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到最后,对话没能进行下去。

    周瑾想问江寒声更多的细节,但他不回答,眼中幽深得像潭水,含混地说:“好像忘记了。”

    周瑾见他醉得可以,后悔用这种方式套他的话。

    她说:“这也能忘记?那你记得什么?”

    江寒声沉默了会,身体慢慢靠近过来。

    她站在他的身影下,几乎跟江寒声贴在一起,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片刻,气氛暧昧得正好。

    他用伞斜遮住风雨,混着酒味的气息覆下来,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周瑾快要忘记自己想问什么了,攀附上他的肩颈,仰头接受他的亲吻。

    好久,他才回答:“记得周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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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重案组。

    办公室的灯已经关了,唯一的光来自于周瑾桌上的那盏暖白色的台灯。

    她正趴着休息,没多久,就从薄毯子里钻出来,眼下阴影微深,略有些倦容。

    时间是凌晨三点。

    她揉揉凌乱的头发,睡是别想睡了,她烦躁地咬了下唇。

    她心想,江寒声一定因美色占过很多便宜。不然自己怎么就色令智昏,那么轻易地就让他蒙混过关了?

    周瑾本着坚定不移的态度,决心将事情问到底,结果让江寒声三两句醉话就混带过去了。

    她三番五次想要扭转正题,可江寒声也不回答,就认认真真地望着她,嘴角酝酿着笑意,根本别想猜出他在想什么。

    “记得周瑾。”

    周瑾搓了搓发痒的耳尖,拿手机给江寒声发了条消息。

    “你头疼么?”

    “我上次泡了蜂蜜水,放在冰箱里,醒来记得喝一杯。”

    周瑾琢磨着措辞,看还要提醒江寒声注意什么,还没有发过去,正巧白杨打了电话过来。

    周瑾赶紧按下接听,“怎么样了?”

    白杨说:“你来拯救一下世界吧。”

    周瑾听他声音有些哑,估计累得不轻,替他拿了一罐可乐过去。

    到了技术科,白杨看她递过来可乐,难得对本命饮料摇了摇头,拒绝道:“发烧了,我喝热水。”

    周瑾:“怎么不调个班?”

    “小毛病,吃颗药就没事了。”白杨咳了几声,说,“看看监控。”

    “监控拍到了?”

    周瑾有点诧异,没想到第一个突破口会是在监控录像上。

    一开始周瑾对排查监控没伴有太大的希望。

    因为凶手不是第一次作案,在杀害陈晓玉之前,他已经在宁远、金港接连杀害三名女性,并且冷静地处理过案发现场。可以说凶手的手段已经非常成熟,怎么会这么不谨慎?

    白杨皱着眉头:“拍是拍到了……”

    他也不解释太多,直接将监控调了出来。

    “根据陈晓玉朋友的口供,他们最后见到她,是在ONE酒吧里的地下演唱会。我调取了酒吧周围的监控录像,证实陈晓玉被害当晚是跟一个男人一起回家的。”

    电脑屏幕散出荧白的光,照在周瑾的脸上,她专注地盯着着画面。

    陈晓玉走进了视野,尽管背对着镜头,但她一袭红裙,耀眼灼目,很容易辨认。

    揽抱着她的是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黑,几乎融在黑夜里,身材非常高大,陈晓玉在他怀里显得有些小鸟依人。

    有几个镜头中,陈晓玉抱住男人的肩,与他有过短暂的亲吻。

    在路人眼中,他们更像一对甜蜜的恋人,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周瑾一下想起江寒声的话。

    在怀光连环杀人案中,被害者身上没有任何约束伤,她们在前期至少是自愿带凶手回家的。

    戚严已经死了,现在屏幕画面里的男人仅仅是一个模仿者,然而这个模仿者并不拙劣,他在作案手段上和戚严不相上下。

    不过等看遍现有的录像,周瑾皱皱眉,立刻发现奇怪之处。

    她问:“没有正脸?”

    白杨开始大倒苦水:“问题就在这儿了,他好像刻意避开了摄像头,后来就带陈晓玉上了车,根本没拍到这男的什么长相。还有那个车牌号,也是假的。”

    周瑾问:“陈晓玉家附近的监控查过了吗?”

    白杨回答:“丽水小区是个老年小区了,能查得监控录像不多,我摸了一遍,没什么发现。”

    周瑾咬了下唇,思考片刻,对白杨说:“刚才那个视频,二倍速再放一遍。”

    白杨再调出来录像,周瑾拉了个椅子坐下,一遍又一遍地看。

    白杨趁空档去接了杯热水,吃下退烧药后,又重新窝到屏幕前。

    大概过了四遍,周瑾忽然让白杨停下画面,指了指边角处的一辆黑色的车:“这辆车。”

    背对着监控,陈晓玉和男人面朝那辆车走过去,经过车旁,最后消失在视线中。

    “继续。”

    画面往下进行,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这辆黑色的车缓缓发动。

    白杨睁了睁眼睛:“车里有人啊?”

    周瑾说:“或许可以查到行车记录仪。车牌号能找到吗?”

    白杨说:“这个简单。”

    白杨调取到画面的另外一个角度,经过处理后,车牌号清晰地显现了出来海D2A523。

    周瑾拍拍白杨的肩膀:“你今天可以收工了,把车牌号发给赵平,让他去查。”

    白杨双手回握住周瑾的手,使劲晃了晃,“我终于意识到了,您就是福娃瑾瑾。”

    周瑾笑起来:“给我滚蛋。”

    白杨叹道:“这句语气好像谭队啊。”

    周瑾:“近朱者赤,近朱者赤。”

    ……

    一夜未眠。

    早晨七点多的时候,周瑾去火车站将陈晓玉的父母接到警局。

    法医陪着认尸,周瑾没有进去。

    隔着厚重的门,陈晓玉母亲崩溃的哭声一下传出来,撕心裂肺,竭力喊着“晓玉”,仿佛妄想着能把她喊醒一样。

    陈晓玉的父亲沉噎地哭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妻子。

    他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不敢置信地看着白布覆盖下的尸体,很久,才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谁能告诉我,我女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周瑾抿抿唇,离门远了一点,那阵哭声也小了一点。

    于丹也在,看见满脸黯然的周瑾,走到她身边问:“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还是不好受么?”

    周瑾说:“还行,就是让我想起了我爸妈。”

    “那你呢?”于丹问。

    周瑾笑了一下,满是苦涩与嘲讽,“跟现在一样,我都没敢进去。”

    于丹揽住周瑾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想要劝慰些什么,但也无从开口。

    生死面前,语言都是无力的。

    于丹会进一步跟陈晓玉的父母了解情况。

    周瑾则转去接待室,跟从宁远、金港赶来得刑警交接了一下案发现场的情况。

    一直到中午,江寒声独自来到重案组,去接待室见周瑾。

    宁远、金港两地的刑警听说是这人是江寒声,热络地跟他握手。

    “江先生在省厅的时候,还帮我们金港刑侦支队看过案子,大侦探啊!以前一直没见过真人,没想到咱们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江寒声保持恰到好处的礼貌:“您过奖了。”

    “听说你现在不在省厅了,如今在哪儿高就?”

    江寒声说:“在科大教书。”

    “原来不在一线了?”对方颇为惋惜地说,“你这一身好本事,去教书真是屈就了。”

    江寒声说:“谈不上屈就,很好的工作。”

    那刑警察觉出来自己说话有点过于没分寸了,很快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周瑾眼看快过饭点了,就说:“一起吃饭?我请客。”

    对方忙拒绝道:“别,现在盯得严,出来办公差,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一会儿我们得去趟现场,路上随便吃点就行了。”

    周瑾也没有多让,将他们送走以后,招待室里就剩下她和江寒声两个人。

    两个人对视片刻。

    江寒声耳梢有点红,第一个不好意思起来:“我昨天是不是”

    周瑾打断他:“是。”

    江寒声:“……”

    周瑾笑起来,不再逗他,说:“放心吧,你是我见过酒品最好的人,虽然是个一杯倒。”

    江寒声如获大赦地松了一口气,去牵周瑾的手,说:“我看到你的短信了。”

    “……哦。”

    周瑾一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肉麻。

    江寒声一本正经地回答:“头不疼了,蜂蜜水也喝了。”

    周瑾说:“其实,没必要这么正式地汇报一声。”

    “周瑾。”

    江寒声忽然靠近过来,她本能地往后退,手被他紧紧握了握,周瑾停住步伐。

    江寒声低头看着她,说:“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发短信。”

    周瑾眨眨眼睛,莫名心虚:“是吗?”

    “我觉得有必要正式地答复你。”

    “知道了。”周瑾压低声音,回答道,“吃,吃饭。”

    江寒声似乎笑了一下,“好。”

    ……

    因为周瑾还有工作要忙,两个人照旧去了附近的川菜馆。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川菜馆里没什么人,老板和老板娘都不在,服务员说他们出门旅游了。

    江寒声不能吃辣,周瑾点菜的时候特意点了一道清淡些的。

    下单的时候,一直叫不来人。周瑾等了一会,才见阿娟迟迟地从后院里出来。

    周瑾看到她,也没太介意,笑了笑说:“你爸妈出去旅游,剩下你主持大局了?”

    阿娟脸色有点发白,吸了吸鼻子,说:“是,是。”

    周瑾很快点好了菜,过程中一直听阿娟在流鼻涕,有些担心问她:“感冒了?”

    江寒声抬起头。

    感受到他的目光,阿娟掠过去一眼,两人的视线相撞,阿娟打了个激灵,差点陷进他乌黑的眼睛里。

    她额头上冒了层虚汗,似乎很紧张地回答周瑾:“对。”

    周瑾嘱咐她多注意身体,阿娟道谢后就匆匆离开了。

    江寒声注视着阿娟消瘦的背影,半晌,他蓦地站起身,对周瑾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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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娟飞快地跑到卫生间,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湍急的水声哗啦啦冲荡着。

    她双腿双手发起抖,支撑不住似的,一下滑跪到地上,忍着钻进骨髓的痒和痛,伸进洗手池下的缝隙胡乱摸索。

    在哪儿?

    在哪儿!

    阿娟歇斯底里,另一只手不断抓着裸露出来的脖子。

    指甲挠出道道红痕,可怎么也不管用,好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她皮肤下的血管里爬。

    摸索了一阵,她终于找到那包白粉,吸了吸鼻涕,刚哆嗦着打开,她眼前伸来一只手,强行夺走。

    “起来。”

    男人的声音清冷而沉静。

    阿娟惶恐地抬起头,看到江寒声,她脸色剧变。可她想不了太多,在地上连滚带爬,抱住他的裤脚,哀求他:“还给我,还给我!”

    她看见江寒声很薄的嘴唇,薄得有些冷漠,重复道:“起来。”

    阿娟双眼通红,死死盯着那唯一能她从痛苦中拯救出来的“药”,无论她怎么叫喊,江寒声都不肯还给她。

    阿娟绝望地抓着头发,在毒瘾的折磨下,倒在地上不断地痉挛打滚,嘶喊:“痒,痒!”

    “救我,救救我,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她鼻涕眼泪一起流,“给我一点吧,给我一点……”

    扭动间,阿娟扯烂自己的领口,继续去抓噬咬她骨头的虫子,抓得血糊了一脖子,还是没缓解,又发了疯一样用头去撞墙。

    江寒声勾手箍住她,说:“阿娟。”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可有一种温厚的力量,令阿娟安静了片刻。

    她不再疯叫,而是痛哭:“我戒不掉,我戒不掉!没有用,怎么都不行啊……”

    “能戒掉。”

    身体里疼痒难耐,阿娟无处发泄,逮住江寒声的胳膊狠狠咬下去,力气又狠又毒,转眼就咬出一个鲜血淋漓的牙印。

    江寒声也就皱了皱眉,不顾她发疯,强行将她按在墙壁上。

    无法抗拒的力量压制过来,阿娟在挣扎中一点一点耗尽力气。

    她扑通跪在地上,用头磕着墙壁,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能让我爸妈知道,你帮帮我,我不想的……我不想这样……”

    “好孩子。”

    江寒声按住她发抖的肩膀。他的手修长有力,阿娟感受到有些发烫的温度往她冰冷的身体里渗。

    “我来帮你。”

    闹这么大的动静,在大堂中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周瑾以为出了什么事,一听到叫喊就火速赶过来。

    “阿娟,是你吗?”

    她敲了几次门都没回应,里面的人还在痛嚎,声音压在哗哗的水流声下。

    周瑾觉得情况不太对,顾不得太多,一脚踹开卫生间的门。

    随即,她就看见了江寒声。

    他紧紧抱着阿娟,怀里的女孩子头发凌乱,肩膀裸露,身体不断抽搐着。

    周瑾脑袋里先是嗡了一声,瞬间,仿佛江寒声和蒋诚的脸叠合在一起。

    她手脚冰冷僵硬,脸色发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直到江寒声漆黑的眼睛直视过来,对她说:“周瑾,叫救护车。”

    周瑾猛然回过神,转身将随来查看情况的店员挡在卫生间外,对他们说:“快叫救护车。”

    她将门嘭地一关,一边朝阿娟过去,一边单手脱掉上身宽松的短袖。

    周瑾用衣服裹住阿娟的身体,手摸上她发冷汗的额头。

    她的心沉下来,询问道:“是毒瘾犯了?”

    江寒声点头。

    周瑾默默消化了一会儿,从江寒声的手里将阿娟接过来,“把她交给我吧。”

    ……

    病房外。

    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周瑾靠在门外,透过玻璃,静静看着病床上的阿娟,还有站在床侧的江寒声。

    她的脸映在玻璃上,安静而冷淡。

    折腾了大半天,阿娟终于清醒过来。

    阿娟父母不在海州市,没办法及时赶过来照顾她。阿娟醒来后,第一个想见的人是江寒声。

    她的脸色十分憔悴,说话时声音有点沙哑,“别告诉我爸妈,行吗?”

    “周瑾已经联系了他们。”江寒声从容道,“实际上,你最需要得到他们的帮助。”

    阿娟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我不想再让他们失望了。”

    江寒声道:“不让他们失望的唯一办法,就是戒掉毒瘾。”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阿娟咬咬牙,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江寒声,控诉道,“你们除了说轻飘飘的风凉话,还能帮我什么?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有时候,我觉得我还不如死了。”

    “我知道。”

    阿娟一下愣住,诧异地看向江寒声,“难道你……”

    他的神情寡淡似水,但没有多说什么。他找来一张笔和纸,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交给阿娟。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随时打电话过来。”

    阿娟怔怔地接过那张纸条。

    江寒声半躬了躬身,眼底有温柔的微光,说:“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

    阿娟错愕片刻,将纸条慢慢握紧在手里,问:“你,你是怎么撑下来的?”

    仿佛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中,爬出来一股黏稠的黑暗,狠狠碾压过他的脊背,将他裹挟其中,可他依旧衬衫雪白,腰身直挺。

    他说:“我有非常想见的人,希望有一天能健康地走到她身边。”

    阿娟咬咬唇,迟疑道:“……那个人就是周警官吗?”

    江寒声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回以一个微笑。

    阿娟懂了。

    其实在川菜馆第一次见到江寒声和周瑾,她就看出,周瑾没有多在乎他。

    阿娟忽然有些可怜地看向江寒声,说:“那你可有得受了。周警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在这方面似乎挺没脑筋的。”

    江寒声笑意深了深:“还好。”

    “我帮你一下,算感谢。”阿娟小声嘟囔着,瞥了一眼病房外,仅露出一点点的身影。

    她眼里浮了些亮光,朝江寒声张开手,请求道:“能给我一个拥抱吗?你放心,我对已婚男士不感兴趣,戒了毒以后,我还想好好谈一场恋爱呢。”

    江寒声看她,就像看自己的学生,态度坦然。阿娟眼珠一转,江寒声就轻易地看出她在盘算什么。

    他摇摇头,道:“好好接受治疗。”

    阿娟眉毛扬起来,“这都不行?听我的,一个女人只有在吃醋的时候,才知道你对她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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