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夫人。”

    瞿夫人对兰姨点点头,用眼神暗示她和护士先出去。

    俩人走后,瞿夫人坐到了病床边,目光哀愁:“阿岱,你好些了吗。”

    沈岱没有什么表情,低声说:“好多了。”

    “我来接你出院,我第一次见丘丘的那个房子你还记得吗,你和丘丘先搬去那里住吧。”瞿夫人补充道,“末予也同意了。”

    沈岱怔怔地看着瞿夫人,似乎不太敢相信。

    瞿夫人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机:“阿恒给我的,这是你的吧。”

    沈岱慢慢接过手机,迟疑地问道:“真的吗。”

    “真的,两个育儿保姆也会跟过去照顾丘丘。”瞿夫人低下头,神色黯然,“末予现在不太方便来看你。你和丘丘的日常用品,我已经通知阿恒给你们收拾出来搬过去。”

    沈岱沉默良久,才问道:“他想怎么样。”他对瞿末予的任何动作都充满戒备,哪怕现在是瞿夫人出面,但如果瞿末予不同意,他是不可能从瞿家搬出去的。

    瞿夫人想了想:“他现在很混乱,给他些时间。”

    瞿夫人脑海中浮现的是不久前和儿子的对话,她没有告诉沈岱,瞿末予也在这家医院,甚至就在隔壁病房。

    瞿末予昨晚在释压舱里超负荷地消耗能量,俞风城判断他情况不对,便送来了医院。

    alpha具备用信息素支配他人的能力,但他们对信息素的支配也是要付出代价的,瞿末予把十二公分厚的合金打得像瑞士奶酪,足见释放了多么可怕的信息素。

    这是瞿末予有生以来健康状况最差的一次,瞿夫人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输了三瓶液。

    瞿夫人看着瞿末予穿着病号服,发丝凌乱,苍白的脸上刚冒出青胡茬,有些不敢认这是自己从来意气风发的儿子。

    “你这是怎么了。”瞿夫人又心疼又着急,“阿恒说,沈岱也在这里?”

    瞿末予根本没脸告诉自己的母亲发生了什么,尽管她多半什么都知道了:“隔壁。”他靠着墙,想象着一墙之隔的那边就是沈岱,这或许是现在他们能够保持的最近的距离,而他甚至没有勇气走几步路去看一看,他害怕,害怕在沈岱身上闻到白向晚的信息素。

    瞿夫人忍不住责备道:“你几岁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瞿末予沉默半晌,说道:“他不肯让我标记他。”

    “你当初逼他洗掉标记,你知道……”瞿夫人咬了咬牙,“现在他当然不肯。”她无法想象,不打麻药做手术要承受多大的痛苦,经历过那些,又怎么可能愿意再被标记。

    “我想娶他,想标记他,想什么都给他,但是他……”瞿末予的嘴唇轻颤着,心脏又传来密密实实地疼,“他什么都不要。”

    瞿夫人喟叹道:“末予,你真的喜欢他吗。”

    瞿末予自嘲道:“不然我为什么会这样。”

    “可你表现出来的只是索取。”

    “我……我对他不够好吗,我解除婚约了,我把他和丘丘接回家,我甚至愿意把标记给他。”瞿末予闭上了眼睛,疲倦地说,“他还是不要,他到底要什么,他什么都不要……妈,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他了。”就连标记都无法打动沈岱,他还能给出什么?

    瞿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眼底充满了深沉的悲伤,她慢慢握住了瞿末予的手,哽咽道:“是妈妈的错,我放任你父亲用他的方式教育你,我太软弱了,留不住你的姐姐,也没能照顾好你,连怎么爱人都没教会你。”

    她在生下瞿末予后,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在瞿末予最需要母亲的幼年时她自顾不暇,等她好转一些,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和一个自有意识起就被灌输“上等人”思维的顶级alpha的儿子相处了,她一度害怕自己的儿子,在那小小的身体里,她不断地看到丈夫的缩影。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儿子对她的情感需求,她无法控制地逃避,一次又一次,等她花了数年时间,从心灵的废墟中拼凑好七零八落的自己,儿子却再也不愿意亲近她。连她自己也一度认为她无法教育顶级alpha,却忘了那是她的孩子,那也只是一个人。

    她紧紧抓着瞿末予的手:“末予,你最珍贵的东西不是标记,是你的心。”

    第九十三章

    瞿末予怔忪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S级alpha大多是权力的原教旨主义信徒,他们用权力建造出阶级壁垒,后来者必须拥戴同样的法则,在上面添砖加瓦,一代又一代巩固着阶层的核心利益和权威性,只有这样,才能让整个群体始终保持着统治地位。

    他们信奉权力的力量胜过一切,而对虚无缥缈的感情往往不屑一顾。所以母亲说的话,瞿末予一时无法理解。

    但他也意识到他所惯用的力量对沈岱失效了。沈岱确实带着丘丘回到了他身边,却在用一切可能的方式抗拒他,他看似掌控了沈岱,其实什么都没抓住,他自以为他会是胜利者,就像从前无数次获得胜利那样,在和一个omega的博弈中,更没有道理失败,可沈岱用冰冷的眼神、缄默的言语和戒备的态度,就已经将他打得溃不成军。

    那疏忽短暂却惊艳浓烈的昙花,再不愿意为他绽放。

    他竟是真的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才敢放下尊严承认自己无计可施,承认沈岱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破不了的局。

    瞿夫人从儿子的表情中读出了五味杂陈的情绪,她从前不知道该怎么引导瞿末予去理解正常人的感情观,她也曾以为他不需要,可谁又能真的躲过情关,沈岱的出现或许是一场迟来的救赎,对瞿末予,甚至对于自己,都是一个修正很多东西的契机。

    瞿末予沉吟很久,才发出暗哑的声音:“我已经告诉他我喜欢他了。”

    “可你做的并不是喜欢他的事。”瞿夫人柔声道,“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从尊重他做起吧。”

    “……”

    “不要再强迫他,听听他在说什么,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考虑。omega对alpha的臣服是基因在作祟,不代表他愿意。”瞿夫人轻轻抚了抚儿子的头发,他们已经很久不曾这样亲近了,“你越是强迫他,只会把他推得更远。”

    瞿末予黯然地垂下了眼帘,羽睫打下的扇形阴影中,藏着浓墨般的痛楚。

    “让沈岱搬去我那里吧,这样我们还是可以照顾他和丘丘。”

    瞿末予心中隐有不甘,他根本不愿意让沈岱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他就该在发现沈岱对他撒谎的时候盯紧了,他的omega被别的alpha临时标记这件事,终成他一生的心魔。

    但现在没有办法了,他只能以退为进,他点了点头:“好,你安排。”

    “你爸现在正在气头上,什么都别和他说,你也要快点好起来。”

    “好。”

    这时,病房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

    本以为是护士进来换药,没想到一下子进来了三个医生,分别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和两个主任,他们都是瞿家从公立医院高薪挖过来的。

    瞿末予皱起眉,这些人这么没眼色吗,他现在根本没有见人的体力喝心情。

    副院长手里拿着一个文档,满面春风,激动得脸都有些微微发红:“恭喜夫人,恭喜瞿总!”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都很疑惑。

    副院长抖了抖手里的东西:“瞿总,您前几天送来让我们检测的孩子的腺液出结果了,是、是S级,S级的alpha!”

    瞿末予瞪直了双眼。

    瞿夫人也愣住了:“什么?谁?”她马上又反应了过来,惊讶地说,“丘丘吗?”

    瞿末予的心开始砰砰砰狂跳,他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一个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消息,他几乎没有对沈岱能生出S级的alpha抱有过期望。

    瞿夫人站了起来,接过副院长手里的病历本,翻开来仔细地看:“王院长,不会出错吧。”

    “夫人您放心,瞿总的孩子我们怎么可能搞乌龙,检测了三遍,确定是S级。”一个S级alpha的降生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无上的大喜事,何况是这种一直需要掌舵人的顶级富豪,仅仅是能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传达到,副院长已经看到了自己闪耀的前程。

    瞿末予感到脑子有点发懵:“可是,他的信息素等级只有B级。”

    “对于omega的信息素评级,生育能力占了很大的比重,沈先生或许只是生育力不够强,其他的基因表现却是优于大部分人的。”副院长笑盈盈地说,“何况,有您这个顶级alpha一半的基因,后代必然是出类拔萃的。恭喜瞿总,恭喜夫人!”

    瞿末予僵了片刻,突然一把扯掉了手背上的针头,就要下床。

    护士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他:“瞿总,您要去哪里?这一瓶还没……”

    “我要去告诉沈岱。”瞿末予看向自己的母亲,脸上浮现无与伦比的骄傲,那表情好像在说,不愧是他的omega,不愧是他的儿子!

    瞿夫人的心情却十分复杂,她是高兴的,可也是忧心的。

    瞿末予刚刚起身,就感到一阵晕眩袭来,他踉跄着坐回了床上,等那阵不适过去,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后,他冷静了下来。

    “瞿总,再怎么高兴,也得注意身体。”副院长道,“您先恢复好了,再和家人分享这个喜讯也不迟。”

    瞿末予低着头,思索片刻,慢慢抬眼看向副院长,瞳眸犀利:“还有多少人知道。”

    副院长察觉到瞿末予情绪的陡然下降,顿时无措起来:“呃,除了我们还有科室的两个人。”

    “让他们不要说出去。”瞿末予沉声道,“王院长,这个消息不能离开这间医院,我能把这件事交给你吗。”

    瞿夫人皱着眉,欲言又止。

    副院长不明所以,但还是回道:“是,您放心。”两个主任也忙跟着点头。

    “王院长,谢谢你,我和我母亲还有话要说。”

    副院长带着主任和护士都迅速离开了病房。

    瞿末予长吁一口气,闭目靠在床头,心中百感交集。他一直想要得到的S级的继承人,竟会这样戏剧性地来到他身边,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有一瞬间的狂喜,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件事暂时不能让他爸知道,也暂时不能让沈岱知道。

    他爸正因为失去了周家这门亲事而怒火冲天,如果发现丘丘就是自己想要的S级的继承人,一定会要得到丘丘的法定抚养权,沈岱肯定受不了。同时,沈岱若知道了这个消息,只会认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丘丘。

    这一上一下的心理落差,让他的头又胀痛起来。

    瞿夫人和他想到了一处,她捏着手里的病例,无奈道:“丘丘这么优秀,真是一件好事,但现在确实不是公开的时机。”

    瞿末予用指骨抵着眉心揉按,用疼痛转移疼痛,他低喃道:“不能让阿岱知道……”

    瞿夫人用自己的车接沈岱出了院,送往市里的那套公寓。

    沈岱捏着自己的手机,想着刚刚看到的白向晚给他的留言,不知该如何回复。

    白向晚是这样说的:阿岱,发生了这些事,我们都平复一段时间吧。你不要怪小蝶,她是太紧张了,怕你出事才把我叫过来,我不知道这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你和瞿总之间的问题还是需要你们自己去解决,就算是为了丘丘,我无法给你建议,但我祝福你,如果你和丘丘需要,我们仍然在。

    沈岱心里难受极了,在他意识最模糊的时候,瞿末予可能对白向晚使用了信息素压制,无论是不是他的记忆混乱,俩人的冲突是一定的,更为严重的是,这件事会对白向晚和小蝶的事业造成怎样的影响?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自己的麻烦拖累一直真心帮助他的人。

    僵坐了很久,沈岱才打开手机,回复道:对不起,也请代我向小蝶道歉。

    他想等他身上的白榆信息素消失了,他必须和瞿末予谈这件事,哪怕他害怕瞿末予。

    每每想到瞿末予,他的心都会战栗不止。明明瞿末予没有标记他,可在发q期的那一场春梦里,唤醒了太多被他拼命压抑的身体记忆和心理记忆,为了自保,为了不被漫天遍野的伤痛和绝望撕碎,在他躺在手术台上洗标记的那一刻起,他就把所有和瞿末予有关的美好回忆,都深深封印了起来,决不允许自己再念起一星半点。因为有丘丘,他仿佛什么苦都可以扛下来,但唯独不能直视曾经有过的昙花一现的幸福。

    人会在黑暗中麻木进而忘记黑暗,但一束光却会提醒你身处黑暗。

    如果不是瞿末予最后要标记他,唤醒了他的应激反应,他一定会无底线地沉沦,这一刻,他或许该庆幸洗标记时的痛给他留下了终身的阴影,让他能够在发q期的高c中找回残存的理智。

    第九十四章

    保姆把丘丘送到的时候,丘丘一闻到沈岱的信息素就开始咿呀地叫,被沈岱抱在怀里后,一对琉璃珠般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爸爸,好像少看一眼人就会消失,慢慢地,眼中蒙了一层水雾,嫩红的小嘴也扁了起来,看上去委屈极了。

    沈岱又心疼又自责,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柔声轻哄着。

    瞿夫人在一旁摸了摸丘丘的脸蛋:“丘丘乖,乖宝宝真可爱。”她眸中闪动的情绪是复杂的,丘丘让她不停想起幼时的瞿末予,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知道丘丘的信息素等级也是S级后,她觉得父子俩长得越来越像了,还有那能吃能睡、小牛犊一样的体格,和喜恶分明、偶尔表现出来的小心机,很多地方都和瞿末予小时候如出一辙。

    她现在看到丘丘有一点不适,就会心疼,当年她是怎么忍心那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的?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难受极了。

    沈岱嗅了嗅丘丘身上混合着燕麦沐浴露和奶味儿的体香,温暖的气息能暂时抚平人生的褶皱,沈岱感到身体又获得了一些力量。

    瞿夫人说道:“阿岱呀,你们就先住在这里,这里离公司也近,你中午完全可以回来吃午饭和午休,这样丘丘也不会白天见不到你。”

    “好。”这样的安排对他和丘丘来说都是好的,虽然并没有脱离瞿家的势力,但至少不必惴惴不安地和瞿末予住在一个屋檐下,想到瞿末予,他欲言又止。

    “你放心,他没有这里的密码。”瞿夫人用手指拨弄丘丘头顶的绒毛,柔软的就像小奶猫的腹毛,她淡道,“我可能拦不住他想过来,但你可以不给他开门。”

    沈岱倒没有过多的担心,因为担心是多余的,很少有什么事物能真正阻拦一个顶级alpha。

    周一去上班的时候,沈岱在后颈贴了双层的信息素贴纸,又加了一张膏药贴,白榆的气味原本就逐天在减淡,现在完全被药味儿掩盖了。

    他到研究所的时候,发现气氛比起他刚回来的时候,变得更不一样了,他在部分同事的言行里嗅出了讨好的意味。

    瞿末予和周晓初取消婚约的新闻并没有什么社会性的热度,毕竟瞿末予是个企业家,不是明星网红,股价虽然有一定影响,但幅度不大,属于正常调整的范围,财经圈更多的关注点在于瞿家利用周家促成和X行的合作,如今婚事告吹了,这一手多少有点过河拆桥的味道,会不会影响那笔融资。

    而星舟集团内部自然是将沈岱定为了八卦的焦点,从两年前俩人传出绯闻,到沈岱突然请了一年多病假后又突然回归,并盛传已经给瞿末予生下了一个alpha儿子,接着瞿末予主动送午饭示好,并解除了婚约,这一系列的故事连起来就是一出精彩的豪门大戏。之前背地里拿沈岱做笑料的,眼看着沈岱真有可能“入主东宫”,不免也动了别的心思。

    沈岱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但还是被这种诡异的气氛搞得心神不宁,一上午又是大多时间躲在办公室里度过的。

    中午的午休他没有回家,虽然很想丘丘,但他也希望丘丘能一步步降低对自己的依赖,更重的是他得去看看姥姥。

    姥姥也很惦记丘丘,但不同意沈岱把孩子带医院来,吃饭的时候几次询问自己要几天才能出院,沈岱不忍告诉她实话,只好安慰她说快了。

    沈秦今天表现得格外慈爱体贴,不但没有向往常一样明里暗里劝他找瞿末予要钱,还主动关心起丘丘和他的工作,并保证自己会照顾好姥姥,让他不用担心。

    沈岱对沈秦太了解了,这种反应无疑就是他那些态度微妙的同事的放大版,以为自己真的要攀上高枝了。沈岱不拆穿,对沈秦的试探也避而不答,陪姥姥吃完午饭就走了。

    局外人总是透过种种现象揣测真相,其实不过是将真相梳妆打扮成他们想要看到的模样,而身在局中之人,历经了所有的真相,依然什么都看不清。

    沈岱已经无力去想他们之间的种种,他就像是掉入泥沼之人,起初还想爬上去,可越挣扎就陷得越深,他只能放弃自救,随命运沉浮。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天,期间只有瞿夫人来看过一次孩子,瞿末予没有动静,可越是如此,沈岱心里反而越忐忑。

    这天晚上,沈岱正在给丘丘洗澡,丘丘躺在小青蛙洗澡盆里,欢快得一直蹬腿,把沈岱前襟都弄湿了。

    保姆在一旁笑:“四个多月的孩子这么有劲儿,可真少见,你看那小腿儿,跟小肉杵子似的,以后得多高的大个儿呀。”

    沈岱抓着丘丘的脚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逗得丘丘咯咯直笑,他也跟着笑了,似乎也只有面对孩子的时候,他能获得片刻的放松:“好了,不玩儿了,一会儿又该兴奋得不睡觉了。陈姐,毛巾递给我。”

    沈岱刚给丘丘擦了一半,门铃突然响了。

    陈姐随口说道:“这么晚了谁呀。”她就要去开门。

    沈岱突然预料到了什么,他忙道:“陈姐。”他拿着毛巾追到了客厅,把毛巾递给陈姐,“麻烦你给丘丘擦,擦干了就抱去睡觉吧,我去开门。”

    “哦,好。”

    沈岱走到门口,从猫眼望出去,果不其然是瞿末予,他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打开了门。

    瞿末予似乎是没料到这扇门会这么容易打开,他手里提着一个色彩艳丽的礼物盒,直愣愣地看着沈岱,显得有几分滑稽。

    沈岱的脸上没有情绪,就连眼神都是平静。当一切抗争都是徒劳,沉默就是最后的选项。

    瞿末予莫名感到有些紧绷,他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给丘丘买的,我看书上说,他现在要练习抓取。”

    沈岱接了过来,那是一组毛绒玩具,帮助三到六个月的婴儿学习抓东西的拔萝卜游戏盘。他很难想象穿着六位数的定制西装的瞿末予会拎着这样花里胡哨的东西出现。

    瞿末予顺势就要进屋,可一只皮鞋刚跨过门槛,他就顿住了,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岱:“阿岱,我可以进去吗。”

    沈岱正要找机会和瞿末予聊白向晚的事,此时只能让他进来。

    得到沈岱的首肯,瞿末予眼前一亮,他没想到真的可以顺利进屋,擦身而过时,他瞬间提高信息素的感知能力,嗅到沈岱的身上已经没有了那该死的临时标记的气味,顿时心情大好。这几天他早已经按捺不住想来见沈岱,却又怕闻到沈岱身上的信息素会受不了,只好忍着。

    瞿末予一进屋就扫视了客厅一圈,没有看到丘丘,他顿时松了口气。不是他不想见自己的儿子,他只是怕自己之前好不容易在那小子面前建立起了一点信任,那天没控制住释放了信息素,恐怕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糕。他问道:“丘丘呢?”

    “睡觉了。”

    瞿末予想去看看,但又退怯了,要是把那小子弄醒了,沈岱又该怪他:“嗯,让他睡吧。”

    沈岱把玩具放到了桌上,站在离瞿末予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他说话。

    “阿岱。”瞿末予轻声道,“对不起,我食言了,我那天没有忍住,我被白……”他甚至嫉恨到不想提那个名字。

    沈岱低声说:“我也想和你聊聊白教授的事。”

    瞿末予皱起眉:“聊什么。”

    “那天白教授的出现是一个意外。我拜托小蝶来照顾丘丘,她看到我的样子好像生病了,一紧张就把她的老师叫来了,白教授只是出于好心帮了我。”沈岱的眼睛看着地面,“这是我对这件事的解释。”

    不需要沈岱说,瞿末予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但事情的经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白向晚临时标记了沈岱,重要的是他的omega染上了别的alpha的信息素。他心脏恨跳了了几下,心头火气,但还是克制住了,他沉声道:“所以呢。”

    “这件事之后,我们不会再有什么来往了。白教授是个难得的人才,希望你不要在公事上为难他。”

    瞿末予咬了咬后槽牙:“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他有满肚子的话想向沈岱倾诉,沈岱却一张嘴只提白向晚!

    第九十五章

    沈岱平静地看着瞿末予:“我知道你肯定会生气,但我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想提醒瞿总一下,我们之间的所有问题,不是因他而起,甚至可以说和他毫无关系,他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和丘丘,如果你迁怒他,于公于私都是没有道理的。”

    瞿末予顿时泄了气。白向晚那天对他说的话,已经折磨了他好几个夜晚。他的omega怀着他的孩子、一个人艰难度日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在订婚,他在忙事业,他在金光璀璨的名利场里想着如何攻城拔寨,他虽然也想沈岱,却不知道沈岱正在经历什么。沈岱说得对,如果没有白向晚的帮助,他的omega和他的孩子会过得更难、更苦,他确实是想找一个人迁怒,来减轻愧疚和悔恨无时不刻的浸毒。

    他憎恶白向晚,不仅仅是因为白向晚给了沈岱临时标记,还因为白向晚在某些时间和某种程度上,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沈岱的alpha和丘丘的父亲,那是他现在无论付出什么都不能挽回的身份。

    他知道最该责怪的人,是他自己。

    瞿末予低头沉默许久,轻声说:“你说得对,他帮过你,算我欠他这个人情。”

    沈岱略有些意外,他决定说这些话时,就已经做好了承受瞿末予怒火的准备。

    接下来的话,让沈岱更是惊讶,瞿末予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兰城的项目是他一手主导的,他舍不得放,公司也需要他,我没有公私不分,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沈岱怔了一下,他快速看了瞿末予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阿岱,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那天我要标记你,不是因为被白向晚刺激,也不是陷入情欲时的冲动。”瞿末予凝视着沈岱,目光深邃又有着沉甸甸的重量,“我想娶你,想标记你,想补偿我对你所有的伤害,想给你所有我能给出的承诺,想要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沈岱的脚跟悄然往后蹭了一步,他的眸光在不安地闪动,瞿末予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有些无措,他不禁想瞿末予又换了什么新招式,发现硬的不行来软的了?

    可是顶级alpha太骄傲了,装不了多久的。

    沈岱很快就淡然了,他垂下眼帘,没有回应。

    瞿末予也并没有期望能得到回应,他道:“我能看一眼丘丘吗,我不靠近他,看看就走。”

    “可能会吵醒他。”

    瞿末予无奈地笑了一下:“那好吧,我改天再来看你们。”

    沈岱眼看着瞿末予走出门,都还有些恍惚,似乎是不大相信瞿末予会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平和地跟自己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他在客厅僵立半天,目光落到了那盒拔萝卜玩具上,心想,丘丘最近确实在练抓取。

    接下来几天,瞿末予虽然没有出现,但沈岱处处都能感受到他。比如研究所突然送到了一批新的绿植,全员换人体工学椅,人事挨个发对面商场的消费券,他们组卡了两个月的器材预算顺利通过,研究所的内部食堂传出要改进的消息,据说要全面提升装修和菜品,还要留夜班厨师,为加班的人服务。

    众人心知肚明,这些举动全都是为了沈岱。

    食堂开始装修的时候,瞿末予还亲自过来了,集团执行总裁莅临指导,弄得好像要大兴土木,其实只是简单的翻新一下,换一批桌椅餐具,一两个星期就能完工。但他来了,他们就得陪。

    瞿末予在人群中看到沈岱,眼睛就像被黏住一样,盯了足足有五六秒。沈岱穿着白色实验服的样子,一如初见,这毫无剪裁可言的素色长褂,有人穿得拖沓臃肿,有人穿得直上直下,偏偏只有沈岱,用清峭的骨骼、薄厚适中的皮肉和淡定从容的步态勾勒出了一抹俊逸轻灵的、十分生动的白,内在的“馅料”无限惹人遐想。他尝过,他远没有尝够。

    刘息走上前去,对翻新食堂表示感谢领导的关心,并问领导有什么指示。

    瞿末予道:“刘教授,现在行政正在和厨师商量新的菜单,这次预算很不错,食补也提高了,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提。”

    刘息笑道:“好的。研究所加班的人多,没想到瞿总能为我们开辟夜班食堂,真是太感谢了。”

    “应该的,研究所是集团最核心的部件之一,这里又汇聚了我们从国内外聘请来的高端人才,在你们专心工作的时候,集团自然也要尽可能为你们提供好的工作环境。”瞿末予边说边看向沈岱,“大家都食堂的改造有任何意见,都可以跟行政部门沟通。”

    众人纷纷道:“谢谢瞿总。”

    沈岱接收到了瞿末予的目光,他站在人群中并不想过去,但同时也能感受到有更多人在关注他的举动,他只得转头看向程子玫,假装讨论。

    程子玫挑了一下眉,低声道:“借你光了。”

    沈岱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他现在已经适应了新的工作环境,准确来说,是新的舆论生态环境,别人对他的背面评价和当面态度——无论是怎样的——他都适应了,他不得不适应,否则就无法进入工作。可能在瞿末予看来,这样的表示比起明目张胆地亲自给他送午饭要含蓄多了,而对他来说,无论瞿末予做什么,也不会对他的环境产生太大改变,所以他适应了,无所谓了。

    他只要驯顺地接受所有安排,看瞿末予能有几分耐心玩儿这些仿佛在追求人的把戏,静静地观望着、等待着,在这焦灼混沌、一地鸡毛的生活里,给他和丘丘觅一块相对安宁的空间。等到瞿末予终于厌倦了这些拉扯,想起自己真正需要的始终是一个出身优越的顶级omega去生完美的顶级继承人,他的困局才有可能解,他和丘丘才有可能得到自由。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这食堂要翻新到什么标准,五星吗?”

    这声线带几分轻慢调侃,好听是好听,就是语气让人不舒服,但没有人敢反讽回去,因为来人是瞿承尘。

    沈岱的肩膀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他对瞿承尘深恶痛绝,如果不是瞿承尘设计陷害他们,他或许会因为对瞿末予爱而不得而苦恼,但那也不过是人生中一场随处可见的失恋,远胜过他眼看着自己曾经爱慕仰望的人走下神坛,并亲手把他推进深渊。

    人群中响起一串稀稀疏疏的“瞿总”。

    瞿承尘走过来,故意停在与沈岱错肩的位置,低笑道:“沈工,好久不见了,身体好些了吗。”

    沈岱将手悄悄伸进了实验服的大口袋里,握紧了。

    瞿末予的眼神沉了沉,他走了过来,看了沈岱一眼,才面冲瞿承尘:“你怎么来了,不是出差了吗。”

    “昨天回来了。”瞿承尘看着瞿末予,俩人身高相当,交汇的眼神也一如既往地有火药味儿,“一回来就听说大哥要大刀阔斧地提高研究所的各种待遇,这笔预算不少呢。”

    “研究所今年的成果很不错,这不是应该的吗。”

    “是呀,我就是这个意思。”瞿承尘笑道,“这个举措太好了,研究所的产出一直都是我们公司的核心竞争力之一,希望大家也能感受到公司对各位的关心和用心。”

    众人连忙附和。

    “沈工?”瞿承尘低下头,身体自然偏向沈岱,“你请假了一年多,回来之后有什么不适应吗,可要说呀,你的意见对我们非、常、重、要。”

    瞿末予微眯起眼睛,眼含警告,自从瞿承尘在他们的争夺中败下阵来,俩人之间的对抗并没有因为瞿末予抓稳了星舟的舵而缓和,他在不断挤占瞿承尘的份额,想把他二叔这股势力彻底赶出公司的决策层,瞿承尘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现在瞿承尘知道沈岱对他很重要,恐怕又会动歪心思。

    沈岱冷冷地说:“听领导安排。”

    瞿末予斜了瞿承尘一眼:“承尘,化工部还有很多决议等着你去处理。刘教授,沈工,我们去办公室谈吧。”

    瞿承尘微笑不语。

    三人离开食堂,走回了办公室,沈岱的办公室,刘息很识趣地借口离开了。

    瞿末予坐在沙发上,看着这熟悉的场景,还记得自己在这里故意让周岚发现他和沈岱的关系。他向一个还没毕业的小男孩发出情敌的示威,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幼稚又掉价,可惜那个时候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种种反常的举动是因为他对沈岱动了心,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占有欲。

    沈岱靠着办公桌站着,等着瞿末予说话。

    “丘丘这几天还好吗。”

    “挺好的。”

    “我知道你中午偶尔会回去,但有时候工作耽搁了回不去,还是得在公司吃饭,当然翻新食堂也不全是为了你,也是提升员工福利。”

    沈岱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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