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不会再记得青梅成熟的季节,他们一起做出的青梅酒了。那时玻璃器还是新鲜贵重的玩意儿,隔着玻璃看她,像雾里看花一样。那大约是她最爱他的时候。

    再也回不去了。

    她不会再记得,她耗费了一整年替他做一件衣裳,绣工精致,针针线线饱含着爱意,心灰意冷之际,将那件耗费心血的玄袍引了火,烧得一干二净,烧成了灰烬,没有残余哪怕一片衣角,一针一线。

    就好像她的爱,她的恨,都随着那件衣裳烧成了灰,她不再在意,不再需要。

    她不会再记得平生最后一面,她垂着眼睛,神情淡淡,嗓音没有一丝多余的起伏,说:“陛下是君。与我,是君臣。”

    她不会再记得了。

    她什么也不会再记得了。爱也好,恨也好,甜也好,痛也好,都是前尘往事,化作奈何桥头孟婆手里一碗汤,她喝下了,都忘记了,没有丝毫眷恋地,踏过了桥,往生去了。

    于是他们之间,所有前尘往事,所有美好的痛苦的回忆,那些刀光剑影、雪夜寒风,那些觥筹交错、丝竹繁华,那些灯影烟花一颦一笑,那些无数日夜里的缠绵悱恻,那些彼此的秘密,那些过往,那些爱恨……

    从此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记得了。

    从此往后,也只与他一个人有关了。

    世上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他曾经得到过什么,失去过什么,悔恨过什么。没有第二个人关心他,在他八岁那年被迫离开母亲是什么心情,没有第二个人和他交换心中的秘密,看到他的真实一面。

    他想,你不记得了,你什么也不记得了。这样,也好。

    给他一点时间,他要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他大约……的确该放过她了。

    殿中仍旧死寂。初升的朝阳照不到他的身上,猩红的血渍逐渐凝固在嘴角,他抬手随意揩了一揩,闭了闭眼。

    ——

    稚陵还是住在栖凤阁里,但与之前不同的是,阳春和白药都已经回相府里,这一回,身边侍奉的宫娥,全都是陌生面孔。

    听宫娥说,即墨浔遣了个陌生女人做她身边负责起居的女官。宫娥们还说,那位是承明殿里的泓绿姑姑,从前,是先皇后身边的人。

    她缩在床角,抱着膝盖,泪痕已经干涸了,没有人打扰她。

    殿门吱呀一声,轻轻开了。

    有人进来。稚陵别开眼睛,冷淡道:“出去。我不吃。”

    她以为,又是来劝她吃饭的宫娥。

    可来人置若罔闻,听得出,脚步声甚至有几分急切,她快步过来,蹲在了稚陵的面前。

    稚陵不得不和她四目相对。

    眼前,赫然是一张陌生的脸,可陌生中却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这个女人眉目柔和,见到她时,却显然一怔。

    她僵硬着,不可置信地,低低唤了一声:“娘娘……”

    稚陵一愣,旋即冷嘲一声:“这么快?这么快,就给我安排了名分了!?”

    泓绿如梦初醒,脸色却变了又变,神情微妙。

    她此前一直打理着承明殿,虽早听闻这位薛姑娘很得陛下青眼,却不曾亲眼见过这位薛姑娘的真容。那时,陛下吩咐要拿盛青梅酒的玻璃器,在寿宴上招待薛姑娘,她心中忿忿不已,替娘娘觉得难过,待后来见玻璃器被打碎,更是心疼,以至于今日陛下命她过来照顾这位薛姑娘,她都几番推拒。实在推拒不得,这才过来。

    可她看到她的第一眼,……

    她想,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

    她不会认错的。

    难道……

    娘娘她回来了?

    泓绿轻声说:“薛姑娘,因为别人糟践自己的身子,多不值得,吃饱了才有力气离开这儿。”

    稚陵一呆:“你……你不是替他来做说客的?”

    泓绿黯然地想起十六年前,久违地又觉得鼻尖酸楚。十六年前,娘娘她最后一个心愿是回家,而不是陛下能再爱她一次。

    泓绿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顿了顿,道:“姑娘若觉得有理,先喝点粥垫垫肚子吧。”

    稚陵闻到了清粥的淡淡香味。一整夜加上一早上没有吃东西了,舟车劳顿不说,还应付即墨浔应付了很久——现在肚子咕咕叫,实在忍不住,终于点了点头。

    泓绿盛了一小碗碧梗粥给她,她握着汤勺,小口小口吃光了,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冰冷的四肢仿佛也有了点温度,暖起来了。

    明明还是八月。

    她心里知道自己这身子骨禁不住糟践,现在吃了粥,胃口好像好了些,于是自己又吃了一碟桂花糕,几片火腿,才觉得有了力气。

    泓绿在一旁,便温柔安静地望着她,打来热水,拧了帕子,等她吃完,递给她道:“姑娘洗一洗吧,若是累,一会儿先睡一觉。”

    稚陵洗了洗脸上干涸的泪痕,终于觉得清爽了许多,有了心情去沐浴洗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太累了,沾了床就睡下了。

    她做了一个噩梦,噩梦里,是一片茫茫的大雪,雪花纷飞,夜里传来了许多尖叫喊声,好像有人在砰砰打门,叫道:“将军,不好了……赵军趁夜渡江,偷袭过来了!”

    她便遽然惊醒。

    原来她一觉睡到了半夜,八月既望,月光尤其明亮,照进窗中。

    梦痕一寸一寸消散,夜明珠莹润的光柔和安宁。没有火光,没有大雪。

    赵军……?他们不是十六年前就已经归降了么。

    她茫然地坐了一会儿,重又躺下。

    接下来的很多日,她很久没看到即墨浔,他不再跟之前一样拉着她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看书……总之,除了不答应让她回家以外,他没有再强迫她任何事。

    也不再见她。

    可她也没有钟宴的消息,他要怎么处置他……关押他,软禁他,还是要夺爵削官贬谪他……?她惴惴不安。

    这么久见不到即墨浔,她终于从小宫娥口中得知,即墨浔病了。

    她也终于从泓绿口中得知,钟宴就被关押在宫中,风声很紧,大家说,恐怕要关个十年八年的。

    “什么,十年八年……?”

    稚陵不可置信,泓绿给她轻轻簪上发钗,却无声点头,“钟侯爷屡次犯忌,……这回触了陛下的逆鳞,陛下不会轻易放了他。”

    “为什么,只是因为小舅舅帮我逃跑么?”稚陵嗓音轻轻颤抖着,染了哭腔,“他为什么不冲着我来?”

    泓绿的手一顿,欲言又止。

    静默之际,稚陵却蓦然想起了那日即墨浔的话。

    悔过的机会……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

    她另有什么她自己也不知的秘密么?

    第089章

    第

    89

    章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

    可若连自己的秘密都不知道,——人生总归是不完整的。

    稚陵想着,那一夜的噩梦,

    还有即墨浔的那句话,便成了扎在心口上的一根芒刺,

    要么,彻底地拔除,

    要么,彻底地融进心脏。无论怎样,

    ……她应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秋节过后,天气一日更比一日凉了,

    眼见庭中草木摇落,

    枯黄起来。

    即墨浔自从病了,

    关于他的一切,

    仿佛都成了秘密。毕竟他是堂堂天子,一举一动关乎国家社稷,

    所以他的病情,别人无从得知。

    稚陵也不想知道。

    但从他称病不朝多日这一点来看,大约……病得有些厉害。

    须臾过去半个月,

    入了九月,西风寒,梧叶飘黄。风刮得窗外梧桐哗啦作响,夜里已经鲜少见到萤火虫飞舞了。

    天色这样晚了,

    稚陵坐在窗边,百无聊赖翻着一本闲书,

    看了几行字,却心不在焉地想到,

    彼时在陇西的书舍里,读过的那一册野史。野史归野史,与她本来没有什么干系——可这些时日,她却愈发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野史上记录的,本是裴皇后与元光帝和武宁侯三人的纠葛——怎么现在,莫名其妙的,把她扯进来了?

    她翻页的手忽然一僵。

    恰在这时,响起笃笃叩门声,泓绿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姑娘,殿下求见。”

    太子殿下……?

    这些时候,即墨浔固然因为病了,没有见她,但太子殿下没病没灾的,他爹爹不在时,也偶尔过来看她,陪她下棋什么,叫她怪不好意思的。

    但他没有逾矩越礼之行,何况人家是未来江山的主人,并不曾得罪她——她也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

    今日天色已经晚了,他为什么突然过来?

    稚陵合上这本书,思索再三,答应见他。

    太子殿下忽然到访,甫一入殿,稚陵就见烛光底下,他红着眼睛,嗓音略带哽咽地说:“薛……薛姑娘,请你……去看看爹爹罢。”

    他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稚陵刚要沏茶的手顿在半空,眉毛一拧,茶盏放回了原处,看也不看他,淡淡道:“我不去。”

    太子殿下像是铁了心,重复道:“爹爹他病得很厉害……许多日了,太医也束手无策。薛姑娘,你若肯去,爹爹一定……一定会很高兴。”

    稚陵冷笑了一声,垂眼若无其事地挑了挑桌案上的灯烛芯子,说:“殿下若是为了这件事,请回吧。”

    她做什么要去看他?没有道理。

    他把她锁在宫中,强留下了她的人,难不成还指望她能关心他……?这不可能。

    太子殿下漆黑双眼里映着烛光,烛花噼啪一爆,他眼中光色盈盈,似乎很哀伤。他便那么定定地立在罗汉榻前,稚陵心里打定了主意之后,再没有抬眼看他,可他不动如山地站在眼前,又委实挡着她的光。

    少年俊美面庞神情晦暗,眉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末了,竟扑通一声直直跪下来,恳求道:“薛姑娘,求求你。爹爹,他,很想……”

    稚陵大吃一惊,从罗汉榻上惊得站起,连忙扶他起来:“殿下,我可受不起。”她没想到太子殿下他,他竟要为这么一件小事,……

    不单是她,连旁边的泓绿也十分震惊,但震惊的神色又很快地平静下来,这时候,却有些欲言又止。

    太子殿下目光哀求一般地望着稚陵,口型动了动,但没有声音。

    稚陵缓缓踱了两步,想到什么,便同他道:“我可以答应殿下,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太子殿下的眼睛亮了一亮,追问道:“什么条件?”

    稚陵回过头来看他:“我要回家。”

    太子殿下神色顿时为难起来,方才短暂的明亮,立即消失无踪,重又陷入了一片晦暗哀戚里。他声音很低,低得像一片雨声:“薛姑娘,能不能不要走……”

    稚陵便知道他是做不到的了,好在本身也没有指望他能做得到这件事。他敢答应,即墨浔难道会答应么?没有即墨浔的应允,始终还是逃不掉的。

    他垂着眼睛,手指攥在一起,微微颤抖,承认道:“这件事……不行的。”他好不容易,才有娘亲。

    稚陵于是说:“锁灵阁,我想进去看看。这件事,殿下应该做得到罢?”

    即墨煌抬起了漆黑的眼睛,张了张嘴,却把话都咽了回去。既没有立即答应,但也没有立即否定。他心里一时打鼓,轻声问道:“薛姑娘,为什么要去锁灵阁……?”

    稚陵不自然地挪开视线,道:“好奇而已。你父皇明明说宫中哪里都能去,结果,这涵元殿里,锁灵阁的守卫便不让我进,分明是耍我。”

    即墨煌一时更静默了,嘴唇动了动,好半晌才启声,嗓音却哑了许多:“其实,里面没什么,只是供奉……我母后的灵位。”

    他低下头,从怀里拿出一支紫金令牌,烛光里,令牌面上紫金折射着刺眼的光。

    从前十六年岁月里,除了十岁生辰那一次,他偷了锁灵阁的钥匙潜进去,见到娘亲的画像以外,他再没有见过娘亲。

    直到今年的开春,他在姑姑的园中,遇到了这位薛姑娘。她分明长得和娘亲一模一样——大约是母子连心,他潜意识里就想要亲近她,冥冥之中,他直觉她就是他的娘亲。

    若单单只是相貌,世上长得相似的人还少么?

    但爹爹他不会认错的。

    那一夜,爹爹给了他这支紫金令牌,带他到了后殿的锁灵阁里,推开一重重的门,壁上仍是那幅娘亲的画像。

    爹爹终于告诉他,画像上的,便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问,爹爹为什么这么笃定是娘亲回来了呢?

    爹爹说,因为她靠近的时候,胸口上的伤,会一点一点地裂开,和十六年前,忘川水边,一样的疼。

    那样的疼,每每提醒他,那些往事没有随着岁月消亡。锁灵阁里别无其他,除了画像以外,还有一只匣子,盛放着他们结的发。

    那之后,即墨煌就得到了这支紫金令牌,可以出入锁灵阁。

    稚陵看到这令牌,便要伸手去拿,即墨煌却把令牌一握,眼底情绪复杂,哑声说:“薛姑娘,你……能去看看爹爹吗?”

    稚陵道:“我要先去锁灵阁看看。”

    说着,她从即墨煌的手里抽走令牌,他没有用力,任她拿走紫金令牌,伫立在原地,见稚陵已经转头去取披风披在了身上,一面脚步匆匆地往外走,一面系好了披风的系带。

    她握着令牌,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即墨煌,即墨煌正要追来,稚陵说:“殿下,时候不早了,请回罢。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

    即墨煌欲言又止,最后静静地目送她离开了,心里却仍旧不安。平心而论,他答应她,也有一分不单纯的心思。

    此前,他没有见过娘亲时,每每只能从别人的口中,从传记的只言片语里,揣测她生前的样子。

    关于娘亲生前,众说纷纭,他们大多数的说法是,娘亲是爹爹他的第一个女人,陪了他很多年,后来,因为生了他,母凭子贵,做了皇后,可新婚夜里,却意外因病过世。

    许多宫里的老人,都逐渐离宫了,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他只知道,父皇母后恩爱甚笃,感情深厚,琴瑟和鸣,伉俪情深。若没有当年因病过世,……

    十六年里他几乎都被爹爹保护得很好,呆在上京城里,没有任何性命之忧。可他去年出了上京城后,却听到了些不一样的声音。

    韩衡府上有门客三千,三教九流,他在韩衡府上养伤的日子里,意外地听到他们茶余饭后说起他的娘亲来,——这一回的说法却是,娘亲她不是因病过世,而是难产去世的。

    难产……他那时怎么也不信。

    他们还说,他的爹爹和娘亲,感情也没有传言里说的那么好,还说娘亲另有所爱。

    他更不信了。

    也是那时,在上京城之外的地方,他才听说了这些和他记忆之中大相径庭的往事传言。

    至于现在,他的娘亲回来了。他坚信娘亲现在对他和爹爹这样冷淡,只是因为她将往事全都忘记了,她不记得从前的朝夕相伴,从前的细水长流,所以……她这样想离开。

    倘使她记起来了呢?

    即墨煌心跳加快了些,踏出栖凤阁,沿着长廊往爹爹的寝殿走。

    廊外一勾明月,银辉照着巍峨的宫城,影子参差,梧桐树上,桐叶在西风里飒飒地响。他愈想愈觉得心跳如雷。

    所有人都告诉他,爹爹深爱娘亲,娘亲也深爱爹爹——那么只要她记起来,记起来从前的爱,或许她不会这么想要离开他和爹爹的。

    她也许愿意再续前缘。

    也许……

    也许吧!

    他很快从栖凤阁走到了爹爹的寝殿。

    吴有禄示意他轻一些,陛下喝过药后,已经歇下了。

    但即墨浔却听到了脚步声,睡意本就浅,轻易地被惊醒。

    意识尚不算清醒,第一反应却以为是她来看他,惊喜不已,轻声地唤她:“……稚陵?”

    听到响动,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的即墨煌见到爹爹病容憔悴的样子,不禁鼻尖一酸,低声说:“爹爹,是我。”

    爹爹这几日,已经屡次将他当成了娘亲。他暗自想,爹爹一定很盼望着,娘亲能来看他……他嘴上丝毫不提,可每每唤她的名字,都饱含着欣喜期盼。

    不过……她答应会来的,明日,明日爹爹就能见到了。

    即墨浔睁开的眼,复又失落地垂下,眼里光顷刻消失,剧烈咳嗽了几声,苍白脸庞上,流露出几分疲惫。

    他试着不见她,却没想到,听到任何脚步声,都会期望是她。

    他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病了。病来如山倒,这话诚然不错,太医总是来诊,脉案记了又记,吃了许多药,没有丝毫的起色。

    即墨浔其实心里明白,这是心病。心病心病,俗话说,心病只能心药医,可他的心药……他正试图戒了他的药。

    即墨煌陪着爹爹陪到半夜,因为醒了,便不容易再睡下了,他有些懊悔自己贸然过来,反而吵醒了他。

    即墨浔没有了睡意,便干脆地支起身子坐起来,和他说话,问了问他近日的功课,也听即墨煌说一些公务上的琐事,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下去,渐渐的,仿佛又有了点困意了。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即墨煌只当是吴有禄过来上茶来了,便说:“不用进来。”

    这门却被人直直推开。

    第090章

    第

    90

    章

    更深露重,

    秋天的月亮惨白一弯高挂在天穹,婆娑树影幢幢摇晃,廊下檐铃轻晃了两下,

    伶仃地响。

    殿门大开,来人一袭素衣,

    系着天青色的披风,身上素衣白衫在这样的夜风里,

    徐徐地飘摇着。

    望着门中伫立着的女子,太子殿下只短暂地愣了一下,

    缓缓从床边起身,止不住地微微笑了笑,

    惊喜道:“……薛姑娘,

    你,

    你怎么来了?”

    她徐徐进殿,

    手里似乎攥着一样东西,烛光飘摇,

    攥的什么,看不太清。

    那女子微垂着眼,视线幽幽地转看向他。不知为什么,

    即墨煌心头一动,恍惚觉得,她和刚刚见到的……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

    她的嗓音很轻,也很冷,

    幽昧的烛火远远照着她的脸庞,清丽的眉眼朦胧莫辨,

    看不出什么情绪。“答应殿下的,不会食言。”

    即墨煌轻咳一声,

    心里只想,或许……她去过了锁灵阁了,不知这样晚过来,是不是……有些动容呢?

    他侧过头看了眼即墨浔,即墨浔却还在发怔,怔怔地注视着门边缓缓踏进殿中的女子。

    像一只鬼魅。

    若不是她有脚步声的话。

    即墨煌以为是他因为自己准备的这个惊喜,喜得没有反应过来,低声地唤了他几声:“爹爹。”

    即墨浔仍旧怔怔,望着来人,她进殿来这区区十几步,叫他恍恍惚惚回到十几年前,大雪夜里,她也这样向他走来,神情温柔,眉目如画,嗓音很轻很轻。

    直到即墨煌唤他,才如梦初醒,眼前是十几年后的灯火,十几年后的世界。随她走近,胸口的旧伤又逐渐有开裂的趋势,他咳嗽了两声,抬起眼睛,喉咙一哽,竭力作出不在意的样子来,别开目光,说:“煌儿不懂事,他求你来,你不必理他。”

    他心中何尝没有卑微地想过,求你来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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