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几位是外地来的,

    人生地不熟,

    韩某再让人请大夫过来替姑娘看看。”

    周业心道,

    这人不知是什么身份,因此开口婉拒:“公子思虑周到,

    不过我家中女眷恐有些不便……”

    正此时,韩公子身旁小厮却笑着自报家门说:“几位放心吧,我们公子是长公主与沐国公之子韩公子,

    洛阳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们公子?”

    周业肃然起敬:“原来是韩公子。在下晋阳侯府周业,”他转头看向稚陵,道:“这位是族妹薛姑娘。”

    稚陵也微微诧异,不过这诧异只在于,

    听说交游广阔、门客众多的韩公子韩衡,竟是一位温柔翩翩贵公子模样,

    ——她原要以为是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样子。

    周业这时自没再推拒韩衡的好意,随小厮进了府,

    韩衡礼数周到,招待他们在花厅休息,命人去请大夫过来,这才忙着办他的事去。

    小厮嘀嘀咕咕说:“公子,那位姑娘姓薛,又是周公子的族妹,莫非是薛相爷之女?”

    韩衡微低了眉眼,一笑,撩起白袍跨过门槛,温和说:“那更不能轻待了客人。”

    只是今夜他确有要事。

    这要事还必须他亲自去办。

    他那位太子表弟,前些时日自请到晋州剿匪,虽得胜归还,却受了重伤。

    这还了得?

    太子表弟乃是陛下心头肉,陛下平日爱得跟眼珠子似的。此番受伤,还是见了骨的重伤,太子表弟唯恐受伤之事让陛下知晓,再也不准他出京历练,于是瞒下此事,只传信到上京城说,来洛阳探望姑姑长公主,留住一阵,实则借地养伤。

    太子表弟一封密信传来,约他前往北门秘密接他,耽搁不得,也不可被人察觉太子受伤之事,韩衡不得不亲自前往。

    车舆辘辘,到了约定处,参天古树参差落下细碎月光,树下一人正盘膝坐在老树根上,玄色劲装几与夜色融为一体,银质束袖折射出一缕一缕的银白月光,叫人才能发现他的存在。身周几个沉默如这浓夜的心腹,各自笔立,这群人跟鬼魅似的藏在树下,韩衡一见,不由笑了笑,开口:“殿下?”

    “子端。”

    那盘膝而坐的少年才缓缓起身,漆黑如渊的眸子险险掠进一丝月光,亮了亮。但那张略显得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不过他起身后,还是微微一踉跄,撑住古树树干,眉眼淡淡,不发一语,忍着低低咳嗽了几声。他身边心腹焦急说:“公子,慢些。”

    他蹙了蹙长眉,沉声说:“不碍事。”

    说罢,并不要他们搀扶,迈出古树阴影,月光甫一照上他的身,薄冷的光,拉出颀长冷寂的影子。他自己稳稳当当上了车,自顾自坐下,睁着漆黑的眼睛,淡淡注视虚空。

    韩衡也上了车,与他并肩坐着,小厮驾车,其余的心腹便都跟随护卫左右。

    玄衣少年眉目清峻淡漠,饶是如信上所言受了重伤,偏偏一声不吭,韩衡仔细想了想,若换成他,断断做不到如此面不改色。

    “殿下伤势如何?”韩衡不知他具体伤在何处,只将即墨煌周身都打量了一番,未见哪里不对劲——又或许是这身玄色衣裳,在夜里看不出什么。

    即墨煌神色淡淡的,只说:“还行,被匪寇砍到一刀,伤了肩膀,大夫说,要养个把月,右手不能正常用。”

    他似想到什么,忽然转过眼来问韩衡:“子端,你今日怎么迟了片刻?”

    韩衡道:“府中来客。”

    即墨煌轻轻蹙眉,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马车到了府门前,韩衡要扶他下来,他坚持自己下了车。远远看来,诚然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只是从他偶尔蹙紧的眉和略显凌乱的脚步可看出些端倪。

    他们进府里都静悄悄的,没有惹人注意。夜色浓郁,韩衡从小厮跟前接了灯笼,引他前去府中后院的绿绮楼歇息,正巧有家丁来报说,留了济春堂的孙大夫,韩衡让请他到后院的绿绮楼来。

    经过长廊时,即墨煌骤然心口一痛,不得已弓了一下身子扶住廊柱,叫韩衡霎时紧张不已,连忙要扶他:“殿下?”

    即墨煌轻闭了闭眼摇摇头,头顶一盏灯笼照着,惨白面庞上汗如雨下,哪里像他口中说的那样没事。他自还想辩称两句,不过俨然没有力气了,身旁心腹们纷纷提议自己背他,都被他否了。心腹们只好想,主子这倔强性子,跟陛下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长廊离花厅倒是很近,隔了廊道,一扇四瓣花窗能从一个极刁钻的角度瞧见这里。

    稚陵听到细微动静,侧耳去听,听到人声,刚刚听韩公子小厮过来说他们家主人回来了,想必是韩公子的动静。

    但她又从这个极刁钻的角度窥到那边廊上,薄薄灯烛光底下有数道人影。似见一道颀长身影撑了一把廊柱,停了停后,他们继续走,便都没入浓浓夜色里。

    稚陵心里不知怎么,闪过一丝钝痛,但也知道别人家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这是做客之道。

    她旋即低头抿了一口茶,只装作什么也不知。

    白药还在心疼她身子,刚刚那位孙大夫来,直言说姑娘她身子弱,要多多小心,勿要太任性了,似这般脚步不带歇地走上两个时辰,实在是……

    白药就说下回出门,还是乘马车的好。

    稚陵嘴上嗯嗯地应下,但心里很不情愿。在车上走马观花的,哪有自己四处走来得亲切快活?

    何况赶路时,白日要坐那么久的马车,颠都把她颠吐了——为着去陇西老祖宗那儿放开了玩一阵子,她才有动力忍下来。

    只是大夫今晚说她暂时不宜舟车劳顿了,该多歇息几日再上路,这倒很合她的心意。洛阳这样大,自己只逛一夜怎么够呢?

    她正抿着茶听着白药的念叨,周业在旁笑说:“妹妹本就是去陇西游山玩水的,便是路上耽搁几日,老祖宗那儿也不会怪罪。”

    稚陵听得心花怒放,笑盈盈抬起眸子,向周业笑说:“表哥说得对。”

    白药哪有什么别的话可说,笑着叹气,只双手合起十来,佯作拜了拜,说:“菩萨何时能赐我们姑娘一副金刚不坏的身板儿,这般姑娘把大夏朝万里江山走个遍都不是事。”

    阳春听了扑哧一笑,两手张着绿绢帕掩了面,笑起来:“欸,那可求错了菩萨,得求月老。夫人不是说了,当年咱们府上,过路的仙长给姑娘断了个命格,只要结好姻缘,身子也就好起来。”

    仙长那会儿具体怎样说的,阳春哪分得清,只知把姑娘的身子康健跟姻缘连在一起,便误以为只要姑娘有一门顶好的亲事,身子就会好起来。

    周业听后,这会儿目光闪了闪,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耳根微红,打断她们说:“妹妹婚姻大事……自然有姑父姑母操心。”

    阳春才想起来表公子还在场,偷偷打量过去,一时觉得表公子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倒也很不错。他跟着武宁侯在西南历练多年,前程光明,建功立业亦是迟早的事——况且和姑娘有亲戚关系,亲上加亲。

    阳春捂着嘴笑了笑,让稚陵一头雾水。

    稚陵心里全然没有什么定亲不定亲姻缘不姻缘的,只惦记着到了咸阳,吃些什么好,喝些什么好,定要去光顾咸阳城里的所有绫罗绸缎庄子和成衣店裁缝铺绣娘馆阁……。但若有一门什么姻缘,能让她身子好起来,更好地四处游玩,她也没有什么抗拒的心。

    白药伸手打了阳春一下,叫她收敛些,外头有人来了。

    来人仍是温柔知礼的贵公子,白衣金冠,身形颀长,眉眼如画,含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韩衡进来时,稚陵和周业一并起身迎过去。

    韩衡向他们客套询问了一番,又关心了一下稚陵的情形,周业一一礼貌回答。

    稚陵颔首时,忽然眼尖瞧见,这位韩公子的雪白衣袖上沾了些殷红血迹。新鲜的血,不禁心里一惊,转瞬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

    韩衡十分热情邀请,说天色已晚,夜中女眷出行不方便,若各位不嫌弃,不妨在他府中住上几日。若是还要在洛阳游玩,他也可做向导。

    他这般热心,若换成旁人,稚陵一定要疑心对方的用心;不过这是韩衡,素来都有好客之名,一向交游广阔,上至高官重臣、王公贵胄,下到平民百姓、贩夫走卒,只要合他的性子,莫不都能让他愿意放下身份与之结交。

    因此,若说他是想结交周业,或者是想结交薛相爷,都是说得通的。

    稚陵不疑有他,周业也觉得没有什么,便应下来。

    韩衡命人去府上西院收拾了澄月堂和比邻的乌竹轩,分别安置了稚陵和周业二人居住。韩府别的没有,屋子却多。

    他亲自送他们去了西院,稚陵寻了个机会,明眸含笑,低声作不经意状提醒他道:“韩公子的衣袖,似沾了些脏污。”

    韩衡这才察觉到,心里一惊,大约是刚刚搀扶即墨煌时沾到他的血了,目光微微一凛,垂眸一看,当真有一片不起眼的血迹。太子殿下养伤的事,自然不能叫人晓得,自己更要谨慎,幸得她提醒。这红裙姑娘没有多问,也不及他道谢,只颔首向他笑了笑,便快步走到了丫鬟的跟前。

    月光泠泠,落在她血红罗裙上,罗裙的丝绣晃眼极了。韩衡心间微动,莫名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可他确信他这辈子第一次见薛姑娘。

    他邀请他们来住,自有他的用意,结交周业或者认识认识薛姑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那太子表弟重伤,这些时候大夫要频繁出入府中,怕引人注目,薛姑娘是个现成的幌子。

    虽说他这有些利用了人家的意思,但他想着好好招待人家,也算是补偿。

    唯一要谨慎些的就是,不能叫太子表弟受伤一事,被他们晓得了。

    ——薛相爷可是太子殿下的师父,若知道了,届时殿下岂不是要在爹爹和师傅间两头遭骂。

    第053章

    第

    53

    章

    季春三月,

    正逢出游的好天气,洛阳花似锦的时节,稚陵白日里都在一刻不停地出门游玩,

    将洛阳今古的风景游了个遍,须臾就过了将近半月。

    原本来人家府上做客,

    总要拜见拜见主人,不过听韩公子说了,

    他母亲长公主近些时候住在山中寺里礼佛,大约要住上几个月才回,

    稚陵只好放弃拜谒的念头。

    倒是韩公子每日十分清闲,——不过,

    忙起来也不见人影。

    三月底,

    落月园里梨花开了第一枝。

    说来这落月园,

    乃是长公主诞下了长子韩衡以后,

    陛下特意命人在原本韩府的花园基础上,扩展筑造的,

    规格无二,园中春日百花盛放,万紫千红,

    就连单一种梨花,也栽上一整片梨花林。其中最老的一株,是原先就栽在这儿的,枝干遒劲,

    枝繁叶茂,韩衡说,

    花全开时,似撑起一片雪白冠盖。

    韩衡陪同她们在园子里赏花时,

    稚陵眼尖瞧见这颗老梨花树的光秃秃枝桠上,开了一朵洁白小花。心中一喜,只是想到这是别人家园子,不是她家的,忍住伸手攀折。

    大约是目光流连,被韩衡瞧见,这雪衣金冠的少年抬手,主动折了那枝白梨花,温柔笑着递向稚陵,道:“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

    稚陵接过花枝,向他道了谢,不免想着,韩公子心细如发,连她只是多看了一眼,便晓得她喜欢……这等体察入微的本事,难怪他知己遍天下。

    稚陵算了算时间,再耽搁路程,怕到了咸阳,老祖宗得念叨她了,前两日就商议好,打算明日辞别启程,已安排好了车马。

    只是她又很想看看,这么一颗老梨花树开花的样子。

    是夜里,月光溶溶,春夜晚风微凉,稚陵悄悄地披上了银白披风出了院门,辗转跨过月亮门,进了落月园。

    她轻车熟路沿水上九曲长桥过了小池,一夜春风,吹开梨花万树,溶溶的月光里,白成一片疏疏密密的梨花雪,她抬起头,不由惊喜万分,两三步上前去,一阵风起,梨花枝影动摇,参差的影子落满她身上。

    没想到,白日里还只是一枝花开,入夜的春风一吹,便纷纷吹开了。

    哪知,忽然响起一声低喝:“谁!?”

    声音低沉虚弱,像个少年声音,稚陵吓得往后一退,定了定神,这才看到这颗老梨花树后阴影中有个人,倚着树干坐着,听到她动静,手已握住剑柄。

    稚陵愣了一愣,心想,她应该转身就跑,——但莫名其妙的,她没有跑,反而鬼使神差地近前一些,亏得她眼力不错,才能在树影笼罩下,还望得清,这坐着的是个玄袍的少年,此时,他苍白俊美的脸上有些痛楚神情。

    除了握住剑柄随时准备拔剑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却捂着胸口。

    他那张哪怕夜色里看不清也让人觉得极好看的脸上,漆黑的长眉紧蹙,抬起如深渊寂静的狭长眼睛,冷冷盯了她一眼,定定重复时,握剑柄的手又紧了紧:“你是谁?”

    他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什么,缓了缓声音问:“……是薛姑娘?”

    稚陵稀奇笑说:“咦,你怎么知道?”

    没等她思索,这玄衣少年稍低下了眼,甚至别开了头,有些别扭地说:“我听子端提起过……。”

    稚陵想,那这位八成就是韩衡的门客了。她轻声问,“你是韩公子的门客?”

    玄衣少年一顿,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默认。这时候,稚陵觉得他才放下对她的戒备。

    “你受伤了?”她又小心靠近一步,见这玄衣少年终于放下紧握的剑柄,腾出手捂紧肩头,神情痛苦,似有深色液体从他指缝间流出来,丝丝缕缕流过手背,稚陵吃了一惊,“你住哪里,有认识的人么?我去叫人来?”

    他痛苦中,还不忘开口阻拦她道:“别去。……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稚陵道:“那我替你包扎一下吧。”她莫名觉得这长相俊美的少年,好像在哪里见过,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倾盖如故”?她兀自蹲到他身边,恰看见他怀中衣领间露出一角雪白绢帕,便说:“得用一下你的帕子。”

    她看了看他的神色,见他不语,当做是疼得说不出话了,便伸手去抽,谁知他却忍着疼抬手一护,低声说:“不行。”

    这动作很突兀,剧烈了些,反而没有护住,雪白绢帕落地,里面包着的满满的梨花花瓣顷刻如雪散开。

    他的眼睛闪了闪,默不作声去捡,稚陵反而看得一愣:这个看起来十分冷峻威武的少年郎,还有收集落花的爱好……?

    她夸赞说:“公子还是爱花之人。”

    少年伤在右臂,这样的动作做来,显然十分吃力,稚陵连忙帮他一起捡了,仔细包在他的绢帕中,只是心里还是觉得,比起这些花,显然赶紧包扎伤口才要紧,可他仿佛不知孰轻孰重一样。

    他轻轻说:“不是我。是我母……母亲喜欢。……这绢帕也是我母亲的,我不想弄脏了。”

    稚陵没想到是这样的缘故,但疑问脱口而出:“那为什么只捡落花,不折几枝好看的新鲜花枝呢?这样带回去,还能开好几天。”

    他默了默,说:“开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折下来?”

    稚陵帮他把包着落花的绢帕塞回他的怀里,见他疼得皱眉,却强忍着一声不吭。

    她心里一软,已经自行在脑子里想了一遍,该是这个少年,他娘亲也很喜欢梨花,所以他趁夜里悄悄过来捡些落花,准备捎给他娘亲。结果伤口崩裂,疼得只能在此干坐,所幸他竟遇到了好心人——也就是她了。

    稚陵暗自喟叹,被自己胡乱猜测出的这个故事感动了一下,便拿出自己的绢帕,给这少年包扎。坏处是,今日带的碧绿绢帕是她很喜欢的一方;好在,这样的绢帕,她还有几百张。

    包扎完以后,稚陵自以为包扎得很妙,可看这少年一脸不敢恭维的模样,寻思,难道她的手艺这样差劲么?她还系了个顶顶漂亮的结。

    不过条件简陋,能这般,少年郎也没有进一步苛求——他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苛求。

    他轻声道谢后,踉跄挣扎着起身,稚陵要扶他,他还别扭地避了避。

    他同她道了谢,捂着他的伤处,缓缓地没入了夜色里。

    梨花林中,月光从花枝的缝隙漏下,皎若残雪,稚陵远远望去,那少年的身影已不可辨清了。

    溶溶月色里,稚陵独自回去一路,转过月亮门时,忽然想到,那夜她初到韩府时,韩衡衣袖沾的血渍,……莫非是他?

    不过第二日她倒是没能成功启程——韩衡有一件事请她帮忙。

    “家书?”

    稚陵微微诧异,韩衡笑了笑说:“素有耳闻,薛姑娘有一项旁人不及的本事,就是模仿字迹。”

    旁边阳春听得扑哧一笑,“姑娘的拿手好戏。”

    稚陵轻咳一声:“阳春!”

    阳春说:“韩公子是找对人了。”阳春捂着嘴笑,“姑娘上学那会儿,……”

    稚陵想,这也不是什么拿不出手的东西。

    爹爹公务繁忙,有些时候,从早忙到晚,又有各式各样的书信往来,林林总总,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十个人来用。可惜他只有一只右手,直到爹爹有一日发现她偷偷代笔帮生病了的同窗好友写课业。

    对了,还不止一位好友;不止一次。

    爹爹旋即用买新衣服来诱.惑她,她那时头脑一热,答应下来。后来坐在桌前,爹爹他念,她来代笔写,也没人分得清是爹爹的笔迹还是她的。不过她很快就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公文失去了兴趣,爹爹说什么,——她也嚷着不肯干了。

    娘亲就数落爹爹:“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让姑娘干,亏你想得出来呢。”

    稚陵得意地想,模仿字迹上,她确实有些天分——那可是大夏朝位极人臣的薛相爷承认过的。

    此时,韩衡请她模仿一个人的字迹,写家书报平安,她认为,除了是帮一帮韩衡的忙外,更是一桩积德的好事,爽快应下。韩衡找了一封信来用以临摹,另有一封信则是家书内容,请她誊抄。

    韩衡模糊地提到:“府上那位门客,他确实有些不方便写字,这才麻烦薛姑娘。”

    稚陵接了信纸一看,信上字迹苍劲有力,险峻疏朗,倒令她觉得有些眼熟。她未神思,照此字迹模仿,誊抄家书时,默念着:“……爹爹,儿一切都好……洛阳城中,繁花似锦,时值梨花开放,一夜春风,落花无数,儿随信附上若干……”

    极寻常的父子间的家书,单从信件内容来看,也就是儿子跟父亲絮絮叨叨说他近日在洛阳游玩了什么好玩的,看了什么风景,叮嘱他爹近日倒春寒记得不要减衣服。

    然而那一行字,她便模糊猜到,定是昨夜那位少年了。信未署名,稚陵捉摸不透这是谁的家书。

    帮韩衡写了这信后,次日是再拖不得,向韩衡辞别后,立即赶路了。

    阳春这会儿才担心地说:“姑娘帮写家书,这要不要紧呢?会不会有人要害姑娘?”

    白药说:“我看,这许是韩公子怕姑娘心里过意不去,便寻了件小事请姑娘帮忙,让姑娘觉得彼此是有来有往的朋友。”

    阳春觉得也有些道理。

    稚陵却独自撑着腮没有说话,依稀地回忆,韩衡让她拿来临摹的字迹,分明很眼熟。

    是在哪里见过么?

    是爹爹的同僚,下属,学生,上司?——自然,她爹只有一个上司,也就是元光帝即墨浔。

    她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自言自语:“不会吧。”

    ——

    即墨煌当然没想到韩衡信誓旦旦说保准找一位代笔,字迹能临摹得有七八分像他。等韩衡拿来给他一看,还真真极其相似,若不是他仔细辨认一番,委实看不出破绽。

    他嘴角一勾,难得露出些释然的笑意:“子端,辛苦你了。”

    父皇是断然不能知道他受伤一事的——可他偏偏伤在右臂,无法自己写字。依照时间,该去一封家书回宫中报平安,倘使让幕僚代笔,父皇岂不是轻易就能察觉到不对劲?

    因此烦恼了几日。

    现在倒没有烦恼了,家书寄出,他松了口气,不由又想起了薛姑娘帮他包扎的帕子。这碧绿的帕子,他留着很不像话,之前也托韩衡一并还给薛姑娘。

    他不知薛姑娘晓不晓得他身份,大抵不晓得,否则怎么没有戳穿他?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老师的女儿,可惜夜色深浓,没有看清。

    他也不知道,韩衡其实没有把碧绿帕子还给人家薛姑娘。

    第145章

    第

    54

    章

    这封太子殿下“亲手”写的家书,

    千里迢迢从洛阳送到了上京城,送进了禁宫中。

    御前大总管吴有禄收到此信,忙不迭捧着信恭恭敬敬呈到了御案上。

    明光殿中,

    分明是季春的晴日,可依然空寂旷冷。

    吴有禄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

    不过,

    他还是喜向案前独坐着之人笑道:“陛下,殿下写了信回来。”

    长案后独坐着的人,

    墨衣鹤氅,饶是三月阳春,

    天气回暖,仍旧高高竖着衣领,

    披着氅衣。

    他垂着淡漠眉眼,

    原在翻阅一本书,

    闻言,

    这才有了些反应,合上已经被他翻了十几年的这册书。

    修长手指拣了信,

    拆来看,看过以后,神情含了些宽慰。吴有禄猜想,

    一定是太子殿下在信里嘘寒问暖,陛下如此高兴。

    只是不知怎么,他静了一会儿,突然掀起眼来,

    皱眉沉声吩咐:“派人去洛阳看看。”

    吴有禄略有不解,还没有反应过来,

    眼前的帝王已霍然站起,秋霜冻雪一般没有什么喜怒的脸上,

    隐隐可见担忧。

    刚要迈步,他身形忽一踉跄,撑住长案一角,额角青筋鼓起,渗出密密的汗珠来。

    吴有禄吓得脸色煞白,慌忙要搀扶他,小心地问:“陛下?”却被陛下甩开搀扶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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