉嫁给梁实秋的时候,梁晚年纪不算太大,对生父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只记得是个不太好的人,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肖何蓉来说,都不太好。

    大概是不太好到连上天看不下去了,于是“好心”地制造了场意外让那个男人短命了。

    虽然头婚不太顺利,但到了二婚总算是好的,通过媒人介绍,肖何蓉遇到了梁实秋这个老实人。

    开始的时候肖何蓉还因为梁晚的亲生父亲而心有余悸,总怕自己再遇到个表里不一的人,可和梁老师接触过一段时间后,发现他这个人是真挺适合结婚的,跟大家说的一样,没什么心眼子,所以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就结婚了。

    婚后没多久,肖何蓉考虑到怕梁晚越长大越缺父爱,就干脆给她改姓梁了,让她叫梁实秋“爸”。

    再婚多年,梁实秋确实不负她所望,把梁晚视如己出,照顾得也算事无巨细,并且考虑到梁晚的成长问题,从来没有和她提过想要一个亲生孩子的类似想法。

    或许是出于感恩之心,也或许是夫妻真的恩爱,情比金坚,总之在梁晚的记忆中,肖女士和梁老师相敬如宾多年,几乎没有因为什么事情而红过脸吵过嘴。

    听着肖女士问,梁晚走过去,拿过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尝了起来。

    随后耸耸肩,回话:“忙着救人浮屠呢。”

    肖何蓉瞪她一眼,顺着抢过她手里的筷子打了一下她的手背,“那是你爸,好好说话。”

    细嫩的皮肤瞬间留下一道笔直的竹筷红印,疼得她叫出声,眼尾都瞬时泛了红:“这不在好好说话嘛!”

    这下子她也没心情吃饭了,直接回了房间擦碘伏。

    看她拖着拖鞋一身娇气的背影,肖何蓉原本想多说两句,却也忍住没说了。

    快到饭点的时间,梁实秋才回来,原本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此时一身泥湿,有些狼狈。

    肖何蓉还以为他去哪儿了呢,问过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于是赶忙回卧室给他找了套换洗衣物,梁实秋回来的时候没瞧见梁晚的身影,疑惑问:“哎,晚晚呢?没上来吗?”

    “早就上来了,刚说了她两句,在房间生闷气呢。”肖何蓉一边找衣服一边抱怨。

    梁实秋顺势道:“你别老说她了,大姑娘了,自尊心强。”

    “你呀,少惯些她吧,如今说都说不得了,以后可怎么得了。”肖何蓉把衣服递给他。

    男人接过,温和笑了笑,没反驳。

    夏日的傍晚是火热的,是沉寂的。

    风里夹杂着燥热。

    从窗外吹进来,将房间里的空调冷气带走。

    外机的运作时发出烦躁的声响,水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落,最终滴落在二楼的铁棚顶上,被晒化,被风干。

    橘色调的房间里,在余晖的照耀下,一切的布置都显得温馨至极。

    梁晚坐在靠背椅上,单手拿着手机玩小游戏,另一只手背抹上碘伏后,火辣辣地疼,疼得她心里一阵一阵地郁烦。

    隔了好一会儿,有人敲她房间。

    “晚晚,出来吃饭了。”

    没回应,梁实秋再问了一遍:“晚晚,听到了吗?”

    梁晚吹了吹手背,空调的冷气让手背舒服了不少,她苟着树懒似的声音:“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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