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周瑾飞快地钻进江寒声的雨伞下,跟他随口抱怨:“怎么这么大的雨?”

    她注意到江寒声平整如新的衣服上落了点雨珠,随手替他抚去,说:“你可以不来的,学校里那么忙。”

    “没关系,还有时间。”江寒声说,“正好这件案子……”

    “师姐。”

    赵平离得还远,就闻见一股恋爱的酸臭味,他走近了,袖着手揶揄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路上看见小毛贼能追人家八条街,抓到手还不忘补个窝心脚的‘铁娘子’,现在柔弱到连上下班都要江教授包接包送啦?”

    周瑾:“……”

    她抬手,覆住江寒声拿伞的手背,一转伞柄,水珠子瞬间飞了赵平一身,溅在他的雨衣上。

    “走访调查还没磨够你的嘴,那么多话?”

    赵平往后跳开,连连叫道:“江教授,管管你爱人,你看她净欺负弱势群体。”

    江寒声微笑起来,“抱歉,我恐怕也是弱势群体中的一员。”

    周瑾见他居然还接赵平的话茬儿,说她欺负他,脸一红,用手肘狠怼了他一记。

    也没有多疼,江寒声却装模作样地捂着腹部,又拿类似可怜的目光看向她,仿佛在说什么控诉:“这还不是欺负么?”

    “……”

    周瑾无言以对。

    赵平没想到江寒声也会在人前开玩笑,哈哈笑了一阵,把雨伞递给周瑾,自己走在前面引路。

    周瑾自己打上伞,跟江寒声并肩走,继续问他刚才被打断的话:“你刚刚说这件案子怎么了?”

    江寒声很快恢复正经,说:“陈晓玉的案子,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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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瑾与他对视了两三秒,忍不住道:“你这语气不像要听意见,像高中班主任点名喊我背课文。”

    江寒声一愣,随即笑起来,道:“真心向周警官请教。”

    周瑾也朝他笑,眼仁漆黑雪亮。

    江寒声低低地追问:“你高中,很讨厌背课文?”

    他渴望知道更多关于周瑾的事,在她生命中不曾有他参与的那段时光里,发生过的所有事。

    “讨厌。”周瑾说,“学渣的痛苦,你们这种智商拔群的优等生怎么能体会?”

    周瑾在江寒声面前不藏喜怒,毫无顾忌地吐起苦水来。

    “我高二暑假还上过补习班,跟了一个灭绝师太,是我妈的同学,对我那真是格外照顾,解错一道题,她就要用遥控器打我手心。”

    江寒声对这等经历果然很难产生共鸣,只能问:“疼吗?”

    “疼啊,但不疼不长记性。”

    周瑾笑哈哈的,却没有太多抱怨。

    她习惯性地转了转雨伞,又随口说道:“如果那时候你也在栀子巷就好了,还能帮我补补课。你肯定没那么凶……”

    “……”

    她说得很漫不经心,不经心到下一秒就抬手,朝不远处的其他同事打招呼。

    江寒声的步伐却停了停。

    周瑾往前走得几步,很快注意到江寒声没有跟上来,回头看他:“江教授?”

    他深深地望着周瑾,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

    周瑾很少见他发愣,觉得这样的江寒声也好玩,灿灿地笑道:“愣什么?快过来。”

    她过去拉起江寒声的手。

    周瑾一贯直来直往,不经意间做出亲昵的动作,也让人很难感觉出暧昧。

    不过这场景与往日的画面叠合,在阴霾的天空下,也有当年瑰丽灿烂的霞光落在她的肩膀上。

    周瑾的手还是那么柔软,有力,仿佛能一下将人拉进她的世界里。

    自始至终,都那么有趣、蓬勃、热情的世界。

    ……

    两人一起走进ONE酒吧的地下夜场。

    白天没有演出,夜场里空荡荡的,这里的面积不大不小,可以开一个小型的演唱会。

    赵平将他们带到以后,就继续查问口供去了。

    江寒声与周瑾站在会场中央。

    周瑾不知道他想请教什么,直截了当地问:“你想我怎么做?”

    江寒声亲手杀了戚严,内心笃定,眼下发生得这起杀人案是模仿作案。

    既然是模仿,就一定与当年的怀光连环杀人案有差别,尽管这样的差别非常细微,不易察觉。

    由于他曾深入地接触过怀光连环杀人案,难免受惯性思维的影响,限制在固有的逻辑中。

    这种情况下,他需要接收新的想法。

    在此之前,江寒声跟犯罪研究室的一帮小孩联系过,让他们出一份犯罪侧写报告。可惜侧写做得中规中矩,并没有给江寒声带来太大的帮助。

    他握住周瑾的肩膀,声音微沉,引导着她说:“警大的侦查学应该教过你们‘犯罪现场模拟’的课程,假如你是被害者……”

    周瑾很快明白,回头问道:“还原现场?”

    与她目光对视着,两人距离很近。江寒声微笑道:“是。”

    周瑾内心有点惭愧。

    跟江寒声这等学院派不同,她在理论知识方面学得实在不精,查起案子来,多半依靠干一线的实战经验。

    什么犯罪现场模拟的理论,早就忘光了。

    不过有江寒声这个“老师”在身边,她也没有什么好怯场的。

    周瑾缓慢地环视着演唱会现场。

    时光缓缓倒流回陈晓玉被害那天,在同样的场所,周围涌动的人影重重叠叠,依次浮现。

    台上躁动的鼓点,台下沸腾的欢呼,由远及近,仿佛一下灌进周瑾的耳朵里。

    周瑾回忆着陈晓玉朋友的供词,说:“那天‘我’和朋友到这里消遣放松,因为‘我’一直单身,家人又不在身边,所以除了听演唱会以外,还想着结交一些新朋友。”

    “为此‘我’特意选了一条红色的裙子,这是‘我’的战衣,穿在身上相当的性感,能保佑‘我’手到擒来。”

    陈晓玉对社交的热情,恰恰让凶手有了可乘之机。

    尽管如此,周瑾措辞中对陈晓玉的行为依旧保持最基本的尊重。至少在她看来,陈晓玉除了自我保护意识有点薄弱以外,没有什么太大的错处。

    但女人过分的性感与放浪,往往要遭受传统道德的不容与谴责。

    性感?

    听到这个词汇,江寒声轻微皱了一下眉。

    他对红色的解读与周瑾不同。

    “红裙子”是戚严母亲的象征。戚严在青少年时期遭受过母亲的背叛,这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精神创伤,一见到红色,他就不可控制地焦虑、易怒和冲动。

    这也是江寒声当年接受人物专访时,特意选择红色的原因。

    对戚严来说,红色就代表着“仇恨”。

    但如果从被害者的角度出发,红色又能代表“性感”。

    如果怀光一系列凶杀案的女性死者是戚严母亲的“象征物”,那么,为什么一个母亲,给儿子留下最深的印象是她最“性感”的一面?

    江寒声心中存疑,按下不表。

    周瑾随后上楼梯,出了门,来到酒吧的后街。

    当晚街道上有酒吧的工作人员在搬运东西,警方已经询问过相关人员,他们中有不少人对陈晓玉有印象。

    她长得漂亮,红色在深夜里又格外招眼,独自一个人在街道上醒酒,路过的人不免会多看几眼。

    据工作人员说,没过多久,陈晓玉的“男朋友”就跟着一起出来了。

    侦查员拿行车记录仪拍下的照片出来,给工作人员辨认。

    对方说:“太黑了,不敢太肯定。”

    周瑾转着伞,左右将街头街尾打量了一通,说:“这里前后相通,头尾都连着繁华的街区,还有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的,凶手真大胆,堂而皇之地就把陈晓玉带走了。”

    他凭借什么诱骗了陈晓玉?

    周瑾想到照片里凶手的相貌,以当下流行的审美来看,他五官端正,身材高大。

    对陈晓玉来说,至少是个不错的一夜情对象。

    周瑾记得王彭泽说过,这个男人跟戚严长得十分相似。

    她对此产生了好奇。

    周瑾问道:“戚严,我是说怀光连环杀人案的那个真凶,专案组后来查过他的家庭背景和人际关系吗?”

    江寒声说:“查过,但一无所获。就连戚严这个名字,还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周瑾:“……”

    她想到江寒声被绑架的事,抿唇,轻捏了一下伞柄。

    江寒声语气倒很轻描淡写。

    他被姚卫海解救出来以后,病情略一好转,就有警员过来做笔录。

    江寒声在病房里,仔细回忆着被囚禁时发生过得一切,碍于他当时被身体状态折磨得精疲力尽,到最后也只交给了警方一个名字戚严。

    专案组曾按照江寒声给出的侧写报告以及这个名字,陆续投入了大量的基层警力去走访调查,进一步核实戚严的身份,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犯罪研究室本来打算将戚严作为一个典型案例来研究,然而,凶手家庭背景和个人经历的缺失,让这个项目很难进行下去。

    周瑾想,真像一只幽灵,怪不得王老师都骂戚严阴魂不散。

    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白色的水珠四处飞溅。

    趁着安静,江寒声将模仿犯杀害陈晓玉的过程再回忆了一遍,始终没发现什么不同。

    周瑾看他眉头轻锁,想来一定是她没帮上忙,就道:“我师父说,没什么发现就当发现了,至少可以搁置这个调查方向。”

    江寒声:“……”

    没什么发现,就是发现?

    或许两起案件没有什么不同,才是关键所在。

    忽然间,江寒声目光凛了凛,一个颠覆性的想法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假如,仅仅是假如,戚严没有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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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设戚严没死,现在所有的疑点都能迎刃而解。

    可他怎么会没死呢?

    江寒声轻微闭了一下眼睛。

    当日的场景或许能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模糊,但戚严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幕至今历历在目。

    在戚严之前,江寒声没有动过任何杀人的念头;而从那以后,他每一次动怒,当初握着枪支时阴冷湿滑的手感就会像毒蛇一样游上他的手臂。

    江寒声握着伞柄的右手微微收紧。

    周瑾心思不在这里,没察觉出他有什么不对,把江寒声的话细细思索了一遍,又问:“也有可能,戚严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不会。”江寒声说,“他没想让我活着回去,没必要对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说谎。”

    ……

    「其他人因为追讨失枪接受荣誉表彰时,寒声要开始戒毒治疗。」

    ……

    现在,江寒声沉默地立在雨中,脸庞白皙英俊,漆黑的眼如一泓潭水。

    周瑾望着他,喉咙里有些发噎,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道:“看来今天是要空手而归了。明天我们会跟金港、宁远的刑警开个会议,听听他们那边的意见。”

    江寒声点点头。

    两个人走出后街道,跟在场刑警打过招呼后,一同回到车上。

    周瑾执意开车,让江寒声坐副驾驶,“你昨天睡觉也不安稳,再休息一会儿,我来开车。”

    江寒声有些意外,“什么不安稳?”

    周瑾笑了笑,没回答他,伸手将后座上的枕头抓来,一把捂到江寒声脸上,又替他调好座位。

    她说:“睡吧,路上要一个多小时呢。”

    周瑾态度不容拒绝。

    江寒声只好乖乖听话,仰在副驾驶上闭目休息。

    他或许真的太累了。

    身心俱疲,沉重得往下坠,不停地往下坠,沉浮在漆黑的深海。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双腿才能动了,沿着一条长长的甬道往尽头走。

    甬道尽头有明亮的光,逆着光线,一名少女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鸦黑的长头发,一张秀美干净的脸,笑得正灿烂。

    这样的周瑾,他没有亲眼见过。

    她存在于一张小小的照片里,贴存在一块刻着松枝花纹的怀表中。

    那块怀表的主人不是他,它原本属于周川。

    江寒声站在栀子巷24号的门前,提着礼盒,拜访周家。

    周家二老不在,只有周川出来了。

    他身上军人的气质仿佛是从骨子里淬炼出来的,肩背挺拔如剑,眉目舒朗,一副非常磊落端正的相貌,看上去既稳重又亲和。

    面对他,江寒声不擅言谈,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周川先开口。

    “江寒声。”

    周川记得他的名字,笑了笑,说:“记得你以前住在隔壁的时候,还那么一小点儿。”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江寒声当年的身高。

    江寒声窘迫着,更不会说话了。

    周川并不介意,猜了猜他登门拜访的目的:“你是来找周瑾的?”

    正如周川记得江寒声的名字一样,自然也记得他住在栀子巷时做过的事。

    周川毕竟年纪大些,在蒋诚眼中江寒声那些类似病态的举动,在周川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萌发的爱慕罢了。

    只不过江寒声比一般人更执着些。

    周川请江寒声进了家门,带他来自己的房间。

    江寒声站在门口,环视一周。房中干净整洁,所有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就连被子都叠得像“豆腐块”。

    周川参过军。

    江寒声很快收回目光,以防自己再对别人的生活做窥探。

    周川坐下,继续摆弄他的那块怀表。

    怀表是他在警队里立二等功获得的奖品,外头刻着松枝花纹,与警徽上的松枝相同,十分有纪念意义。

    可惜他用不了这么文雅的玩意儿,倒是周瑾一眼看中了,成天嚷嚷着要。

    他正琢磨怎么把周瑾的照片嵌进去,回头送给她。

    不一会儿,江寒声艰涩地开口:“我,我考上公大了。”

    “哦?恭喜你。”

    周川抬眉,内心是诧异的,没想到江寒声会选择这个专业方向。

    他叹笑道:“我以前就是公大的,这么说我们现在就算师兄弟了?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谢谢。”停上片刻,江寒声掌心捏出一层热汗,问,“我能见见周瑾吗?”

    “她不在家。”

    周川望了他一会儿,拉来一张椅子请江寒声坐下。

    江寒声有点紧张,“我不是想……我就是……”

    周川抬手示意,打断他的话,叹笑一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别紧张,不然搞得真像女婿登门来见家长了。”

    江寒声脸上一红:“……”

    周川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寒声,你可能还不明白,我那个妹妹脑子太笨,又是个一根筋,装得下这个就装不下那个。”

    “……”

    “她现在还需要上学,我希望你先别来打扰她。”

    周川语调沉稳,说这样话也没有任何尖锐感,更像是一种商量。

    江寒声道歉:“是我唐突了,对不起。”

    “你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跟老古板一样?”周川又纳闷,又忍俊不禁,觉得江寒声这样子还挺有趣。

    他手里没有停,低下头,又试了两次,终于将周瑾的照片嵌进去。

    周川呼了一口气,手指在怀表上搓了搓。

    看着照片里的人,大约正感叹,这个毛丫头哪里来的魅力,招得人家一考上大学,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

    江寒声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只能告辞。

    临走前,他放下手中的礼盒。

    周川不打算要,说他一个小孩子又不赚钱,学大人送什么礼?

    江寒声解释,这些东西是他父亲买的,仅仅是为了感谢以前住在栀子巷时,周家对他的照顾。

    江寒声态度十分诚恳。

    周川在他身上看到一种天真的气质,不是幼稚的天真,而是纯粹。

    周川拒绝不了,也只好收下。

    临出门前,他唤住江寒声,犹豫了一阵,最终将那块怀表递给他。

    “礼尚往来。”周川一笑,“恭喜你考上公大,以后有机会再过来,我请你喝酒。”

    江寒声看到了怀表里的那张照片。

    他接过来,先是疑惑,紧接着像是明白什么,将怀表紧紧握在手里,道:“谢谢。”

    周川说:“客气。”

    江寒声走在栀子巷中。

    “啪”地一声轻响,打开怀表,视线穿过静止的照片,仿佛看到青稚的少女鲜活起来,抽离,漂浮,就站在栀子巷的尽头。

    逆着光线的地方。

    他仿佛有种预感,恐惧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他喊:“周瑾,你过来。”

    她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江寒声疾步靠近她,这条路漫长得好像走不完。

    他看到她背后多了一个男人。

    高大的,挺拔的,如同一片阴影笼住周瑾。

    男人的手掠过她的肩膀,锁骨,最终狠狠掐住她的下颌。

    他用舌尖舔了舔唇角,像蛇一样吐着蛇信子,侧首,细细亲吻着周瑾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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